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饱餐后早早歇下,这一夜竟难得无梦。
天光微亮时,她正淌着口水傻笑,忽觉胸口一沉。
睁眼便见沈时凝一只脚虚踩在自己心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大...大师姐?”岁岁睡眼惺忪,茫然地望望沈时凝,又低头瞅瞅胸前。
半晌,她竟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不愧是大师姐,这一脚...真有劲儿!”
沈时凝闻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真踩实了。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再不起,我就把你皮剥了送给大黄穿。”
岁岁记得,大黄是守登天长梯的那条獒犬,一口能咬断修士的腿骨!
只见一阵风吹过,沈时凝再看,岁岁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恭敬行礼:“大师姐,请。”
晨光透过窗棂,恰好映在岁岁那张写满"乖巧"二字的脸上。
沈时凝终是没忍住,轻咳两声,拂袖往外走去:“算你懂事,今天饶你一命。”
岁岁狗腿子地跟在身后,那殷勤劲儿就差真长条尾巴摇来摆去了。
她正酝酿着要拍几句马屁,抬眼却撞见倚在门边的陆时安。
岁岁不屑“嘁”了一声,暗自腹诽:一大清早就看到一张臭脸,不吉利。
陆时安指尖虚空对着岁岁比划了一下,岁岁还未反应过来,忽觉腰后一阵异样,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
她反手一抓,竟揪住一条蓬松的尾巴!
“陆时安!我跟你拼了!”岁岁顿时炸毛怒吼,身后那条凭空多出的尾巴更是气得高高竖起。
沈时凝无奈扶额,对着岁岁指尖一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便被收回。
“陆时安,你什么时候还玩上幻形这种小把戏了?”沈时凝无奈道。
岁岁正一脸惊讶地来回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腰际,便听到陆时安那欠揍的声音:“她想当狗,帮她而已。”
岁岁气得跺脚,正欲扑上去时,谢让尘适时地横插一步,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见二人仍剑拔弩张,谢让尘忽作恍然状轻拍手掌:“哎呀,若再耽搁,怕是要误了抽签的吉时。”
他说着已不动声色地推着岁岁往前走去,回身时朝陆时安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走吧。”谢让尘笑道,那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今日可是你第一次登场,气势得用在擂台上。”
晨光熹微中,四人来到擂台前时,抽签处已聚集了不少修士。
原本嘈杂的人群在见到他们时,霎时安静了几分,继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快看!是风青山的陆时安!”
“他竟然出关了?”
“没想到这次连风青山的大师兄和大师姐都来了...”
窃窃私语瞬间在人群中扩散,众修士不约而同为四人让出一条路来,目光却在触及走在最前头的陌生少女时,齐齐凝固。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鹅黄色的小衫束裙随风飘扬。
她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时颊边梨涡若隐若现,通身气度不似修道之人,倒像是从哪家绣楼偷溜出来的闺阁小姐。
少女昂首阔步走在陆时安前头,而向来不近人情的陆时安竟也由着她这般放肆,有意放慢了脚步,走在她身后。
“这是何方神圣?”
“莫不是风青山雪藏的高手?”
“瞧她那通身气度,怕不是哪位隐世大能的亲传...”
岁岁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猜测,嘴角不自觉扬起。
陆时安听着声响,冷眼扫过,方才还在揣测的弟子们顿时噤若寒蝉。
岁岁却突然回头,冲陆时安得意地皱了皱鼻子,小声道,“瞧见没?我可是超人气修士!”
陆时安垂眸瞥她一眼,淡淡道,“超气人这三个字更适合你。”
他话音未落,岁岁已气得跳脚。
谢让尘适时轻咳一声,将签筒递到二人中间:“抽签了。”
岁岁这才不屑一哼:“今日姑奶奶饶你一命。”
说罢,她将手伸进签筒,一面闭眼求神告佛,一面胡乱抓了一把。
再睁眼,一支玉签缓缓漂浮在半空,负责登记的弟子说道,“一百三十场,顾岁岁对顾时宴。”
岁岁怔住。
一股刺骨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她倏然回首,视线穿透人群,直直撞上一双淬了毒的眼。
男子的眸中蕴着无尽的恨与杀意,似乎随时都要将她吞噬殆尽。
他唇角缓缓勾起,无声地翕动——
“别来无恙,顾岁岁。”
“咦,你们二人都姓顾,莫非出自同宗吗?”谢让尘的声音将岁岁的心绪唤回。
岁岁面上仍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不过是巧合罢了。我并不认识他。”
谢让尘微微眯起眼。
岁岁迎着他探究的视线,眼底不见半分躲闪。
谢让尘忽而话锋一转,“岁岁,先前你曾说独自一人来瀛洲岛参加演武,却未曾提及来自何处?”
“青城。”岁岁答得干脆利落。
谢让尘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再开口时,眸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青城倒的确有个顾姓大家...”
岁岁轻笑:“大师兄说的可是四大世家之一的顾家?那是鼎鼎显赫的家族,我这般灵力微弱,不成大器之人,可不敢高攀。”
说着她突然伸了个懒腰,活动起筋骨:“唉,抽签这么靠后,看来得继续隐藏实力了。”
陆时安闻言挑眉:“你还有能藏的部分?”
