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归宴》 第1章 第 1 章 早上七点,气象台的暴雨橙色预警准时推送,屏幕上刺眼的橙色方块像是在提前宣告这场雨的凶猛。 没过几分钟,搬家公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那边的声音带着犹豫,反复确认是否要改期,毕竟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搬运东西。 “不改。” 沈江宴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今天合同到期,必须交房,耽误不得。” 他看着窗外已经开始变得阴沉的天,心里清楚,没有退路。 挂了电话,他才想起昨晚在单元楼门口看到的通知——电梯维保单位临时贴的,十二部电梯全部停运检修,具体恢复时间待定。这意味着,他们要把所有家当从货车搬到十八楼,全靠人力。 他提前去楼道看了看,从三楼开始,灯管就接触不良,人一走过去,脚下一踩,灯亮还是会灭,完全看运气,忽明忽暗的光线让楼道更显压抑。 搬家公司的货车到了,只能停在小区门外,因为里面的路已经被雨水淹了一截。从小区门口到单元口,整整一百二十米,中间还有一段下坡,雨水已经没过脚踝,踩下去能感觉到冰凉的水往鞋里钻。 雨是突然下大的。 密集的雨点砸下来,瞬间就把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里。 沈江宴站在货车尾厢,怀里抱着一盆绿萝,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叶片上,把叶子打得东倒西歪,他自己的刘海也被雨水黏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很不舒服。 周海山把最后一个纸箱扛上肩,箱子不小,压得他微微弓了下背,他回头冲沈江宴喊: “站那儿别动,等我来背你。” 沈江宴张了张嘴,想说“我又不是小孩,自己能走”,可刚一开口,就被迎面而来的雨水灌了满口,冰凉的雨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凉得他牙根都发酸。 他只好闭上嘴,任由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今天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搬家日,结果被这场暴雨搅得一团糟,所有的仪式感都没了,只剩下狼狈,还被雨浇了个透。 周海山先是把纸箱稳稳地放在单元门的屋檐下,那里能暂时避避雨。 然后他几步就踩进了水里,运动鞋“咕叽”一声,水就淹过了半截鞋帮。 他弯腰,双手向后一勾,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快点上来,要到十八楼的,因为电梯坏了,我们只能爬楼梯了。” 沈江宴愣了半秒,看着周海山那宽厚的肩膀在雨幕里的轮廓,就像一座大桥稳稳的屹立在眼前,那桥的尽头就是新家的干燥、灯光,还有周海山提前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面。 他把怀里的绿萝小心翼翼地塞进周海山手里,然后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双腿紧紧夹住对方窄而结实的腰,手臂用力环住他的脖子。 肌肤相贴的瞬间,他能感觉到周海山的体温透过两人都湿透的衬衫传过来,在潮湿阴暗中燃烧,驱散了不少雨水带来的寒意。 “抓紧了。” 周海山伸手托了托他的大腿,声音混在哗哗的雨声里,带着点低沉的笑意,“摔了可别哭鼻子。” 沈江宴把脸埋进周海山的颈窝,吸了一口气,闻到的是雨水混着淡淡的汗味,他小声嘟囔:“我才不会哭。” 楼梯间的灯管早就年久失修,他们踏进第一步时,声控灯亮了一下,可没等他们走两步,就又灭了,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周海山腾出一只手,打开手机背灯,一圈微弱的光圈在墙面上晃动,映出两道叠在一起的影子——一个高大,一个修长,随着他们向上的步伐一颠一颠的。 沈江宴闲着没事,开始数楼层。每转过一道缓台,墙上都用红漆喷着楼层号,3、5、6……他发现没有4。 他想起中介之前说过的话:“这楼原来规划有4层,后来改了图纸,说数字不吉利,就直接跳过了。”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电梯门上的金属铭牌,那里亮着幽蓝的“404”字样,像是有人偷偷把这个缺失的楼层藏进了钢铁的缝隙里。 “你看见没?”他把脸凑近周海山的耳朵问。 “嗯?看见什么?” 周海山的气息很平稳。 “电梯按键……404那个灯亮了。”沈江宴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估计是眼花了,小醉猫。” 周海山侧了侧头,嘴唇几乎擦过沈江宴的鬓角,“别胡思乱想了,省着点力气抱紧我。” 沈江宴还想再仔细看看,可电梯门却“叮”的一声合拢了,那抹幽蓝的光被切成了细细的丝,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 他眨了眨眼,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被雨水浇得花了视线。 雨声在封闭的楼梯间里被放大了,听起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指甲在刮着玻璃,有点刺耳。周海山的运动鞋踩在积了水的楼梯上,每一步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节奏很稳定。 沈江宴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颠簸,嘴唇不经意间蹭到了对方的耳后,尝到了冰凉的雨水里夹杂着的一点咸味。 “累不累?” 他忍不住问。 “不累。” 周海山笑了笑,胸腔的震动透过沈江宴环着他脖子的手臂传过来,“就是怕你鞋里进水,一会儿又要跟我念叨不舒服。” 沈江宴把脸埋得更深了,嘴唇贴在周海山的肌肤上,无声地反驳了一句“谁念叨了”。但他还是悄悄把脚往上蜷了蜷,尽量让自己的运动鞋远离地面的水洼——他不想让周海山分心,也不想真的因为这点事就抱怨。 到了十楼以上,连声控灯也彻底坏了,无论怎么跺脚、咳嗽,都毫无反应。 黑暗像一块厚重的湿布蒙住了视线,只剩下周海山手里的手机背灯在下方晃动,照亮一小片台阶。 沈江宴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场暴雨夜,他一个人蹲在旧出租屋漏雨的厨房里,用脸盆接水,水滴答滴答地响,他就一边接一边掉眼泪。 那天周海山加班,凌晨两点半才回来,浑身都湿透了,却从怀里掏出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装关东煮的纸杯外壁上,他用马克笔写着“别哭,快吃”。 此刻,同样的体温隔着两层湿透的衣料传过来,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把那一夜的关东煮重新递到了他手心里。 “周海山。”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我在。” “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们都吃关东煮好不好?” “好。”周海山没有任何犹豫,“给你加双倍的牛筋,多补补。” 沈江宴忍不住笑出了声,鼻尖蹭到周海山的颈动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血液跳动的声音,像小鼓一样,咚咚,咚咚,在这黑暗的楼梯间里,敲出了一小片让人安心的安全区。 到了十五楼,周海山的呼吸终于重了一些,但节奏依旧很沉稳。 沈江宴能感觉到他的肩胛骨在雨湿的衬衫下一张一合,像两扇即将要张开的帆。 这帆上驮着的,是他们全部的家当:那些装着生活用品的纸箱、那盆象征着生机的绿萝,还有自己——这个常常在半夜做噩梦,醒来后必须钻进对方怀里才能继续睡着的胆小鬼。 “放我下来吧,还剩三层,我自己走。” 沈江宴在他背上轻轻扭动了一下。 “别闹。” 周海山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带着点低哑。 “背你上楼,也是这次搬家仪式的一部分,不能少。” “哪来的这种道理。” 沈江宴小声嘀咕。 “我自己定的道理。” 周海山笑了笑,呼出的气息喷在前方的墙面上,晕开一小片淡淡的白雾。 “背你一次,记牢了这条路,以后就算真遇上地震、塌方,哪怕是世界末日,我也能凭着这个印象找到你。” 沈江宴的心脏猛地一缩,被牢牢攥紧,随后又很快松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见头顶“啪”的一声——十八楼的声控灯居然亮了,昏黄的灯光穿过雨丝,把周围的雨水分割成了细碎的金线,落在周海山的发梢、眉骨、鼻梁上…勾勒出男人的轮廓。 钥匙早就被周海山放在了口袋里,金属片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些发烫。 门打开的一瞬间,屋里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从暴雨的世界强行切进了另一个温暖的次元。 沈江宴被轻轻放在玄关的地垫上,脚落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运动鞋居然真的没湿——周海山一路都把他托得那么高,将整片倾盆的雨幕都挡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先别动。” 周海山蹲下身,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抽出一次性毛巾,先仔细地擦他的头发,再擦他的脸,动作极轻。 沈江宴垂下眼,看见对方发梢的水珠顺着眉骨往下滴,滴到自己的颈窝里。 “周海山。” 他喊了一声,声音被毛巾蒙着,有点闷闷的。 “嗯?” “404的灯真的亮了。”他还是想确认。 周海山手里的毛巾顿了半秒,随即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亮就亮吧,权当是新家给我们放的烟花了。” 沈江宴本来还想说那不是烟花,自己总觉得那更像是某种预告。可毛巾被移开,周海山的吻落了下来,带着雨水的凉,还有他舌尖的烫,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惶惑都堵了回去。 “进屋吧。” 周海山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而平稳,“锅里的面再不吃,就要坨了。” 沈江宴回头,看见玄关的穿衣镜里,自己背后空无一人——但镜子的玻璃上,却有一道模糊的水印,在玻璃内侧留下了一个五指的轮廓。 他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那道水印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吃面。” 他转过身,把那片水印和404的蓝光一起关在了身后的黑暗里,跟着周海山走向亮着暖光的厨房。 身后,暴雨还在哗哗倾泻,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冲进海里。 可此刻,他只想要一碗热汤面,和对面那个人脸上,那片他永远看不够的、藏着温柔的笑。 第2章 第 2 章 “先去把葱花切了,不然等会儿面真的要坨了。” 新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把窄小的空间照得浮着一层柔软的毛边。 沈江宴靠在门框上,看着周海山把最后一箱餐具码好,撕开一次性围裙的包装袋。 围裙是浅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鲸鱼,鲸鱼的眼睛却是一颗小小的红心,看起来又凶又乖。 男人把围裙套到脖子上,回头冲他挑了挑眉 “寿星一样等着?快过来帮我系一下腰。” 沈江宴走过去,手指在围裙带子上绕了一圈,故意勒得紧了些,低声蛐蛐 “怕你等会儿颠锅的时候跑掉。” 周海山笑起来,肩膀微微震动。 锅是新的,不锈钢材质,锅底还贴着没撕干净的能效标签。 周海山接了半锅水,把火苗拧到最大,蓝色的火舌“嘭”地窜上来,舔在锅沿,映得他小臂上的青筋像暗色的河流。 沈江宴从背后伸手,指尖顺着那条“河流”滑到腕骨,停了下来。周海山没有回头,左手却反过去扣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的要死。 沈江宴只是“嗯”了一声,却没动,鼻尖蹭在对方肩胛上,嗅到雨水没完全褪尽的潮气,混着洗衣粉里淡淡的柠檬草味——那是他们曾在那个旧的出租屋楼下的那家便利店随便抓的赠品,三块五一袋,便宜得像是买一送一的夜晚。 案板也是新的,带着塑料质感,刀却是旧的,是周海山从大学用到现在的中式片刀,刀刃被岁月啃出细小的豁口。 沈江宴把葱拢成一捆,用刀背轻轻一拍,青白碎裂的声音很清脆。 他切得很细,几乎带着强迫症似的把每一根葱丝都切成统一长度,刀尖与案板接触的节奏“哒哒哒”响。 周海山侧头看着他,忽然伸出手,将他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江宴耳朵根‘滋’的一下发烫,导致分心,刀锋偏了半寸,差点切到指甲。 水开了,气泡从锅底涌了上来,接连不断。 周海山把两卷挂面抖落进去,拿起筷子一搅,面条立刻温顺地散开,在沸水里旋转。 沈江宴把葱花分装进两只小白碟,一只撒了盐,一只淋了香油。 冰箱里只剩下了三颗蛋了,搬家时忘了补货,蛋壳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周海山单手打蛋,蛋壳在碗沿轻巧一磕,指腹一掰,蛋黄完整地滑入碗中,蛋白裹着一圈透明的亮膜。 打到第二颗蛋时却失了手,蛋壳碎得有点狠,一小片碎渣混进了蛋清,他皱了皱眉,把碎渣仔细拣出来,顺手把这颗破蛋倒进了自己那只碗里。 沈江宴没错过这个细节。 面熟了。 周海山把火关掉,用锅铲抵在锅沿,让面条自然滑进两只大海碗——那是他们逛跳蚤市场时淘来的,碗口绘着歪歪扭扭的渔船,船帆却像被小孩用蜡笔涂成了粉红色,滑稽又温柔。 汤汁是清的,只浮着一层浅浅的金色,看上去像黎明前最薄的那层天光。 沈江宴把葱花碟递过去,周海山却摇头,下巴朝他那只碗努了努 “先给你撒,葱花要最后撒,不然会蔫——我像不像你最后才撒的我?” 声音低,带着笑,却像把小小的钩子,轻轻挂住沈江宴的耳垂。 沈江宴没接话,只是默默的把葱花均匀地洒在汤面上,翠绿的细屑浮在金色的汤里,在汤中加了点点缀。 然后他看着周海山把那只完整的荷包蛋滑进自己碗里,蛋黄被汤汁托住,轻轻晃了晃。 而碎蛋花则沉进了另一只碗的底部,被面条遮得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沈江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那两碗面,食指在屏幕上轻点,轻微调整了一下构图、光线和角度,一气呵成。 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周海山凑了过来,下巴搁在他肩窝,闷热的呼吸扫过耳后。 照片里,两只海碗并排,渔船的船帆朝着同一方向远去。 沈江宴顺手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只有两个字:开火。 点击了发送,手机轻微震动下。他把屏幕转向周海山,炫耀似的晃了晃: “看,第一个点赞的肯定是我妈。” 周海山笑了,拿筷子尾端敲了敲他的手背:“先吃吧,吃完再去刷新。” 面汤很热,蒸汽全蒙在了视线上。 沈江宴低头吹了吹,第一口面入口,麦香混着葱香在舌尖炸开,简单却滚烫。 他又用筷子尖戳破那只荷包蛋,蛋黄流出来,像融化的琥珀,顺着面条滑进汤里,把清汤染成淡金。 周海山看着他,没动筷,只是伸手,用指腹抹掉他嘴角一点汤汁,送到自己唇边舔掉,动作慢条斯理。 沈江宴心跳漏了半拍,低头继续扒拉着面,假装很专注的样子,却总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一阵阵鼓声隆隆。 