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品太常丞王至,从五品殿中史陈问,正四品尚书中司侍郎…”
天际依旧是一副将明未明的模样,裹挟着朝阳一丝光晕在东方的天幕上露出一丝破晓的曙光。
秦仪方浑厚的嗓音一字一字沉着的将纸上的人名尽数念出,从始作俑者到煽风点火者一个都未曾放过。而那些个被点了名的人无一不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跪伏在地上,全然一副被鬼差阎罗点了名的模样。
妫朔呈持剑坐在阶上,背后是数丈高的整块汉白玉,上头雕刻着一条巨大的衔日盘龙,正威风凛凛的张着爪牙,在沉沉雾色下几欲破壁而出。
原本簇拥而立的各处人群现在早已分崩离析,各自灰败着脸色跪在地上,垂头弯脊,静静的听候发落。
秦仪方这样念完了,将手里的纸折了起来,缄默的站在妫朔呈的身侧,目光中不掺杂丝毫情绪的看着面前众人。
除了涉及此事的人员,还有许多不知情者,但瞧着那些个被点了名的人都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自然也不自觉的跟着一起伏跪在地,只是面上皆是左右环顾的打探意味。
而另一边酱紫色的队伍里,除了极个别的善谋者外,那一大群悍将也都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
“各位怎的都不吱声了?”在冗长的沉寂之后,妫朔呈突然带着一丝笑意开口问道:“继续说,今日咱们君臣就在此处把前前后后的因果都理顺了,也好过他日再要升堂断案。”
可满场诸臣却无一人开口,连方才还一副非要讨个公道不可的陈问,王至等人也都噤声不语了。
妫朔呈收了脸上的笑,扫视了一圈各处跪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先前动手的那名悍将身上,眼中满是惋惜之意。
“张虎,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张虎被点到名,丝毫不觉意外,卯足了力朝着妫朔呈重重一磕,拱手道:“吾王,此事因属下而起,属下无话可说。”
张虎在秦仪方和妫朔呈之间瞧了一个来回,最终还是跪着朝秦仪方的方向扑去,直直的朝着他手中的长剑捉去,可还未等他的手碰到秦仪方的剑,便被对方一脚踹在了心口处,彪壮的身躯瞬间被踹出去数尺远。
张虎极快的从地上爬起身子,单手扶着心口又跪倒在地,恳求道:“吾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属下愿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还望吾王成全。”
妫朔呈见不到他这副蠢样子,撇开头道:“何乙,告诉他,这位章御史正真的死因。”
何乙道:“回陛下,章大人本就命不久矣,一直靠着续命的丹药延续至今,今日即便没有此番事情,他也没法活着下朝。”
“这,这…”张虎犹闻晴天霹雳,他虽觉得不对劲可也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从来不敢将这事往更深了处去想。
竟是有人做局刻意害他!
这个认知顿时在张虎的脑海中炸开,他顿时回眸望后,这才想起方才秦仪方点名的事情,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各处垂头跪着的人,尽管他方才未曾细数,但涉事之人恐怕也是两只手数不过来的。
“这,竟是圈套…可,可属下也不曾…”张虎觉得不可思议,他虽为人嘴欠,但先前一直都未曾见过这些文臣,怎的就招了这么大的仇恨,要费这般心思来坑害他。
“他们可不是针对你的。”妫朔呈替他解了惑,杵着剑从阶上起身,目光冷冽的环顾身前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的臣工们,冷声道:“他们这是在针对孤,针对新朝,妄图在这新旧政权更替之际利益最大化,将自己麾下的人手替换进核心位置,以揽大权涉朝政,最好可以让孤做他们提线木偶。”
此话一出,底下之人皆是汗如雨下,立时恨不得遁地而逃。
“陛下,微臣惶恐。”最外层的人稀稀拉拉的开始响起叫屈声,随即这些身处其中的人才想起跟上。
“嘘!”妫朔呈摆了摆手,打断道:“孤不想听这些口头承诺。”
“诸位可能不够了解孤,孤这个人向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任何潜在的威胁孤都不会放过。”他看着底下那些已经抖的不行的诸人,冷笑道:“所以,只能请各位下辈子懂得审时度势,不要再做这些为人刀戟的蠢事了。”
“陛下!饶命啊!”
