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 第1章 第 1 章 司清指尖的黑色万宝龙钢笔在诉讼委托协议的最后一页顿住。笔尖悬停,一滴微不可察的墨迹在纸张纤维上悄悄晕开一个小点。不是因为他需要思考条款。这份协议他早已烂熟于心。而是因为会议室窗外。隔着双层隔音玻璃。以及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穿梭的车流。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马路。朝着这栋写字楼走来。程澈。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学校。或者在父母家。绝不应该出现在他律所所在的CBD中心。 “司律师。”对面客户的轻声提醒将他拽回现实。那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眼下的乌青诉说着长期的焦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司清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被打断的痕迹。他手腕沉稳移动。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晰锋利。一如他给人的印象。“协议生效。李女士。接下来关于您丈夫财产转移证据的收集。我会让助理跟进。” 他将一份协议副本推过去。动作标准得像经过精密测量。女人接过文件。双手有些微颤。连声道谢。司清微微颔首。按下内线电话。“小唐。送一下李女士。顺便把风华集团并购案的初步材料拿进来。” 助理很快进来。带来一叠厚厚的文件。司清没有立刻翻开。他起身走到窗边。那个年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宇入口处。可能是错觉。可能是某个相似的背影。程澈那孩子。虽然性子直了些。但从不冒失。没有预约。他不会直接闯到律所来。司清很快将这个插曲归类为无关紧要的干扰。重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钢笔。他将注意力强行拉回面前错综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上。 然而。那种微妙的。计划被打乱的不适感。像水底的暗礁。隐隐存在着。 时间在文件翻页和键盘敲击声中流逝。当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司清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部分。准备召集团队开个短会时。内线电话又响了。是前台。 “司律师。有一位程澈先生找您。没有预约。他说是您的……”前台小姐的声音略微迟疑。“家里人。” 司清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不是错觉。他来了。 “让他去三号会客室等我。”司清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他取消了下达给助理的会议指令。拿起桌上冷却的半杯黑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些。他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领带和袖口。这才起身朝会客室走去。 三号会客室很小。通常用于快速接待。司清推开门时。程澈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听到动静。他立刻转过身。脸上瞬间扬起一个笑容。明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几乎驱散了房间里固有的冷清氛围。 “司清哥。”他喊他。声音清朗。不像司清周围那些人。总是带着各种目的的恭敬或试探。 司清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办公区的杂音。“今天不是周末。怎么没课。”他走到会议桌主位。没有坐下。只是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的目光落在程澈身上。带着惯常的。长辈审视晚辈的姿态。程澈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与这间装修精致。充斥着金钱和法律气息的会客室格格不入。 “下午没重要的课。就溜出来了。”程澈走到他对面。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放松。眼神却毫不避讳地落在司清脸上。仔细看着。“你看起来有点累。司清哥。昨晚又熬夜看案卷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司清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微微蹙眉。“找我有事。”他直接切入主题。效率至上是他的准则。 程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但眼神里的热度并未消退。他从随身背着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保温盒。放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妈包了饺子。三鲜馅的。说你最爱吃。非让我立刻给你送过来。怕你晚上又凑合。” 司清看着那个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保温盒。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程澈的母亲。那位慈和的中年妇人。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这份关怀真切而温暖。但也无形中加固了那层他必须扮演的角色。一个可靠的。值得信赖的。绝不应有非分之想的“哥哥”。 “代我谢谢阿姨。”司清说。语气缓和了些。“下次不用特意跑一趟。我可以过去拿。或者叫个闪送。” “不特意。”程澈看着他。目光专注。“我想来。”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某种分量。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司清抬起眼。正好对上程澈的视线。那里面有某种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熟悉的是程澈从小到大对他的依赖和亲近。陌生的是。那层依赖下面。似乎涌动着一股更强烈。更滚烫的情绪。司清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落在那个保温盒上。 “你吃饭了吗。”司清换了个话题。试图将氛围拉回安全的轨道。 “还没。”程澈说。“等你下班。一起吃。” “我晚上有约了。”司清几乎是立刻回答。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晚上原本计划继续啃那份并购案。“客户饭局。推不掉。”他补充道。为了让拒绝听起来更合理。 程澈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亮起。甚至带着点执拗。“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结束。或者。你去应酬。我去你办公室等。我带了书。不会打扰你。” 这种不合时宜的坚持让司清感到一丝烦躁。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以往他虽然也黏人。但懂得分寸。从不会这样步步紧逼。司清按了按眉心。那里开始隐隐作痛。“程澈。别闹。我可能会很晚。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家。” “我不是在闹。”程澈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异常清晰。他向前走了一步。绕过桌角。站到了司清面前。距离近得司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一种与他周身古龙水和咖啡因气息截然不同的生命感。“司清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司清因为他突然的靠近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会议桌边缘。这个充满防御意味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有些愕然。他站直身体。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 程澈的嘴唇抿紧了。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受伤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盯着司清。像是要穿透他那层完美的。理性的外壳。看到里面最真实的东西。 “司清。”他第一次。省略了那个代表亲近和辈分的“哥”字。直呼其名。 司清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沿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我喜欢你。”程澈说。字句清晰。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犹豫。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注定要激起千层浪。“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车流声。中央空调的送风声。甚至他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司清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石膏。他甚至无法做出一个恰当的表情。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几个碎片化的念头在疯狂冲撞。 完了。 他在说什么。 这孩子疯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我怎么跟他爸妈交代。 那句“我怎么跟他爸妈交代”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在他颅内轰然鸣响。压倒了其他所有混乱的思绪。责任感。社会关系。对长辈的承诺。这些构建他成年世界基石的东西。在这一刻。以一种荒谬而残酷的方式。成为了他面对人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措手不及的一次告白时。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 他看见程澈说完后。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那双眼睛紧紧盯着他。里面有紧张。有期待。有孤注一掷的勇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被拒绝的脆弱。 司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恢复了大部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混乱和惊涛骇浪。他抬起手。用力地。用指尖按压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试图用物理性的疼痛来镇压内心的风暴。 “程澈。”他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程澈的回答斩钉截铁。“我非常清楚。” “你太小了。”司清试图用理性构建防线。这是他最擅长的武器。“你才二十岁。你的世界还很窄。你可能混淆了依赖。崇拜。或者其他感情……” “我没有混淆。”程澈打断他。眼神灼热。“我分得清什么是依赖。什么是崇拜。什么是爱。我认识你十年了。司清。我看着你十年了。这还不够久吗。” 十年。这个词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司清紧紧封锁的某扇门。但他拒绝开启。他不能。 “这很荒谬。”司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侧过身。避开那道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目光。“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比你大八岁。我是你父母信赖的……”他顿住了。“晚辈”这个词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那又怎么样。”程澈向前逼近一步。他的气息几乎笼罩了司清。“年龄。辈分。这些外在的东西。比一个人的真心更重要吗。” 司清猛地看向他。眼神锐利。“这不仅仅是外在的东西。程澈。这是现实。是社会规则。是你我必须面对的东西。”他的语气加重。带着律师在法庭上陈述事实的冷酷。“你的冲动。会毁掉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我和你父母之间的关系。你想过吗。” 他看到程澈的眼圈微微泛红。但年轻人倔强地没有移开视线。“我想过。我想过无数次。但我控制不住。司清。我喜欢你。这件事本身。没有错。” “但它的后果。你承担不起。”司清几乎是冷酷地说出这句话。他必须切断这一切。在他。或者在程澈。做出更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立刻回家。好好冷静一下。想想你的学业。你的未来。而不是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保温盒。塞进程澈怀里。动作快得近乎粗鲁。“这个也拿走。替我谢谢阿姨。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再来律所找我了。” 说完。他不再看程澈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绕过他。径直走向门口。他的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停顿了一秒。但没有回头。用力拧开。走了出去。并反手轻轻带上了门。将那团刚刚引爆的。足以颠覆他世界的炸弹。暂时关在了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门合上的轻响。在司清听来。如同惊雷。 他站在会客室门外。走廊的光线明亮而冰冷。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跳动。手指尖一片冰凉。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呼吸。却发现自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异常艰难。 助理小唐抱着一叠文件从不远处经过。看到他。停下脚步。“司律师?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司清摆了摆手。甚至无法挤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他迈开脚步。朝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步伐看似稳健。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里面藏着多少落荒而逃的仓促。 回到办公室。他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昂贵的手工西装面料摩擦着地面。他也毫不在意。他抬起手。再次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 程澈那张年轻。执拗。带着受伤表情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我喜欢你。” “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完了。 司清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他怎么就把事情。搞到了这一步。那个他曾经会抱在怀里逗弄。看着他跌跌撞撞长大。会在他取得好成绩时摸摸他的头给予鼓励的孩子。怎么会对他产生这种感情。 这太荒谬了。 这太可怕了。 而他清楚地知道。最可怕的部分。并非来自程澈的告白本身。而是在那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之下。在他那固若金汤的理性壁垒被炸开一道裂缝的瞬间。他窥见的。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陌生的。危险的。几乎被他立刻扑灭的……悸动。 这让他感到恐惧。 比面对任何棘手的案件。任何难缠的对手。都要恐惧。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明亮的蓝转为沉郁的黄昏。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那个刚刚被撕开的。他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现实。 那个由程澈亲手。用一句直白而炽热的告白。撕开的现实。 第2章 第 2 章 司清在地板上坐了整整一夜。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转为灰白再到晨光乍现他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背靠着门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他还活着而且清醒得可怕。 程澈的声音那句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试图用理性去分析这件事的起因经过可能的解决方案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滑向最糟糕的结局程澈父母失望的脸破裂的关系无法收拾的残局然后那句我喜欢你又会蛮横地打断一切让所有逻辑土崩瓦解。 清晨六点十七分手机闹钟第一次响起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他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血液循环不畅双腿一阵发麻险些栽倒他扶住墙壁稳住身形。 走进浴室他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混乱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扑打在脸上试图浇灭那彻夜未眠带来的燥热和头脑里纷乱的念头。 今天上午九点半他约了一位重要的客户不能失约。 他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西装一丝不苟地打好领带将所有的情绪连同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一起锁在了公寓的衣柜里镜子里的他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司律师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他提前半小时到达律所这个时间办公区还很冷清只有清洁工在忙碌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将那个蓝色的保温盒安静地放在会客室茶几上的画面隔绝在外他需要工作只有高强度的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昨晚发生的一切。 