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雨躲在一旁,目送着灵无患走进大殿里,忍不住思考他来到美人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九龙天书。毕竟苗王寻找天书在苗疆内部早已传开,如今连中原也都知晓,像他这种唯利是图之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可是既然要用天书来换取利益,为何不在当天直接与貂玉清交易,反要夺书逃到中原?招雨无法得知其中缘由,只知道此人狡猾,心眼比想象中要多,她想提醒女暴君,又怕自己直接现身会打草惊蛇,唯有守在大殿附近等待时机。这一守就是大半日,期间不得不因为下午操练的活动离开,再回来时却听说女暴君跟访客离开了。
等到女暴君回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听说她独自回来,杀气腾腾的模样,刚进屋子没多久,就把忆无心叫了过去。
想来这趟行程无甚收益,女暴君又想起来无心身上的异能了,这两边哪怕有一样顺心的,都能解决目前苗王对她的不满。不过若是真有进展,想来忆无心早就开开心心主动拿出来讨母亲欢心了,根本没必要等女暴君开口来问,她今天被叫过去,也就只有挨骂的份。
招雨正想着,侍女也来找上她:“大小姐,主人有事叫你。”
自从忆无心来美人阁之后,或许是为了圆那个养女的谎,美人阁上下都开始称呼招雨为大小姐,忆无心则是小小姐,听得招雨很是别扭。
“要不你们还是正常称呼我名字吧。”
“主人说怎么喊就怎么喊,你知道主人脾气的。”
来到大殿门口,果然撞见忆无心扶着浑身颤抖的侍女琉云从里头走出来,只见她脸上挂着几串泪珠,一边偷偷抹着眼泪一边仍安抚着琉云,让人看着相当可怜。
“姐姐……”忆无心正想开口,却听见女暴君呼叫招雨进入,她不敢作声,连忙退下。
招雨拨开门帘,女暴君靠在躺椅上,眉头紧皱,神色阴晴不定,看来在忆无心身上撒过一通气后,情绪也还没平复。看见徒弟进来,她一招手,招雨连忙走近过去。
“有个任务要交你。”
招雨一愣神:“我见到灵无患了,是跟九龙天书有关吗?”
见师父点头,招雨道:“他是个狡猾的人,正好,徒儿要跟他讨回个公道。”
女暴君冷哼一声:“我再狡猾的人,没了就是没了,你那公道应该直接向貂玉清讨。”
招雨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没了?怎么没了?”
“都怪那步霄霆干的好事!”说到这里,女暴君面上又浮起愠色。她从位置上坐起来,招雨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盏,挥手让众人退下,女暴君喝过茶后,神情才稍微缓和一些,把事情简单告诉给招雨。
原来,昨日灵无患上门提出要卖九龙天书,女暴君问过名字,便知道他手上的确有半本天书。灵无患胃口不小,开口就要万两黄金,女暴君也留了个心眼,跟他掰扯半日,才装作同意。没想到灵无患早有预备,书并不在身上,而是藏在中原一处酒家,名叫梅香坞。女暴君出门便是为了跟他去取书。
至于那步霄霆,其实正是那魔门世家分支的门主,自号旭日灵岳。他竟然也追踪到梅香坞来,趁着女暴君提防不及,出手就把灵无患掳走,等女暴君追上,灵无患已化为一具白骨,什么情报都没留下了。
“糟,莫非在他杀人之前已经问到藏书的地方?”
“就当是那样吧,我已经安排人在梅香坞外面守着。现在就差一个能进去探查的人,这事让你来最好。”
招雨点点头,却又沉吟道:“可是那梅香坞是酒家,独身女子进去会很显眼吧?”
“那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女暴君脸色一冷,“想想看吧,最近的差事你做成几件了?照这样下去,你我师徒二人都没有好日子过。这次是你釜底抽薪的最好机会,有这半本书,你才能好好给貂玉清一个耳光。”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才需要招雨这个徒弟赶紧立功。不过姚明月说的话也刚好合招雨心意,她不能一直吃哑巴亏。灵无患选择把消息传递到女暴君这里,便是天命给二人带来的机会。
回到房间收拾行囊的时候,忆无心正在门边等着,夕阳照得她脸上脖子上都是汗,看来已在这里站了一段时间。
招雨悄悄舒一口气,从她醒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地跟忆无心说上话。她知道这个时候总归要来的,不管是作为把对方拉到苗疆来的人,或者是作为对方心目中的“长姐”,她们都很需要一场谈话。
她能看见忆无心在小心谨慎地适应美人阁,害怕给周围添麻烦。她每日担心触怒到阴晴不定的母亲,也不知道如何接近冷淡疏远的姐姐,而这样的忍耐总不可能无止境地熬下去。
招雨侧身打开门:“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忆无心小碎步跟在招雨身后进屋,左右环顾,却在杂物之间找不到可以坐下的地方。这屋子在招雨出师之后就已经改为杂物房,根本没有准备任何待客的家具。最后,她在招雨的同意下坐到床上。
“太好了姐姐,我真担心你不愿意跟我说话。”
招雨轻轻嗯了一声,手里一边挑选出行的物件一边思考该说些什么,想半天实在不知道如何回复:“要不直接说说你的问题吧。”
忆无心想了想,攥紧小手,小声问道:“姐姐,我是不是让母亲失望了?”
