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灯光还留着葱花面的温度,湿气被抽油烟机嗡嗡卷走,只剩下地板上一小滩没拖净的水渍,映着灯光发亮。
沈江宴把碗碟摞进沥水架,仔细擦了擦手,转身从旁边的纸箱里捧出一只崭新的拍立得。
机身是奶白色的,镜头圈却漆成醒目的橘色,看起来很亮眼。
他拿袖口仔细蹭了蹭镜头,抬眼冲正在收拾的周海山晃了晃:“开箱仪式,要不要参与?”
周海山正把围裙下摆拧成一股,挤出里面的水,闻言抬起头。
水珠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在颧骨那儿停住却没落下。
“先试机?”他问。
“第一张得留作纪念,不能出废片。”
沈江宴笑了笑,露出一点虎牙:“放心,我研究过教程,光圈调到室内模式,闪光灯自动开启,肯定没问题。”
他说着,把相机对准周海山。
镜头里,男人肩背微弓,T恤袖口卷到小臂,上面还留着搬纸箱时勒出的浅红印子。
“别动。”
沈江宴按下快门,机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白色相纸从机身里吐了出来,他捏住相纸边缘,轻轻晃了晃。
相纸在空中慢慢显影:周海山站在橱柜前,背后是一排还没贴保护膜的吊柜,灯管的光在他发梢形成一圈模糊的轮廓,影子投在地板上,颜色很深。
男人凑了过来看,下巴搁在他肩窝,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清晰度不错,就是这影子太黑,看着有点怪。”
沈江宴被那呼吸弄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笑骂道:“大哥你就别吹了,显影还需要时间的。”
话音未落,他又把相机转过来,镜头对准两人,手臂伸长,橘色的镜头圈把两个人的脸都框进画面里。
周海山很配合地侧过脸,鼻尖贴上他的鬓角,胡茬刮到皮肤,带来细微的粗糙感。
快门声再次响起,机器“咕噜”轻响,吐出第二张相纸。
沈江宴捏住它,指尖能感觉到相纸的质感,显影液正在纸基里慢慢扩散,图像本应从一片乳白里逐渐浮现。
可这一次,什么也没出现。
相纸始终是漆黑的,没有任何图像的痕迹,黑得很均匀,也很固执。
沈江宴皱起眉,下意识把相纸举高,对着灯光照了照,依旧是一片纯粹的黑。
他“咦”了一声,转头看向周海山:“是不是闪光灯没跳?”
男人接过相机,检查了一下模式转盘,又对着空墙试按了一次——闪光灯瞬间亮起,白墙在镜头里显得一片惨白。
机器没问题,这张黑片看来只是偶然出现的废片。
“成废片了,该死的!。”
沈江宴有点懊恼,用指甲在相纸背面划了个小叉,正准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周海山却伸手拦住,接过那张黑纸,指腹在边缘轻轻摩挲着。
“别扔!”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贱笑。
“底片黑一点,说不定之后显影会更亮——别怕黑。”
说着,他随手把黑片塞进裤兜里。
沈江宴没再坚持,心里却很难受,仿佛已经被细针刺穿过了千万次。
他拍过无数照片,废片很常见,却第一次遇到黑得这么彻底的,仿佛镜头里刚才不是厨房,而是一片没有光的空间。
为了驱散那点不适,他拉着周海山走到客厅,把第一张成功的照片放在茶几上,用新买的水晶镇纸压好。
照片里,两个人的影子相互交叠在地板上,形状各有不同,紧紧挨着,说什么也不放开。
窗外的雨声还没停,偶尔有闪电划破天空,瞬间照亮屋内的家具轮廓,又迅速暗下去。
沈江宴把相机对准窗外,想再拍第三张,可是镜头里却只有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密密麻麻的。
周海山从背后环住他,手掌覆在他握相机的手背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橘色镜头圈:“别拍了,雨太大,闪光灯会反射,拍出来效果不好。”
沈江宴“嗯”了一声,却没放下相机,反而突然转身,镜头对准两人胸口,第三次按下快门。
这一次,相纸正常吐出,图像渐渐浮现:周海山的脸占据了大半画面,沈江宴只露出半边额头,背景是客厅的吊灯,灯光在镜头里变成星芒状。
而地板上的影子,依旧很浓黑,边缘却微微有些扭曲。
“完美。”
沈江宴满意地吹了口气,把第三张照片插在冰箱贴边缘,和超市购物清单、搬家通知单并排放在一起。
周海山看着那一小排纸片,忽然伸手,把那张黑片从裤兜里掏了出来,放在所有照片的最底层,给它们垫了一块黑色的垫底。
沈江宴没有阻止,只是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时间慢慢地过去,雨势也渐渐变小了,远处的雷声也滚向了天边,越来越远…。
沈江宴洗完澡出来,发现还周海山坐在餐桌前,橘色的台灯把光线聚拢成一小片温暖的区域。
男人手里捏着那张黑片,正用记号笔在背面写着什么。
沈江宴凑过去,看见一行极小的字——“9·久:我背你上楼,别怕,有我在。”字迹很工整,却因为相纸表面有覆膜而显得有些打滑,笔画边缘不太规整。
沈江宴心口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伸手想去拿,周海山却先一步把黑片重新塞回裤兜里,拉过他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紧紧交扣:“留给我,当私房钱一样存着。”
沈江宴没再追问,任由对方牵着走向卧室。
灯关上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餐桌上的拍立得静静躺着,镜头圈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而那张黑片,在口袋里微微鼓起一个小弧度,在黑暗中悄悄发芽,让人感觉它随时都会顶破那块布面,把那片漆黑扩散到整个房间。
他闭上眼,把额头抵在周海山背上,清晰地听见男人心跳的声音——咚、咚、咚——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残留的雨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沈江宴躺在床上,侧身看着周海山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里起伏。
他想起刚才那张黑片,心里的疑惑还是没完全散去。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张全黑的相纸?是机器的问题,还是光线的原因?
他转头又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那台拍立得,奶白色的机身在暗处显得很柔和,橘色的镜头圈像一个小小的标记。
周海山似乎察觉到他没睡着,侧过身,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还在想那张废片?”沈江宴“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海山笑了笑,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没什么奇怪的,机器偶尔也会闹脾气,明天再试试就好了。”
沈江宴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想起相纸背面的字,那句“别怕”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搬新家的种种画面:暴雨中的跋涉,楼梯间忽明忽暗的灯光,404那盏亮起又熄灭的灯,还有碗里那颗完整的荷包蛋。
这些画面像散落的珠子,被周海山的温度串成一条线,牢牢地系在心里。
那张黑片真的没什么特别的,这就只是一次偶然的事件。
此刻身边的人是自己所爱的人又怎么会欺骗自己呢?
周海山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沈江宴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度,安稳而可靠。他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闻到熟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洗衣粉和一点点烟火气,让人觉得安心。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偶尔会有一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造就了一首催眠曲。
沈江宴打了个哈欠,睡意慢慢涌上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拍立得,心想明天一定要好好再试几张,拍一拍窗外的天空,拍一拍客厅的沙发,拍一拍周海山做饭的样子。
至于那张黑片,就让它安安静静地待在口袋里吧,像周海山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之后更亮的显影做准备。
意识模糊之际,他感觉周海山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像梦呓。
沈江宴没听清,却也懒得再问,只是往他怀里更紧地缩了缩,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黑暗中,裤兜里的那张黑片,依旧保持着纯粹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