九点二十五分助理小唐敲门进来提醒他客户已经到了在一号会议室司清拿起准备好的资料深吸一口气脸上调整出一个专业而疏离的表情走了出去。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客户对方案表示满意司清条理清晰地解答着对方的疑问语速平稳逻辑缜密没有人能看出他此刻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地动山摇只有在对方偶尔提到家人孩子这类字眼时他的指尖会无意识地蜷缩一下但很快又松开。 送走客户后他回到办公室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前台转接进来的程澈母亲的电话司清看着闪烁的指示灯感觉那光芒刺眼得让他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他停顿了几秒才接起电话声音尽量放得平缓自然。 “喂阿姨。” “小清啊没打扰你工作吧。”程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关切。 “没有刚结束一个会议阿姨您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天小澈那孩子是不是去你那儿了还给你送了饺子回来的时候我看他情绪不太对劲问他什么也不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早起来眼睛都是肿的你们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 司清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没有阿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昨天来的时候我正好有个客户饭局急着走可能说话急了些让他别等他了大概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吧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您别担心。”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哦是这样啊。”程母的语气听起来放松了些“我说呢那孩子平时最听你的话了你多担待点他可能就是太依赖你了毕竟他爸爸工作忙你这些年没少照顾他他心里把你当亲哥哥看的。” 亲哥哥。 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司清的神经。 “我知道的阿姨您放心。”他应承着“我晚点有空给他发个信息。” 挂断电话司清靠在椅背上感觉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攫住了他他对程母撒了谎他辜负了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他无法宣之于口的荒谬告白。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程澈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一周前程澈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他回了一个“好”字现在看着那个简单的字眼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打出来他能说什么道歉安慰还是再次重申那些冷酷的道理无论哪一种在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且苍白无力。 他烦躁地放下手机强迫自己重新投入工作。 下午他需要去法院递交一份材料车子驶出地下车库汇入车流等红灯的间隙他无意间瞥向窗外目光定格在街对面的一家咖啡馆落地窗内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角落里对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并没有在看屏幕而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划着圈。 是程澈。 他穿着昨天那件白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和孤单。 司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 绿灯亮起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司清猛地回过神踩下油门车子驶离了那个路口后视镜里那个坐在窗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他握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程澈小时候摔倒了膝盖磕破了皮哇哇大哭他把他抱起来轻声哄着他就不哭了只是抽噎着把满是眼泪鼻涕的小脸埋在他肩膀上那时候的依赖是那么简单明了。 而现在那种依赖变了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和控制的方式汹涌而来。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递交完材料回到律所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助理小唐告诉他程先生下午又来过一次听说他不在留下一个纸袋就走了。 司清看着小唐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那个浅棕色纸袋没有立刻去碰它。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过去打开纸袋。 里面是那个深蓝色的保温盒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旁边还放着一小盒胃药是他常吃的那个牌子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他展开便签纸上面是程澈熟悉又略显潦草的字迹。 饺子可能凉了热一下再吃记得按时吃饭。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两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 司清看着那张便签纸又看看那盒胃药和洗干净的保温盒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这是一种沉默的对抗也是一种固执的关心。 程澈没有因为他昨天的冷酷拒绝而退缩也没有歇斯底里地纠缠他只是用这种安静的方式再次宣告他的存在和他的心意。 司清将便签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纸团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该怎么办。 继续用更严厉的态度去推开他吗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彻底失去光彩。 还是…… 不没有还是。 他不能。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那些窗户后面是无数个平凡而安稳的家庭其中也包括程澈一家而他一直是那个被欢迎被信赖的局外人他不能亲手去打碎这份平静。 他拿出手机找到程澈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 谢谢药和保温盒我收到了以后不用再特意送这些了好好上课。 他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语气足够平静也足够疏远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像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放下手机拿起那个保温盒和胃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扔掉他将它们放进了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然后关上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不该存在的心动一起封锁起来。 他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程澈的眼神告诉他他不会轻易放弃。 而他自己心里那片被搅乱的湖水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恢复平静或许永远都不能了。 今晚他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的震惊和无措他决定留在律所加班用无尽的工作来填满所有时间直到精疲力尽或许这样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了那份复杂的并购案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映入眼帘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夜色渐深律所里只剩下他这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像茫茫大海上唯一漂浮的孤岛承载着无人知晓的暗涌。 第3章 第 3 章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迅速暗下去。司清发出的那条信息石沉大海。没有回复。没有质问。什么都没有。这种沉默比任何回应都更让人不安。它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道何时会落下。 接下来的几天。司清把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里。他主动接手了另一个合伙人觉得棘手的跨境仲裁案。案卷堆积如山。时间节点紧迫。他几乎住在律所。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用咖啡和浓茶维持着高速运转。助理小唐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忍不住提醒他注意休息。司清只是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他需要这种极致的忙碌。只有这样才能让大脑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思考程澈。思考那个告白。思考他混乱的内心。身体的疲惫可以暂时麻痹神经。让他获得短暂的喘息。 周五下午。司清正在和团队开会讨论仲裁策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本不想理会。但震动执着地持续着。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程叔”。程澈的父亲。 司清的心猛地一沉。会议室内团队成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拿着手机快步走到走廊。 “喂。程叔。”他接起电话。声音因为长时间说话而有些沙哑。 “小清啊。在忙吗。”程父的声音爽朗。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在开会。不过没关系。您说。”司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你阿姨念叨你呢。明天周末。晚上过来吧。她买了你爱吃的螃蟹。小澈那小子也说想你了。”程父乐呵呵地说。 想你了。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司清的耳朵里。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的光晃得他眼睛发花。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找个借口。任何借口。出差。加班。身体不适。但他不能。程父程母对他太好。好到他无法轻易用谎言去搪塞。而且刻意的回避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好。程叔。我明天晚上过去。”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平稳得不像话。 “那就说定了。六点半。准时啊。等你开饭。” 挂断电话。司清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直到有同事经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猛地回过神。回到会议室。但他发现自己很难再集中精神。程父那句“小澈那小子也说想你了”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讽刺。 明天。他就要面对程澈了。在那种熟悉的。温馨的。属于“家人”的氛围里。而他刚刚拒绝了他们家儿子的告白。这简直是一场荒诞剧。 周六一整天司清都心神不宁。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效率低下。一份文件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几个字。他提前结束了工作。回到公寓。站在衣柜前。他犹豫了很久。最终选了一件看起来最普通。最不像精心打扮的灰色毛衣和休闲裤。 他准时在六点半按响了程澈家的门铃。开门的是程母。系着围裙。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小清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吧。”程母侧身让他进门。自然地接过他手里带来的水果和补品。“你这孩子。来吃饭还带什么东西。快洗手。马上开饭了。” 熟悉的饭菜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客厅里电视开着。播放着新闻。程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他。放下报纸笑着打招呼。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平常。除了…… 司清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客厅。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澈在房间里捣鼓他的电脑呢。说是做什么设计作业。我去叫他。”程母说着。朝里面的房间走去。 司清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走到餐桌前。帮忙摆放碗筷。动作有些僵硬。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司清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某种重量。 “司清哥。”程澈的声音响起。和往常一样清朗。但仔细听。似乎又少了点什么。多了一点克制。 司清转过身。对上程澈的视线。年轻人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看不出任何异样。仿佛一周前那场石破天惊的告白从未发生过。 “嗯。”司清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迅速移开目光。看向餐桌。“阿姨。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用不用。都好了。快坐下。”程母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招呼大家入座。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程父程母热情地给司清夹菜。询问他最近的工作情况。抱怨他太瘦了要注意身体。司清一一应答着。努力扮演着那个他们熟悉的。可靠的晚辈。他吃得很少。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难受。 他能感觉到对面程澈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身上。很轻。很快便移开。像羽毛扫过。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程澈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地吃饭。或者附和父母的话。对司清的态度也保持着一种有距离的礼貌。不再像以前那样。会缠着他问东问西。或者开玩笑。 这种刻意的。正常的距离感。比任何直接的质问都让司清感到窒息。它无声地提醒着他们之间已经改变的关系。和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小清。你尝尝这个螃蟹。你阿姨特意给你挑的。膏满肉肥。”程父将一只最大的螃蟹转到司清面前。 “谢谢程叔。”司清拿起工具。动作有些笨拙地开始拆蟹。他不太擅长这个。以前来吃饭。有时候程澈会主动帮他拆好。把完整的蟹肉放到他盘子里。然后笑嘻嘻地邀功。说司清哥你得请我喝奶茶。 今天没有。程澈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偶尔抬头看看电视。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司清的窘境。 司清低着头。专注地和那只螃蟹斗争。蟹壳坚硬。工具用得并不顺手。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快要沁出汗来。一种莫名的委屈和烦躁涌上心头。不是因为拆不开螃蟹。而是因为这种被无形隔开的感觉。因为程澈那种平静的。仿佛一切真的从未发生过的态度。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自然地拿走了他盘子里那只拆得乱七八糟的螃蟹。和拆蟹工具。 司清愕然抬头。 程澈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熟练地用工具撬开蟹壳。剔除不能吃的部分。将雪白的蟹肉和金黄诱人的蟹膏完整地剥出来。然后。他将那个堆满了蟹肉的盘子。轻轻放回了司清面前。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任何言语。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继续吃自己的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程母笑着打趣。“看看。还是小澈细心。知道帮你司清哥。你这孩子。从小就照顾你司清哥。” 程父也笑着附和。“是啊。他俩感情好。像亲兄弟一样。” 亲兄弟。 司清看着面前那盘剥好的。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蟹肉。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这盘蟹肉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程澈的坚持。也宣告着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所谓的“亲兄弟”关系。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蟹肉。放入口中。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他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味同嚼蜡。 