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放眼整个人生来看，是从未成年走上成年的标志。
但在此刻，对于宋语来说，当手机上的时间跳转到零点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在今天，在现在，在这一秒之后，他成年了。
很恍惚，也很不可置信。
成年总被赋予更多意义，意味着你可以承担法律责任，意味着你在今后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与义务。
也意味着你可以去独立看病，可以去上网，可以去酒店，可以不用偷家长的身份证玩游戏，可以进酒吧，可以办完全属于自己的电话卡和银行卡……
但这些对于宋语来说都不重要，他都不在意。
只要再活过一天，就很好了。
当年的那个他一定想象不到，自己真的能活到成年这一天。
在从昨天进入今天的第一秒，林祉直接扔掉作业掀开被子跳起来，像去年那样站在床上，“阿语，成年快乐！”
宋语笑着回头，“谢谢。”
“陪你过的第几个生日，我都不记得了。”林祉被空调冷了一下，又捡起扔掉的练习坐回床上。
“第十五个。”宋语默默把空调温度调高。
“太细心了阿语，”林祉嘻嘻笑道，从床底摸出一个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刚坐进被窝又下了床，“今年的礼物！”
宋语弯唇接过，“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呀，”林祉坐在书桌旁另一张椅子上，“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宋语应了声，打开精致的盒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台很小的相机。
“阿语，”像是知道他不理解，林祉开了口，“这个世界有很多美好需要我们去记录，希望这台ccd能保存很多让你感到幸福的画面。”
银色的相机在他手中反射出细碎的光。
“谢谢……”宋语只能这样说。
“好啦，”林祉站起身，也不习惯这种煽情环节，“早点睡觉吧！”
“嗯，写完这题。”宋语将那台ccd拿到桌上放好。
手边的手机不断亮起，弹出一条条祝福。
宋语把题写完更正才拿起手机，翻到最底下，发现第一条依旧是周历发的。
他一个个回了谢谢，然后滑动屏幕，停在很久没有聊天的两个人上。
信息依旧停留在上次的转账上。
宋语按灭手机，开始复习最近的错题。
直到第二天早上睡醒，他才收到宋振和许宁的红包，附带一句“成年快乐”。
宋语先机械化地回复谢谢，然后才领了红包。
到目前为止，除了受到各种祝福，跟他平常的一天没什么区别。
不过，好像总有人想要把今天弄得不太一样。
刚一到教室，他就发现了他同桌的不一样。
这平常穿校服都忍不住把袖子翻到肩膀上的人，今天居然穿了校服外套。
宋语刚坐到座位，这人就朝他从袖子里递出一个棒棒糖。
“？”
“给你。”周历说。
宋语没多想，刚打算拿过来就发现扯不动。
“用力。”周历说。
宋语闻言用力一拉，棒棒糖后面还接着一个，一个后面又是一个。
宋语有些恍惚，扯了好久才扯完，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吐槽：“土不土……”
“不土啊，”周历笑了起来，“你不是喜欢吃棒棒糖吗。”
“……”
宋语环顾一圈，桌上桌下桌肚都被各种复习资料塞满，他举着这一被他盘了个圈的长条棒棒糖问：“放哪？”
周历正在脱外套，“放书包。”
宋语没办法，只能全塞进书包，把他整个包都弄得鼓鼓囊囊的。
然而这人还没结束。
中午吃完饭回教室午休后，这人不知道从哪又掏出来一杯奶茶放他桌上。
“你哪来的？”明明是一起吃的饭，一起回的教室，路上根本没机会去拿。
“陆远刚帮我拿的。”周历看起来很得意。
“行吧……”
这些到目前来说都是小礼物，宋语知道以周历的尿性绝对不止于此。
周六补课不用统一上晚自习，宋语一下课就接到了许宁的电话。
“阿语，晚上回来吃饭吗，我去接你。”
宋语沉默了几秒，“你们下班了？”
许宁顿时有些窘迫，“没有……我们可能都得**点才下班。”
意料之中。
“不用了，太赶了。”宋语说，“我在学校跟同学吃。”
说到同学，许宁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位长相阳光的男生。
“是跟周历吗？”她问。
“嗯。”
“那你们好好吃，多吃点，都是在长身体的孩子。”
