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睦率领的轻骑兵确实灵活彪悍,即便姬於越带人从旁突袭,他们也只混乱了一阵,很快便分成了两支,一支继续与吴典军在前西门作战,另一支则由阿尔睦亲自带领,调转矛头来对付姬於越。
看见阿尔睦,姬於越并不躲避,反而一手软剑一手弯刀,直接迎了上去。
“铮!”
重剑与弯刀狠狠撞在一起,姬於越手腕一抖,剑身如同灵蛇,直直刺了出去,阿尔睦侧身避过,两人一击而分。
虽然暂且逼退了对方,但她的心却沉了下去,阿尔睦的力量果真可怖,方才那一下就震得她手臂微微发麻。
阿尔睦怒吼一声,又挥剑横扫过来。姬於越避开那一剑,弯刀追着他因全力出剑而露出的破绽咬了上去,在阿尔睦的大臂铠甲上划出一串明亮的火星,她知道,刀尖必然入肉了。
这一回合后,两人各自策马拉开些距离,但眼神依然死死地锁定着对方。
阿尔睦舔了舔嘴唇,疼痛非但没让他生出退意,反而叫他愈发兴奋:“好,不愧是杀了穆帕的女人,果然够劲!你那老匹夫亲爹将你藏了这么多年,居然让我错过了这样的宝贝。”
姬於越额角已见了汗意,她虽做过游侠,但上阵杀敌的经验却远不及眼前这位沮戎三王子,能让对方先见血,单纯凭她身法反应快,长久相持下去,必然吃亏。
但阵前最忌怯懦,她冷笑一声:“要打便打,废话真多!”
眼下情况不容乐观,姬氏的死士虽不畏死,分外英勇,但人数太少,前方吴涧的大军尚可支撑……
“走什么神呢,小美人?”伴着这话,剑光倏忽已到了眼前,姬於越心中一凛,闪身避过。阿尔睦挥动着重剑,在这片浴血厮杀的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他随手将一个姬氏的死士劈下马,打趣道:“还是说,我这样的人,竟不能让你尽兴?”
听见对方戏谑般的笑语,姬於越脸色又冷了几分,看阿尔睦的样子便知道,他已不关心夜袭的结果,这人只牢牢盯着她了。
姬於越眼中闪过狠戾,这样也好,她驱使东珠围绕着阿尔睦快速奔走,自己则提气轻身,借着马儿奔腾的速度翻转腾挪,身法更加诡谲,弯刀与软剑相互配合,一刚一柔,专攻阿尔睦的空门与弱点。
“嗤啦——”
“噗!”
阿尔睦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都不大重,却让他无比烦躁。
“小虫子,一直嗡嗡嗡的,玩儿够了没有!” 阿尔睦暴喝一声,迅速挥剑劈下。
姬於越等的就是此刻!她迎着重剑钻了进去,精准地避开每一道剑光,阿尔睦没有想到她能全数避过,下一刻,她的弯刀已经再次嵌入他大臂的那道伤口。姬於越重重地一拉,明显感到自己切断了对方的筋脉,阿尔睦手臂立刻耷拉下来。
“保护王子!” 沮戎的亲兵见状,争相涌了上来。
“蠢货!滚开!”阿尔睦怒吼着推开亲兵,还要再战,沮戎的副将大声道:“王子!奇袭已失了先手,速速撤退吧!”
直到这时,两人才发现沮戎的士兵已少了大半,剩下的也被团团围住。
阿尔睦冷静了下来,脸色阴沉了一瞬,但立刻又对着姬於越冷笑起来,他伸手在脖颈处一划,然后便在亲兵的保护下疾驰而去。
姬於越正要带人追杀,吴涧的声音远远传来:“越姑娘,不可!穷寇莫追!”
姬於越看了看身边伤亡近半的死士,咬了咬牙,压下翻腾的冲动和气血。虽然没能击杀阿尔睦,但击退了这支夜袭的沮戎军,对她来说,已是大胜。
当姬於越和吴涧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府中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张脉偾兴的感觉已过去,疲惫与忧虑又冒了出来。
议事用的书斋内气氛凝重,主座的姬崇脸上并无太多喜色。陆孚青端坐在一旁,兴许是一夜未眠,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家主,沮戎退兵了,阿尔睦为越姑娘所伤。”吴涧汇报了战果。
“辛苦了。”姬崇向吴典军点头示意,又看了眼没来得及换下喜服的女儿女婿。姬於越的红衣上沾了不少血迹,此时都干涸了,只留下暗色的影子,看着实在是惊心动魄。姬崇没忍住,叹了口气。
姬於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冰凉的茶水划过喉咙,她才清醒了几分:“这两回沮戎来犯的时机都太巧了。阿爹,我怀疑城中有细作。”
“我也是这么想的。”姬崇点点头,眸色幽深。
吴涧说:“那我立刻着手排查这两次事件的知情者。”
正此时,一旁响起一道冷泉般的声音:“恐怕不妥。”
无人想到陆孚青会出声,都诧异地看向他。他微微抬眸,神色十分平静:“细作能不惊动任何人就将消息传递出去,必是潜伏已久之人,贸然排查,极易打草惊蛇。”
姬於越蹙眉道:“你说得有理,但如今多事之秋,我们没有时间慢慢琢磨。必须尽快查出此人,否则后患无穷。”
陆孚青摇了摇头,并未就此妥协:“细作能在短时间内接连两次传递情报,要么布局缜密,要么并非独自一人……若我们只抓到闲杂人等,让关键人物逃脱,只怕线索就断了。”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冷静:“况且,细作恐怕就在诸位的至亲至交之中,甚至——我也有嫌疑。人难免被情绪左右,若无确凿证据,恐怕人心会生嫌隙,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这话让在座之人都面色凝重起来,姬崇看向陆孚青,问道:“依你之见,眼下应当如何?”