这顿饭吃得司清精疲力尽。饭后。他又坐了一会儿。陪程父下了盘棋。期间程澈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司清能听到房间里隐约传来的键盘敲击声。 八点半。司清起身告辞。程母让他常来。程父让他路上小心。他一一应着。走向门口。 在他换鞋的时候。程澈的房门打开了。年轻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U盘。 “司清哥。”程澈叫住他。声音平静。“我有个法律相关的作业。关于知识产权保护的。不太懂。资料在这里面。你方便帮我看一下吗。或者给我推荐一些入门书籍也行。” 他走上前。将U盘递过来。眼神清澈。带着学生请教问题时应有的认真和恳切。找不到任何一丝超越界限的情感。 司清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像看着一个烫手山芋。他知道这里面可能真的只是作业资料。也可能藏着别的什么。他不知道该不该接。 程澈举着U盘的手没有收回。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程母在一旁说。“小清你帮帮他。这孩子最近用功得很。老是熬夜。” 司清沉默了几秒。伸出手。接过了那个U盘。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程澈的指尖。温热的触感一瞬即逝。却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手臂。 “谢谢司清哥。”程澈微微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符合他此刻“求助者”身份的笑容。“我不打扰你了。路上小心。” 说完。他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司清握着那个还残留着一点点温度的铁盒。感觉它重逾千斤。他把它放进外套口袋。对程父程母道别。离开了这个让他几乎窒息的地方。 走在夜晚清冷的街道上。寒风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拿出那个U盘。在路灯下看着它。黑色的塑料外壳反射着微弱的光。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U盘。 这是程澈递过来的一个台阶。一个重新建立联系的借口。一个无声的。固执的。渗透进他生活的方式。 而他。明明知道前面可能是更深的泥沼。却还是伸手接住了它。 他握紧U盘。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 这场无声的战争。似乎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站在了溃败的边缘。 第4章 第 4 章 黑色的U盘静静躺在办公桌一角。像一枚沉默的定时炸弹。司清已经盯着它看了足足十分钟。手边的咖啡从滚烫变得冰凉。他一口都没喝。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这个U盘直接格式化。或者干脆扔进垃圾桶。然后给程澈发一条信息。说工作太忙没时间看。让他去请教学校的老师。这是最安全。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但他没有。 他最终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小块。插进了电脑的USB接口。 电脑识别硬件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司清点开弹出的窗口。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很简单——“参考资料”。 他双击打开。 文件夹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个PDF文档。确实都是关于知识产权法的论文和案例汇编。看起来完全符合一个设计系学生做相关课题研究的需求。司清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他随手点开最上面的一个PDF文档。快速浏览着。内容很专业。确实是学术资料。他移动鼠标。准备关掉窗口。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文件列表的最下方。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文本文档。命名只有一个句点“。”。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过去。 司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句点。手指在鼠标上悬停了几秒。然后。他移动光标。点了下去。 文档打开了。 里面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短短几行。 “司清哥。我知道那天的话让你很困扰。我很抱歉用那种方式。但我并不后悔说出来。” “你不用急着回应我。也不用感到压力。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我不会打扰你的工作和生活。我会努力变得更好。好到足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不是作为程家的孩子。不是作为弟弟。而是作为程澈。” “这只U盘你可以留着。也可以扔掉。都没关系。” 文字到此为止。没有落款。 司清看着屏幕上那几行简洁却有力的字。感觉胸腔里的空气仿佛被一点点抽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眉心。 程澈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也更固执。 他没有纠缠。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要求一个答案。他只是用这种方式。平静而坚定地宣告了他的决心。他把选择权看似交到了司清手里。实际上却堵死了司清所有回避的可能。 “我会努力变得更好。” 这句话像锤子一样敲在司清的心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孤勇。也带着一种让他无法忽视的真诚。 他无法想象程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话的。在那个被他拒绝后的夜晚。或者在父母面前强装平静的时候。 司清睁开眼。再次看向屏幕。那几行字依然在那里。清晰。刺眼。 他移动鼠标。光标落在删除键上。只需要轻轻一点。这个文档。连同它承载的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情绪。就会彻底消失。 他的食指悬在鼠标左键上。微微颤抖。 最终。他关掉了文档。没有删除。也没有回复。他拔下了U盘。将它放进了办公桌最底层那个抽屉里。和那个洗干净的保温盒。那盒胃药放在了一起。然后他用力关上了抽屉。发出沉闷的响声。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动摇也一并封锁。 他重新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繁重的法律文书淹没自己。但效率低下。那个文本文档里的字句。总是不合时宜地跳进他的脑海里。打断他的思路。 下午他有一个客户咨询。对方是一家初创公司的创始人。因为股权纠纷焦头烂额。司清耐着性子听他讲述事情的经过。分析其中的法律风险。给出专业建议。 “司律师。真是太感谢你了。”创始人如释重负。“不瞒你说。为了这事我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了。感觉天都要塌了。现在听你这么一分析。心里总算有点底了。” 天塌了。 司清看着对方因为找到解决方案而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真正的天塌下来是什么感觉。他这几天算是体会到了。那种整个世界的基础都被动摇。所有熟悉的规则都被打破的失控感。 送走客户。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赴各自的目的地。有着各自的烦恼和喜悦。他们的世界井然有序。而他的世界。从程澈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已经偏离了轨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程母发来的信息。问他U盘里的资料有没有帮上忙。说小澈很感谢他。还说他最近学习特别用功。就是好像瘦了点。让他有空多开导开导那孩子。 司清看着那条信息。感觉嘴里发苦。他该怎么开导。开导他放弃不该有的念头。还是开导他继续在这条看不到希望的路上走下去。 他简单地回复了一句。“资料看了。很有用。让他注意身体。” 信息发出去。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发现自己也开始配合着程澈。在程父程母面前维持着那个和平的假象。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 下班时间到了。司清没有立刻离开。他处理完手头最后几封邮件。才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走进电梯。地下车库空旷而安静。他的脚步声在水泥地上回荡。 他坐进驾驶室。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靠在方向盘上。疲惫地闭上眼。这几天强撑起来的冷静和理智。在独处的这一刻。终于土崩瓦解。 他不得不承认。程澈的告白。像一块投入他死水般生活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远。它不仅带来了麻烦和压力。也搅动了一些他早已习惯忽视的。深埋在心底的东西。 那些被程澈小心翼翼珍藏的。关于过去的点滴。那些他习以为常的依赖和亲近。此刻都蒙上了一层不同的色彩。让他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局面的成年人。是那个看着程澈长大的旁观者和引导者。但现在。程澈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他拉进了这场情感的漩涡里。让他变成了局中人。 而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静和坚定。 他发动车子。驶出车库。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没有开往公寓的方向。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驶。 不知不觉间。车子竟然开到了程澈学校附近。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他看着不远处熟悉的校门。在夜色中亮着灯。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进出。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他怎么会开到这里来。 司清握紧方向盘。心里一阵烦躁。他这是在干什么。像个失控的傻瓜。 他正准备掉头离开。目光却无意中瞥见校门口旁边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似乎是泡面和面包。 是程澈。他穿着单薄的外套。身影在初冬的夜风里显得有些萧索。他低着头。慢慢走着。没有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这辆熟悉的车。 司清看着他那副样子。想起程母信息里说的“瘦了点”。想起他刚才买的那些毫无营养的速食。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 程澈没有回学校。而是走向了旁边一栋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居民楼。司清知道那里。很多学生租住在那边。条件一般。但价格便宜。 他看着程澈拿出钥匙。打开单元门。走了进去。楼道的声控灯亮起。又很快熄灭。 司清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动。 他想起程澈U盘里那句话。“我会努力变得更好。” 所以。这就是他努力的方式吗。搬出来独自生活。吃着最简单的食物。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变得更好这件事上。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司清胸腔里翻涌。有关切。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种执着打动的悸动。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但他没有。 他就这样坐在车里。在寒冷的夜色中。看着那扇已经暗下去的窗户。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为了一个渺茫希望而努力的年轻身影。 直到车窗上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雾。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第5章 第 5 章 司清在车里坐到深夜。直到那扇窗户的灯光彻底熄灭。融入一片黑暗。他才发动引擎。悄无声息地驶离了那条街。方向盘冰冷。指尖残留着昨夜紧握时的触感。他回到空荡的公寓。没有开灯。径直走进浴室。热水冲刷在皮肤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第二天是周日。他罕见地没有去律所。也没有处理任何工作邮件。他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的电视屏幕漆黑。映出他模糊疲惫的影子。程澈低头走进便利店的身影。和他U盘里那些平静却执拗的文字。交替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想起很多年前。程澈大概只有十岁。跟父母来他家玩。不小心打碎了他书桌上一个水晶镇纸。那是他大学时获奖的纪念品。不算多名贵。但他一直很珍视。当时程澈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只是不停地道歉。说司清哥对不起。我赔给你。 他当时摸了摸孩子的头。说没关系。一个镇纸而已。你不小心。后来程澈真的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偷偷买了一个新的镇纸送给他。虽然款式完全不同。质地也普通。但他一直留着。 那个从小就执拗。认真。犯了错会想方设法弥补的孩子。如今长大了。他的“认真”用在了更让他无法招架的地方。 中午时分。门铃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司清的思绪。他皱眉。这个时间很少有人会来拜访他。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呼吸一滞。 是程澈。 他穿着简单的羽绒服和牛仔裤。手里没有拎着那个熟悉的保温盒。也没有U盘。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侧脸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 司清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他来了。他直接找到了这里。他想干什么。再次告白。还是质问为什么昨晚看到他却不出现。 司清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他应该装作不在家。或者隔着门让他离开。这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他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了门把手。打开了门。 门外的程澈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司清的瞬间。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紧张。有局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差。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司清哥。”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抱歉。打扰你了。” “有事。”司清的声音保持着惯常的平稳。但他自己知道。这平静下面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 程澈看着他这副戒备疏离的姿态。眼神黯淡了一瞬。他抿了抿嘴唇。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不是普通的白色信封。而是那种略显正式的牛皮纸档案袋。 “这是什么。”司清没有接。目光落在那个档案袋上。带着审视。 “我的一些……资料。”程澈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我这学期的成绩单。还有我最近参加的一个全国性设计比赛的入围通知。以及……我独立接的第一个商业项目合同复印件。” 司清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程澈会给他这些东西。 “你给我这些做什么。”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甚至有点荒谬感。 程澈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司清。那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或者强装出来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和坚定。 “我想让你看到。”程澈一字一句地说。“我在努力。我在变得更好。我在尝试独立。尝试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像我在U盘里说的那样。” 他往前递了递档案袋。“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用这些来逼迫你什么。我只是……不想你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照顾。不懂事。甚至一时冲动的小孩子。” “我喜欢你。这句话是认真的。不是儿戏。我希望你能看到这份认真背后的我。是一个正在努力成长的。有自己目标和能力的成年人。” 司清看着那个递到面前的档案袋。又看看程澈那双因为缺乏睡眠而泛着红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程澈会用这种方式。这种近乎笨拙的。展示自身价值的方式。来回应他的拒绝和回避。这比任何眼泪或争吵都更具有冲击力。 他没有接那个档案袋。程澈的手就那样固执地悬在半空中。没有收回。 楼道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 “拿回去。”良久。司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厌恶的冷硬。“我不需要看这些。” 程澈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了。但他依旧没有退缩。 “你可以不需要。”程澈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但我想给你看。这是我的态度。司清哥。你可以拒绝我。可以躲着我。可以继续把我当小孩子。但你不能阻止我向你证明。我不是。” 说完。