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风闻从未停歇,关于北溟使团的消息愈发具体。芊落樱像一只敏锐的灵雀,捕捉着每一丝可能与《命册》相关的信息。机会很快再次敲门。
这次找上门的,是一位在礼部任职、恰巧负责部分使团接待事宜的从六品主事家的嬷嬷。主事大人想在府中举办一场小型的、相对私密的欢迎宴,以示对北溟贵客的尊重,需要定制一套既能体现大晟礼仪、又包含北溟元素的屏风与桌围绣样。
“我家大人说了,须得雅致,不能落了俗套,更不能犯了北溟人的忌讳。”嬷嬷仔细交代着要求,“姑娘的画艺夫人是知道的,此番特意托付于你,酬金好说,但务必用心。”
芊落樱心中一动,立刻应承下来。这不仅是又一笔可观的收入,更是她近距离接触北溟相关事务的绝佳机会。
接下订单后,她并未立刻动笔。而是花了些铜钱,去书局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北溟风土人情的杂记、游记,虽然大多语焉不详或带有偏见,但好歹能多些见闻,以便不时之需,又结合那日茶楼听来的“军中权势显赫的年轻将军”等信息,反复推敲。
最终,她决定避开常见的狼图腾,以免触犯某种部落禁忌,而是选取了北溟传说中象征“勇武与忠诚”的磐石、以及象征“坚韧”的冰原棘草作为核心元素,再以《命册》曾微微感应过的、代表“联结”的古老符文变体为底纹,巧妙融合成大晟风格的卷草云纹,整体构图刚柔并济,寓意深远。
画成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满意。那嬷嬷来看过初稿后,亦是惊喜交加,直夸“心思巧妙,寓意极好”,当即命她制成正稿,并言明主事大人可能要亲自过目。
这日,芊落樱带着精心绘制的正稿,前往那位主事大人位于城西的府邸。相较于之前去过的富商宅院,官员府邸更显清雅肃静。她被引到一间用作书房的偏厅等候。
刚站定不久,廊外便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并非寻常文官的步伐。紧接着,一个低沉而略带冷硬的声音响起:“……如此,外围警戒便依方才所议。贵府内院安全,还望多增派得力人手,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石将军放心,下官必定安排妥当……”这是主事大人略显恭敬的声音。
芊落樱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她下意识地透过厅门的珠帘向外望去。只见廊下站着两人,一位是身着青色官袍、面带谦逊的中年官员,想必就是主事大人,另一位——
正是石巍!
他今日未着轻甲,而是换上了一身北溟制式的正式军官礼服。礼服以深墨色为底,领口、袖口与衣襟处用暗银线绣着繁复的狼首卷云纹,腰间束着宽厚的皮革腰带,更衬得他肩宽背阔,身形挺拔如松。他的面容依旧冷峻,线条硬朗,眉宇间带着军中特有的肃杀之气,眼神锐利如鹰,正专注地与主事大人交谈,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气场。
芊落樱只觉得呼吸一窒,怀中的《命册》立刻传来了熟悉而稳定温厚的热流,比前两次都要清晰些,仿佛遇见了故友般亲切。
主事大人似乎又交代了几句,便引着石巍向偏厅走来。芊落樱连忙后退几步,低下头,假装整理手中的画稿。
珠帘响动,两人走了进来。主事大人笑着介绍:“石将军,这便是下官方才提及,绘制此次宴饮所用屏风图样的画师。”他又转向芊落樱,“姑娘,将图样呈与将军一看,也听听将军的意见,以免犯了贵部忌讳。”
芊落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画稿双手呈上,依旧微垂着头,轻声道:“请将军过目。”
石巍的目光落在画稿上,初时只是例行公事的扫视,但很快,他的眼神凝住了。他的手指点在那磐石与棘草融合而成的独特图腾上,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画师。
他的目光在她戴着素色帷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并未立刻认出她,但那眼神深邃,带着审视。
“这纹样……”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自带一股压力,“并非北溟常见图腾。尤其是这磐石的层叠走向与棘草尖刺的弧度,倒有几分我北溟‘黑山部’祭坛刻痕的古韵。姑娘从何得知?”
来了!芊落樱心中紧张,但早有准备。她维持着恭谨的姿态,声音尽量平稳地回答:“回将军话,小女子平日喜读杂书,曾在一本残旧的《北地风物志》中见过类似描述,言及黑山部崇山岳之坚,敬棘草之韧。此次受大人所托,不敢怠慢,便斗胆据此揣摩,融于我朝云纹之中,妄图体现两邦交好、刚柔互济之意。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将军指正。”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来源,又抬高了立意,语气不卑不亢。
石巍听完,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又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眼前的女子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身形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军务繁忙,一时未能想起城门口的短暂交集。
最终,他并未深究,只是微微颔首,将画稿递还给她,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有心了。并无忌讳,反而……颇有新意。” 他能看出这纹样并非简单的照搬,确实融入了巧思,甚至隐隐触动了他体内属于黑山部妖族血脉的某种微弱共鸣。
“大人满意便好。”他转向主事大人,点了点头,随即像是又想起什么,目光不经意般扫过芊落樱因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那手指纤细,却显得很有力量。他补充了一句,似是提醒主事,又似是随口一言:“图样甚好,届时制成屏风,安置于宴厅东侧,需得两名以上气力沉稳的仆役方能抬动,务必固定稳妥。”
主事连忙应下:“是是是,下官明白,定寻那最强壮得力的仆役来办。”
芊落樱心中却是一动。她注意到石巍说的是“气力沉稳”而非简单的“力气大”,而且他提及此事时神态自若,仿佛挪动数百斤的重物只需两名“强壮”仆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让她再次直观地感受到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北溟力量,在体质上可能与常人的差异。
“如此,便有劳了。”石巍不再多言,对主事微一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去,墨色礼服的衣角在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他离开许久,芊落樱才缓缓舒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心竟微微有些汗湿。这次短暂的、公务性的接触,却比任何一次都更深刻地在她心中印下了“石巍”这个名字和形象。
他冷峻、威严、目光如炬,行事直接却细节周到,身上带着沙场历练出的杀伐之气,又有着远超常人的体魄与力量。《命册》对他稳定而亲切的反应,更是无声地诉说着他的不凡。
怀中的玉册热度渐渐褪去,但芊落樱知道,她与这位北溟将军的缘分,绝不会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