吃到一半,沈江宴忽然想起什么,把手机重新解锁,点开刚才那条朋友圈。评论已经跳出好几条,老妈果然第一个点了赞,还有同事问 “搬家啦?” “哪家面这么香?” 他一条条往下滑,目光却在缩略图里猛地一顿——照片里,餐桌左侧的地板干净而明亮,却没有周海山的影子。 镜头角度是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周海山明明就窝在他右后方,下巴贴着他的肩,可那片阳光照到的地砖上,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影子,那影子孤零零躺在地上。 沈江宴指尖猛地一僵,后背窜起细微的凉意,他睁大眼睛有些不太确定。 他抬眼,周海山正低头挑面,睫毛在灯光里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那阴影落在桌面上,清晰、真实,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怎么了?” 周海山察觉他的停顿,抬头问,声音被面汤蒸得有点哑 “咸了?” 沈江宴摇头,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指尖点了点照片空白处:“你看——” 周海山眯起眼,目光落在那片没有影子的地砖上,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光线问题吧,你挡我光了。” 说着,他伸手把手机推回去,筷子却伸进沈江宴碗里,夹走一撮沾满蛋黄的面,塞进自己嘴里,咀嚼声有些夸张 “别浪费,蛋黄凉了会腥。” 沈江宴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裂缝,可周海山只是满足地叹了口气,眼尾弯成一条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水,河水里却什么都没有。 沈江宴低头,重新对比照片与现实——此刻,周海山的影子就投在椅脚旁,轮廓分明,甚至能看见T恤下摆被风扇吹起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空白,只是镜头开了个玩笑。 他松了口气,却听见自己心跳仍急促,像一根弦被拨动后迟迟不肯回归原位。 为了驱散那点莫名的寒意,他举起手机,对着两人现在的位置又拍了一张。 这一次,影子回来了,周海山的剪影斜斜地覆在他的影子之上。 沈江宴把新照片发到评论区,补了一句:“影子归位。” 发送键“咔哒”一声。 面吃完了,汤也见了底。 周海山把两只碗叠在一起,顺手用手背擦了擦沈江宴的嘴角。 “去客厅坐着,我去把锅刷了。” 他说,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尾音。 沈江宴没动,反而绕到他身后,伸手环住那截窄的腰,脸贴在肩胛骨上,声音闷在布料里:“海山。” 男人“嗯”了一声,手上洗碗的动作没停,泡沫在水龙头下开出细小的白花。 “你是不是……” 沈江宴顿了顿,把那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咽回去,换成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 “谢谢你”。 周海山笑了,肩膀轻震,泡沫被抖落几颗,像微型流星划过水槽。 “谢什么,” 他低声说。 “以后每一顿,我都给你卧荷包蛋,直到你吃腻。” 江宴没回答,只是手臂收紧些,他把那截体温钉进自己胸口。 水龙头哗哗响着,窗外的雨声也没停歇…。 第3章 第 3 章 厨房的灯光还留着葱花面的温度,湿气被抽油烟机嗡嗡卷走,只剩下地板上一小滩没拖净的水渍,映着灯光发亮。 沈江宴把碗碟摞进沥水架,仔细擦了擦手,转身从旁边的纸箱里捧出一只崭新的拍立得。 机身是奶白色的,镜头圈却漆成醒目的橘色,看起来很亮眼。 他拿袖口仔细蹭了蹭镜头,抬眼冲正在收拾的周海山晃了晃:“开箱仪式,要不要参与?” 周海山正把围裙下摆拧成一股,挤出里面的水,闻言抬起头。 水珠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在颧骨那儿停住却没落下。 “先试机?”他问。 “第一张得留作纪念,不能出废片。” 沈江宴笑了笑,露出一点虎牙:“放心,我研究过教程,光圈调到室内模式,闪光灯自动开启,肯定没问题。” 他说着,把相机对准周海山。 镜头里,男人肩背微弓,T恤袖口卷到小臂,上面还留着搬纸箱时勒出的浅红印子。 “别动。” 沈江宴按下快门,机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白色相纸从机身里吐了出来,他捏住相纸边缘,轻轻晃了晃。 相纸在空中慢慢显影:周海山站在橱柜前,背后是一排还没贴保护膜的吊柜,灯管的光在他发梢形成一圈模糊的轮廓,影子投在地板上,颜色很深。 男人凑了过来看,下巴搁在他肩窝,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清晰度不错,就是这影子太黑,看着有点怪。” 沈江宴被那呼吸弄得有点痒,缩了缩脖子,笑骂道:“大哥你就别吹了,显影还需要时间的。” 话音未落,他又把相机转过来,镜头对准两人,手臂伸长,橘色的镜头圈把两个人的脸都框进画面里。 周海山很配合地侧过脸,鼻尖贴上他的鬓角,胡茬刮到皮肤,带来细微的粗糙感。 快门声再次响起,机器“咕噜”轻响,吐出第二张相纸。 沈江宴捏住它,指尖能感觉到相纸的质感,显影液正在纸基里慢慢扩散,图像本应从一片乳白里逐渐浮现。 可这一次,什么也没出现。 相纸始终是漆黑的,没有任何图像的痕迹,黑得很均匀,也很固执。 沈江宴皱起眉,下意识把相纸举高,对着灯光照了照,依旧是一片纯粹的黑。 他“咦”了一声,转头看向周海山:“是不是闪光灯没跳?” 男人接过相机,检查了一下模式转盘,又对着空墙试按了一次——闪光灯瞬间亮起,白墙在镜头里显得一片惨白。 机器没问题,这张黑片看来只是偶然出现的废片。 “成废片了,该死的!。” 沈江宴有点懊恼,用指甲在相纸背面划了个小叉,正准备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周海山却伸手拦住,接过那张黑纸,指腹在边缘轻轻摩挲着。 “别扔!”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贱笑。 “底片黑一点,说不定之后显影会更亮——别怕黑。” 说着,他随手把黑片塞进裤兜里。 沈江宴没再坚持,心里却很难受,仿佛已经被细针刺穿过了千万次。 他拍过无数照片,废片很常见,却第一次遇到黑得这么彻底的,仿佛镜头里刚才不是厨房,而是一片没有光的空间。 为了驱散那点不适,他拉着周海山走到客厅,把第一张成功的照片放在茶几上,用新买的水晶镇纸压好。 照片里,两个人的影子相互交叠在地板上,形状各有不同,紧紧挨着,说什么也不放开。 窗外的雨声还没停,偶尔有闪电划破天空,瞬间照亮屋内的家具轮廓,又迅速暗下去。 沈江宴把相机对准窗外,想再拍第三张,可是镜头里却只有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密密麻麻的。 周海山从背后环住他,手掌覆在他握相机的手背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橘色镜头圈:“别拍了,雨太大,闪光灯会反射,拍出来效果不好。” 沈江宴“嗯”了一声,却没放下相机,反而突然转身,镜头对准两人胸口,第三次按下快门。 这一次,相纸正常吐出,图像渐渐浮现:周海山的脸占据了大半画面,沈江宴只露出半边额头,背景是客厅的吊灯,灯光在镜头里变成星芒状。 而地板上的影子,依旧很浓黑,边缘却微微有些扭曲。 “完美。” 沈江宴满意地吹了口气,把第三张照片插在冰箱贴边缘,和超市购物清单、搬家通知单并排放在一起。 周海山看着那一小排纸片,忽然伸手,把那张黑片从裤兜里掏了出来,放在所有照片的最底层,给它们垫了一块黑色的垫底。 沈江宴没有阻止,只是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时间慢慢地过去,雨势也渐渐变小了,远处的雷声也滚向了天边,越来越远…。 沈江宴洗完澡出来,发现还周海山坐在餐桌前,橘色的台灯把光线聚拢成一小片温暖的区域。 