他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塞进了司清垂在身侧的手里。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司清甚至能感觉到信封边缘划过掌心的微痛。 然后。程澈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他看着司清。眼神复杂。有期待。有紧张。也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东西送到了。我走了。”他低声说。然后转身。快步走向电梯口。按下按钮。 司清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沉甸甸的档案袋。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看着程澈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个年轻而执拗的身影。 楼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司清低头。看着手里的档案袋。封口处被仔细地封好。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他拿着它。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转身关上了门。 他走到客厅。将档案袋扔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不想打开它。他不想去看程澈的成绩单。不想去看他的比赛通知。不想去看他所谓的商业合同。他怕看到那些东西。会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再次动摇。 他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内心的烦躁几乎要达到顶点。程澈的这种行为。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正面进攻。不激烈。不吵闹。却步步为营。直指他内心最柔软和混乱的地方。 他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个安静的牛皮纸袋上。 他走过去。拿起它。手指在封口处摩挲了几下。然后。他用力撕开了封口。 里面的东西不多。正如程澈所说。 一份打印出来的成绩单。大部分是A和A 。只有一两门是A-。 GPA很高。 一份设计比赛的入围通知书复印件。是全国范围内颇有分量的一个奖项。 还有一份简单的设计服务合同复印件。甲方是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文创公司。合同金额不算很大。但对于一个在校学生来说。已经相当不错。 每一份文件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或标记。 司清看着这些东西。仿佛能看到程澈在灯下熬夜画图的样子。看到他为了一个设计稿反复修改的样子。看到他拿着合同认真审阅的样子。看到他努力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变得更好”这个目标前进的样子。 这个认知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司清。 他原本以为程澈的喜欢。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是依赖感的错位。是经不起现实推敲的空中楼阁。 但现在。程澈用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无声地反驳了他。 他不是在胡闹。他是认真的。认真到让人心疼。也让人……无法轻易忽视。 司清将那些资料慢慢放回档案袋里。手指有些无力。 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他还是个孩子” “他不懂事”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了。 程澈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强行撕掉司清贴在他身上的“孩子”标签。逼迫司清正视他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的存在。和他那份同样成年人的。沉重的感情。 司清将档案袋放在茶几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光线被隔绝。黑暗中。只剩下他自己混乱的心跳声。和那个年轻人执拗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场无声的战役。他节节败退。 第6章 第 6 章 周一清晨的律所被一种低气压笼罩。司清比平时更早出现在办公室。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沉。他经过助理小唐的工位时。连一句早晨的问候都没有。径直关上了门。那声响让小唐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办公桌上。那个牛皮纸档案袋像一块丑陋的补丁。贴在光洁的桌面上。司清看也没看。直接拉开抽屉将它扫了进去。与U盘保温盒胃药作伴。抽屉合上的瞬间。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搏斗。 他需要工作。需要那些冰冷的法条和复杂的案件将他从这团乱麻中解救出来。 然而今天注定不得安宁。 九点刚过。内线电话响起。小唐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司律师。前台说有一位姓林的先生找您。没有预约。但他坚持要见您。说是……程澈的朋友。” 程澈的朋友。姓林。 司清的眉心狠狠一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程澈的朋友为什么会来找他。还是在这种时候。他几乎能闻到麻烦的味道。 “让他进来。”司清的声音冷得像冰。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个穿着皮夹克。头发染成栗色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和程澈年纪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眼神里带着一股社会人的精明和些许……来者不善的意味。 “司律师是吧。你好。我叫林威。程澈的哥们儿。”林威自顾自地在司清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腿叉开。姿态随意。甚至有些放肆。他打量着这间装修考究的办公室。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或嫉妒。 “林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司清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目光锐利地落在对方身上。带着审视。他不喜欢这个人。无论是他的态度还是他出现的时机。 林威笑了笑。那笑容并不让人舒服。“没什么大事。就是关于小澈的事儿。想跟您聊聊。”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意的神秘感。“司律师。我知道小澈最近在追你。闹得挺凶。还从家里搬出来了。说是要独立。要证明自己。” 司清的心沉了下去。脸色愈发冰冷。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林威似乎很满意司清的反应。继续说道。“咱们都是成年人。我就直说了。小澈那孩子。单纯。认死理。他要是真喜欢上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司律师。您跟他……这不合适吧。”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和评判。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司清终于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哎。话不能这么说。”林威摊了摊手。“我是他朋友。看他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课也不好好上。就知道埋头搞他那些设计。人都瘦脱相了。我看着心疼啊。他爸妈要是知道了。得多难受。”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司清的表情。然后慢悠悠地说。“而且司律师。您是什么身份。成功人士。社会精英。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是一个世界的。小澈他还小。不懂事。您可不能跟着他一起糊涂啊。这要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对您的事业。恐怕都不太好吧。”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裸的暗示和威胁。 司清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进掌心。他明白了这个林威的来意。不是关心程澈。而是来“提醒”他。或者说是来“警告”他。用程澈的状态。用他父母可能的态度。用他司清自己的事业和名声。 一股怒火混合着荒谬感。在他胸腔里升腾。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司清活了三十年。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毛头小子来对他指手画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规劝”他。 但他不能发作。他不能失态。 他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林威。那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冰冷锋利。仿佛能剥开对方所有伪装。 “说完了。”司清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林威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预想中的慌乱。辩解。或者恼怒。一样都没有出现。 “我……”林威张了张嘴。 “首先。”司清打断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和程澈之间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不劳外人费心。” “其次。”他的目光扫过林威有些不自在的脸。“程澈已经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感情和生活方式。不需要任何人。包括你。来替他判断什么是合适。什么是不合适。” “最后。”司清的声音陡然转冷。“关于我的名声和事业。就不麻烦林先生操心了。我司清能在这一行立足。靠的是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不是靠迎合某些人的无聊臆测和道德评判。”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林威。“如果没有其他事。林先生请便。我还有工作要忙。”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林威猛地站起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显然没料到司清是块这么难啃的硬骨头。他咬了咬牙。扔下一句。“行。司律师。您厉害。但愿您以后别后悔。” 说完。他悻悻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用力摔上了门。 巨大的声响在办公室里回荡。 司清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慢慢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那里像有根筋在不停地跳动。 林威的出现。像一面丑陋的镜子。照出了他和程澈之间关系可能带来的最糟糕的侧面——流言蜚语。恶意揣测。来自外界的压力和攻击。 这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直接。也更肮脏。 他能应付一个林威。但他能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无数个“林威”吗。能应付那些隐藏在关心和友情面具下的审视和算计吗。 程澈知道他的朋友来找他吗。是他默许的。还是林威自作主张。 这个念头让司清心里一阵发冷。 他拿起手机。点开和程澈的对话框。上一次联系还是他回复程母的那条信息。他盯着那个空白界面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停。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输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质问。还是提醒。 任何一种开口。都像是在他们之间本就混乱的关系上。又增添了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他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掌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林威带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意识到。从程澈告白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他自己。他成了程澈世界里的一个焦点。也成了别人眼中可以评头论足。甚至攻击的目标。 而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秩序和理性。在这些混乱而充满恶意的人际纠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抽屉里那些东西。程澈的努力。程澈的认真。在此刻。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他和程澈之间的。不仅仅是八岁的年龄差和辈分。还有这个复杂而残酷的现实世界。 而他。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狂风暴雨。 尤其是。为了一个他至今无法确定。是否应该接受的感情。 第7章 第 7 章 林威带来的那股浊气尚未在办公室完全散去。司清面前的座机电话又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号码属于程澈的父亲。司清看着那串数字。感觉它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皮直跳。 他几乎能猜到这通电话的内容。林威刚走不久。程父的电话就来了。这绝不是巧合。那个林威。果然去“告状”了。用一种添油加醋的方式。 司清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程叔。” “小清。”程父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往常那样爽朗。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您说。”司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刚才小澈的一个朋友。叫林威的。来家里了。”程父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说了些……关于你和小澈的事情。” 司清握紧了话筒。指节泛白。他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 “他说小澈最近状态很不好。是因为你。说小澈对你……有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还说你这边态度……有点模糊。”程父的声音越来越沉。“小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程叔说实话。”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通过一个外人的嘴。捅到了程澈父母面前。 司清感觉喉咙发紧。他该怎么解释。否认。还是承认。 否认意味着撒谎。对着一直待他如亲人的程父撒谎。承认……承认什么。承认程澈喜欢他。承认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让两位老人更加担心和难过。 “程叔。”司清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林威说的话。不完全是真的。” 他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说法。“小澈最近是有些情绪问题。可能因为学业压力大。或者别的什么事。他确实跟我提过一些……比较冲动的话。但我已经明确拒绝他了。我也在尽量开导他。让他把精力放回到正轨上。” 他避重就轻。将程澈的感情定义为“冲动的话”。将自己的困扰定义为“开导”。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程父再开口时。语气沉重了许多。“小清。我不是怪你。小澈那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要是真钻了牛角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劝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我和你阿姨。一直把你当自家孩子看。信任你。依赖你。小澈他也最听你的话。我们从来没往别处想过。如果……如果他真的对你产生了那种感情。这对你来说也是很大的困扰和负担吧。” 程父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司清的心。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有理解和担忧。而这理解和担忧。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司清感到无地自容。 “程叔。我……”司清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小清。”程父打断他。语气变得郑重。“程叔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小澈他还年轻。前途才刚刚开始。有些路走错了。可能一辈子就毁了。你比他大。比他成熟。比他懂得多。就算程叔拜托你。无论如何。拉他一把。别让他走歪了。” 别让他走歪了。 这句话像一座山。轰然压在了司清的肩上。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都被压得弯了下去。 程父将所有的责任和期望。都寄托在了他的“成熟”和“分寸”上。期望他用他的理性。去纠正程澈的“错误”。去把程澈拉回“正轨”。 他成了那个被委以重任的纠偏者。 而他内心那些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动摇和混乱。在此刻显得如此罪恶和不堪。 “我知道了。程叔。”司清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空洞。“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挂断电话。司清久久没有动弹。