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广实订了餐馆最大的包间,三个人落座明显绰绰有余,甚至菜点了十几道,把旋转餐桌摆的满满当当,姜宁还是觉得这包间太大了。
陈朝霞女士一脸心痛地看着这一桌子菜,不停的数落姜广实有多挥霍无度,数落完这就开始做起美食测评家,一会说这菜心老,不新鲜,一会说这鸡没什么味道,酱料也不懂得给多点,这生意迟早干不下去。
最后唯有那道鸡蛋羹最符合她的胃口,舀了几勺和着饭才勉强下肚。
奇怪的是姜广实竟没反驳半句,点头哈腰的样子让姜宁不由自主看了他几眼,以前最多能忍五分钟,现在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那副虚心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服务员前脚刚说菜已经全部上完离开,姜广实就憋不住事似的,一边直接把鸡蛋羹放到她老人家跟前,一边道出目的来。
又是领证那事。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那个女人有多好,工作好,有小道消息带他买股票赚了不少钱;品行好,不是她的钱从没要过;品味好,每次送的东西都非常上档次,合他的心意。
明明刚还觉得大得很的空间,现在却无端生出几分逼仄之感。
姜宁扯了扯嘴角,要真像他说的那么好,瞎了才会看上他这种除了钱,只剩常年喝酒养成的啤酒肚,烟味在身上就没散过的男人。
但姜宁什么都没说,真乖乖听了裴静放学前说的话,在一片争论声中,一个劲低着头吃饭,吃饱喝足后她跟不甚在意自己的两人说了声,就起身去了卫生间。
放在椅背的棕色大衣嫌麻烦没拿,等出来后只穿着单薄的卫衣扛不住晚秋的冷风,姜宁正想赶紧回包间,却发现姜广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现在正在不远处对着窗户抽着烟,却一直用余光注意这边,看见她出来连忙招手叫她过去。
姜宁收紧胳膊,尽管一万个不情愿还是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了过去。
有些关系,没法像拉丝的芝士,怎么着都能扯断。
似乎是为了散烟味,窗户大开,姜宁一过去冷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姜宁正想抬手关掉,随即扑过来的烟味还是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学习怎么样?”
她忽然很后悔没和裴静一起放学,就算不想再麻烦去她家,两个人在外面找个朴素的小店,吃点暖烘烘的食物,也比现在只能默默受着冷意应着漫不经心的问候好上一百倍。
“还行。”
“在学校住的还习惯?”
“嗯。”比起打开门不知道又会撞到什么鬼场面,好的不要太多了。
“钱还够用?”
姜宁觉得这些对话很无聊,回答道:“够,爸,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吃饭了,天冷。”
一支烟很快燃到尽头,姜广实一时间没地方丢,拿在手里,或许是接下来说的话他自己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刚还故作姿态的样子没了影,他挠了挠头,轻轻一抛,彻底让姜宁知道什么叫一语惊人。
“你奶奶那我说不通,你现在去她那住了,能不能找个机会把那小红本拿出来。”
姜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从先斩后奏,再到撞破令人作呕的场景,到现在他竟还想着让她去偷东西。
苟延残喘的烟圈往上飘,刺骨的冷风一刻也没停止地吹进来,站到现在姜宁的眼睛被吹得一阵涩疼,她强忍所有不舒服,一如她接受所有生活的动荡,退出那个家,她舔了舔因为惊讶没合上过而变得干燥的嘴巴,开口,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问:“你是疯了么?”
“你现在和我、和奶奶一见面就谈那个女人,谈不拢就吵架,吵个没完没了,奶奶是想棒打鸳鸯吗?是闲的没事做非要挡在你幸福的路上吗?爸,不是的,”姜宁把手放在一边的栏杆上,无奈地扶着额头,“她就是想你们多相处,别因为一时冲动而酿成大错,这点道理连我都懂,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姜广实见劝说无果,又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语重心长了起来:“你现在还小,没怎么谈过恋爱,很多事情不是说理智就能理智的,你…”
姜宁站直身,打断了他:“我是没怎么谈过恋爱,但在感情里不理智的后果,我已经在你和妈妈身上看见了。”
她听过很多回他们那开头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后面的惨淡也看在了眼里。
“这件事我完全站在奶奶那边。”
姜宁现在冷到鼻涕都要冒出来了,转过身就要走,但随即觉得说的还不够,没能做到彻底的了断,她停了下来,背对着姜广实,毫无色彩的影子落在地面,她斟酌了下用词才开口:“高三学业很忙,以后像这种家庭聚会我就不来了,没什么重要的事,你也别找我了。”
受晚上吹的那冷风影响,姜宁上车就一直无精打采的,她歪着身体,脸贴在车窗上,手撑着下巴,形形色色的人飞驰而过,烟花在高空炸开,落在姜宁眼里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一个红灯,车子停了下来,有一家人爸爸妈妈带着孩子站在马路边上,绿灯也不急着走,停了下来看起烟花,脸上无一都挂着幸福的笑。
而她自己则成了只能隔着车窗窥探这简简单单幸福的人。
让姜宁难过的不是姜广实的糊涂,而是她自己,即使他提出那么过分的请求,她发现刚看见那一家人时,还是会想到如果自己能和爸爸妈妈一起站在那就好了。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内心深处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这份期望微小任凭她怎么挣扎,却怎么也抹不去。
刚瘪下去的那股难受劲随着车子再次启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越是人声鼎沸,那份胸口被堵的水泄不通的滋味就越无法摆脱。
下了车,姜宁一开门酸奶就冲了上来,往常都是傍晚带它出去,现在在外面吃了饭晚了很多,酸奶蹭着蹭着开始哼哼唧唧要出门,她回客厅拿过胸背套好,匆匆又出了门。
这边位置较偏,即使在热热闹闹的跨年夜,还是安静的要命,姜宁边走边说的碎碎念就猛的突兀了起来。
“酸奶啊。”
“你说我爸是不是神经?他居然要我去偷东西,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狗都说不出来吧。”
“狗,你说呢?”