招雨思考半晌,答道:“根据我这些年相处的经验,如果你想完全满足她的要求,你会过得很难熬。”
忆无心神色一黯:“我知道母亲是个目标很高的人。”
“也可能只是追求的东西比较多。”招雨想了想,选择一个比较缓和的表达方式,实际上她想直接用一个词形容:欲壑难填。
要完全满足女暴君的**是不可能的,除非完全成为她的傀儡,或者能够自上而下地压制她。前者只不过是没有尽头的妥协,并且不能保证永远符合她的心意,而后者难度太高,能达成的人太少。而且没有人能永远保证自己不会被反噬,藏镜人就是前车之鉴。
“其实为什么你不愿意留在你的伯父身边,他们看起来更在乎你,而且……你的父亲不也在正气山庄吗?”话刚出口,她又想起来当天的场面,随即道:“算了,反正是我把你拉过来的。”
“姐姐……难道你也认为我不该跟随母亲生活吗?”
招雨叹了口气,她能有什么想法。忆无心的异能已经被发现,女暴君要把女儿当作工具,除非藏镜人在场,否则谁有资格阻拦。更何况如今自己跟女暴君、跟藏镜人的关系早就支离破碎,眼前的忆无心也不再是少时期待的妹妹,那些曾经美好的憧憬随着残酷的现实被埋葬,而她也只能作为苗疆的立场,无法成为真正的姐姐去看待这件事。
思前想后,她轻拍无心肩膀:“不管怎样你不是已经选过了吗。既来之则安之,这段时间咱们都比较忙,你母亲没有耐心,你就少惹她。好好练习术法,未来总归拿来保护自己不是吗。”
忆无心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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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梅香坞,是中原地界里的一处酒家,坞内种满白梅,因此为名。所处地界四通八达,往来武林人士较多,又有诸如头牌歌姬聆秋露的表演作为卖点,是以热闹非凡,夜夜笙歌。招雨略作打听,就已经找到地方。
地方虽到了,怎么开展查探是个问题。独身女子不太可能来酒家作乐,容易打草惊蛇,更别提拉近距离。思前想后,她从周边搞来一套男装,又把脸上弄得粗糙些,偷偷摸摸地进去寻欢作乐。好消息是,这梅香坞果然客似云来,姑娘们招呼那些真正的大爷们都忙不及,没人在意她这个乔庄客是否古怪;坏消息是,若不能混熟,这乔装进来也打探不来什么消息。
招雨看着旁边那桌的客人,是个身着蓝衣的年轻男子,面若女子般柔滑精致,一双眼眸如桃花,说话似蜜糖拌水,使得梅香坞的姑娘忙不脱开身的情况下也要故意经过和他亲热两句,她不由得心生艳羡,恨不得自己也能立马学会这些哄人的功夫。
注意到招雨的目光,那人抬起头来,竟毫不吝啬也抛来一个媚眼。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个苗兵,手里握着刀,气冲冲去到那男子面前:“好小子,昨天是你伤了咱们兄弟?”
那男子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两名苗兵,表情丝毫不见慌乱,微笑道:“两位兵爷,在下对你们所说之事毫无印象啊,莫非不是找错人了?”
“少给老子打马虎眼!咱兄弟分明说了,就是像你这样穿蓝衣服拿着罗盘的人出手打了他,起来!”说着那人伸手就去抓蓝衣男子,男子不慌不忙,把眼前桌子推到旁边,手上罗盘往前一挡,反把对方震退回去。
这场面吓退了不少酒客,一名红衣女子听见骚动从里间走出来,她看着并不青春,却仍像一朵正开得灿烂的红梅般美艳凌人,招雨反应过来,这位该是梅香坞的老板恋红梅了。
恋红梅紧蹙眉头扫过男子和苗兵:“梅香坞是饮酒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这位客官,这不是你第一次给梅香坞招来是非,梅香坞不欢迎你。”
一个姑娘替他说话道:“红梅姐,你不要生气。公子昨晚也是为了救我,这才跟那些……那些野蛮人动手。”
那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下并非故意,昨夜离开梅香坞之时,看见有登徒子在骚扰这位姑娘,自然不能任由姑娘受到欺辱。”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那苗兵又想持刀劈向男子,没想到红影一闪,竟然是红衣女子出手拦住,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神凌厉:“这位大爷,梅香坞内不许打斗,要打架还请先出门。”说着一掌把苗兵击退到门外,手上竟有几分功夫。
那人的同伴本还想动手,这时年轻男子也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识龙影自然不能破坏梅香坞的规矩,要杀要剐,咱们先到外面去吧。”
眼见先后离开的苗兵,招雨第一时间猜想这些人可能会是女暴君留下来的眼线,然而他们如此明目张胆调戏梅香坞的姑娘,又跟江湖客起冲突,岂不又要吸引到百武会的人?想着不如干脆跟过去看看情况,若是能沟通的,自己可以提醒一下,顺带借这个机会跟梅香坞套个近乎。
于是她也跟着前面的人来到梅香坞一里外的空地里,果然驻扎着一小队苗兵。那些人把蓝衣男子围起来,要给他个教训的阵仗,只是领头的小兵看着眼熟,招雨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再看,好家伙,果真是熟人,正是原先在常胜军的同僚,也是昔日演武场上的对手,小兵长公孙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