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程父的信任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缚住。让他动弹不得。 他之前所有的犹豫。挣扎。甚至那一丝可耻的动摇。在程父这通充满托付意味的电话之后。都变成了需要被彻底斩断的错误。 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符合所有人期望的。正确的选择。 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牛皮纸档案袋。连同里面的U盘。保温盒。胃药。一起塞进了公文包。然后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他需要立刻见到程澈。必须立刻做个了断。在他自己再次被那些无用的情绪干扰之前。 他没有打电话。直接开车去了程澈租住的那栋旧居民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旧接触不良。忽明忽灭。他踩着狭窄陡峭的楼梯。一步步向上。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像是敲在他自己的心鼓上。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抬起手。犹豫了一瞬。然后用力敲了下去。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程澈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疲惫。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是司清时。那双有些暗淡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又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期待和紧张的情绪所取代。 “司清哥。”他下意识地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司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程澈。扫了一眼屋内。很小的单间。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一张床。一张书桌。桌子上堆满了图纸和书籍。还有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颜料混合的淡淡气味。 这就是他“努力变得更好”的环境。 司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他立刻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他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程澈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看着他脸上冰冷而决绝的表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眼里的那点期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的警惕。 “有事吗。”程澈的声音低了下去。 司清没有看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将公文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那个蓝色的保温盒。那盒胃药。那个黑色的U盘。还有那个牛皮纸档案袋。他将它们一一放在桌面上。动作机械而冷漠。像是在陈列罪证。 程澈看着那些东西。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紧紧抿住。 “这些东西。”司清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得像冰。“还给你。”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程澈。那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挣扎和无奈。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和坚定。 “还有你那个朋友林威。他今天去找过我。也去找过程叔。” 程澈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司清冰冷的话语打断。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自作主张。”司清继续说。“但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程澈。到此为止吧。” 他盯着程澈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说道。 “你的喜欢。你的努力。你的一切。对我来说。只是负担。是麻烦。是困扰。” “我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超出兄长和晚辈的感情。”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请你。停止这种无意义的纠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也不要再让你的家人和朋友来打扰我。” “如果你还念及一点我们过去的情分。就请你成熟一点。学会放手。回到你本该走的路上去。” 司清每说一句。程澈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几乎白得像纸。他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像是随时会倒下。他死死地盯着司清。那双总是盛满热情和执着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置信的伤痛。和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绝望。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司清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不要心软。他必须把话说绝。把路堵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对程澈好。也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他看到程澈的眼圈迅速泛红。有水光在眼底聚集。但他倔强地仰起头。没有让那点水光掉下来。 良久。程澈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开口。 “司清。”他再次省略了那个“哥”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完了吗。” 司清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但他依旧面无表情。“说完了。” 程澈点了点头。动作很慢。他走到书桌前。看也没看那些被司清退回的东西。只是伸手。将它们一样一样。慢慢地。全部扫进了桌下的垃圾桶里。 保温盒掉进去发出沉闷的响声。U盘和药盒落在纸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司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生气。 “好。”他看着司清。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知道了。” “如你所愿。” “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司律师。” 最后那个称呼。他叫得极其陌生。极其疏离。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了司清的心脏。 司清看着程澈那双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达到了目的。他亲手斩断了一切。他应该感到轻松。感到解脱。 但他没有。 他只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一种巨大的。仿佛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空洞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过身。拉开门。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小房间。逃离了程澈那双绝望空洞的眼睛。 他快步冲下楼梯。冲出楼道。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胸口那股灼烧般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坐进车里。双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依然觉得缺氧。 他做到了。 他亲手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年轻人。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而他。也将永远被困在自己选择的。这片名为“正确”的荒漠里。 第8章 第 8 章 司清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曦透过车窗。将他脸上疲惫的线条照得清晰无比。他没有回公寓。那个空荡荡的地方只会放大他内心的空洞。他直接开车去了律所。成为今天第一个踏进办公区的人。 清洁工还在擦拭着前台的logo。看到他。惊讶地打了个招呼。司清只是微微颔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需要工作。需要立刻马上投入到能让他忘记昨晚那双绝望眼睛的事情里去。 他打开电脑。调出那份复杂的跨境仲裁案卷宗。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但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此刻却像漂浮在纸面上。无法进入他的大脑。程澈最后那句平静的“司律师”。和他将那些东西扫进垃圾桶时决绝的背影。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他烦躁地松开领带。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压不住心底那股不断上涌的涩意。 他做到了。他彻底推开了程澈。用最残忍的方式。他应该感到解脱。不是吗。为什么心里会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上午九点。助理小唐敲门进来送文件。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更加冷硬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放下文件。没敢多问一句。 quickly退了出去。 司清处理了几封紧急邮件。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但效率低得惊人。一份简单的法律意见书。他修改了三四遍仍然不满意。 十点左右。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信息。 他几乎是立刻拿起了手机。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一个荒谬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闪过心头——会不会是程澈。 不是。 发信人是程母。 信息很长。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困惑。 “小清。小澈今天早上突然回家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没事。就是累了想休息。但我看他眼睛又红又肿。肯定哭过了。是不是你们昨天闹什么不愉快了。那孩子从小就听你的。要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点。别跟他一般见识。等他情绪好点了。你帮阿姨劝劝他。好吗。” 司清看着这条信息。感觉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眼睛上。 他几乎能想象到程澈回到家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能想象到他红肿的眼睛和紧闭的房门。能想象到程母焦急又无措的心情。 而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该怎么回复。告诉程母。他昨天对她儿子说了多么绝情的话。告诉她。他亲手扼杀了她儿子那份赤诚而热烈的感情。 他不能。 他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好的阿姨。我知道了。您别太担心。让他先冷静一下。” 信息发送成功。他感到一阵虚脱。谎言。又是谎言。他在这条用谎言铺就的路上越走越远。 接下来的几天。司清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工作机器。他接下了更多案子。参加了更多会议。每天工作到深夜。直到精疲力尽才回到公寓倒头就睡。他用极致的忙碌填充每一分每一秒。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 他再也没有收到过程澈的任何消息。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也没有再“偶遇”。那个曾经执着地想要挤进他生活的人。仿佛真的彻底消失了。如他所愿。 司清以为自己会慢慢适应。会恢复到他告白之前那种平静而规律的生活。 但他没有。 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在听到手机提示音时心跳漏拍。会在夜深人静时。不受控制地想起程澈看着他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最后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 他开始失眠。即使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反复播放着与程澈有关的点点滴滴。从那个跟在他身后叫他司清哥的小豆丁。到那个在法庭外等他。眼睛闪闪发亮说着崇拜他的少年。再到那个在他办公室门口。递给他保温盒。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期待的年轻人。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个狭小出租屋里。程澈苍白着脸。将一切扫进垃圾桶。平静地说“如你所愿”的样子。 心痛来得猝不及防。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意识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执着追求他的年轻人。更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陪伴了他十年之久的存在。那份习惯了的关心。那份纯粹的依赖和亲近。那份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温暖。全都随着他那番绝情的话。烟消云散了。 而他。在失去之后。才迟钝地察觉到那份温暖的分量。 周五晚上。司清又一次加班到深夜。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没有开灯。直接倒在沙发上。黑暗中。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包裹。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情绪。在此刻汹涌地反扑。 他想起程澈U盘里那句话。“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想起他递过档案袋时。那双带着孤勇和坚定的眼睛。 想起他剥好蟹肉。默默放在他面前的样子。 想起他在他疲惫时。那句小心翼翼的“司清哥。你看起来有点累”。 那个孩子。是用怎样一颗真诚而滚烫的心在喜欢着他。 而他。回报了什么。 是震惊之后的逃避。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拒绝。是来自长辈的压力下的退缩。是那些冰冷的。残忍的。将他所有真心都踩在脚下的言语。 司清。你真是个混蛋。 他用手臂挡住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叹息。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懦弱和卑劣。他口口声声说着责任。说着为程澈好。实际上。他最在乎的。始终是自己安稳的世界。是自己不容有失的理性形象。是他不敢面对真实内心。不敢承担偏离“正轨”后果的恐惧。 他害怕流言蜚语。害怕让程父程母失望。害怕面对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感情。所以他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亲手斩断了所有可能。 他用理性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坚固的牢笼。却发现自己被困在其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他半边脸颊。是一条垃圾短信。 他盯着那短暂的光亮。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回去找他。告诉他你不是故意的。告诉他你后悔了。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能。 他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已经把路彻底堵死。他现在回去。算什么。出尔反尔。还是施舍。 而且。程澈还会愿意再看他一眼吗。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年轻人。恐怕已经恨透了他吧。 司清躺在冰冷的沙发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的天色再次蒙蒙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依旧被困在由他自己选择的。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荒漠里。独自品尝着名为“后悔”的苦果。 第9章 第 9 章 时间像粘稠的液体缓慢流淌。转眼距离那场决裂已过去两周。司清的生活表面恢复了固有的节奏。精准。高效。一丝不苟。他依然是那个值得委托人信赖的司律师。法庭上言辞犀利。谈判桌前寸步不让。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失眠成了常态。即使靠着药物勉强入睡。梦里也总是反复出现程澈最后那双空洞的眼睛。和那句冰冷的“司律师”。他吃得很少。胃里像塞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助理小唐不止一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和越来越重的烟瘾。 