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构成医院特有的冰冷节奏。司清维持着蹲跪在床边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脸颊接触到的床单布料。带着程澈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药水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心痛如绞。也让他无法自拔。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司清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程澈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头因为不适而紧紧蹙起。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困惑。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然后。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司清那张写满了担忧和悔恨的脸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澈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司清狼狈不堪的样子。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浓重的困惑所取代。然后。是司清早已预料的。冰冷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司清。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司清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你……你醒了。”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程澈的额头。
程澈几乎是立刻。幅度很小地偏了一下头。避开了他的碰触。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僵住了。司清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程澈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高烧后的虚弱。但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司清的心脏。
他该怎么回答?说因为跟踪你?说因为听说你晕倒了吓得魂飞魄散?说因为后悔了?
哪一个理由在此刻听起来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阿姨……阿姨打电话给我。说你发烧还出来工作。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司清最终选择了最安全。也最符合他“身份”的理由。他避开了自己那些混乱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程澈听完。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自嘲。或者是对他这个借口的无声反驳。他没有再看司清。而是将目光转向天花板。声音依旧平淡。“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不麻烦司律师了。”
司律师。
这个称呼再次从程澈口中说出。比上一次更加冰冷。更加刻意。像一道无形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司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胸口闷得发疼。
“医生说你疲劳过度。加上高烧。需要住院观察一天。”司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项目那边……我已经帮你跟你同事说了。让他们别担心。”
程澈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司清。用最彻底的沉默。表达着他的拒绝和逐客令。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司清感到无力和绝望。
他知道。程澈在把他推开。用他曾用过的方式。
护士走了进来。检查了一下程澈的情况。记录下数据。“醒了就好。体温降下来一点了。但还在烧。家属注意一下。多让他喝水。好好休息。”护士对司清交代道。
家属。
这个词让司清心头一颤。也让病床上的程澈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睁眼。
护士离开后。隔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司清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着程澈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对程澈来说就是一种打扰。
但他不能走。
他无法在程澈还虚弱地躺在这里的时候转身离开。
他默默地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再试图说话。也不再试图靠近。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尽管他知道。程澈可能并不需要他的守护。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
程澈似乎又睡着了。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会他。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司清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百感交集。有心疼。有后悔。有愧疚。还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幸好。他只是疲劳过度。幸好。他没事。
如果程澈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司清不敢再想下去。
那个穿着套装的女孩悄悄探头进来。看到司清坐在里面。程澈似乎睡着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进来。只是用口型对司清说了句“我们先回公司了。麻烦您照顾他了。” 司清微微点了点头。
女孩离开后。司清拿出手机。给程母发了个信息。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让她不要担心。说程澈已经醒了。情况稳定。需要住院观察一天。
程母很快回复。连声道谢。又说要马上过来。
司清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闭着眼的程澈。回复道:“阿姨您别急。路上小心。这边有我。”
放下手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程澈。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程澈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是因为寒冷。或者是身体的不适。
司清的心像是被那细微的颤抖牵动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轻轻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心地盖过程澈的肩膀。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他。
在掖被角的时候。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程澈颈侧的皮肤。
滚烫。
即使体温降下来一些。依旧滚烫。
那灼热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司清的全身。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程澈曾经用这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用这带着温度的手。给他递过保温盒。剥过蟹肉。写过那些执拗而真诚的文字。
而他。却用冰冷的话语。将这一切都推开了。
司清收回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
黑暗中。只剩下程澈均匀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知道。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不是简单的后悔和弥补就能抚平。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
等程澈好起来。他必须和他谈谈。
真正地。坦诚地。谈一谈。
不是为了求得原谅。
而是为了告诉他。他那颗迟来的。混乱的。但真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