男人手里捏着那张黑片,正用记号笔在背面写着什么。 沈江宴凑过去,看见一行极小的字——“9·久:我背你上楼,别怕,有我在。”字迹很工整,却因为相纸表面有覆膜而显得有些打滑,笔画边缘不太规整。 沈江宴心口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伸手想去拿,周海山却先一步把黑片重新塞回裤兜里,拉过他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紧紧交扣:“留给我,当私房钱一样存着。” 沈江宴没再追问,任由对方牵着走向卧室。 灯关上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餐桌上的拍立得静静躺着,镜头圈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而那张黑片,在口袋里微微鼓起一个小弧度,在黑暗中悄悄发芽,让人感觉它随时都会顶破那块布面,把那片漆黑扩散到整个房间。 他闭上眼,把额头抵在周海山背上,清晰地听见男人心跳的声音——咚、咚、咚——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残留的雨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沈江宴躺在床上,侧身看着周海山的轮廓在微弱的光线里起伏。 他想起刚才那张黑片,心里的疑惑还是没完全散去。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张全黑的相纸?是机器的问题,还是光线的原因? 他转头又看向床头柜,那里放着那台拍立得,奶白色的机身在暗处显得很柔和,橘色的镜头圈像一个小小的标记。 周海山似乎察觉到他没睡着,侧过身,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还在想那张废片?”沈江宴“嗯”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海山笑了笑,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没什么奇怪的,机器偶尔也会闹脾气,明天再试试就好了。” 沈江宴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想起相纸背面的字,那句“别怕”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搬新家的种种画面:暴雨中的跋涉,楼梯间忽明忽暗的灯光,404那盏亮起又熄灭的灯,还有碗里那颗完整的荷包蛋。 这些画面像散落的珠子,被周海山的温度串成一条线,牢牢地系在心里。 那张黑片真的没什么特别的,这就只是一次偶然的事件。 此刻身边的人是自己所爱的人又怎么会欺骗自己呢? 周海山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沈江宴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度,安稳而可靠。他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闻到熟悉的气息,混合着雨水、洗衣粉和一点点烟火气,让人觉得安心。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偶尔会有一点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造就了一首催眠曲。 沈江宴打了个哈欠,睡意慢慢涌上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拍立得,心想明天一定要好好再试几张,拍一拍窗外的天空,拍一拍客厅的沙发,拍一拍周海山做饭的样子。 至于那张黑片,就让它安安静静地待在口袋里吧,像周海山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之后更亮的显影做准备。 意识模糊之际,他感觉周海山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像梦呓。 沈江宴没听清,却也懒得再问,只是往他怀里更紧地缩了缩,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 黑暗中,裤兜里的那张黑片,依旧保持着纯粹的黑色。 第4章 第 4 章 搬家的第三天,天空终于放晴。 阳光透亮,能清楚照见空气中的纤维。沈江宴把窗帘全部拉开,客厅瞬间被光填满,尘埃在光束里缓慢旋转。 周海山在厨房煎蛋,油花“呲啦”作响,香气顺着门缝飘出来,萦绕在沈江宴脚踝边。 “今天拍合影,叫上那几位邻居怎么样?海山?” 沈江宴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那台奶白色拍立得。 橘圈镜头被阳光照得泛金。 周海山头也不回,把煎蛋边缘焦脆的部分铲进自己碗里,将完整圆润的那只盛进沈江宴的盘子:“嗯,昨天问过了他们了,邻居们都答应了,说十点在走廊集合。” 沈江宴咬了一口蛋,蛋黄在舌尖散开暖意。 此刻阳光很好,他把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随蛋黄一起咽进肚里。 十点整,门铃准时响起。 沈江宴抱着相机拉开门,走廊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最左边是一对情侣,林浪和许潮。 两人穿着同款牛仔外套,领口露出同一串字母纹身——“L&X”。 林浪的刘海长到下巴,说话时会不自觉咬发尾;许潮剃着极短的寸头,耳骨上排了一串银色耳钉。 他们手牵着手,十指交扣。 中间是独居老人赵丙,背有点驼,手里拎着一只褪色的搪瓷缸,杯身上印着“火化场先进工作者”的红字,油漆剥落了不少。 老人冲沈江宴点头,露出几颗带烟渍的牙:“小沈,一会儿把我拍精神点,我那遗照都放得都有些发旧了,是时候该换换新的了。” 最右边是姐妹花姜姜与姜楠。 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留着及腰黑发,齐刘海下是一双大而空的眼睛。 她们穿着同一条连衣裙,布料是褪色的玫瑰图案,腰线被改得很高,身体比例看起来像两根平行的筷子。 她们不太爱说话,只是经常互相搂着彼此的腰,手指在对方背后拉扯着,指甲修剪得极短,甲床却泛着不健康的青色。 沈江宴举起相机,镜头里的五张脸同时清晰起来。 他按下快门,相纸“咔哒”一声吐出,白色边框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镜头移开的瞬间,他愣了一下——肉眼看过去,五个人站得整整齐齐;可相机里,林浪与许潮的脚踝处只有两团模糊的白雾,像是被水渍晕开的墨迹,又像被人用橡皮轻轻擦掉了。 “再来一张。” 沈江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让周海山也进入镜头。 周海山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窝。 第二次快门落下,相纸吐出,沈江宴捏着边缘甩了甩,图像渐渐浮现:这一次,林浪与许潮的脚回来了,却只剩半截。 第三张,沈江宴让所有人坐在楼梯台阶上,打算从下往上拍。 赵丙把搪瓷缸抱在膝头,杯盖上的金属钮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光;姜姜与姜楠并排坐着,四只手在裙摆下悄悄交握,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林浪与许潮坐在最前一阶,两人同时把下巴搁在对方肩窝,形成一个对称的心形。沈江宴蹲下身,相机几乎贴地,镜头里五个人的脚同时入镜——却再次空白。 林浪与许潮的脚踝处像被挖掉两块拼图,露出背后灰白的台阶,而台阶上,隐约渗出两滩水渍,形状与鞋底一模一样。 拍完最后一张后,沈江宴把相纸分给众人,自己留着三张。 