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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的好到最后都将翻转成伤害。
李卿玉从这里讲起。
升入高中,环境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嗯,大家都是安静学习的好学生,哦,不骂人不打架在位置上老实刷题。
怎么可能呢。
他所在的实验班,同学大多数是家境优越备受宠爱的小孩,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像他这种只有成绩好而家里很穷的,也有,四五个,而他又是四五个穷学生里最穷的一个。
除了开学那一套白T恤黑长裤板鞋,他剩下的衣服洗得发白掉色了都不换。
一群光鲜亮丽的少年中,他是个异类。
好在很快就发下来校服,聚在他身上的视线因为李卿玉包裹上一层千篇一律的保护而散开。
这所学校是小学初中高中一体制的,学生们不少都相互认识。
他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平日谈论的也绝不是什么题型,而是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玩乐项目。
一个班级的固定生态似乎到了任何环境都不会变,第一排是个子矮小唯唯诺诺容易受欺负的萝卜头,前排是老师们偏心同时学习不错的干部,中排则汇聚了上课酷爱讲话和小动作的社交达人,后排是睡神或者是在过道上和教室后部到处溜达的,一些精力过剩的坏男孩。
李卿玉成绩再好也不是氪金玩家,他初步被安排在倒数第三排,后面就坐着那些躁动的眼睛里闪着纯粹的野性的家伙。
总是有些被他长相迷惑的男同学顶着其他人的目光紧张地来接近他。
李卿玉,你打球吗?诶,玩游戏机吗?你会不会这个游戏,要不要一起?
李卿玉,书那么好看嘛,你看这人,哈哈...有个八卦你听不听,我跟你说...
明里暗里的勾搭亲近,各种花样都耍了,结果发现人家永远无动于衷。
李卿玉,好歹给点反应呀,这显得我多没面子...?哎你别走啊,我哪里惹你了?
好吧好吧,不打扰你学习...唉,难搞得很...
李卿玉恒定不变的面无表情,比那什么内环境的稳态还要固定。
有些自讨没趣离开了,有些人仍不甘心。
真是好高傲好不把人放在眼里啊。
起初李卿玉并没有发觉自己遭遇到的叫霸凌,他天生对他人情感的接收就薄弱一些。
而后察觉那些跟自己差不多的贫困特优生给那些男孩主动跑腿,鞍前马后,任凭使唤,像是依附在脱落的墙皮上岌岌可危的爬山虎,他才意识到无视这帮人的自己处在了怎样的困境之中。
某天,源于他接完水回到座位时椅子一拉发出的声响。
啧...
我在睡觉啊弟弟,怎么这么没礼貌?
后座男生露出他埋在臂间烦躁到极点的年轻面孔。
李卿玉愣了一下,这人以前并没有在意过这种小事,为什么今天说了?
也不能怪这位同学的刁难,他确实少了一根筋,不太能理解同学藏在微表情里隐而不发的情绪,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这位同学已经忍他好几次了,换别人吵他睡觉,他能一下暴起把人拎着领子提起来。只是看到李卿玉那张漂亮的脸蛋才熄了火。
稚嫩,贫弱,却比他见过的女孩都好看。
而这一次,比起怒火,他更多地是探究和挑逗作祟。他真的想看李卿玉的反应,是生气还是歉意?不管哪一样,他都接受。
不是开学一个月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漠视就好。
所以假作了生气的模样。
李卿玉不明白被责怪的原因,但因他长久以来忍耐着愈发强烈的饥饿感和生长痛,心中只剩麻木这一种情绪,所以也没理会对方的挑事,将椅子摆正就转身坐好了。
都没正眼看过他后面的人。
等着他反应的男生回过神,额角青筋直跳。
怪异的李卿玉,那张美丽面皮下透露出的不可接近的,近乎锋利的冷感深深割伤了男孩的自尊心。
他惯是圈子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数人供他任凭差遣的,有人得罪他,不消他自己出手教训,想替他的手多的是。
有人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男生没点头也没摇头,冷眼旁观接下来的一切。
那是秋天,名贵的银桂花在空气中飘荡着不可捕捉的幽香。
嗳,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你没看见我这么大个人?
肩膀上的一搡。
要回答啊,李卿玉,为什么不说话,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让人恶心的抚摸头发的触感。
哎呀,站那不动干嘛,不小心砸到你了,不要紧吧?
额角火烧一般的击打疼痛感。
午饭怎么就吃这样的,来你给他丢了。走走,李卿玉,我带你去吃好的。
胳膊上用力的拉拽。
不动是吗?要我撵着你走?你可真难伺候啊。
小腿被不轻不重的一踹。
...
你是怪胎吗,这么揍你,也不肯吭声?还敢偷我的东西?你是不是想死?