他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程家产生交集的机会。程母打来的电话他尽量简短结束。程父约他下棋他也以工作忙为由推脱。他像个胆小鬼。躲在用工作和冷漠筑起的高墙之后。试图隔绝一切可能刺痛他的东西。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周六下午。司清被迫参加一个无法推脱的行业酒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酒精和虚伪寒暄混合的气味。他端着一杯香槟。独自站在角落。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他只想尽快应付完必要的社交环节然后离开。 “司律师。好久不见。”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司清转头。是林威。他穿着一身显然价格不菲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挂着那种让司清厌恶的。自以为是的笑容。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孩。 司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 林威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晃着手中的酒杯。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听说司律师最近清静了不少。看来我那天的提醒。还是有点用的。” 司清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冷冷地瞥了林威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说起来还得谢谢司律师高抬贵手。”林威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恶意的嘲弄。“小澈那孩子。总算迷途知返了。听说最近和他们学校一个学妹走得挺近。那学妹追他挺久的了。家境好。人也漂亮。我看挺般配。他爸妈也放心了。这不。前两天还一起回家吃饭了呢。皆大欢喜。对吧司律师。” 学妹。走得挺近。一起回家吃饭。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司清的耳膜。刺穿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端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杯中的液体晃动着。折射出破碎的光。 程澈……和别人在一起了。 这么快。 是啊。如他所愿。他放手了。程澈自然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一个“正确”的。符合所有人期望的生活。和一个家境好。人漂亮的学妹。皆大欢喜。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吗。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像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林威满意地看着司清瞬间失血的脸色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无法掩饰的痛楚。他得意地笑了笑。带着女伴扬长而去。 司清僵在原地。周围嘈杂的人声和音乐仿佛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那片无边无际的荒芜。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咔嚓碎裂的声音。 他以为他做好了准备。承受失去程澈的后果。 但他没有。 当这一刻真的以这种具体而残酷的方式到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那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嫉妒和悔恨。像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他想起程澈曾经看着他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炽热。仿佛他是他的全世界。 而现在。那样的眼神可能会属于另一个人。 他会对另一个人笑。会关心另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努力变得更好。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司清就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 他错了。 他大错特错。 他以为自己推开程澈是为了他好。是为了维护那份该死的秩序和责任。 实际上。他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感情的懦夫。是个用理性当借口。亲手埋葬了可能性的傻瓜。 什么年龄。什么辈分。什么社会压力。在意识到即将彻底失去程澈的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可笑至极。 他失去的。是他冰冷生命里唯一一团不顾一切想要温暖他的火焰。 而现在。这团火焰要去温暖别人了。 司清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在路过侍者的托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顾不上周围人投来的诧异目光。也顾不上什么社交礼仪。他像逃离瘟疫一样。踉跄着冲出了喧闹的酒会现场。 夜晚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焰。他靠在酒店门口冰冷的石柱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几乎被他置顶。却又刻意忽略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那句冰冷的“以后不用再特意送这些了”。 他盯着那个界面。心脏一阵阵抽搐般的疼。 他想打电话给程澈。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想告诉他他后悔了。想求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 那些伤人的话是他亲口说的。那条绝路是他亲手斩断的。 他现在回头。算什么。 而且。如果……如果林威说的是真的呢。如果程澈真的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他的出现。他的挽回。岂不是又成了一场可笑的打扰和纠缠。 司清痛苦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柱上。试图用那点凉意来镇压脑海里翻腾的惊涛骇浪。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心意。 他是在乎程澈的。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在乎。 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充满了占有欲和嫉妒的在乎。 他害怕失去他。 他不能失去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开了他一直以来用理性构筑的重重迷雾。让他看清了自己那颗早已沦陷却不自知的心。 可是。太晚了吗。 司清抬起头。看着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感觉脸上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抬手抹去。才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为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年轻人。 也为这个后知后觉。愚蠢又可悲的自己。 他在寒冷的夜风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麻木。心脏那阵尖锐的疼痛慢慢转变为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 他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但他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第10章 第 10 章 宿醉般的头痛撕裂着司清的神经。不是因为酒精。而是源于昨夜那场情绪的海啸。他在公寓沙发上蜷缩到天亮。眼底布满了血丝。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装外套随意扔在地毯上。皱得像一团抹布。这副狼狈的样子。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相去甚远。 林威那些带着恶意的话。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脑海里。反复噬咬。 “和学妹走得挺近。” “一起回家吃饭了。” “皆大欢喜。”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嫉妒。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而剧烈的情绪。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确认。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亲眼看看。看看程澈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需要他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冲动。压倒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顾虑。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墙壁稳住身体。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扑打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镜子里的男人眼神混乱。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需要见到程澈。立刻。马上。 他甚至没有换下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只是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冲出了公寓。清晨的街道车辆稀少。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车开向了那个他曾经在深夜驻足过的。程澈租住的旧居民楼。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质问。哀求。还是仅仅只是看一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去。否则他会被心里那头名叫后悔和嫉妒的野兽彻底吞噬。 车子停在熟悉的街角。司清坐在驾驶座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目光死死盯着那栋楼的单元门。时间还早。周围很安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树枝间鸣叫。 他像一个潜伏的猎人。又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那扇单元门动了。 司清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是程澈。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他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是要出门。 只有他一个人。 司清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但紧接着又提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程澈。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任何一丝“恋爱中”的迹象。比如更好的气色。比如不经意流露的笑意。 但是没有。 程澈低着头。步伐很快。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匆忙。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眉头微蹙着。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郁的氛围里。甚至比上次司清见到他时更加消瘦。那件羽绒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更不像陷入新恋情的样子。 这个发现让司清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动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刺痛和愧疚。是他把程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看着程澈走到路边。似乎是在等车。或者等人。 司清的心又揪紧了。他会等谁。那个“学妹”吗。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程澈面前。程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出租车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 司清几乎是下意识地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踪。这行为既卑劣又失控。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需要知道程澈要去哪里。去见谁。他需要证实或者证伪林威的话。否则他会被这种不确定感逼疯。 早高峰的车流逐渐变得密集。司清小心翼翼地跟着那辆出租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个模糊的车影。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渗出汗水。 出租车没有开往学校方向。也没有去什么浪漫的约会地点。而是驶向了城东的创意产业园區。最后在一栋挂着某知名设计公司logo的大厦前停了下来。 程澈下了车。快步走进了大厦。 司清将车停在马路对面。看着程澈消失在大门内的背影。愣住了。 设计公司?他来这里做什么?实习?还是……见那个“学妹”? 各种猜测在他脑海里翻腾。让他坐立难安。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八点四十分。他今天原本约了一个客户十点见面。但现在他完全顾不上了。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小唐发了条信息。让她帮忙推迟约会。理由含糊地说是临时有急事。 然后他就坐在车里。像个傻瓜一样。死死盯着那栋大厦的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司清的心也在一分一秒地受着煎熬。他想象着程澈在里面可能遇到的场景。和同事(或者那个学妹)愉快地交谈。认真地工作。甚至……接受别人的好意和追求。 每一个想象都让他妒火中烧。痛苦不堪。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程澈的世界里没有他。更无法接受程澈的身边站着别人。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那么无私。他的占有欲。他的自私。在意识到即将失去时。暴露无遗。 上午十一点左右。司清的手机响了。是程母打来的。 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猛地一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阿姨。” “小清啊。没打扰你工作吧。”程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没有。您说。” “是这样的。小澈那孩子。最近不是接了个设计项目吗。好像就是和一家大公司合作的。今天要去那边开会什么的。”程母顿了顿。语气充满了担忧。“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他脸色很不好。有点发烧的样子。我让他别去了在家休息。他不听。非说这个项目很重要不能耽误。我打他电话也没人接。估计在忙。我这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你……你离他那边近吗?或者有没有空帮阿姨去看看他?我怕他硬撑着出事。” 程母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司清本就混乱的心湖。 程澈生病了。 发烧。 还硬撑着去工作。 不是去见什么学妹。是为了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证明自己”的项目。 司清握着手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知道了阿姨。您别担心。我……我现在就在附近。我过去看看他。” “真的吗?那太好了!小清。真是麻烦你了。谢谢你啊。”程母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感激。 挂断电话。司清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那栋大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对程澈身体的担忧。有得知并非“约会”后的隐秘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酸楚。 程澈还在努力。即使被他那样残忍地拒绝和伤害之后。即使生病了。他依然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没有放弃。也没有……开始新的感情。 而他呢。他除了像个懦夫一样躲在暗处嫉妒。跟踪。他还做了什么。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寒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必须去见程澈。 现在。立刻。 不是为了程母的托付。 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穿过马路。走向那栋大厦。步伐从最初的迟疑。变得越来越坚定。 行。那还说啥,没存稿了[心碎][心碎][心碎]什么时候存稿箱可以自己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设计公司大厅明亮宽敞。充斥着时尚和前卫的气息。与司清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和疲惫的神情格格不入。前台小姐挂着职业化的微笑询问他是否有预约。 司清报出程澈的名字和来意。说是家人担心他身体过来看看。前台打了个内线电话。