岁岁高举的双手瞬间握拳,额角青筋暴起:“陆时安,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张嘴真的很贱...”
陆时安干脆道,“没有。”
岁岁将怒火咽了又咽,在内心疯狂咆哮:苍天啊,快降道雷劈了他那张嘴吧!等等,雷劈了这张脸可惜了,还是劈屁股吧!
她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已经开始幻想陆时安屁股被雷劈得外焦里嫩,他可怜兮兮地捂着变成焦炭的屁股求饶道,“岁岁大人,您有眼不识泰山,请饶了我吧。”
岁岁单单脑补这画面,便忍不住窃笑。
结果一抬头恰好对上陆时安那张俊脸,又忍不住暗自腹诽:长这么好看真是暴殄天物,就该让合欢宗的人把他炼成炉鼎,让每个修士都能享用...
岁岁本以为,在人群如此密集之地,陆时安一定会开启心防。
不然这么多人,每个人心里抱怨一句,陆时安岂不跟处在闹市里一般。
依着他的性子,必然不会这么做。
可下一瞬,陆时安嘴角抽动:“...何等龌龊的心海...”
岁岁捂住心口,释然一笑。
谁家好人男主这么爱偷听别人心声啊!
辰时八刻,金乌高悬。
众修士皆已抽签完毕,首场比试即将开始。
除却岁岁排在后头,其余三人场次俱在前列。
岁岁乐得清闲,早早去集市买了刚出炉的点心并一壶花茶,寻了处观战佳处坐下。
见陆时安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酥油饼上,她大大方方掰了一半递去:“喏,分你一半。”
陆时安怔了怔。
自筑基后他便再未沾过凡俗食物,上一回...还是这丫头硬往他嘴里塞的干饼。
想起当日情形,陆时安喉间又泛起那股噎人的滋味。
可偏偏就是那粗糙的饼香,让他在这漫长的年岁中,头一遭尝到活着的实感。
“发什么呆?”岁岁晃了晃油纸包:“再不吃可要凉了。”
陆时安接过那半块酥饼,金黄的饼皮簌簌落下碎屑。
他低头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竟比记忆中的味道还要鲜明三分。
原来,距离他离开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光景了吗?
岁岁又塞来一盏花茶,嘴里絮絮叨叨:“慢些吃,可别再像上回那般噎着了。”
她歪着头打量他:“那日大师兄烤的灵兽肉你碰都不碰,我还当你当真断绝了口腹之欲了呢。”
茶水温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陆时安的神情。
“原来...”岁岁忽然凑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是好这口凡尘滋味?早说呀!我可是吃的专家!等演武结束,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保准你以后一天尝不到这滋味就浑身难受!”
陆时安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波动。
岁岁早已习惯他的突然沉默,只顾啃着饼看向擂台。
此次擂台比武设置了无形的结界,可保比武之人不会错手伤到他人,也可将比武之人的灵力控制在墨云宗的结界内,以防有意外突生。
每人可携带一样法器或者兵器,比武点到为止,一方投降或者失去行动能力便视作结束。
倘若有人执意要将人置于死地,便被视作“犯规”逐出墨云宗,且此生不得再参加演武。
往年,墨云宗的衍天比武只被视作修士间切磋的机会。
每个宗门派出的弟子也大多是少有见识、修为较低的,本意是来长长见识,看看能否借机突破境界。
但这一届墨云宗不仅拿出了奖励,而且还允诺——获胜者可进入瑶台宝库。
瑶台作为九洲最大的宝库,内里藏有无数的仙丹灵药不说,还有数不胜数的名家利器或是法器。
只要进去一次,总不会空手而归。
这样的机会,普通修士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一次。
故而此次前来的修士大多境界较高,四大宗门更是都派出最厉害的弟子,势必要拿下这次进入瑶台的机会。
岁岁叼着半块酥饼,余光扫向远处的顾时宴,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抽到的是他。
如若换做其他宗门弟子,她心中的确没把握。
可如果是同族之人,她尚有了解。
顾时宴走的是体修路子,一身筋骨淬炼得堪比玄铁。
幼时的岁岁曾经见过他一拳打爆棕熊的脑袋,至此十分畏惧这个“大力士”。
她三口两口吞下酥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远处顾时宴似有所感,阴鸷的目光扫来。
岁岁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虽然顾时宴是顾时宜的亲哥哥,而且一直保护着这个总与自己作对的嫡系大小姐,可岁岁并不讨厌他。
在岁岁心中,顾时宴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
他恨自己,也不过是顾时宜吹耳旁风,和族中长老对她的诋毁罢了。
“我知道你认识顾时宴。”陆时安忽然开口。
岁岁一怔,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你在山下的时候曾对我使过青城顾家的**术,那日起我便知晓你是顾家之人。”陆时安淡淡道。
岁岁连连摆手,结巴道,“迷..**术..而已...谁都能学的..”
陆时安望向她,少女拙劣的演技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可他沉默片刻,只是转回头去,目光落在比武场上。
“你若不愿说,自有你的道理。”他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待你想说时,再告知我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