酸奶从小就不大会叫,一有什么想说的就只会哼唧个不停,现在它像是听懂了,又开始展示起它的狗语。
“哎——”姜宁没想到它哼唧完居然一刻也不停地朝前面跑去。
这段是斜长的下坡路,她想停下来却被兴奋的酸奶带的怎么也刹不住车,身体一个劲往前扑,不得不张开双臂来维持平衡,摇摇晃晃间,眼前的景象像坠落高楼的摄像机,而骤然扬起的风则成为了她奔向眼前人的载体。
在几度都控制不住身体的情况下,姜宁忍不住失声喊道:“我刹不住车——”
“裴静,你你——”
还没等姜宁说完,裴静就迅速牵制住酸奶,然后游刃有余地展开了双臂,表情从容,不带一点慌乱。
姜宁直直冲进了她的怀里。
霎那间,乱序的心跳,轰然触到的温热一切感官都在疯狂报错,刚还天旋地转的世界被耳边强有力的心跳声所取代后,姜宁整个人就像打了一针强力镇定剂,那些不受控的慌乱消失殆尽,现在只剩下了安静。
裴静被强大的冲击力撞的后退了一步,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酸奶很久没见到她,这会正摇着大尾巴一个劲地围着两人打转,见姜宁埋在她怀里没了动静,急的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叫。
姜宁刚说话用力过猛,声带的拉扯让她清了清嗓子才得以顺利开口说话:“你怎么来啦?”
她暂且不想动,就这么被裴静抱着抬起了头。
两人现在的距离比任何时候都要近,裴静微微垂下头,姜宁亮晶晶的眼睛撞进眼眸,她的心忽然就塌下了软绵绵的一块。
裴静无比确定这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的感觉,经过和周果她们接触,她正在渐渐确认一些从前躲在隐秘角落的心事。
“怎么被我撞傻啦?”姜宁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裴静笑了笑,故作神秘地答道:“因为…有些话隔着屏幕说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
“姜宁,新年快乐。”
姜宁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满地使了点劲推开她:“哎,你怎么学我说话呢。”
“你就这么喜欢这件衣服啊?好歹初冬了,你这么穿不冷吗?”
裴静穿的是姜宁给她的那件黑色冲锋衣。
“不冷。”
“对了,路上看见奶茶店写着什么冬天第一杯奶茶,就给你买了。”裴静把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
姜宁边接边说:“那都是…”
话说到一半,她把奶茶从袋子里拿出来后顿住了。
奶茶还是热的。
这么冷的天,距离也并不近,饶是打车过来也早该冷了。
暖意从手中滚到了心底,商家营销的噱头在裴静这变成了别人有的,姜宁也要有,奶茶冷了不好喝,所以一路都是捂在衣服里带过来。
酸奶见两人不搭理它,于是自己一条狗嗅草丛去了,眼看着越走越远,裴静赶紧了上去,姜宁说了一两个字又停住后,她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姜宁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奶茶,身体在这一刻才开始回暖,五脏六腑的苦闷都散了出来,回道:“没什么,这奶茶好甜。”
她又接着喝了一大口:“真的好甜,很好喝。”
“这么好喝吗?”
“嗯,”姜宁笑了笑,像只雀跃的小麻雀,三两下踮着脚跟上了裴静,两人的影子亲密的重叠在一起,她答完后又警告道:“但是你可别盘算着天天给我买了,我觉得就今天的最甜最好喝,换做别的时候那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裴静像是被猜中了,马上惊讶的转过头看着姜宁。
姜宁朝她打了个响指:“你在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
姜宁给出了肯定答案后,裴静便看向了她手里的奶茶包装袋,应该是随意点的奶茶,还没来得及记住叫什么。
裴静想藏事的时候,谁也窥不见一角,但在对姜宁好这件事上,总是容易露馅。
裴静收回视线,提醒道:“对了,那纸袋记得别扔,里面有封信。”
“信?”
“怎么忽然给我写信?”姜宁打开那袋子往里看了一眼,果然有一封信。
“那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关于尚未实施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