“投石问路,引其自投罗网。”
吴涧追问:“如何投?如何引?”
“整理一份名单,然后放出一些假情报……”话说了一半,他又咳嗽起来,只能赶着喝一口水压下。
姬於越眨了眨眼,在这间隙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情报要足够重要,但又不能太重要,否则对方可能不会轻举妄动,我们的筹谋就白费了。”
他点了点头:“正是。而且这些消息要不着痕迹地泄露出去。合适的情报……比如,陆氏运送下一批粮草的时间和地点。”
书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个计划有些麻烦,但若事成,确实可以直接除掉心腹大患。
只姬於越仍有些疑虑:“这法子虽然好,但我担心……沮戎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不。”陆孚青摇了摇头,“沮戎近来固然有异动,但他们与却勒、小陇国之间都还算安宁,绕远路来袭击敕羌不合算,这两回交手都吃了败仗,他们必会有所收敛。沮戎近来的行为更像试探,又或是王庭中有人自作主张,他们的大军还远没有做好征战的准备。”
姬於越的嘴唇抿了起来,显然并不赞同,甚至微微昂起头来直视着他,对面的陆孚青虽然目光如水,但也不让步,二人之间隐隐出现些对峙之意。
姬崇拍了板:“好了,都说得有道理。排查细作之事,就由你二人合作吧。以家主的策略为主,阿越,你更清楚城中的情况和附近的地势,去协助陆家主,这样效率高些。”
虽然平日里会和阿爹呛声,但在大事上姬於越还是很服气自己的亲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快,应道:“是。”然后又行了个礼,“既然事情谈完了,那女儿就先回去了。”
陆孚青咳嗽了几声,也行礼退下。
姬崇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不禁有些忧心。亲女儿在新婚夜砍了一晚上人,女婿在城头吹了一夜冷风,事出有因,这便罢了,但才成婚第二日,两人就起了分歧……
他叹口气,明白眼下这情形显然不适合说这些,他们都是出于无奈,更何况他二人什么都没做错。
想着沮戎的俘虏兴许会知道些什么,吴涧亲自带人审问了他们,结果竟真让他发现了线索,于是午后几人又齐聚书斋。
“两位家主,越姑娘,你们看这个。”吴涧将一块皱巴巴的、沾着鲜血的破布放到了案上。
“这是在一个服毒自尽的士卒身上发现的,一旁的俘虏说他是斥候。”吴涧语气有些沉重,“我审问到他时,他毫不犹豫咬碎了藏在舌下的药丸,我扑过去时已无力回天。我们搜查了他全身,最终在衣裳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众人的目光立刻汇聚在了那块破布上。
破布像是匆匆撕下的,乍一看上面除了血点子,什么都没有,但若是普通的布料,必然不会专门被斥候存放在衣服的夹层中。
吴涧点燃屋内的蜡烛,将那块破布放到烛火上烤了一会儿。用特殊的汁液撰写密信是惯用的法子,几人耐心地等着,不久后,布上慢慢显出了一串奇怪的符号,那并非当世的任一种文字,显然是专门的暗号。
而在这些符号的下方,靠近布片底端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扭曲的图案,虽然被血晕开了一些,但仍能依稀辨认出来——那是一簇仿佛在燃烧的火焰,不知是不是沾了血的原因,众人一看,都觉得那图案有些邪门的意味。
这是姬於越第一次见到这些符号和图案,眉头立即攒了起来:“沮戎各部族内,有使用这种图腾的吗?火……代表什么,他们的太阳神遆犽吗?但遆犽神并非邪神。”
姬崇和吴涧的面色也同样凝重,闻言,他们都摇了摇头,表示未曾听闻。自尽的斥候、陌生的暗号、奇怪的图案……实在没法不多想,而一旦看着这些东西,又不免后背发凉。
他们都皱眉沉思着,无人发觉陆孚青的异常。比起上面有意排列、用于传递信息的暗号,他的目光反而长久地落在最后的那个图案上,看清那簇火焰的一瞬,他放在膝上的手战栗了一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