“陛下!”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求饶之声,秦仪方立即带着周围已经等候多时的羽林卫提刀走向那群满是惊惧之人。
“方才所念及之人一个不留。”妫朔呈说着又朝着张虎掷去一柄匕首,“你既争口舌之快,那便剃了祸根。”
张虎倒是未曾犹豫,立即拾起匕首叩谢道:“谢吾王宽宥。”
随即便朝着自己的口中剜去,一息间地上便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件。
“昏君!暴君!”
妫朔呈的身前忽的传来一声暴喝,随即便是利刃破空而来的声响。
可下一刻,长剑挥洒,有一人血洒长阶,妫朔呈手里的玄铁长剑上却未沾染分毫,他睨了一眼地上那个双目大睁死不瞑目之人,冷啧了一声:“不自量力。”
底下哀嚎一片。
姚临乐不敢再往下瞧一眼,抖着身子又往云嬷嬷的身侧缩了缩,而一旁的云嬷嬷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瞄了一眼底下血肉模糊的场景,止不住的抽气叹息,落在姚临乐胳膊上的那只手也忍不住下意识的握紧了些,可手背上突然落下的温和柔软立即分了她的注意力。
云嬷嬷的目光落在了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上,白皙又漂亮,掌心里的柔软细腻全然不像是奴才该有的。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异样,可面对着她怀疑的眼神,姚临乐只是露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笑,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是一片纯然。
云嬷嬷心中挣扎,立即将手从她身上抽了回来,心绪一时间激荡难平。
姚临乐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但余光里却瞥到了一抹玄色衣角,立时便止住了所有的动作,僵着身子跪在原地。
妫朔呈的脚步停在了两人面前,他垂眸瞧了一眼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的那具瘦削身形,脖颈处露出的瓷白阴柔肌肤顿时叫他心底厌恶不已。
又是这样恶心的东西。
妫朔呈瞥开眼睛,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云嬷嬷,温声道:“阿嬤,孤说过,你不必如此。”
云嬷嬷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但还是弓腰垂首道:“陛下,礼不可废。”
妫朔呈见她疏离的模样,自然也知回不到从前了,心里有一瞬的难耐,可不用多时便也压了下去。
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阿嬤护在怀里的弱势皇子了,他现在是万人之上的新朝皇帝,此番作态也不过是对幼时缺失的一种惦念。
“阿嬤既执意如此,便自便吧。”
“奴遵旨。”云嬷嬷应声,直到身侧的人离去,她才缓缓直起身子,目光中也满是心疼。
她何尝不知妫朔呈对她的依恋,可他是皇帝,身边不能有任何特殊的存在,更不能有一丝的懈怠。身后的万里江山满是疮痍,两朝余陈的残缺破洞都还等着他去填平,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任务太紧,绝不能有丝毫迟疑。
云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身瞧了一眼门前跪着的四人,吩咐道:“等底下处理干净了,你们便提水去将长阶擦洗干净。”
“是。”
姚临乐终于站直了身子,接连几日的跪伏早就将她的膝盖磨出了伤痕,眼下起身便又牵扯到了伤口,疼的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底下的叫声歇了,外头的天也亮了。
姚临乐瞧着那些幸免于难但步履蹒跚的朝着宫门移动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忍,低低的叹着气。
可瞧着那底下那大片大片的血红色,上面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尸体,姚临乐忍不住开始反胃恶心。
她连忙撤回视线,用手死死的捂住了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而她身边的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皆是一副要呕出来的模样,脸色惨白的渗人。
蒋何带着人收拾了残局,将地上的尸体统统拖走处理。
“哎,老大,秦统领不是寻了几个阉人吗?这脏活该是他们干的才对啊。”
蒋何瞧了一眼说话的弟兄,下意识的回头朝殿前那几个单薄的身体瞧了一眼,靠里的那个人脸色已然煞白的不成样子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能昏死过去一样。
弱鸡。
蒋何忍不住在心里斥着,嘲讽着回道:“就他们?别回头吓破胆死在这,到时候还得连累我们多搬几具,麻烦死了。”
“嘿,说的也在理,要是给他们整死了,回头秦统领一言不合又要说拉哥几个去净身房的诨话了。”
“哈哈哈,是啊,老子这物还得留着娶媳妇用呢,可不能这么白白糟蹋了。”
蒋何听着他们愈发没正形的话不再吭声,只挂着笑跟着听。
心里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张怯怯懦懦的脸。
实在是白净的有些不像是男子。
男子?
当然不是男子,阉人怎么能算是男子呢!
蒋何的神色不免又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