“嗯。”宋语依旧这样应着。
“阿语，”许宁有些犹豫地说，“关于小猫的事，妈妈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宋语这次没有应声。
“宋语，”周历刚整理好书包，发现他表情不太好，转移话题，“林祉问我们等会儿去吃什么。”
宋语脸色稍缓，“你定。”
“什……”电话那头的许宁没反应过来。
“没跟您说，”宋语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跟他们吃饭了。”
“好……”许宁愣愣地应。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
许宁有些懊悔。
又忘记亲口跟他说生日快乐了。
周历瞥到他屏幕上的“妈”备注，没问太多，依旧笑嘻嘻问他：“想吃什么啊寿星？”
宋语收起手机，想了想后说：“吃烤肉吧。”
十几分钟后，几人在附近商场一家网红烤肉店汇合。
成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得值得写进法律条文规定公民在这一天后将承担法律责任。
但又似乎很轻，轻得只是吃了一顿烤肉庆祝。
总还是要有哪里不一样的吧。
宋语这样想着。
于是他多点了几瓶酒。
陈朝这个马大哈根本没注意到宋语的情绪，还有好几个月才成年的他比其他人都兴奋得多，“我靠，不愧是成年了啊语哥，这是什么，冰啤酒吗，好不好喝啊我也想喝，等等，这怎么开……”
宋语也觉得自己情绪来得莫名其妙，正想找开瓶器帮他开，就见周历直接拿过陈朝手上那瓶，把瓶盖抵在桌边一翘，随着一道细小声响，酒瓶瓶盖就这样被轻易撬开。
陈朝和林祉两个未成年直接看懵：“我草？”
周历头也没转就能感受到宋语疑惑的目光，凑过去低声跟他解释：“江逾白之前教我的。”
宋语翻到开瓶器自己撬开一瓶，点了点头。
宋语刚想给自己倒一杯，就被旁边人压住了酒瓶。
“怎么突然想喝酒了？”周历问。
宋语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莫名情绪，但作为寿星，他不能扫大家的兴。
“想喝就喝了。”他说。
周历半信半疑，“你不是宁愿喝一万杯奶茶也不愿意喝酒的人吗。”
“谁说的？”
“我说的。”
“……”宋语反问，“你很了解我吗？”
“还行吧。”周历把酒瓶拿过来，给他倒了一杯，“喝一杯得了，等会儿给你买奶茶喝。”
宋语：“……谁说要喝奶茶了。”
“好吧，”周历指了指酒杯，“那你喝。”
宋语转回身，其他几人一边烤肉一边吃弄得兴致勃勃，他盯着玻璃杯里还冒着白泡的淡黄色啤酒，直接拿起一口喝了半杯。
果然还是很难喝。
不如周历中午给他买的奶茶。
宋语忍住嫌弃的表情，淡然地转过头看周历。
没想到周历还是笑出声，“怎么样，还是没有奶茶好喝吧。”
宋语没吱声，周历拿公筷给他在乱筷之中抢到点肉夹在他碗中，“还是吃肉吧，小朋友。”
宋语闷闷夹起吃掉，“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好吧，”周历远离那几人重新烤了几片肉，“那……阿语哥哥？”
宋语：“……”
吃了没一半，宋语才想起今天还跟云离预约了复诊，顿了半秒后急忙拿出手机看时间。
还有十分钟。
宋语顿时站起身，“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们先吃，我报销。”
说完他也顾不上几人是什么反应，直接跑出去打车往目的地赶去，还在出租车上给云离打电话解释情况。
云离说没事，只是结束的时间会晚一些了。
心跳不会说谎。
身体也不会。
精神类疾病需要结合心电图、脑电图等多种检查结果来诊断，还需结合心理咨询各种测评和干预，每次一套检查下来宋语觉得比上六天课还累。
林祉不在宿舍，跟他发信息说得回去照顾林砚。林砚经历过初三考上附中后一个暑假身体都很弱，这会儿更是要慢慢养回来。
宋语拿出寝室钥匙，刚一进门，暖黄的灯光就亮了起来，他看清了寝室花里胡哨庆祝他生日的装饰。
周历去年送他的太阳形状的小夜灯也在桌上亮着，旁边是一个大约六寸的蛋糕。
宋语懵了一瞬，周历迈着脚步出现在他眼前，眼睛被灯光照得很亮，笑语盈盈。
宋语目光从他脸上往下移，注意到一地的各种各样大小不同包装不同的礼物。他本来就有点近视，这会儿光线昏暗，只能看到每个盒子上都贴着一张纸，但看不清上面的字。
周历似乎是猜到了这一点，走到满地盒子旁，翻找着拿出第一个礼物放到桌上。
这会儿宋语看清了，上面写的是，“满月礼”。
他一下就猜中了后面那些礼物上贴着的字，心里忽然软了一大片。
