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电影院门口,仰头盯着那块滚动着片名的亮牌,海报不断更替宣传词,唯有女星精致璀璨的笑颜没有变换。
人类把胶片中承载的故事称为电影,据说能装下另一个世界。
他跟随人流往内场走,脚步还带着点新生儿的生涩,遇到人类之前,真人是以动物的姿态爬行,如果他明白羞耻为何意,那此刻赤身露体的他应为之羞涩。
检票员撕下的票根递回游客手中。
他趁检票员和同事闲聊的功夫偷走了一张票根,攥在手中反复摩挲,感受油墨的纹路。可不管是游客还是工作人员都没有看他,准确的说,从一开始会场的所有人眼中都没有他。
不光是会场的人,整个人类社会中,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是诅咒,诞生于人类对同类憎恶恐惧中的怪物。
是颠覆伦理的咒灵。
人类与诅咒,构建出另一种食物链关系。
可这些人类似乎认为自己的种族早已跳出生物链的循环,看吧,这高傲的天性真是让他发笑。
“你们可真是好命呢。”他嘀咕着穿过人群,挑了个黄金位置坐下。
影厅的灯骤然暗下,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注意力被画面吸引,盯着那片流动的光影。画面里的女人在笑,海藻般浓艳美丽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像潮水似的涌入他的脑中。
邻座的人类捧着爆米花,咔嚓咔嚓的声响格外清晰。真人侧过头,觉得有些吵闹。
他想杀掉人类,没有理由,也毫无道理,正如人类感到饥饿时补充食物那般自然,这是诅咒的意志,也是凌驾于整个诅咒的生物意识。
人类看不到他,发出不知收敛的咀嚼声。
真人歪了歪头,看着画面里相拥的人类,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靠那么近,达到了负距离的接触。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离开时漏瑚的嘱托。
“碰到人类,要全部杀掉。”
“把他们统统杀光。”
“饿了就去吃人。”
漏瑚心情绝佳的给真人灌输着诅咒的生存理念,尽管他挺烦这个一出生就砍掉他半个脑袋的新生儿,可能是因为刚诞生不久对自己的能力很好奇,他确实不知轻重的在同伴和猎物身上进行各种各样的实验。
所以,漏瑚的暴脾气不是针对他,哪怕真人最后选择把自己捏成和人类极其相似的恶心模样,漏瑚也不讨厌他,只是有点烦。
接着是花御,他不怎么喜欢讲话,他只喜欢和植物打交道,不过花御对同伴们充满了关爱,花御认为同伴只要活着就好。
至于怎么活着,残缺的肢体还是完整的个体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还会呼吸,会捕食就好。诅咒只要有力气猎食怎么都死不了。
至于其他伙伴,没什么好说的,他们觉得真人迟早会回家,如果这个破集装箱能被称之为家,至少花御很喜欢这里潮湿的泥土。像家中长辈对即将出远门的年轻人那样谆谆教诲,真人出门了。
散场灯光亮起,真人跟着人群往外走,他听见身边两个女生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莉雅欧尼最后那个笑容太美了,比上一部的剧情还要烧脑!”
“不愧是莉雅欧尼的绝作啊!”
真人盯着票根上印着的女主角头像,才知道刚才在屏幕里总是笑的人类叫做莉雅。旁边的人在聊《魔女》的剧情,说莉雅演的角色让男主等了四十年,最后在汉江大桥捉捕归案时,男主和莉雅没有一个对话镜头,只有眼神接触,男主拧过头和队友交谈。这个镜头真人记得,他的肩膀颤抖着,眼泪砸在靴背上,明明是好结局,却沉闷的让人笑不起来。
四十年很久吗?对诅咒而言,不过一息,时间的流速于他而言像一个含糊的感念,有点陌生,又有点清晰。
他捏着那张票根往前走,路过一家酒吧,正好播放着莉雅的歌声,声音和电影里不一样,没那么柔软,却更魅惑。真人听了会,直至玻璃窗浮现人类那张丑脸,他才往后退了退,继续走。
手上的票根被攥的更紧,上面莉雅的笑脸变得褶皱。
这个叫莉雅的女性在人类社会中很有影响力。他慢吞吞地走着想着。
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海报墙下盯着莉雅的海报掉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女人的名字,声音短促轻微,像在念什么咒语。
他停下脚步,歪着头盯着男人看。
人类的眼泪他在很多情况下见到过,可眼前这人的眼泪带着无比狂热思念的情感。男人哭了会,起身时擦了擦脸,脚步虚浮地往巷子里走。
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往下,走入更深的夜中。
男人无从察觉身后亦步亦趋的诅咒。
真人跟在他身后,踩着男人清瘦的影子,看他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屋里没开灯,玄关两侧的墙壁密密麻麻贴满了莉雅的海报,从电影剧照到杂志封面,连天花板和沙发上都摆满了她的唱片和各种应援周边,整个公寓像莉雅女士的宝藏屋,从里到外都写满了罗莉雅的名字。
男人没注意到身后的真人,镜子走向角落的工具间,钥匙插孔时发出刺耳的声音,真人跟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一股恶臭,混着猫砂的土味,工具间开门的瞬间,他看见里面摆着十几个猫砂盆。
猫砂盆中没有猫咪,只有裹着血的布团。
男人蹲下身,掀开一个布团,露出颗苍白的头颅,头发爬满了盆中,腐烂的侧脸竟和海报上的莉雅有几分像。
男人摸索着按亮工具间的灯,昏黄的光线下,木桌上铺着女人层层叠叠的照片,有些胶边泛黄,很多照片上划着刺目的红叉,最显眼的位置上摆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
真人目光顿住。
背景像是在咖啡店,女人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眼尾细长,唇形薄淡,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真人那张难以分辨雌雄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满,他想起曾和漏瑚聊过的话题。
“诅咒会杀诅咒吗?”