周海山去屋里搬出一张折叠凳,让赵丙坐下休息; 姐妹花贴着墙根滑坐下去,姿态像两条被剪断的线;那对情侣则牵着手在走廊尽头来回走动,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轻响,却没有任何回声。 回到家时已是正午。 沈江宴把三张合照排在餐桌上,用玻璃杯压住边缘,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图像晒得几乎透明。 他打开相机后盖,想确认相纸数量——计数器红色小窗里,数字赫然显示“08”。 他愣住了:相机是搬家前新买的,第一次试机时拍过两张,其中一张是黑片,一张正常,按道理应该还剩“10”,如今却凭空少了两张。 周海山端着两杯柠檬水大步走过来,杯壁凝着细小的水珠。 他顺着沈江宴的目光看向计数器,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可能新机回厂测试过,没清零。” 沈江宴没说话,指尖在“08”上摩挲,数字被阳光晒得发烫,像一块隐形的烙铁。他抬头,看向餐桌上的照片——第三张里,林浪与许潮的脚依旧空白,而台阶上的水渍却愈发清晰,边缘甚至渗出淡淡的铁锈色,像旧伤结的痂。 “有人站位,有人站胃,有人站没了位置。” 周海山忽然开口,自言自语着。 沈江宴猛地转头看他,男人却只是低头喝水,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沈江宴拿起那张显示半截脚的照片,指尖划过林浪与许潮的脚踝处,触感是相纸的光滑,可心里却像摸到了粗糙的断面。 他想刚才拍照时两人紧握的手,又想起了他们走路时没有回声的脚步,那些细微的异常此刻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他们……一直这样吗?” 沈江宴忍不住问,声音有些干涩。 周海山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搬来时,没怎么见过他们出门,偶尔在走廊碰到,也总是这样牵着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赵大爷说,他们是去年秋天搬来的,好像是从南方过来的。” 沈江宴点点头,把照片放回桌上,又看向赵丙的照片。 老人笑得很实在,搪瓷缸上的红字虽然剥落,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工整。 他想起老人说要换遗照的话,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姐妹花的照片里,两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依旧空茫。 沈江宴记得刚才拍照时,她们的手指在对方背后交握得很紧。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沈江宴把照片收进相册,却故意把第三张反扣在最后一页。 他告诉自己,只是光线问题,只是拍立得偶尔失灵,就像暴雨夜电梯里亮起的404——总有合理的解释。 可当他合上相册时,却听见塑料膜下传来极轻的“咔哒”声。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往外看。 走廊尽头,林浪与许潮还在来回走动,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从脚踝处齐齐断开,像两株被剪去根系的植物,悬浮在干燥的空气里。 沈江宴盯着那截断影看了很久,直到眼睛有些发酸。 周海山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别看了,下午还要整理书房的箱子。” “海山,”沈江宴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些照片,还有他们的影子…。” 周海山沉默了几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世界上奇怪的事多了去了,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温和,“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沈江宴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周海山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水,依然看不出任何波澜。 可他总觉得,对方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说。 又过了一会儿,沈江宴轻轻叹了口气: “随便吧,简单点就好。” 周海山笑了笑,转身去拿外套。 沈江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涨了又退,退了又涨。他走到餐桌前,拿起那本相册,翻开最后一页。反扣的照片依旧静静躺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照片翻了过来。第三张照片上,台阶上的水渍颜色似乎又深了些,铁锈色的边缘蔓延开来。 沈江宴的指尖轻轻落在水渍上。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大概是赵丙回屋了。 沈江宴把相册合上,放回抽屉里。 他知道,有些事情或许注定无法解释,就像那两张凭空消失的相纸,像林浪与许潮断在脚踝处的影子。 下午整理书房时,沈江宴在一个旧纸箱里翻出了一本笔记本,是他大学时用的。 他随手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和大学室友的合影,背景是学校的图书馆。 照片上的人笑得灿烂,影子完整地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异常。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怀念。 那时候的世界多简单,没有奇怪的照片,没有断截的影子,只有阳光、书本和年轻的欢笑。 周海山走进来,看到他手里的笔记本,笑了笑:“还留着这个?” “嗯,翻出来看看。” 沈江宴合上书,“那时候真好。” “现在也不差啊。” 周海山走过来,拿起一摞书放进书架,“至少,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沈江宴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的不安渐渐淡了些。 是啊,他们有自己的家了…。 傍晚时分,周海山做好了晚饭。 两菜一汤,简单却很温馨。 沈江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吃饭时,沈江宴偶尔会看向窗外,走廊里已经没人了,大概都回了自己的家。 吃完饭,沈江宴争着去洗碗。 周海山无奈只能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里播报着本地的天气,说明天又是晴天。 沈江宴洗完碗出来,坐在周海山身边。电视的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他靠在周海山的肩膀上,听着对方平稳且沉重的呼吸声。 或许,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沈江宴想。 不管发生什么周海山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走廊里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海山…别丢下我…” 第5章 第 5 章 搬家后的第五天。 他面前摊着的依旧是那三张合照,最上面那张是楼梯台阶的俯拍——林浪与许潮坐在最前一阶,背后依次是赵丙、姜姜、姜楠,还有被周海山揽住肩膀的自己。 肉眼看过去,一切都正常; 可当沈江宴用手机镜头对准照片,两指放大到最大倍率时,那对情侣的脚踝处赫然出现一块规整的空白。 