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现在是几时了?”苏清沅摸了摸鬓边的金步摇,看着铜镜中盛妆的自己,内心苦笑,这样好的首饰,这样有气色的脸庞,自己是多久没见过了。
“小小姐,不急,奴才刚出去打听了一下,送亲的大人们还未到。”吴嬷嬷替她点上眉心的红珠,柔声细语地回道。
“嬷嬷,我心里……”苏清沅紧紧握住吴嬷嬷的手,想从奶嬷嬷的身上汲取点力量,“我心里真是害怕……”
北疆那样遥远,气候又如此冷冽,她是战败方送去的公主,不知道会受多少的欺辱,她才十六岁……
苏清沅闭上眼睛,隐去眼角泛起的泪痕。
“小小姐,老奴昨天去看兰竹,她精神好了许多,准备回老家安心养伤了。梅香的日子过得也是红红火火,陆举人争气,考中了探花呢。”吴嬷嬷见她伤怀,转而提起了梅香与兰竹。
想到兰竹与梅香,苏清沅的心里好受了一点,这两个丫头陪她吃了这么多的苦,总算不用再跟着她去往北疆受罪了。
还未开口,喉咙一阵发紧,一口血涌了上来。
回府之后,不知为何,她的身体是越来越差,看着手帕上的鲜血,苏清沅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以她的身体应该到不了北疆的,如此也算幸运,倒是能免去许多欺辱。
吴嬷嬷有些着急:“小小姐如今的身子,可怎么撑得过去啊? ”
“用了我娘亲这么多的好药,她就算是死也能死在北疆的地界上。”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来人身披红袍,头戴金钗,走起路来身姿摇曳,叮当作响。
苏清沅冷眼望她,赐婚的旨意到的那天她病得连床都难下,丁氏生怕她挺不到出发那天,派了几个强壮的婆子守在春风院,每天强逼着她灌药,用了丁氏这么多的猛药,她的身子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一行一动胸口都如针扎般疼痛。
看着苏文珠那张扑满白粉的脸庞,苏清沅朱唇轻启:“许久不见,妹妹眼下的疤痕可还疼痛?”
苏文珠的眼睛微微眯起,但并未发怒,勾了勾嘴角,尖利的声音透露着张扬:“其实妹妹今天来呢,也是有喜事要分享,今朝新中的探花郎陆起,不知姐姐可否识得啊?”
苏清沅手指微微蜷缩,探花郎陆起?那不正是梅香的夫婿……
苏文珠见她不答,抚了抚脑后的玉簪,继续往下说道:“我很喜欢他,已经求姐夫为我俩赐婚了,可惜……”
嫡姐苏如萱是端王的正妻,端王如今可谓如日中天,苏清沅知道苏文珠的赐婚请求他们是一定会同意的,可是梅香呢?梅香怎么办?
“可惜陆起有个妻子,很是倔强,我愿意接受她做个通房丫鬟,可姐姐你说,有些人怎么这么不知足?”苏文珠拔下玉簪,举到眼前仔细地欣赏。
苏清沅再也坐不住,那个簪子是她娘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遗物,梅香出嫁那天,她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便送了这个。
可如今怎么会在苏文珠的手里?她强忍胸口的疼痛,拽住苏文珠的手腕:“你把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
苏文珠嫌弃地甩开她,见她软绵绵地倒下,形容狼狈,心里很是畅快:“怎么?你要去找吗?也许在秋明山三里之外的某个土堆里吧。”顿了顿,她看向手里的玉簪,眉梢高高扬起,“看在这枚玉簪的份上,我还特意给她选了个绿色的裹被,姐姐你到时......也好找一些。”
梅香……她害死了梅香……
苏清沅捂住胸口,用力地直起身子,心脏撕裂般的疼痛,这疼痛使她难以开口, 就听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怎么这幅模样?迎亲的队伍都到正阳街了?”
来人身穿大红洋缎窄袄,身姿绰约,见苏清沅瘫坐在地,眉头微蹙。
“娘亲,姐姐她好像身体不舒服。”苏文珠将簪子一扔,乖巧地走到丁紫萍的旁边。
玉簪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苏清沅努力地向前挪动,想要接住,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摔落在地,像她的心一样......
用尽全力地伸手,一点点地拾起,至少她要带着它们离开这里......
一只云丝绣鞋踩在了最后一块碎片上,苏清沅缓缓抬头,看见丁紫萍端庄的面孔。
她眉头微微皱起,见她这幅模样,语气慈和:“你们先下去吧,我们娘俩说些体己话。”
等人都走了,望着瘫坐在地的清沅,凝视着那张苍白无力的面孔,丁紫萍温柔地笑了笑:“清清,你跟柳心歌可真像,一样的柳叶眉,一样的红痣......”
