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正疑惑时,蝴蝶已往屋外飞去。
它似是有意指引,确保岁岁跟着自己,它才往前飞;如若岁岁停下脚步,它便保持着约莫两人的距离与她一起停留在原地。
岁岁跟随祖母学习了一段时间驭兽术,虽不精进,可也能感知寻常妖物身上的气息。
岁岁本以为蝴蝶是何种妖物,可出乎意料的,岁岁几番探知却都没有感受到丝毫妖气。
一个念头浮现脑海,岁岁脚步也随之停下。
难道是半魔人?
蝴蝶察觉到岁岁的害怕,扑簌着翅膀盘旋在她身侧,一道道白色的磷粉化作光影,被风裹挟着飘旋在岁岁身边,似是在催促。
虽然当年自己跟珍珠做了好朋友,可岁岁明白,大部分的半魔人都是嗜血凶残的。
而且这种有意引诱自己前往的,恐怕意图不轨。
岁岁如是想着,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可在她后退的瞬间,一股灵力冲入她体内,短暂的刺痛钻入身躯,极快地扩散至五脏肺腑。
如触电般的感觉令岁岁四肢发麻,浑身绵软无力。
她猛地反应过来——整个宿寝都被此物圈在了它的结界内!故而其他宿寝的修士根本没有发现此间宿寝的异样!
墨云宗本身有镇山大阵这道结界,纵使一百个结丹修士都难以突破。
可此物竟凭蝴蝶的载体,可以使整间宿寝落入它的结界中。
恐怕其真身修为已至化神。
炼气的岁岁于化神境界的妖物而言,吃进嘴里都不够塞牙缝的。
岁岁屏气凝神,尽量遗忘身上的疼痛,全神贯注地观察起面前的蝴蝶。
蝴蝶犹如傀儡,周身没有一丁点生气,头顶两根细细的触器正直勾勾对着岁岁。
摄像头?
岁岁蹙眉,想起先前听闻有种法器,可以化形后依附在死物上,依托物主的灵力展开视野,和现代摄像头的功能没太大差别。
只不过此物不仅可以提供视野,还可以暂时拥有一些物主的灵力,从而暂时做活物。
但终其本质,还是死物而已。
岁岁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神。
岁岁双手不露痕迹地藏于身后,暗暗运起气来。
只见屋内浴盆中的溪水,仿佛受到感应一般,先是微微颤动,接着缓缓自木桶中升腾而起,渐渐凝成一个人形,而那身形竟与岁岁极为相仿。
此时,蝴蝶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有他人的气息,瞬间张开翅膀,朝着那由溪水塑成的人形疾速飞去。
趁着此刻,岁岁凝聚全身灵力,朝着古树方向猛力击去。
她掌心的蔚蓝灵力顿时化作三道水灵,朝着古树呼啸而去,可眨眼之间,那三道足足有十人大小的水灵,竟被无形的结界牢牢包裹住。
而方才分明还在屋内的蝴蝶,此刻已然挡在古树之前。
它轻轻扇动翅膀,三道水灵刹那间化作最初的三倍大小,接着调转方向,朝着岁岁迅猛飞来。
岁岁忙结阵防御,然而那远远超出自己的强大灵力,瞬间便将防御结界击得粉碎。
强大的外力卷起岁岁的身躯,将她猛地冲撞出大约十米之远,直至她狠狠地撞在了花坛上,这才停下。
内脏错位、骨骼断裂的剧痛,迫使岁岁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她呕出一滩鲜血,那不服输的视线依旧死死地瞪着蝴蝶。
她冷笑着讥讽道:“蠢货,看看你身后!”