“没有诅咒会那么蠢。”
“好吧,我是说如果诅咒能杀死同类,会有诅咒这么做吗。”
漏瑚闻言,火山脑袋激烈的冒着热气,他加重语气:“绝对!不会!尤其是在特级中有严格的秩序存在!不会有诅咒蠢到下克上,”他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可以给些教训,适当的疼痛会让冒犯你的同类退缩,可没必要折磨它。”
漏瑚曾独自生活了许多年,这漫长的生涯中他学会了很多人类的文字。那算是他最孤独的日子,富士山上寥无人烟,低级咒灵没有生出智慧,捉到的咒灵又因为高温苦不堪言,漏瑚只能放了。
到底是多么残忍的诅咒,才会刻意虐-杀同类啊!恶心程度直逼人类,漏瑚不高兴的想。
“没必要?”真人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对,没必要,诅咒杀不死诅咒,浪费时间罢了。”漏瑚哼气,他觉得真人还是个刚出生的小诅咒,尽管实力在特级,可他没什么阅历,也就比咒胎强一点,实力强那么一点。
对,人类嘴里称之为阅历的东西,漏瑚有很多,他可以尽情传授给真人。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们,再遇到你们之前的那些低级诅咒没有智慧,它们的生存状态接近蜉蝣,不懂沟通,没什么脑子。所以我珍惜每一个同伴,你,花御,陀艮,我们才是一家人。”他用长辈的口吻灌输着过来人的经验。
“那咒术师呢?”
“咒术师不算人。”漏瑚干脆利索地说,“是比人类还恶心的害虫。”
漏瑚告诉他,咒灵间哪怕争抢地盘,也从不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困住同类,毁掉同类。可眼前的人类却为了自己那点扭曲的爱意,向同类挥刀。
他盯着男人疯狂的告白,内心没什么波澜,只是更了解了人性的底线,原来在人类世界中,同类之间的联结没那么重要。
他摸了把脸,露出狰狞的笑容,跟紧男人的步伐来到照片中那个女人的住址。
她没有穿鞋,坐在带有轮子的古怪椅子上,需要很用力才能划到门边。由于房屋空隙狭窄,她磕到了左臂的伤口,额头瞬间沁出汗水。
屋内气温低的吓人,对诅咒而言无甚感觉,可女人的双脚已经生出冻疮,膝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短毯。
“月川小姐。”男人温切的呼唤门内的女人。
按理说,真人应当快速结束这两个人类的性命,可此时此刻,他更期待男人会做些什么。这也是他从观赏电影后学到的优点,耐心。
“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还不饿。”月川把男人带的食盒放到桌子上,让开一条通道。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再过段时间店铺都会关门过节,我很担心你,就早早过来看看。”
他零零散散给屋子里放了许多东西,还有月川需要的绘画材料。
像变魔术那般逐一掏出,可惜月川脸上没有惊喜的笑脸。男人径直走进月川的浴室中,把那些工具摆进去。
月川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一下:“这些私人物品我可以自己放,不麻烦你了。”
“顺手而已,何况沐浴露摆在那么高的地方你怎么够得着呢,真是的,到底是谁给您放在哪个位置,太不方便了。”话里带着点刻意的熟稔,像是在关心又像在强调什么。
他说着,没接月川的话,反而把那些东西挪到门边,毛巾往浴室外的矮柜上搭着,还特意摆正那瓶洗发水。
他直起身,笑容灿烂的对月川说:“大晦日那天我也会来看您,请放心。”
pc端后台崩了,手机更一下 后面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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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