苏清沅冷冷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个“好”主母为何提起她娘亲来。
丁紫萍弯下腰来,翘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语气依然温和:“也一样的不得善终。”
苏清沅瞪大双眼,她娘亲是病重而死,丁紫萍这话何意?
“她死之前的样貌可真不好看,双眼突出,骨瘦如柴,那双腕子我一握便碎了。”丁紫萍轻抚她鬓边的发丝,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身上的肉连路边的野狗都不愿意吃,不过死后能让野猫野狗饱餐一顿,也算她的福分。”
迎着她惊怒的目光,一想起那个女人死无全尸的下场,丁紫萍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你知道她死于什么吗?日日夜夜携带的女儿亲手绣制的香囊!”顿了顿,她发出两声讥笑,"可怜她不知道那里面早已被人换成要命的毒药,不到一年,她便形销骨立,任人宰割!到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境地啊,死无全尸啊!”
丁紫萍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痛苦和仇恨的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苏清沅用力地收缩手掌,再也忍不住,凄厉地大叫起来,眼泪横流,近乎崩溃。
她的娘亲,那般清丽无双的女子,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透过苏清沅崩溃的脸庞,丁紫萍仿佛看到了那个临死还在嘴硬的女人,她心中畅快极了,你能忍得,你的女儿可承受不住!
“不过清清你也不必悲痛,进了北疆王的后宫,还能有十位姐妹相陪,其乐融融,以后的日子格外有盼头。”丁紫萍将她拽起,唤来两个粗使婆子,“母亲来为你添最后一道妆!”
“啊啊啊!”
鲜血流进嘴里,苏清沅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无力地扭动着身子,可动弹不了半点,又被逼着灌下最后一副药。
丁紫萍扔掉带血的玉簪,拿过红盖头缓缓为苏清沅披上,语气高昂: “吾女出嫁,吾心甚悦!府上众人,重重有赏!”
浑浑噩噩地出府,一上花轿苏清沅再也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一阵激烈地打斗声将她吵醒,苏清沅睁开双眼,眼前是吴嬷嬷焦急的面孔。
“小小姐,您可算醒了,外面乱起来了。”吴嬷嬷握紧她的手臂,语气急切。
苏清沅让吴嬷嬷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了一下周围,只见外面队伍乱成一片,丫鬟奴才们的尖叫声救命声不绝于耳,不知从哪里来了群黑衣人,实力强劲,守在轿子四面的护卫全都冲上前迎敌。
看着外面混乱的景象,吴嬷嬷靠近苏清沅,摘下她繁重的头饰:“小小姐,我们跑吧!不能去北疆啊,会死的。”
苏清沅苦笑一声,梅香死了,娘亲的死亡也那么痛苦,她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小小姐,老奴知道你心里痛,可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吴嬷嬷握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住下,老奴干活利索,老奴来挣钱,老奴答应过小姐要照顾好您啊,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小姐您去死啊!”
看着奶嬷嬷花白的头发,那张沟壑纵横,泪流满面的脸庞还带着青紫,苏清沅流着眼泪点点头,她要死了,可吴嬷嬷还有希望,她不能让吴嬷嬷陪她死。
还得多亏丁氏最后灌得那副药,苏清沅咬着牙在嬷嬷的搀扶下,跑了出去。
被吴嬷嬷带着一口气跑了不知道多久,苏清沅头眼昏花,觉得暂时应该安全了,抬头却发现眼前竟然是一处悬崖!
不过没关系,这附近草丛颇多,她们可以在这里暂时躲一躲,再想些办法。苏清沅刚想安慰吴嬷嬷,却发现她面色古怪:“小小姐,前方没路了。”
苏清沅见她语气低沉,连忙安慰:“没关系,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护卫在应对刺客,一时半会追不到这。”
吴嬷嬷却未停下脚步,半托半拽地带着她来到崖前:“小小姐,你看下面好像有人家。”
苏清沅被她挟制得有些痛,闻言,不自觉地往下看去。
吴嬷嬷拽着她的手臂,阴沉地开口:“很高吧?小小姐别怪我,都是你挡了别人的路,才会经此一遭啊!”
苏清沅还未反应过来,后方传来一阵推力,她便如失了牵引的风筝坠了下去。
“砰”地一声,苏清沅似乎能够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鲜血不断地从嘴角,眼角,耳边流出。
我要死了吗?娘亲,梅香,沅沅能够见到你们了吗?
可是……好痛好不甘心啊……
十六年短暂如昙花一现,娘亲,梅香,兰竹的面孔在眼前一一浮现,苏清沅全身颤抖,嘴角不断涌现出红色的血沫,最终停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