空白的边缘与地板木纹衔接得毫无缝隙,像是有人用极细的橡皮擦,沿着鞋帮轮廓轻轻抹除过,连木纹里的裂缝都没被擦断,只是那块区域突兀地失去了颜色,露出一种被漂白后的灰色。 沈江宴的拇指悬在屏幕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起小时候用铅笔写作业,写错了字,母亲就会在纸背上垫一块硬卡纸,用橡皮轻轻一擦,纸面立刻变得干净,可纸背却会留下凸起的毛边——那种毛边的触感 此刻仿佛正浮现在照片里,只是换成了肉眼看不见的形式。 他抬眼看向厨房,周海山背对着他站在洗碗池前,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砸在不锈钢池壁上,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声响。 男人T恤的后颈部位被阳光照得有些半透明,能看见一粒细小的痣。 沈江宴忽然开口:“是打印坏了吗?”声音不算高,却足以让水流声暂时显得不那么刺耳。 周海山头也没回,肩胛骨在布料下轻微耸动了一下。 “打印坏啦。” 他说得很轻松,尾音甚至带着点笑。 沈江宴没接话,目光重新落回照片——空白处并非纯白色,而是一种极淡的乳白,像显影液没能完全渗透的纸基; 如果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甚至能看见空白里浮着两枚极浅的指纹,呈旋涡状,和自己大拇指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他心头蓦地一紧:那是他刚才捏着相纸时留下的痕迹,却被反印在了“缺失”的部分里,仿佛照片连他的触觉都一并吞噬了。 “打印没坏” 沈江宴低声说,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是有人被印在了背面。” 周海山关掉水龙头,拿起抹布在碗沿上绕了一圈,水珠被甩到空中,短暂地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彩虹,随即就消失了。 他转过身,倚在料理台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投在脚边——影子很完整,边缘清晰,连T恤下摆的褶皱都被复制得一丝不苟。 男人歪头看着沈江宴,眼底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又在胡思乱想?拍立得偶尔曝光失败,很正常。” 说着,他走了过来,掌心覆在沈江宴的后颈,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块因低头而凸起的脊椎骨。 温度顺着皮肤传上来,沈江宴却没能放松,反而觉得那块骨头越发凸起,仿佛要刺破皮肉,去触碰什么看不见的边界。 他把手机递到周海山眼前,屏幕还停留在放大的界面。 男人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排细密的阴影,把情绪关得严严实实。 过了片刻,他伸出食指,在空白处虚虚画了一个圈 “可能是反光,木纹本身颜色浅,相机误判成了高光,就没打印出来。” 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语气也很平稳,却没能解释为什么空白边缘与鞋帮形状如此契合,也没能解释为什么空白里的指纹会和沈江宴的一模一样。 沈江宴还想再说些什么,周海山却忽然低头吻住了他——带着湿润热度的深入,他将江宴想说的话一句一句地堵了回去…。 舌尖扫过上颚,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沈江宴的呼吸瞬间被抽空,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被迫松懈下来,发出一声无声的震颤。 吻结束时,周海山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盯着照片看太久,眼睛会累。去阳台透透气吧,我来把地拖了,尘灰有点多。” 沈江宴被推着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时,男人已经蹲下身子,拿着抹布在地板上来回划动,阳光把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那一刻,沈江宴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周海山的影子不是被阳光投下的,而是被尘埃“让”出来的——就好像一些金色飞虫提前知晓了边界,主动避开,才拼凑出一个人形的空白。 他转身走向阳台,推拉门“哗啦”一声被拉开,把室内的水声隔绝在外。 午后两点,小区里很安静,能听见对面楼空调外机发出的低频嗡鸣。 沈江宴把手机举到眼前,再次放大照片,这一次,他把注意力移向了那对情侣背后——赵丙的搪瓷缸、姜姜与姜楠交叠的裙摆、还有自己与周海山交握的手,一切都正常。 唯独那对情侣脚下的空白处,开始渗出极淡的水渍,形状与鞋底吻合,却比刚才又扩大了一圈,缓慢地晕开。 他下意识地用拇指去擦屏幕,水渍却纹丝不动,反而因为手指的温度而愈发清晰。 背后的推拉门被拉开,周海山的声音和阳光一起涌了进来:“站远点,小心晒着。” 沈江宴没回头,却感觉到一股温热贴上后背,男人胸膛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像一块在暗中燃烧的炭。周海山伸手,把他的手机往下压了压, “别看了,再看,照片都要被你盯穿了。” 语气带着宠溺,却隐约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江宴忽然想起搬家第一晚,电梯里亮起的404——那时周海山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眼花了吧”。 每一次的疑问,都被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锁屏,转身时,嘴角已经挂上一个看似轻松的弧度:“我去冲个凉,一身油烟味。” 周海山点头,拇指在他肩后轻轻抹了一下,抹去了尘埃。 沈江宴走向浴室,关上门的一瞬间,他听见男人低声哼起一段不成调的小曲,旋律悠长而模糊。 花洒打开,水声覆盖了一切,他仰头,让水流直接砸在脸上,眼睛被迫紧闭,黑暗中却浮现出照片里的空白——那空白开始蠕动,像两枚被挖去的种子,留下两个对称的坑,坑里渐渐渗出淡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纹流淌,汇成一个扭曲的“8”。 他猛地睁开眼,水流冲进瞳孔,带来一阵刺痛。 低头时,却发现自己右肩后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块淤青——形状与照片里的空白如出一辙,只是缩小到了拇指盖大小,边缘因为水温而微微发红。 沈江宴伸手去碰,一阵钝痛顺着神经爬上来,他却没吭声,只是把水流调到最大,让热水把皮肤冲得发烫。 可当他抬头时,浴室的镜子被蒸汽蒙住,只映出一片模糊的肉色,看不清,猜不透。他抬手,在镜面上画了一个“8”,水雾迅速愈合,把那个数字重新吞没。 冲完凉出来后,周海山已经拖完了地,正在把三张合照收进相册。 沈江宴用毛巾擦着头发,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背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搬纸箱时被胶带划到的,此刻渗出了极淡的血丝,莫名地与照片里空白边缘的淡红色呼应。 周海山察觉到他的视线,随手把划痕往T恤上蹭了蹭,血迹被布料吸收,只留下一个更淡的印子。 沈江宴忽然开口:“下午去物业问一下吧,也许是相机批次有问题。” 男人点头,却把相册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阳光继续向西倾斜,把客厅的地板切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沈江宴站在光亮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在肩膀处缺了一小块——正是淤青的位置,光线地刻意避开了那里,把那块皮肤照得几乎透明。 