一天一天,那些勉强能称作玩笑的调笑作弄终于升级成无法化解的怨恨和矛盾。
李卿玉开始时不给予反应,但后来也学会了表现出愤怒的一面来减少接下来要受到的虐待,他似乎是开窍了。
他会挑起他上勾的眼角,压下他秀秀气气的眉毛,动用他可爱的微笑唇,说出滚,垃圾,恶心这几个字。
对抗比漠视要好,只是要让他卑躬屈膝,奴颜媚骨...他又无法做到。
但这样也足够了。男孩们在他身上汲取单调的校园生活中那迷人到发疯的辛辣苦涩甜蜜味道。
钝器击打,可以是拳头,可以是扫把,可以是椅子腿,它们在皮肤上留下擦伤,淤伤,挫伤,肿胀,逼迫身体做出反应,呜咽,叫喊,冷汗,眼泪。
好痛。
饶是他那异常习惯的痛觉神经也感到了疲累。
这期间李卿玉小时候还能被阿婆管住的怪癖彻底发作了,他每句话都撒谎,他连阿婆也欺骗。他发了疯似的想偷一些东西攥着,来让自己忍住过于激烈的痛楚。
这让霸凌者更有理由继续他们的恶行。
弄痛他,打碎他,破坏他。
直到看到他哭,那不太尽兴的虐待会染上一层美妙的下流色彩。
无声的眼泪,无力的睫毛,走失小兽一样的孤独无助的泣音。
这显然激发了施虐者更为粘稠晦暗的**。
李卿玉浑身上下唯一有肉的地方,将被重点照顾。
终于,有人忍不住在杖责完那对绵软弹腻后,提议扒他的裤子。
你疯了吧,同性恋啊,我可不想看男的的屁股,别恶心兄弟们...
可是他屁股真的很骚很大啊,都肿了,又烫又滑,呼,隔着裤子我都摸到了...
...我靠,真服你,低俗啊...
扒了吧,屁股不都一样,看看又不代表什么,他长个妖精脸骚屁股不就给人看的么?
面对狎昵,奄奄一息的李卿玉抬眼冷冷看了那中央的男孩一眼。
那瞬间,他的眸色像一把弯刀,雪白发亮,切开了那些殴打折磨的表面,露出背后懦弱又疯狂的真相。
那站在远处饶有兴味看着的男孩像是被这眼看透了,怒不可遏,他大步走过来伸手将那张出现在春梦和噩梦里的脸重重一扇。
婊子,我知道,你妈18岁就被人搞大了肚子有了你,小贱种,你特么装什么装?!
在他的吩咐下,几个裤管鼓起的男孩上前急不可耐脱了他的校服裤。
...
李卿玉把这段简略说了,去喝了口水,开始交代俞采薇的出现。
高一过去,升入高二,新生入学了,李卿玉受到的对待开始往**方面偏移。
这样对他的人当中不乏有早些时候想亲近他的人。
住校方便了他们的行为。
殴打变少了,但李卿玉从未停止过偷窃。
在其他同学的眼中,这无疑是又一个受到过欺负后又融入到他们之间的穷学生。
男生们偶尔会给他一些好处,一百块买瓶水找下来的“零钱”,一周体育课请假的病假条,一整套的教辅材料,可以一个人住的四人寝室...他们还默许李卿玉偷东西的小动作,就是不大管有谁会说出去。
李卿玉前头坐着的那些孩子们总是时不时转头偷瞄他一眼,然后凑近了脑袋窃窃私语。
不过他的成绩还是很好,老师说他可以上某某名牌大学。
他某方面折了自己的膝盖,又在另一方面紧紧抓住了自己的骄傲。
李卿玉说他第一次认识俞采薇是在他回了一趟老家后,学校开展了市奥数竞赛,前三进省赛,省赛关乎到能否入围和获得奖学金的问题。
最后结果出来了,俞采薇压他一头,李卿玉只拿了第二。
早上李卿玉去办公室查完分数回来,神色恹恹。
一帮男孩立马围上来,很贴心很甜似的问他,玉玉,怎么样,第一吧,我送你的奥数卷有押到一道题,你肯定会做!
李卿玉挥开一干人,冷漠地坐到他角落的座位上。
他从来没有波澜的,就是那样恶心的东西摩擦过他的腿缝的时候,他也能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在半空,当这些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俞采薇,这个名字像投入湖中的小石子,看起来没有打破水面的平静,但却被水底的鱼儿衔住了。
这时有个班上的男生忽地大喊卧槽牛逼。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男生大声囔囔,生怕某人听不见似的。
俞采薇竞赛第一啊,我靠!你们还当又是李卿玉啊,这个是我初中一起玩的弟弟,长得可特么帅,等会他来打球,我给你们看看哈哈哈!
确实,大多数人都以为会是李卿玉第一的。
哗地一时爆发热烈的讨论。
这是谁?俞家的,不是隔壁市的吗?他家里那是真牛逼,金融大亨!这脑子果然是我们“普通家庭”比不了的啊...
李卿玉在各种窥视的目光里度过了第一节课。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李卿玉把后排那些神经病丢到他桌上写满安慰的纸条撕把撕把团在手里,起身要走到后排去丢到垃圾桶里。
“学弟!”
那男生又朝门口大喊了一声。
李卿玉目不斜视,穿过过道。
被叫学弟的人进了高二一班的教室,往他这个方向迈步走来。
两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看谁,什么都没发生。只有空气流动彼此交换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