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前厅的路上,丁紫萍跟个孔雀似的,高昂地走在前面,恨不得将老夫人也甩在脑后。
与之相比,柳心歌就显得忧愁许多,一路上她拽着女儿的手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一有不慎就惹来祸灾。
苏清沅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好歹她也算曾救过慕渊,在庄子上也与之有过相处,虽不知他怎么与苏修远交好的,但一个人的品性总不能在几天内来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娘,没事的。”苏清沅捏捏她的手安抚道。
“希望如此。”柳心歌勉强笑了笑,怀揣着忧愁到了前厅。
明德厅一片亮堂,有一红衣少年立在中央,马尾高扬,右手背在身后,银色小鞭随意地垂在地上,自动为他划出一道生人勿近的鸿沟。
“这便是慕小少爷吧。”丁紫萍声音高亮,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慕小少爷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啊。”
这极尽奉承的赞誉令那少年转过头来,他目若朗星,唇角高扬,说出的话却不如外表般那样可亲。
“你这家伙真有意思,连本少爷的脸都没见到呢,谈什么一表人才?”
“说!你是不是故意糊弄本少爷!”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唇角的笑已无影无踪,银色鞭子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震得丁紫萍浑身一抖。
“这……这是哪里的话啊!”丁紫萍在心里叫苦,这少爷性格怎么这么阴晴不定啊。她面上连忙浮现出一个微笑道:“慕少爷可真是误会了,实则妾身早已从孩子口中听得您的风采……”
“有人告诉你本少爷的风采?”慕渊沉沉的面色瞬间光亮起来,他收起银鞭,随意坐在右侧的一个黄花木椅上,亮晶晶的眼睛在厅中搜寻着什么。
丁紫萍松了一口气,看了看他旁边桌子上的糕点,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一趟厨房。
苏修远在这时顺势上前,为他倒满茶水微微一笑道:“不知慕少爷来得如此快,是修远疏忽了。”
慕渊摸摸杯盏,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是你啊。”
苏修远见他还记得自己,有些高兴,再接再励地说道:“府中有一道黄梨糕点,味道极美,只是烹制时间尚久,慕少爷能否赏光与修远一起前往院中解闷等待?”
老夫人还在这呢,丁紫萍当然希望自家儿子能和慕少爷独处,身子微微前倾,带着恭谨道:“正是呢,府里的锦鲤池这几日开了不少花儿,小少爷您若有空不如让修远引着您去瞧瞧?”
“瞧瞧?”慕渊的眉头皱起来,手里的鞭子随意晃了晃,丁紫萍心里咯噔一下,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就瞧瞧吧。”
幸运的是慕渊并未发火,他白皙的脸上反而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手中鞭子也被好好收起挂在了身侧。
丁紫萍与苏修远心里皆是一喜,异口同声地道:“那就让修远/我带您——”
“不行!”
母子俩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渊凶巴巴地拒绝了,与此同时他嘴角上扬,明亮的目光落在一片蓝色的衣角上,清澈的声音带着纯粹与坚定,“我要她带我去!”
什么?!
丁紫萍与苏修远的目光皆在瞬间汇聚到那片蓝色的衣角上,它的主人刚刚直起腰来,圆圆的小脸上此刻坠着迷茫,花苞似的头发梳得鼓鼓的,像两颗小丸子一般坐落在脑后。
不过是拍了个衣角的功夫,苏清沅就搞不懂目前的状况了,娘亲方才被一焦急仆人叫走,她便谨遵她的教诲安静地坐在祖母身后当透明人,谁知这会怎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丁紫萍率先反应过来,干笑了两声对慕渊道:“慕小少爷,我这二女儿胆小害羞,恐伤了您的心情。我看,还是让、让修远带您去吧,你们年龄相仿——”
“谁跟他年龄相仿?”慕渊蹙起眉毛,不满地道,“本少爷才没那么老呢!”
苏修远温润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他今年也才十七好嘛,这风华正茂的年级怎么在他嘴里就成了老呢?
慕渊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摆摆手不耐烦地道:“都不准再说话了!”他握着小鞭子,快速走到苏清沅的身旁,拉了拉她的胳膊又放下了手,紧接着拽着她左袖的衣角急切地道,“咱们走!”
苏清沅回望了祖母一眼,见她轻轻颔首,于是在厅中某些人青紫的脸色中顺着慕渊的力道离开了。
注视着那一蓝一红的身影,丁紫萍的手帕几乎都要扯烂,她百思不得其解,苏清沅这丫头是什么时候跟慕渊扯上关系的?