周历手有些抖，清了清嗓子，开始一件一件介绍起来。
“我总觉得，错过你的童年好像是件很可惜的事情，不过人要懂得知足，能够遇见你，我已经很幸运了。”
“只是确实很可惜的是，我没见过那个活泼可爱的你。”
他将第一份礼物往宋语那边递，轻声开口：“满月，对于小孩还是挺重要的，这是你降临在世上的第一个月，送你一个小金锁，保佑你一生平安。”
宋语站在暖光中，在看到地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后是一百天礼物，”周历拿出了下一个放在桌上，“是一个挂着铃铛的脚绳，还是祝愿你，一生顺遂。”
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一岁了，睡觉安稳吗，抱着个娃娃会不会睡得更好。”
说到这儿，周历拿出一根蜡烛，点燃后插在了蛋糕上。
下一个礼物，下一根蜡烛。
“两岁了，宋语小朋友应该会走路了，那得穿上软绵绵的袜子了。可能还会不小心摔跤，那得备点创口贴。”
“三岁了，上幼儿园了，跟幼儿园同学相处好吗？这个年纪的你应该会喜欢喝旺仔牛奶和AD钙吧。”
“四岁了，你上的幼儿园附近有一家老式蛋糕店，你应该会很喜欢吃，所以我给你买过来了，今天刚买的，还很新鲜。”
“五岁，这个年纪喜欢吃糖了吗，没关系，你现在应该喜欢吃了。”
“六岁，宋语小朋友小时候会喜欢玩玩具吗，不过steam的手柄现在也还能用，有机会我们一起玩吧。”
“七岁了，上小学了吧，遇到的同学老师好吗，给你买了些文具，现在高三也用得上。”
“八岁，这个年纪应该喜欢吃零食了，不过我不知道八岁的你喜欢吃什么，倒是更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如果学习累了，就吃点零食补充能量吧。”
“九岁，换牙期间要好好刷牙，电动牙刷应该会更合适。”
“十岁，学数学会很累吗，我给你买了教辅和练习题，当然，是高中版本的。”
“十一岁，林祉说你爱看这个杂志，我给你买了最近的大合集，课余时间可以看看，放松一下。”
“十二岁，本命年，已经送了你一根红绳，那就再送个小金豆吧。”
“十三岁，上初中了吧，听林祉说你是以市第二的名次考入的附中初中部，太厉害了宋语小朋友。但是你每天是不是都不太开心，那把这些不好的感受全都写下来吧，写下来就代表扔掉，以后要天天开心。”
“十四岁，初二，林祉说你是这个时候开始有点近视的，那送你个眼药水吧，平常眼睛干涩疲惫也能用。”
“十五岁，初三累吗，复习会不会很耗精力，但是最后你还是以市第一的成绩考入了附中高中部，特别厉害的宋语小朋友。学习之余也要记得放松，喜欢文学的你应该也喜欢音乐吧，希望这个蓝牙耳机可以陪你听很多歌。”
“十六岁，上高中了，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宋语同学，谢谢你曾经说的话写的话激励到我，史铁生老师这本《病隙碎笔》，希望也能激励到你。”
“十七岁，是我们一起过的，去年就送了你一个小夜灯，那现在再补一个吧，听林祉说你还喜欢看各种纪录片和电影，那投影仪应该很合适。”
“终于到今年了，”周历笑了起来，看向面前被莹莹暖光照得眼眶湿润的宋语，“我一直在想，十八岁到底送什么才够有意义，想了很多才想到。”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永久的，很多东西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逝，也会随着人的死亡而死亡。”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但是文字不会，文字它经久不衰。”
“所以，我写了一本书，记录我从林祉和你爸妈那儿打听到的，你从小到大每一年的事情。”
“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老天爷不能让我们早点遇到，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拼了命去保护你的童真。”
“但是命运的安排，我们谁都没办法干涉和改变。既然相遇了，那我只希望，在这之后的日子，你的人生都会有我的参与。”
他插上第十八根，也是最后一根蜡烛，烛光映衬着他阳光灿烂的笑容，他就这样说道：“宋语，生日快乐，成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