蝴蝶这才如机械般麻木地转身。
只见它身后护着大树的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缝,虽然细微得几乎不可察觉,但岁岁借着这道裂缝,送出了一道求救的灵息。
她知晓硬碰硬比不过此物,于是假借试图破坏古树的动作,以溪水与结界连接处作为突破口,引溪水冲撞、方与自己的水灵合二为一,凿出这么一条裂缝。
蝴蝶的触器因为愤怒而不断晃动着,电子音乐一般的嗓音忽然从古树方向传来。
极其难听、犹如被人割断了喉咙勉强发出的男声:“找死。”
数以千计的血色蝴蝶随着声音一道落下。
它们如同汹涌奔泻的山火一般,争先恐后地从树干中飞出,仿佛要将岁岁整个人彻底吞噬。
岁岁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将头深埋在了臂弯之中。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反倒是阵阵闷雷之声在头顶盘旋。
岁岁满心疑惑,缓缓睁眼去看。
只见天际一道绚烂光芒乍现,陆时安身披紫天雷,宛如神祇降临。
他强大的气场压迫得周围空气都一瞬凝固。
他从天而降的速度极快,带起一阵狂风,吹得周围的花草树木沙沙作响。
每下落一寸,紫天雷便闪烁得更加耀眼,轰鸣声也愈发震耳欲聋。
所到之处,引下的天雷将那些血色蝴蝶一一劈成焦炭。
陆时安在岁岁身前站定,他抬手间,蝴蝶的结界瞬间崩塌,而那颗古树顿时发出惨烈的哀嚎,一道天雷劈下,将它包裹在烈焰中,与那些血色蝴蝶一并烧得干干净净。
岁岁张了张嘴,本想说句谢谢,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成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陆时安没有回头,淡淡道,“不是你说的,以保护弱小为己任么?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古树假身被烧毁,但灵体尚存,正欲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脱逃。
陆时安虽未看,可抬手间,一道紫光雷准确无误打在了古树的灵体上。
灵体哀嚎一声,便烟消云散了。
危机解除,岁岁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本想对陆时安说些什么,可下一瞬便两眼一黑昏迷不醒。
岁岁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刚出生那会儿,虽有着成年人的意识,可她却脱离不了婴儿驱壳的限制。
她想要说话、解释,可是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刺耳难听的哭声。
甚至连随意走动、比划几个手势,对于还是婴儿的她来说,都犹如登天般艰难。
这种现象直到她一岁时方才有些许缓解。
此时的她可以发出简单的音节字词,也可以颤颤巍巍地行走。
尽管她没有灵力天赋,可对于当时的父母而言,岁岁仍如珍宝。
尤其是这副身躯的娘亲,她整日抱着岁岁,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我家乖宝以后一定是震惊九洲的天才!”
“乖宝快快长大,长大后,娘亲就送你去.....”
接下来的声音蓦地被电流干扰,滋啦滋啦的声响断断续续,那刺耳声音持续冲击着岁岁的耳膜,让她觉得脑袋疼得好似即将爆炸。
她在说什么?送我去哪里?
面前的画面开始摇晃、颤抖,岁岁匆忙向前伸手,迫切地想要抓住娘亲。
可在她伸出手的瞬间,眼前所有画面倏地四分五裂。
整个梦境开始崩塌,以迅猛之速吞噬着梦境中的每一个人。
就在将被梦魇吞噬的刹那,岁岁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旋即猛地睁开眼。
灼白的光芒刺痛岁岁眼眸,她下意识闭上眼,血色充斥眼眶,直至稍稍褪去,岁岁才缓缓睁开眼。
“你还知道醒呢?”沈时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岁岁吃力地想要转头去看,却扯痛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沈时凝连忙凑上前,指尖输出灵力抚平岁岁的疼痛,嘴里还不忘埋怨道,“总给人添麻烦!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好好躺着,一动不许动!”
岁岁立马回答:“遵命!”
因为昏迷与受伤,此刻她的嗓音沙哑难听,叫岁岁自己听得忍不住发笑。
见她傻乐,沈时凝不悦问道,“傻笑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谢师兄和我赶到的时候,你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浑身骨头断了几十根!要不是你体内有陆时安的登山令牌,你早就死了!”
岁岁一听这描述,顿时感觉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她吸了吸鼻子,故作可怜:“大师姐,登山令牌也是免死金牌么?”
沈时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每个人的令牌都是用一缕神识附着在上,你将令牌的神识融入到体内,那便有了一部分陆时安的灵力。虽然微不足道,不过恰好替你挡住了心口的致命一击。”
听闻此言,岁岁着急问道,“那令牌呢?坏了么?”
“没有。”陆时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此时岁岁才注意到,屋内拢共站了三个人。
沈时凝、陆时安,以及谢让尘。
陆时安的视线落在岁岁身上,他平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难以窥察到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死了,令牌才会消失。”陆时安说。
岁岁这才松了口气。
探查到这一小动作,陆时安有些疑惑:“你在庆幸令牌没坏?”
岁岁瘪了瘪嘴:“那是自然。这令牌本身就是我耍小手段借来的,要是弄坏了,耽误你们风青山的大事,可别到时候把我的尸骨刨出来鞭尸。”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可却叫陆时安听进了心中。
他在心中回味着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方才冷声开口:“死倒是不至于。你虽然受了重伤,但灵体未损,多加调养即可恢复。”
岁岁忽然意识到陆时安要说什么,忙开口,可偏偏声音与陆时安的声音撞在了一处,重合在一起。
“你要是勤加修行到筑基,便不会有此皮肉之损。”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好了就多加修行!”
短暂沉默后,岁岁缓缓往被褥里缩了缩,将自己的半张脸都藏了进去。
沈时凝不屑一笑:“陆时安,你也有今天啊!”
谢让尘忙不迭插身至二人中间,挡住陆时安那仿佛能淬出火星子的危险视线,笑呵呵道,“不是说好分析一下半魔人的事情么?怎么三言两语的,又要吵嘴了?”