难道是在山庄……
手里的帕子松了松,丁紫萍的眼睛微微斜向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
有人的想法与其如出一辙,苏修远踱步来到祖母身旁,低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老夫人伸出胳膊,眼都不睁靠着静安嬷嬷离开了。
他温和的神色瞬时变得如母亲一般青紫。
……
旁人如何气恼与苏清沅并无关系,眼下她正站在锦鲤池旁,陪慕渊一起吹冷风。
见他手背在身后一直不说话,苏清沅没忍住开了口:“这里有些冷,慕……慕少爷,您想做些什么?府上没——”
“你叫我什么?!”
她话还未出口,就被眼前的少年猝然打断。
慕渊面上的红意褪去了些,盯着苏清沅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委屈道:“你、你怎么了?”
“什么?”苏清沅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好好的,一直没变啊。
慕渊攥着被扯皱的衣角,对眼前人大声质问道:“双丸子!你是不是有新朋友了?不愿意认我这个旧朋友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见苏清沅不答话心里越来越难受,双丸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快就“背叛”他们的友谊……
苏清沅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眼前人的眼圈都要红了,连忙开口道:“我并未结交新友。”
“那、那你为什么……”慕渊胡抹了一把脸,知道自己还是她唯一的好朋友后,心里好受许多,“那你态度怎么这般?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回京城还要一起玩的吗?莫不是……”
他的语气又急切起来,心急地解释道:“你、你莫不是嫌我来得晚了?其实你离开的那天下午我就想回来,但母亲传书来要去庄子上陪我,所以、所以我今天才回来的,我不是故意不守信用的……”
苏清沅瞧他额角都沁出薄汗,两手比划着,话说得颠三倒四,耳尖都红透了眼神却还紧紧地黏着她,一时间心都软了几分。
她叹口气,柔声道:“我们本就未约定时间,又哪里来的信用。方才是我失了妥当,不过此处确实较冷,慕渊,我们不若换个地方吧,你想去哪里玩?”
“我……”听她换了称呼,慕渊的脸色又成了晴天,他面上咧出个大大的笑容,心里早想好了目的地,“双丸子,咱们出去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苏清沅狐疑地看着他,京城不像庄子,人多杂乱,坦白来说她不太愿意跟慕渊这种引人注目的家伙一起出去。
慕渊不知她心思,面上神神秘秘地笑:“先不告诉你!我们快走吧!”说着就伸手就要拉她,半路上却又莫名放下了,只捏住了她的衣角。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这样了……
苏清沅有些疑惑,这孩子在庄子上的时候可不这样,她的胳膊都能被他拽痛。
她晃晃衣袖,慕渊的手也跟着晃,苏清沅扑哧一笑问道:“慕渊,你是怎么了?”这样拽着她的衣角让她真有些不自在。
慕渊的脸被她一问蹭地红起来,低着脑袋扭扭捏捏地不敢看她:“双丸子,对不起啊。”
苏清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问道:“你怎么对不起我了,不会是跟了谁一起要捉弄我吧?”她本想开个玩笑,但看着慕渊低头不语的模样心却猛地沉了下来,一时联想到苏修远归来时说的那些话。
难不成他俩还真交上了朋友?苏清沅侧了侧身子,脚步也往后退了退。
“我怎么可能害你啊?”慕渊真不知道双丸子怎么想的,但生怕她误会,一时也顾不得羞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其实……其实是我母亲讲的,她说我、我总拉你胳膊,是对你的不尊重,不能总是强迫你……”
慕渊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这点,多亏母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坐在马上拽着他跑了两圈,他才明白原来被拉胳膊竟然会这么痛啊!
他抬起头很懊恼的样子,郑重地向苏清沅道:“对不起,双丸子,我不应该不顾你的意愿,我、我不知道那样会痛,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保证再也不那样了!”
慕渊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藏满的恳切令苏清沅心里有些复杂,长公主为何会突然对他说这话,这孩子不会将他们相处的细节全告诉他母亲了吧?
慕渊是个直白的人,苏清沅于是也直白问道:“长公主为什么会知道你……你拽我胳膊?”
慕渊解释道:“那天你离开后,母亲晚上来到了庄子上,我想、想问问她来找你玩要带什么礼物?”太贵重的不行,没有他在被抢了怎么办?太便宜的也不行,那种廉价的东西怎么可以配得上双丸子呢?
所以他虚心请教了母亲一番,期间还演练了一下来到忠勇伯府的场景,结果一不小心就习惯地拽了扮演苏清沅的娘亲的胳膊,被她逮住好好修理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