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比试场地时,大部分修士已经回座。
岁岁吹散之前用以占座的“水形小人”,邀功似的看向陆时安:“怎么样?要不是本姑娘想出占座的妙计,你现在早在十万八千里外看比试了。”
陆时安眼皮未抬:“你难道不会驭气腾空?”
岁岁牙齿恨恨咬在一处。
她还未发作,弟子已高声道,“第九十八场,银蝶阁余荷对逍遥宗顾时宜。”
岁岁猛地抬头看去。
二人分列擂台两侧,一经露面底下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昨日在集市上的两人吗?”
“是啊!原来那个妖修来自银蝶阁,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银蝶阁的弟子呢,不知晓是何种境界,会不会是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呀!你没看到吗?昨天她被逍遥宗的那位按在地上羞辱,连屁都没敢放一个。我看呐,又是个邪修歪道,过来碰运气的。”
顾时宜看着面前柔弱的妖修,嗤笑一声:“你还敢来抽签啊?我要是你,早变回原形逃之夭夭了!”
余荷始终低垂着眼帘,任凭周遭议论纷纷,任凭顾时宜咄咄逼人,她也只是保持缄默。
顾时宜被这态度激得心头火起,阴恻恻骂道,“装什么装,令人作呕的妖物。”
她不等弟子宣布开始,猛地祭出本命法器凤翎扇。
扇面折射出璀璨的金光,叫底下看客惊叹不已。
“顾家秘宝竟还有现世之日,我还以为老宗主把凤翎扇带着下葬了呢。”
“要不是顾仪景早逝,凤翎扇的主人一定是他。”
“这天下也唯有顾仪景可以再重现凤翎扇的辉煌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入岁岁耳中,令她手指不自觉攥紧护栏。
凤翎扇共有十二幅扇面,一幅象征着一道禁制,根据契约者灵力与境界高低来决定开启几幅扇面。
千百年来,顾家也只有一人开出十幅扇面的禁制。
她比谁都清楚,此刻顾时宜手中的凤翎扇,不过展露了十二分之一的威能。
她幼时曾见过一次凤翎扇十二扇面全开金光的场景,那是在顾仪景的手中。
狭小的密室内,岁岁惊叹于凤翎扇全开的瑰丽之景。
而少年却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随后将凤翎扇重归原位。
他说:“岁岁,这是哥哥与你的秘密,你不能告诉人,包括祖母。”
岁岁认真点头,却疑惑问道,“可是哥哥,你既然能使用凤翎扇,为什么还要去做灵修呢?做器修不好吗?”
少年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岁岁,灵修是顾家之本源。一个家族如若失去本源的灵术,就如同失去根基。凤翎扇可以被任何人契约,但撑起顾家的责任必须由我去完成。”
岁岁懵懂地仰望着少年,那时的她还未读懂,顾仪景眸中一闪而过的感情叫做什么。
直至在顾仪景去世后,岁岁替他整理遗物时,翻出他生前所珍藏的九洲法器图鉴,才知晓,那日少年所流露出的感情,是叫做不得不放弃的痛苦与遗憾。
岁岁用力摇了摇头,将自己从这短暂的失神心绪中抽回。
擂台上,随着裁判一声令下,顾时宜手中凤翎扇骤然金光大盛。
尽管只解开单幅禁制,但其威力仍不容小觑。
凤翎扇之所以能成为灵修世家顾家的镇族之宝,皆因扇中封印着百年前陨落的八首金凤残魂。
当年黑风崖一役,四大宗门倾尽底蕴,顾家更是请出了世代供奉的镇族神兽——八首金凤。
在那场大战中,金凤耗尽所有灵力,最终陨落。
时任顾家家主以毕生修为,将金凤最后一缕神魂封入这柄凤翎扇中。
十二道禁制,便是十二重封印,每解开一重,都能唤醒部分金凤之力。
远古神兽之力,不仅仅是器修手中的一把扇子,更是灵修与神兽之魂的契合。
当年顾仪景死后,顾家族老们召开几次大会,探讨该如何挽救岌岌可危的顾家。
最终得出结论:让族内天赋最高的孩子与凤翎扇契约。
只要十二幅扇面重现金光,顾家才有一线生机。
看来这次顾时宜参加衍天比武,目的便是让世人重见凤翎扇的威力,从而再度想起这个被遗忘的世家。
“你这种肮脏的妖修,根本不配踏入我的领域——”顾时宜眸中透出汹涌的杀意,手中的凤翎扇受到感应,金光霎时化作数百柄金刃环绕在她周围,随着她一声厉喝,百柄金刃霎时移形换位,高悬在余荷头顶。
余荷衣袖被卷起,猎猎作响。
她仍是平静地站在金刃中心,不曾挪动分毫。
一旁的弟子都忍不住高声警告道,“顾道友!切莫下死手!点到为止即可!”
话音刚落,只见余荷脚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出密密麻麻的藤蔓。
藤蔓顷刻间由内攀满整座结界,并在瞬间绽开一朵朵洁白的素心兰,台下众人只觉着如坠花海,芳香馥郁,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但此刻整座结界都被藤蔓和素心兰遮蔽住,也同样让人无法窥清内里的情形。
岁岁有些着急:“余荷会不会出事啊?方才顾时宜一出手就祭出杀招,这些金刃对妖修而言比寻常法器还要危险,倘若不小心被刺伤,会伤到她的元灵!”
