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灼热地泼洒在柏油路上,蒸腾起扭曲的视野。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尘土和被晒蔫的植物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城市的独特气味。
盛晴那辆漆面斑驳、年纪比她还大的五菱宏光,吭哧吭哧地停在宠物店后门。她利落地拉下手刹,熄火,动作熟练得像重复了千百遍。
驾驶室里闷热得像蒸笼,仅有的一台小风扇徒劳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后背也湿了一小片。
“王姐,我来接小家伙们回家了!”她推开车门跳下车,对着店里喊了一嗓子。
店老板王姐应声出来,手里拿着单子:“小盛来啦?今天这三只,两只猫一条狗,都打过疫苗了,状态挺好。地址和联系方式都发你微信了。”
“好嘞。”盛晴接过单子扫了一眼,走到车后,哗啦一声拉开侧滑门。
车箱内部被她改造过,焊了牢固的笼子支架,铺着干净的毛巾和尿垫,一个小风扇对着笼子吹。
宠物店内,一只英短蓝猫警惕地缩在笼子角落,一只暹罗焦躁地扒拉着铁丝网,还有一只半大的金毛,看到人,尾巴立刻摇得像螺旋桨,发出呜呜的亲昵叫声。
盛晴把那些毛孩子一只一只从笼子里拿出来,小心地转移到自己的面包车上。
“乖,不怕,马上就送你们去新家。”盛晴的声音柔和,她伸手进去,先摸了摸金毛的脑袋,那大家伙立刻把湿漉漉的鼻子往她手心里蹭。她又检查了一下两只猫的水碗,给暹罗添了点水。
动作间,口袋里那个旧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起来。
她接通电话,侧头用肩膀夹住:“妈?”
“晴晴啊,送完这趟赶紧回来!你弟那边新店装修,一堆废纸板泡沫箱没人收拾,你爸腰不得劲,你回来拉去废品站卖了!”母亲的声音又急又尖,通过听筒传来,震的她耳朵疼。
“……知道了。”盛晴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什么情绪。
“别磨蹭啊!卖了的钱记得拿回来,你弟那边开店正用钱呢……”
“嗯。”她打断母亲,“我在干活,先挂了。”
不等那边再吩咐,她按了挂断键。车厢里短暂的安静下来,只剩下狗狗的喘息和风扇的嗡嗡声。
她沉默地把最后一个笼子固定好,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牵绊。
“王姐,走了。”她冲店里挥挥手,重新爬回驾驶座。
破面包车再次汇入车流。车里的空气依然闷热,但她已经习惯了。导航指示的目的地在城东的一个高档小区,距离不近。
车子驶过繁华的商业区,巨大的电子屏上闪烁着光鲜亮丽的广告。她目不斜视,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路面。十八岁,同龄人或许正在筹划毕业旅行,或许在享受着踏入大学前的最后一个漫长假期,而她的世界里,方向盘的触感,汽油的味道,还有后座上那些依赖她的小生命,构成了全部。
命运有时候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人觉得还能勉强忍受的时候,再往上加一根稻草。
盛晴按照导航,驶入通往目的地的最后一段路,前面出现了施工标识,道路被封了一半,只剩下狭窄的通道,旁边还胡乱停着几辆车,让通行变得异常艰难。
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车子,试图从夹缝中穿过去。然而,“哐当”一声响,伴随着车身微微一震,不好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的后视镜,刮蹭到了旁边一辆违规停放的黑色轿车的左前翼子板。
盛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踩死刹车。
她下车查看。那辆车看起来就很贵,锃亮的漆面上,一道新鲜的刮痕从翼子板一直延伸到前车门。而她自己的破面包车,后视镜外壳裂了,镜面歪到一边,倒是没完全掉下来。
“……”
盛晴看着那道刮痕,抿紧了唇。烦躁、无奈,还有一股认命般的倒霉感涌了上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环顾四周,这路段,连个正经停车位都没有,对方违规停车在先。但她没时间等对方车主来扯皮,后座还有三只小家伙等着送达。
她从随身带着的、用来记货单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在上面写道:
「抱歉,刮了您的车。我的联系电话:187xxxxxx87。盛晴。」
字迹干净利落。她把纸条叠好,用力塞进越野车驾驶座一侧的门把手缝隙里,确保不会掉。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停留,回到车上重新发动车子,小心翼翼地驶离了现场。
盛晴顺利地把金毛和两只猫送到了客户手中。面对新主人,她又恢复了温和耐心的状态,仔细交代了宠物路上的情况和注意事项,赢得了客户连声感谢。这短暂的成就感,稍稍冲淡了刚才刮车的郁闷。
但母亲的电话像是早有预料,在她启动车子准备回家的那一刻,又打了进来。
“晴晴,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你弟都催了!”
“刚送完,这就回。”
“快点!对了,回来路上顺便去你张叔那儿把他借咱家的梯子拿回来,你弟装修用得着……”
“妈,”盛晴小声抱怨道,“我开的是面包车,不是直升机。东西太多,一趟拉不完。”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不就让你多跑点路吗?家里不就指望你……”
盛晴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任由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方向盘一甩,车子拐向另一个方向,去拿那个该死的梯子。
回程的路,似乎格外漫长。破旧的面包车负担着超载的杂物,还有她沉甸甸的心情,在夕阳的余晖里,慢吞吞地向着那个称之为“家”的方向挪动。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橙红,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盛晴的车消失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里,像一滴水汇入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