陆时安收回视线,冷冷道,“没有吵嘴,只是说些实话。”
谢让尘费了一番功夫两边安抚好后,才又重新清了清嗓子,对岁岁问道,“岁岁是么?你能不能将遇到那妖物的经过重新与我们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于是岁岁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谢让尘越听神色越凝重。
岁岁说罢,谢让尘才叹了口气,语气严肃:“和我们先前猜想的不错,这次袭击你的也是半魔人,目的同样是为了夺舍。”
“短时间内出现两只想要夺舍的半魔人,恐怕是神谶碑的封印出问题了。”沈时凝面色沉重道。
岁岁对神谶碑有所耳闻。
九洲修真界有四大宗门:墨云宗、风青山、凌天门、银蝶阁。
百年前魔物侵扰人间,四大宗门联合四大修仙世家,合力封印了传闻中可以通往九重天的入口神谶碑,不仅断绝了凡人登九重天的可能,也封闭了黄泉十三境中魔物前往凡间的通道。
自此,出现在凡尘世间的魔物皆是百年前黑风崖一役中侥幸存活的漏网之鱼。
百年间,各路修士以除魔为己任,当年人魔大战中存活的魔物早已被灭除得所剩无几。
如今短时间内出现两只意图夺舍的半魔人,百年间还是第一次。
“如果真是神谶碑出现问题,瑶台不会毫无动静。”谢让尘开口道。
瑶台不仅是墨云宗最大的宝库,亦是整座九洲最大的圣地。
其内珍宝无数,更藏有神物,故能与散落在九洲各地的神物有所联结。
因神谶碑封印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四大宗门便在瑶台外的禁阁中,分别安排了专门监管神谶碑封印的修士。
一旦神谶碑有任何异样,墨云宗便会通知其他三个宗门,联合商榷如何处理。
但显然这三个风青山弟子没收到半点宗门通知。
岁岁眨了眨眼,小声道,“如果不是从神谶碑逃出来的,那会不会是......人为的呢?”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皆噤声无言。
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谢让尘开口:“岁岁,你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兹事体大,你现在还在养伤,还是不要太操心此事。”
岁岁心中了然,自己不过是一名炼气阶的修士罢了,提出的见解不被他们采纳实属平常。
陆时安的目光紧紧落在岁岁的脸上,他带着几分疑惑,仔细观察着岁岁脸上神情的变化,而后陷入了短暂沉思。
当谢让尘与沈时凝仍旧在分析半魔人之事时,陆时安忽然踱步至岁岁的床畔。
就在岁岁满心狐疑地看向陆时安之际,陆时安蓦地压低了嗓音,俯身靠近她耳畔,轻声说道:“他们并非嫌弃你的提议,只是担忧你的安危。”
岁岁惊愕地瞪大了双眸。
万万没想到陆时安竟然会……安慰人?那个没有感情的冰山还会安慰人?难道……
岁岁猛地忆起方才陆时安一直在留意自己,原本她还以为陆时安是在查看自己的伤势,如今回想起来,他恐怕是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岁岁这般想着,也脱口询问:“你是在安慰我吗?”
陆时安并未否认,转身对着那二人说道:“出去说罢。”
屋内再度恢复寂静。
岁岁摸索着起身,浑身的疼痛令她寸步难行。
单单走到床头书桌前,她便疼得冷汗淋漓。
她从包裹最底下取出以一面古旧的铜镜。
镜面斑驳,连近在咫尺的人像都难以清晰映出。
而镜子背面则刻着几道云纹,随着年岁更迭,也已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祖母留给岁岁的遗物——预言镜。
传闻中是曾经神界裂缝未合之前,仙家遗落在人间的神器。
当年九洲四大修仙世家为了争夺预言镜打的不可开交,最后竟发现此物早已在神界裂缝闭合时失去了灵力,成了一件死物。
于是四大世家掌事人一拍即合,将此物做了个安定吉祥的象征,由顾家保管。
顾家掌事人顾金兰便是收养岁岁的祖母。
岁岁轻轻擦拭了一番预言镜。
先前在被半魔人袭击时,岁岁注意到屋内有灵力的波动。
并非任何人或者魔的灵力气味,是岁岁从未闻过的味道。
直觉告诉她,这是预言镜短暂出现的灵力波动。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岁岁疑惑喃喃。
“也是....这东西都已经几百年都没有灵力了,怎么可能突然又有灵力....”
她正翻来覆去捣鼓预言镜时,忽然间,镜面再度浮现出一行水色字迹——半魔人将扰乱衍天比武大会。
岁岁惊愕之际,预言镜已恢复如初。
岁岁下意识想要出去告诉陆时安此事,可又止住了脚步。
不行,不能告诉他。
预言镜百年前在四大家族的见证下,已经是一件失去灵力的死物。
如若让旁人知晓它仍有灵力,后果不堪设想。
岁岁稳住心绪,重新将预言镜收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