陆时安淡淡道,“你未免太小瞧她了。”
岁岁疑惑回头:“小瞧?”
陆时安语调无波:“银蝶阁此番出手,不会派出一个连筑基期都打不过的妖修前来。而且...”
他抬头指了指结界上布满的素心兰:“她能在金刃落下前就施展灵力遮蔽住整个结界,足以可见其修为之高。更何况她还在兰花上附加了**香,以确保外界之人不会察觉到结界里的任何情况。你觉得,她在面临致命危险时,会选择替想杀她的人隐藏杀人行径吗?”
岁岁这才冷静下来。
她鼻尖微动,果然嗅到**香的气味。
十分淡,几乎与素心兰的香气融为一体,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察觉。
岁岁不由得暗暗祈祷:余荷,你千万要没事啊...
而此刻结界内,顾时宜见余荷用素心兰藤蔓覆盖住结界内壁,嘲讽道,“呵,我还以为银蝶阁这么神秘,此次能派出本元多强大的妖修过来。原来只是个兰花精啊!”
顾时宜手腕微动,扇面再度开启。
金光流转间,她身后竟有金凤残影若隐若现。
“器灵听令!破——”顾时宜一声高喝,眨眼间,漫天金刃裹挟着劲风统统朝余荷刺去。
顾时宜眸中掠过兴奋的杀意。
她根本没想过手下留情,更遑论所谓点到为止。
妖就是妖,别以为入了所谓正道宗门,就可以摆脱妖的身份!
她要杀尽天下所有妖魔!就算是妖修也不除外!
可下一瞬,顾时宜愕然瞪大双眸。
她这一招是杀招!几乎祭出了一幅扇面的所有灵力!可...可是....
只见余荷周身伸展出无数的藤蔓,顷刻间化作巨大的素心兰,而她站在花蕊中,那看似柔弱易折的花瓣将她包裹着,所有金刃在触及花瓣时皆被卸力,软绵绵的丢在地上,瞬间化作金烟。
“怎么可能!”顾时宜吼道,“那可是金凤之力的化形!区区一朵兰花,怎么可能挡住我的攻击!”
顾时宜不死心,再度开扇。
只是这一次,她将近乎全身的灵力倾注于扇面中。
随着灵力在扇骨的流转,每根扇骨瞬间化作比发丝更细、却能斩断精铁的利器。
顾时宜猛地挥扇向前,身形如燕,直逼余荷面门。
只是这倾尽全力的一劈,落在花瓣上时竟连一丝裂缝都未造成。
顾时宜不敢置信的加重手腕力气,发了狠地连劈数十下,可花瓣纹丝不动,反倒是她因为用了太多灵力,疲惫席卷而来,手腕的疼痛也更加明显。
余荷终于抬眸。
她仍是那副温柔的笑颜,如素心兰一样。
她问:“顾姑娘,你可知错?”
顾时宜双眸猩红:“本小姐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你这个妖修也配来教训本小姐?”
余荷笑容未改:“顾姑娘,昨日在集市上你出手伤我、出言辱我,这些便是你犯下的罪孽。顾姑娘倘若知错,与我道歉即可。”
顾时宜冷笑:“就你?道歉?”
她强忍身体的不适,再度运转灵力,试图趁着余荷说话分心之际给予她最后一击。
“受死吧!”顾时宜怒吼一声,凤翎扇随之发出剧烈震颤。
金光汇聚在她扇下,这一击就连地面都凹陷三寸,顾时宜张狂大笑:“恶心的东西,去死吧!”
下一瞬,她只觉天旋地转。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数条藤蔓缠绕住手脚,倒悬在半空。
余荷走出花瓣,仰头含笑:“顾姑娘,你只需真心道歉,我便原谅你。”
顾时宜施力,令掉落在地的凤翎扇再度回归掌中。
她啐道,“雕虫小技!”
可无论她怎么使用凤翎扇劈砍,这些看似柔软的藤蔓竟一根都不曾被削断。
余荷眸底泛出一抹阴沉:“顾姑娘,修士修行,当以修心为本。但你没有一颗修士该有的心。”
“谁允许你教育本小姐了...呃...”顾时宜狠话还未放完,一根藤蔓缠绕住她的脖子,且兀地收紧。
窒息的感觉令顾时宜痛苦挣扎着,可无论她用什么法子,都挣脱不了这些藤蔓。
她艰涩开口:“你...在此地杀我...不怕害银蝶阁为你陪葬吗?”
余荷唇角笑意渐浓:“顾姑娘,我自然不会杀你。只是你傲慢无礼、狂妄自大,应吃些教训,这样才会长记性。”
余荷抬手打了个响指,藤蔓倏地收得更紧。
顾时宜眼前泛起了白光,她四肢渐渐脱力,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余荷那如从黄泉传来的声音。
“顾姑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更何况....”
“你连最矮的一座山头都还未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