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礼貌地告诉司清。程先生正在三号会议室与团队进行项目讨论。暂时不方便打扰。可以稍等。或者留下联系方式。 司清选择了等待。 他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柔软的皮质沙发与他紧绷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目光落在电梯口和三号会议室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电梯门的开合都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想象着程澈在会议室里的样子。是强打着精神陈述方案。还是因为发烧而脸色潮红。精神不济。 后悔和担忧像两只手。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二十分钟。但在司清感觉里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三号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几个人从里面陆续走出来。边走边交谈着。看起来是项目团队的人。司清立刻站起身。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澈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有些干裂发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极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司清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他几乎要立刻冲过去。 但下一秒。他看到了跟在程澈身后出来的一个人。一个年轻女孩。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她正侧头和程澈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甚至还伸手似乎想帮程澈拿点东西。 程澈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幅度很小。但很明确。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女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继续跟在他身边。 司清的脚步顿住了。像被钉在原地。 那个女孩……就是林威口中的“学妹”吗?她看起来确实漂亮。家境似乎也不错。而且。他们在一起工作。朝夕相处。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他刚刚鼓起的勇气。 他看到程澈和那女孩一起走向电梯口。女孩还在说着什么。程澈只是偶尔点一下头。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眉头因为身体不适而紧紧蹙着。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女孩按了楼层。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司清的视线。 司清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他看到了。程澈确实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即使他拒绝了她的帮助。即使他看起来并不热络。但他们确实在一起工作。一起出现。 林威的话。像魔咒一样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皆大欢喜。” 那他此刻的出现。又算什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可笑的前任(如果他能算得上的话)?一个来自“家人”的。多余的关心? 巨大的失落和自嘲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刚才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在此刻显得如此荒唐和可悲。 他还有什么立场去关心程澈?用什么样的身份? 司律师?还是……司清哥? 哪一个都显得无比讽刺。 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就在他走到大厦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先生?请问您是程澈先生的家人吗?” 司清脚步一顿。回过头。是刚才那个前台小姐。 “是的。”司清哑声回答。 “刚刚程先生团队的人下来说的。程先生在电梯里晕倒了!他们已经叫了救护车!正送他去医院!”前台小姐快速说道。脸上也带着一丝慌乱。 晕倒了? 司清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犹豫。嫉妒。自嘲。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全部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猛地抓住前台小姐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了一声。“哪家医院?!” 前台小姐被他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报出一个医院名字。 司清松开她。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大厦。冲向自己的车子。他拉开车门。发动引擎。动作快得几乎失控。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汇入车流。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什么立场。什么身份。什么合不合适。全都见鬼去吧! 他只要程澈平安。 他只要他好好的。 如果程澈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路上。他闯了几个红灯。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拼命踩油门。恨不得立刻飞到医院。飞到程澈身边。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为什么不早点鼓起勇气?为什么要在外面犹豫那么久?如果他早点进去。是不是就能避免程澈晕倒? 如果他当初没有说那些混账话。程澈是不是就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一步?不会生病了还硬撑着工作? 都是他的错。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终于赶到医院。冲进急诊大厅。目光慌乱地搜寻着。很快。他在一个临时隔间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项目团队里的人。包括那个穿着套装的女孩。她正一脸焦急地朝着隔间里面张望。 司清拨开人群。冲到隔间门口。 隔间的帘子没有完全拉上。他能看到程澈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纸。手背上打着点滴。一个护士正在调整滴速。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安静。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 司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弯下了腰。他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那个女孩注意到了他。愣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他就是在设计公司大厅等待的人。“您是……?” 司清没有理会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病床上那个身影上。他推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护士看了他一眼。“家属?” 司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护士没再多问。记录了一下数据。便走了出去。 隔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司清一步步走到病床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病床上的程澈齐平。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碰触一下程澈的脸颊。确认他的温度。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猛地停住了。 他不敢。 他怕惊醒他。更怕看到他醒来后。那双看向自己的。冰冷的。陌生的眼睛。 他只能就那样蹲在床边。贪婪地看着程澈安静的睡颜。看着他因为消瘦而更加清晰的颌线。看着他眼睑下淡淡的青色阴影。 他想起程澈曾经充满生机和热度的眼神。想起他固执地一次次靠近自己的样子。 而现在。他躺在这里。因为他。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司清的视线。他低下头。将脸埋进冰冷的床单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程澈倒下的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理性。所有的顾虑。都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只要他醒过来。 只要他好好的。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构成医院特有的冰冷节奏。司清维持着蹲跪在床边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脸颊接触到的床单布料。带着程澈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药水的气息。这气息让他心痛如绞。也让他无法自拔。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司清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程澈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头因为不适而紧紧蹙起。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带着高烧后的虚弱和困惑。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然后。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司清那张写满了担忧和悔恨的脸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澈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司清狼狈不堪的样子。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浓重的困惑所取代。然后。是司清早已预料的。冰冷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刺痛。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司清。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司清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你……你醒了。” 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探程澈的额头。 程澈几乎是立刻。幅度很小地偏了一下头。避开了他的碰触。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僵住了。司清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程澈开口。声音很轻。带着高烧后的虚弱。但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司清的心脏。 他该怎么回答?说因为跟踪你?说因为听说你晕倒了吓得魂飞魄散?说因为后悔了? 哪一个理由在此刻听起来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阿姨……阿姨打电话给我。说你发烧还出来工作。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司清最终选择了最安全。也最符合他“身份”的理由。他避开了自己那些混乱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程澈听完。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自嘲。或者是对他这个借口的无声反驳。他没有再看司清。而是将目光转向天花板。声音依旧平淡。“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不麻烦司律师了。” 司律师。 这个称呼再次从程澈口中说出。比上一次更加冰冷。更加刻意。像一道无形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司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胸口闷得发疼。 “医生说你疲劳过度。加上高烧。需要住院观察一天。”司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项目那边……我已经帮你跟你同事说了。让他们别担心。” 程澈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司清。用最彻底的沉默。表达着他的拒绝和逐客令。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司清感到无力和绝望。 他知道。程澈在把他推开。用他曾用过的方式。 护士走了进来。检查了一下程澈的情况。记录下数据。“醒了就好。体温降下来一点了。但还在烧。家属注意一下。多让他喝水。好好休息。”护士对司清交代道。 家属。 这个词让司清心头一颤。也让病床上的程澈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睁眼。 护士离开后。隔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司清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着程澈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对程澈来说就是一种打扰。 但他不能走。 他无法在程澈还虚弱地躺在这里的时候转身离开。 他默默地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再试图说话。也不再试图靠近。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尽管他知道。程澈可能并不需要他的守护。 时间再次缓慢流逝。 程澈似乎又睡着了。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会他。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司清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百感交集。有心疼。有后悔。有愧疚。还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后怕。幸好。他只是疲劳过度。幸好。他没事。 如果程澈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司清不敢再想下去。 那个穿着套装的女孩悄悄探头进来。看到司清坐在里面。程澈似乎睡着了。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进来。只是用口型对司清说了句“我们先回公司了。麻烦您照顾他了。” 司清微微点了点头。 女孩离开后。司清拿出手机。给程母发了个信息。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让她不要担心。说程澈已经醒了。情况稳定。需要住院观察一天。 程母很快回复。连声道谢。又说要马上过来。 司清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闭着眼的程澈。回复道:“阿姨您别急。路上小心。这边有我。” 放下手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程澈。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程澈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是因为寒冷。或者是身体的不适。 司清的心像是被那细微的颤抖牵动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轻轻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心地盖过程澈的肩膀。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他。 在掖被角的时候。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程澈颈侧的皮肤。 滚烫。 即使体温降下来一些。依旧滚烫。 那灼热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司清的全身。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他想起程澈曾经用这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用这带着温度的手。给他递过保温盒。剥过蟹肉。写过那些执拗而真诚的文字。 而他。却用冰冷的话语。将这一切都推开了。 司清收回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 黑暗中。只剩下程澈均匀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知道。有些伤害已经造成。不是简单的后悔和弥补就能抚平。 但他也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 等程澈好起来。他必须和他谈谈。 真正地。坦诚地。谈一谈。 不是为了求得原谅。 而是为了告诉他。他那颗迟来的。混乱的。但真实的心。 第13章 第 13 章 程母赶到医院时已是傍晚。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心疼。她看到守在病床边的司清。以及床上闭着眼似乎睡着的儿子。眼圈立刻就红了。 “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程母压低声音。带着哽咽。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程澈的额头。感受到那依旧偏高的温度。眼泪差点掉下来。 司清站起身。让出位置。低声道:“阿姨。医生说他需要休息。烧已经在退了。” 程母点点头。