他低下头,用指尖去摸那块淤青,钝痛还在,却不再扩散,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存在着。 远处,周海山的影子。两个影子并排着,却各自沉默着。 沈江宴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那本放在茶几上的相册。 他心里清楚,所谓的相机批次问题只是自己找的借口,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照片里的空白、与自己吻合的指纹、脚踝处扩大的水渍,还有肩膀上突然出现的淤青…。 周海山端了一杯水走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在想什么?” 沈江宴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没什么,” 沈江宴摇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周海山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别想了,真有问题,我们找商家换一台就是。” 他的语气很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可沈江宴却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过了一会儿,沈江宴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小区。 午后的阳光很好,楼下有几个孩子在玩耍,笑声清晰地传上来。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他觉得自己上午的发现只是一场幻觉。 可肩膀上的钝痛还在提醒着他,那些奇怪的事情确实发生过。 心里的不安又开始在蔓延开。 周海山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要不要睡一会儿?下午可能要去物业跑一趟。”沈江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点了点头。 或许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躺在床上,沈江宴却怎么也睡不着。肩膀上的淤青隐隐作痛,脑海里反复出现照片里的空白和那个扭曲的“8”。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周海山,男人的呼吸很均匀,眉头微微蹙着,做着一场自己摸不透的梦。 沈江宴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真实而可靠。 这种平稳的生活真的很难得。 不知过了多久,沈江宴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楼梯间,手里拿着那台拍立得,对着林浪与许潮按下快门。相纸吐出,空白处不再是乳白,而是一片漆黑。他想扔掉相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粘在了上面,怎么也甩不开。空白处开始渗出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染红了整个楼梯…… “江宴,江宴?” 周海山的声音把他从梦里拉了出来。沈江宴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 “做噩梦了?” 周海山递过一张纸巾,眼神里带着担忧。 沈江宴接过纸巾擦了擦汗,点了点头, “嗯,梦到照片了。” 周海山握住他的手,“别想了,我们现在就去物业问问。” 两人起身换好衣服,走出家门。 走廊里很安静,林浪与许潮的房门紧闭,赵丙和姜姜、姜楠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动静。 沈江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梯台阶,阳光下,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了水渍,也没有脚印,一切真的都只是他的错觉吗? 走到物业办公室,工作人员听完他们的描述,查了一下相机的批次信息,说没有接到其他用户的类似反馈。 “可能就是偶然的质量问题,”工作人员说,“你们可以联系商家退换。” 沈江宴点点头,心里却清楚,这并不是相机的问题。 从物业出来后,周海山看着他低落的样子,轻声说:“别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了,好吗?我们回家做点好吃的。”沈江宴抬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也许,他真的该放下了 可该从哪一步放下呢?。 回到家,周海山重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沈江宴坐在客厅里,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拥有家和一个爱他的人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厨房,把周海山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板上,完整而温暖。 沈江宴站起身,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他。 周海山回头,对他笑了笑,“乖,马上就好,再等等,很快了” 沈江宴把脸埋在他的背上,点了点头。 “周海山…我爱你…” “哦?有多爱?” “很爱…很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夜深了 沈江宴拉开冰箱门,冷气扑到脸上,带着受潮的纸板味。 他从里面掏出那盒仅剩的牛奶——搬家那天在便利店随手拿的,外包装结着细密的水珠。 牛奶保质期三十天,理论上还剩一半时间,可盒身底部却凹进去一小块。 沈江宴用指腹按了按,发出轻微的“咔”声。他撕开锡纸封口,牛奶流出的声音比想象中黏稠,落进玻璃杯时却突兀地“咚”了一声。 低头看去,杯底沉着一粒黑灰,大小如芝麻,边缘不规则,像是被烧过的纸钱残片。他用指尖碰了碰,黑灰立刻散开,变成更细的微粒,悬浮在乳白色的液体里。 第一口牛奶进嘴,甜腥混合着铁锈与尘土的味道涌上来。沈江宴皱紧眉,把杯子往旁边挪了挪。 “怎么了?” 周海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浴室门打开时的蒸汽。他头发还在滴水,T恤领口被湿气浸得变形。 沈江宴把杯子递过去:“杯底有东西。” 周海山接过杯子,连看都没看,仰头一口喝光。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咚”声,最后一滴牛奶在他下唇悬停,被舌尖卷了进去。 他放下空杯,忽然笑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克制的弯唇,而是毫无保留的笑,牙龈与牙根都露在外面。 壁灯的光落在他口腔深处,能看到上颚那条幽暗的隧道,尽头悬着小小的悬雍垂。那笑容太大,眼角挤出细纹,可细纹里却没有任何褶皱的阴影。 沈江宴盯着他的嘴角,那里沾了一粒极细的黑灰。 “什么味?”他开口,声音卡在喉咙中间。 周海山用拇指抹了抹嘴角,黑灰被抹开,变成更淡的污渍:“有点腥,大概是焦糖糊了。”说着,他把空杯倒扣在沥水架上,玻璃与不锈钢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 沈江宴的目光落在牛奶盒侧面,那里印着一行极小的生产日期:202X.05.XX,后面跟着工厂编号。 他记得这个日期,新闻里滚动播放过:两年前同城地震,震中就在那家乳品厂附近,当日生产线紧急停机,所有库存封存。