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安收回手,拍了拍衣袖,原本盘旋在头顶的乌云瞬间散去。
日光穿透云海,山谷再度恢复先前安静祥和的景象。
他淡然道,“先前听你提过这三个字,联系一下便能猜到指的是攀附强者、借力而上的意思。”
岁岁下意识张大嘴巴。
这也能猜到?!
那他岂不是知道自己一直在他身边打转的目的了?!
岁岁正在心底不停打小算盘时,陆时安不知何时已走至她身前。
微风拂过,岁岁嗅到一缕清雅的花香,抬头看去,恰好对上陆时安垂眸来望的视线。
时间恍若静止,耳畔的风声、顾时宴的哀嚎声,似乎也在此刻消弭。
那是少女第一次看见天道之子露出没有遮掩的笑容。
温柔的、瞬间抚平她内心疲倦,似乎能消去她浑身伤痛的笑容。
陆时安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岁岁的脑袋,轻声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岁岁本想得意洋洋的双手叉腰,轻蔑又傲慢的回复一句“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岁岁大神是何许厉害的人物!”
可她嘴唇翕动,却只发出几声发颤的呜咽。
她死死咬住嘴唇,浑身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陆时安无奈一笑,语气却尤为温柔:“已经都结束了,不用再害怕了。”
岁岁所有的理智瞬间瓦解,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她“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声盖住其他的声音,一面大哭一面不停骂道,“你怎么才来啊!我一个人被打得那么惨,差点丢了小命!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活命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陆时安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顾时宴打人真的很痛啊!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救我,都等得看到走马灯了!你不是天下第一吗?怎么能让我从你眼皮子底下被掳走啊!”
陆时安眼眸低垂,覆住眸底的情绪:“对不起。”
岁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理会陆时安的回答。
她站着哭、坐着哭、被陆时安扛在肩上趴着哭,被语雀长老诊治时也在崩溃痛哭,一刻未曾停下过。
沈时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还是担心问道,“这么哭...会不会有事?”
语雀一面为岁岁包扎,一面回答:“没事。她只是情绪压抑太久,想要发泄一下。”
沈时凝这才松了口气。
在擂台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她与陆时安同一时间朝擂台奔去,但谁都没抓住少女的手。
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女与半魔人便从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气息、痕迹,什么都不曾留下。
纵使墨云宗第一时间启动了追索大阵,可岁岁的下落却杳无音信,好似人间蒸发。
彼时的沈时凝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束手无措。
她想尽法子,配合墨云宗几大长老取回岁岁的贴身衣物施展追踪术,可丝毫线索都未发现。
那可是半魔人!莫要说在此地浪费时间,就算是稍迟片刻,那丫头都可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后果。
沈时凝捂住脸,悔恨与愧疚的情感弥散在心中,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时,忽见远方天际喷薄出一道蔚蓝色光芒。
那光芒看似温柔,却极具侵略性,让人为之震颤。
待她再回过神时,陆时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天际。
不等她追上去,谢让尘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让那两个孩子独处一会儿吧。”
“可是...”
谢让尘读懂她的担忧,轻笑道,“那丫头能在绝境中破境,便不会就此丧命。阿凝,偶尔也要选择相信别人,不是么?”
从回忆中回过神,沈时凝强忍心头酸楚,别过头去不再看面前的少女。
这孩子被陆时安带回来时,语雀长老为她诊断,说她不仅全身骨头多处断裂,而且伤及肺腑与心脉。
这么严重的伤势,以她的修为早该丧命,不该能强撑至破境,甚至还能束缚住半魔人。
万幸不仅有陆时安的登山令牌护心,她体内还有一股不属于她的灵力,在濒死之际助她破境,重塑肉身,才能侥幸活下来。
“濒死...”沈时凝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眉眼间染上一抹哀伤。
“是。”语雀答:“她应当是在死前看到了能助她破境的走马灯,在陆道友的神识与体内护心灵力的加持下,悟道破境。不过此次破境耗损过大,纵使外伤能治好,她受损的心脉也难以痊愈。她此生...”
语雀看着面前还在嚎啕大哭的少女,忍不住叹了口气,放低声音道,“恐再难破境了。”
屋内陡然一片寂静。
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此生境界无法再突破,远比经过自己的努力追求一生无法达到来得更残忍。
沈时凝张了张嘴,正欲问问是否还有破解之法时,陆时安倏地开口:“这样就够了。”
沈时凝怔仲望去,陆时安仍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冰山脸,可语气中却掺杂着叫她难以读懂的情绪。
他明明...是最厌恶停滞不前之人,是最无法接受就此止步之人。
“她能活着...”陆时安语无波澜:“就够了。要是能和以前活蹦乱跳...最好不过。”
沈时凝诧异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想看到她继续修行了吗?你不想看到她继续当修士了吗?”
“她如今已是筑基,脱离了凡人寿命的限制,如何不是修士?”陆时安反问。
“可是她不能破境了...”沈时凝有些着急道。
陆时安望着岁岁,淡然道,“她当修士的心愿就是活着,追求至高的境界不是她的追求。这样已经足够了。”
在沈时凝极度震惊的视线中,陆时安唇角轻弯:“你我不正是为保护有着这样心愿之人而握剑、修道吗?”
“弱小也好,无法破境也罢,她为了活下去在不断努力。吾等要做的,只是认可她的努力而已。”
沈时凝瞳孔震颤。
这话...竟然是从那个只尊强者、只敬高手的陆时安口中说出来的吗?!
难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自己被困在梦境里了?!
对...这一定是梦...不然陆时安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还在笑?!
沈时凝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