感激地看了司清一眼。“小清。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司清心里一阵涩然。他受不起这份感谢。 病床上的程澈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看到母亲。他愣了一下。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妈。” “哎。醒了?感觉好点没?吓死妈妈了。”程母连忙凑近。关切地问。 “好多了。没事。”程澈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他目光掠过站在母亲身后的司清。很快又移开。落在母亲带来的保温桶上。“您怎么还带东西来了。” “给你熬了点粥。你发烧。得吃点清淡的。”程母说着。就要打开保温桶。 “我自己来。”程澈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动作有些吃力。 司清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扶他。 程澈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看了司清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拒绝。他避开了司清的手。自己咬着牙。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床头。额头上因为用力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司清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了回来。垂在身侧。握成了拳。指尖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程母似乎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僵硬的气氛。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司清。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盛了一碗粥。递给程澈。 程澈接过碗。低声道谢。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司清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外人。与这母子温情的一幕格格不入。他想离开。给程澈和他母亲留出空间。但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怕自己这一走。和程澈之间那本就微弱的联系。会彻底断掉。 程澈喝完粥。将碗递给母亲。“妈。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吧。我这边没事了。”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在医院……” “我可以。”程澈打断母亲。语气温和却坚定。“只是观察一晚。明天就能出院。您在这里也休息不好。回去吧。” 程母还想说什么。程澈又补充道:“而且司律师……应该也要回去了吧。” 他突然将话题引到了司清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明确的逐客意味。不仅是让母亲走。也是让司清走。 司清的心猛地一沉。 程母看向司清。有些不好意思。“小清。你看这……要不你也先回去休息吧。忙了一天了。这边……” “我留下。”司清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突兀。 程母和程澈都愣了一下。看向他。 司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些。“阿姨。您年纪大了。熬夜身体受不了。我年轻。没关系。我留下来照顾他。您放心回去休息吧。” 他看向程澈。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而且……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等他好一点了。跟他聊聊。”他找了一个蹩脚的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 程澈看着他。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他没有立刻反对。只是沉默着。 程母显然相信了司清的话。或者说。她乐于看到司清愿意照顾儿子。她连忙点头。“那……那也好。小清你办事稳妥。有你在我放心。那我就先回去了。小澈。你好好听司清哥的话。别任性。”她又叮嘱了程澈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那无声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紧张。 程澈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与司清有任何交流。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疏离。 司清站在原地。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默默地收拾了一下程母带来的东西。将椅子搬到离病床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引起程澈更多的反感。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透过窗户。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司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病床上程澈安静的侧影。心里翻江倒海。那些准备好的。想要坦诚布公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无数次。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怕。 怕看到程澈更加冰冷的眼神。 怕听到更决绝的拒绝。 怕连这片刻的。虚假的“共处一室”的机会都失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澈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咳嗽。他蜷缩起身体。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很难受。 司清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 程澈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 司清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再次被程澈偏头躲开。 “别碰我。”程澈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怒气。或者说是……痛苦。 司清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鲜血淋漓。 他看着程澈因为忍耐而紧绷的侧脸。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紧攥住被单。指节泛白的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席卷了司清。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不能再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程澈把他推开。看着他独自承受痛苦。而自己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他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是之前那个稍远的位置。而是紧贴着病床。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 “程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颤抖。“我们谈谈。”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但司清能看到他睫毛的颤动。和他攥着被单。更加用力的手指。 他在听。 司清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他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开始说道: “那天……在你租的房子里。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 “那些话……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说你的喜欢是负担。是麻烦。是困扰……我说我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超出兄长和晚辈的感情……” “那些都是假的。” 司清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悔恨。 “我撒谎了。” “我害怕。” “我害怕面对你的感情。更害怕面对我自己的。” “我害怕流言蜚语。害怕让程叔阿姨失望。害怕打破我习惯了三十年的。所谓‘正确’的生活轨道。” “所以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用最伤人的话把你推开。以为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到原点。” “但是我错了。” “大错特错。” 司清抬起头。看向程澈。尽管程澈依旧闭着眼睛。不肯看他。 “你晕倒的时候……我害怕极了。”司清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根本承受不起失去你的后果。” “什么年龄。什么辈分。什么社会压力……在可能会失去你的恐惧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我后悔了。程澈。” “我真的后悔了。”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我知道我伤你太深……我没有资格……” “我只想告诉你……告诉我……” 司清停顿了很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将那句迟来的。沉重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 “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对不起……到现在才敢承认。” “对不起……用那么混蛋的方式伤害了你。”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和两人交织的。沉重的呼吸声。 程澈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司清刚才那番掏心掏肺的告白。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司清能看到。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程澈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那滴眼泪。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司清的心上。 第14章 第 14 章 那滴眼泪像是一个信号。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击穿了司清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看着那滴泪痕。心脏揪成一团。 程澈依旧没有睁眼。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是愤怒。是委屈。还是……别的什么。 司清不敢再贸然开口。他怕自己笨拙的言语会再次伤害到程澈。他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时间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程澈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眶泛着红。眼底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太多情绪的东西。他看向司清。目光直直地。没有任何闪躲。 “司清。”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你知道你那些话。像什么吗。” 司清的心猛地一缩。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痛苦地看着程澈。 “像刀子。”程澈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砸在司清的心上。“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 “你说我的喜欢是负担。是麻烦。”程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那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负担。是我努力想要靠近的光。” “你说你对我从来没有别的感情。”程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你为什么要在意林威说了什么?为什么要跟踪我?为什么在我晕倒的时候那么害怕?” 司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没想到程澈竟然都知道。知道他的跟踪。知道他的嫉妒。知道他那份迟来的。狼狈的醒悟。 “我……”司清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司清。”程澈打断他。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受伤。“我喜欢你。是很认真的事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鼓起了我二十年来所有的勇气。把我最脆弱。最真实的心捧到你面前。” “可你呢。”程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你连看都不敢仔细看。就把它摔在了地上。还用那么难听的话。把它踩得粉碎。” “你现在说后悔了。说你也喜欢我。”程澈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要看穿他的灵魂。“那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一个一直追在你身后。对你好的人?是因为嫉妒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学妹’?还是因为……内疚?” 这几个问题像一连串的重锤。狠狠砸在司清的头上。砸得他头晕眼花。心神俱震。 他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是真的喜欢吗? 还是仅仅因为害怕失去?因为嫉妒?因为内疚?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的感情来得太迟。又太混乱。夹杂了太多其他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地剥离出来。 他的沉默。无疑是对程澈那些质问最残忍的回应。 程澈眼里的那点微光。在司清的沉默中。一点点熄灭了。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转向另一边。背对着司清。 “你走吧。”程澈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比之前更加空洞。“我累了。” “程澈……”司清急切地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需要时间。”程澈打断他。声音隔着被子传来。显得有些闷。“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也需要时间……养病。”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我联系你之前。请不要再来找我了。司律师。” 司律师。 这个称呼再次出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司清看着程澈背对着他的。单薄而固执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生生剜了出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再一次搞砸了。 在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坦诚之后。在程澈抛出那些直击灵魂的问题之后。他的犹豫和沉默。将他再次推向了更远的距离。 程澈不再相信他了。 或者说。程澈不再相信他那份迟来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他还有什么脸面要求程澈立刻原谅他。接受他? 司清缓缓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程澈的背影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刻进骨子里。 “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我走。” “你……好好休息。” “我等你。” 说完最后三个字。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病房门口。他的背影佝偻着。像是瞬间老去了十岁。 打开门。走出去。再轻轻关上。 隔绝了里面那个他无比珍视。却被他亲手推开的世界。 司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医院走廊苍白的天花板。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外界的压力。不是输给了年龄和辈分。 而是输给了自己的懦弱和犹豫。输给了程澈那颗被他伤透后。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心。 他知道程澈说的“需要时间”是什么意思。 那可能是一天。一周。一个月。 也可能……是永远。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真的。永远地失去了程澈。 不是因为死亡。 而是因为他的不信任。和他的不勇敢。 这种认知带来的绝望。比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怎么开车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公寓的。 他只知道。当房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空旷的公寓里。回荡着他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舔舐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