可手里的盒子却完好无损,甚至带着新鲜的水珠。 “生产日期是地震那天。” 沈江宴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周海山正用毛巾擦头发,闻言停顿半秒,继续手上的动作,毛巾绒毛在他发梢炸开:“批次问题吧,厂家把旧包装回收了。” “回收的包装会没有标识?”沈江宴追问,“而且那黑灰有灼烧过的味道。” 周海山俯身,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别管这些了,喝完就睡了,嗯?” 沈江宴没再说话,任由周海山牵着走向卧室。灯关上的瞬间,黑暗像一块湿透的布蒙下来,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次比一次重。 周海山从背后环住他,手掌覆在他胸口,掌心的温度穿过睡衣传过来。黑暗里,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声带的震动贴在耳后,带来细微的麻意。 “还要亲亲吗?”周海山的声音极轻。 沈江宴忽然清醒,睡意瞬间散去。 他悄悄翻身,面对墙壁,摸出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的光芒照出他紧绷的指节。打开搜索页面,输入“地震乳品厂库存”,跳出的新闻图片里,厂房塌了半边,钢筋弯的不成样,官方通报写着:当日生产线全部封存,无一流入市场。 指尖继续下滑,看到一条被折叠的论坛旧帖,帖子配图模糊,却与手里那盒牛奶的外包装一模一样,连底部凹陷的形状都分毫不差。 沈江宴的喉咙发紧,屏幕光在他脸上投出一片幽蓝,像给皮肤镀上一层薄冰。 背后,周海山的呼吸渐渐平稳,已经可以判定他已经睡着了。沈江宴悄悄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能听见脚骨与木地板接触时的极轻“咔”声。 他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冷气再次扑到脸上,带着潮湿。那盒牛奶已经空了,被周海山压扁,盒身对折着。沈江宴把它展开,底部的生产日期在黑暗中依旧清晰,数字边缘却微微凸起。伸出手指用指尖去触摸,从凹凸处传来了细微的刺痛。 垃圾桶里,黑灰已经干涸,变成更细的粉末,却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形状。 沈江宴用牙签挑起一点,放在手机光下,粉末呈现出暗红色,带着极淡的铁锈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江宴汗毛竖了起来他缓缓回过头去,看见周海山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灯光,脸藏在黑暗里,只有牙齿反射着一点微亮的白——他又在笑,而且笑得比刚才更深,牙龈与牙根全部暴露。 周海山手里捏着那只空玻璃杯,杯底残留着一层极淡的黑灰,被指尖晕开,像给玻璃镀上一层看不见的雾。 沈江宴屏住呼吸,听见对方开口,声音在黑暗里不停地被放大,贴着耳膜炸开:“已经喝完了,没事了。” 黑暗里,周海山继续笑着,笑声渐渐变得空洞,一层又一层地叠加。 沈江宴站在原地,没敢再动。厨房的灯没开,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光线下,牛奶盒上的生产日期愈发变得清晰。 他想起周海山喝下牛奶时毫不犹豫的样子。 “你早就知道牛奶有问题?”。 周海山的笑声停了停,黑暗中,他的轮廓微微动了动:“知道又怎么样?” “知道为什么还要喝?” “因为你在看。”周海山的声音很平静,“你要是觉得不对劲,我喝了,你就不用纠结了。” 沈江宴攥紧手机,屏幕的光把他的指节照得发白:“这不是纠结的事,那牛奶可能是过期的,甚至……可能是有问题的。” “有什么问题?” 周海山往前走了两步,黑暗中的轮廓更近了些,“喝下去,不就知道了?” “你……” 沈江宴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周海山会是这个反应。 “别想太多。” 周海山的声音缓和下来,“就是一盒牛奶而已,明天扔了就好。” “可生产日期……” “我说了,批次问题。” 周海山打断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快回屋睡吧,很晚了。” 沈江宴却没动静,目光依旧落在那盒被压扁的牛奶上。他总觉得,事情不止是一盒牛奶那么简单。自从来到这里后总是感觉到不太舒服,奇怪的事情总是会突然发生。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江宴问,声音很轻,听得出来他在颤抖。 周海山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 “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这些奇怪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沈江宴追问,“电梯里的404,照片里的空白,还有这盒牛奶……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又能怎么样?”周海山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能改变什么?不如不想。” “可我想知道。” 沈江宴坚持着,“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海山没再说话,走廊的壁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沈江宴看着他的轮廓,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个一直以来让他觉得安稳可靠的人,在这一刻起却怎么都看不真切。 过了好一会儿,周海山才开口:“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周海山的声音低了下去,“回屋吧,听话。” 沈江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关掉手机屏幕,跟随着周海山的脚步回到了卧室。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周海山那空洞的笑声。身旁的人呼吸又变得均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沈江宴侧过身,看着周海山的侧脸。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周海山的脸颊,触手温热,那是最真实的温度。 “海山。”他轻声喊。 “嗯?”周海山应了一声。 “明天……我们就把那盒牛奶扔了。” “好。”周海山的声音很轻,“快睡吧。” 沈江宴又一次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杯底的黑灰,周海山露齿的笑,还有那句含糊不清的低语。他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卧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沈江宴把脸埋进周海山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脱离不开的依赖。他紧紧抱住身边的人,他觉得这样才能驱散心底那股寒意。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江宴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进到梦里,他又看到了那盒牛奶,盒子底部的凹陷越来越大,像一张张开的嘴,里面涌出源源不断的黑灰,把整个房间都淹没了。 周海山就站在黑灰里,依旧笑着,牙齿在黑暗中闪着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