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9371第一次宿在他的休息室已经过了两周。
自那之后，囚犯总理所应当地占用他的房间，使用他的清洁室。有时还会提出些无礼的要求。
比如想要趴在他身上睡，或是让他帮忙挠痒。
不过这样的局面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囚犯和贺沉的接触肉眼可见地减少了许多。
再加上他有意增加了贺沉的工作内容，两人仅存的交流时间，便仅剩下夜晚的自由活动。
这天夜里，9371照常在四层活动区与贺沉学习说话。现在的他基本能完整地说出一句常用的生活用语。
但即便如此，9371也并不喜欢和其他人交流。除了和狱警必要的沟通外，他依旧拒绝与楚戎和贺沉之外的第三人讲话，尤其讨厌在交谈时被不相关的人打扰。
对此，四层的囚犯都识趣地在两人交谈时保持距离。
然而今晚，一名刚转层至四楼的囚犯却毫无顾忌地闯入了两人的领地。
结束了紧闭的弗里森进入活动区，径直走到了两人的座位前：“贺沉？就你找我？”
正在讲授新词汇的贺沉勾了勾唇，朝着突然警觉的9371道：“已经八点了，你是不是该过去洗澡了。”
9371没有回答，紧盯着弗里森的瞳孔骤然缩成竖线，语气却平淡得听不出情绪：“滚。”
“说什么呢臭小猫。”贺沉轻笑着抬手将他的头发揉乱，朝不远处的狱警使了个眼色：“麻烦你了，还请把他送到管控大楼。”
那名被点到的狱警点头会意，抬眸示意囚犯跟上。
对四层的狱警而言，将9371送往典狱长办公室已是司空见惯的差事。
然而即便执行过多次，这名狱警依旧紧绷着神经，目视前方，丝毫不敢回头窥视身后的囚犯。
在9371的胸口处，一条游经他腰间的白蛇吐着信子，将脑袋卡在了纽扣的上方。
此刻它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将视觉所得传递向楚戎的意识云。
核心管控大楼的典狱长办公室内，楚戎撑着下巴，反复观看起贺沉的行踪记录。
这几周的时间里，对方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依旧像往常一样洗漱，劳动，放风，教导9371说话。
唯一不同的是，他与其他囚犯的交流明显增多，甚至每次每次交流的时候，都会特意将9371支开。
不是像今晚这样将人送到他这里，就是设法将人遣往别处。
“你说贺沉想要越狱？”莱斯利安从沙发上坐起，质疑道：“要越狱他五十年前早能走了，留到现在做什么。”
“那你那你得问他去。”楚戎关闭面前的投影光屏，将视线投向紧闭的大门，“他的行为很刻意，每次和别人交谈的时候都会把9371支开，却又选择在一条醒着的时间。”
“他在试探你？”莱斯利安眉尾一跳，“精神共享的最远听觉范围在90米，就算他把9371支开，你的蛇也能听到他们谈话。所以说，你听到了什么？”
“他在咨询十三区到i-3001星球的安全行驶路线，还有新型飞行器的驾驶方式。”楚戎心不在焉地起身走向门口，借助传导进意识云的脚步声来判断来人的距离。
感知到声音愈近，楚戎扭头扫了眼沙发上赖着不走的人，提醒道：“现在是二十点零七分，距离你下班已经过去了俩个小时。就算你愿意留下继续工作，也不会有加班补贴。”
“啧。”同样听见脚步声的莱斯利安撇了撇嘴，将挂在座椅上制服外头搭回手上，“我走还不行吗？”
他侧身越过楚戎的身旁，将办公室的门轻轻推开。
还没等他前脚踏出门槛，紧跟在狱警身后9371便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莱斯利安下意识回望起对方的琥珀色眼瞳，只觉得这双眸子好似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向领路的狱警随意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传送通道。
身后，领过囚犯的楚戎关上房门，抬手解开了囚犯的抑制项圈。
自那天开始，楚戎便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囚犯的精神力，和那风险极大的精神疏导。
只不过两周的观察下来，囚犯压根没有要对他实行精神控制的想法。就连疏导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地，从未显露出任何企图窃取他精神力的迹象。
对普通向导而言，与生俱来的精神操控能力使他们能够梳理哨兵紊乱的精神网络。然而稀薄的精神力储备又极易导致自身精神网枯竭。因此，他们往往需要通过汲取哨兵的精神力来维持平衡。
而汲取的方式通常为，在进入精神网疏导时直接窃取，或是由哨兵主动提供。
楚戎扫向9371那探出的精神触须，一时好奇对方是通过什么方式来补充的精神力。
他自知自己的精神紊乱程度算不上低，就连何峙那样的S级向导，在为他完成疏导后都不得不注射两针补充剂才能恢复平衡。
而面前的囚犯，连着给他疏导了两周，却自始自终都没有向他索取过一针补充剂。
楚戎这么想着，一条泛着银光的触须便温和地闯入了他的精神网，熟练地在错综复杂的脉络中穿行。
随着熟悉的精神力流淌过意识云的每个角落，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反馈出阵阵愉悦的信号。舒服得就像在接受小猫的踩奶。
在进行了片刻的精神网整理后，9371反常地将精神触须收回，只余下一根感知触须，时时观察着楚戎反应。
“你可以亲我一下吗？”9371颤动着睫毛，小心翼翼地抬手牵住了楚戎的手指。
楚戎下意识怔在原地，他并不记得自己教过囚犯这句话。
要不是他，那就只有贺沉……
“为什么？”楚戎抬起眼皮，看着对方那有些凌乱的头发：“我为什么要亲你？”
9371感受着感知触须传来的平稳波动，确认对方并没有产生反感，这才轻声解释：“我需要精神力。你的。没有精神力，疏导不舒服。会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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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戎眉头一紧，没料到心里的疑惑这么快就有了答案。
他停顿片刻，反问道：“向导在进入哨兵意识云时，可以直接为自己补充精神力，说白了就是直接偷。你不会吗？”
“……”9371陷入迟疑，想起博士的嘱咐中也有“偷”这一词。然而具体怎么偷，对方并没有教过他。
他只知道，在他还是小猫的时候，楚戎总会耐心地帮他挠痒，亲吻他的耳朵和肚皮。
而那个时候，他就能自然而然地汲取到充沛精神力，压根用不到对方刚才说的方式。
9371摇了摇头，想起贺沉交代过他的话。
【接受了疏导又不愿意提供精神力的哨兵，一般被人叫做流氓。你要是需要精神力，那可以让他亲你，这是最快的方式。如果他不愿意，那他就是流氓。】
“我不会。”9371的瞳孔逐渐变圆，一字一句道：“你亲我。”
楚戎听着这理直气壮的请求，习惯性地将其归于贺沉的教导。
他并没有照囚犯的要求行动，而是继续反问，“为什么不会？他们没有教你？”
楚戎眉头紧蹙，想起那次西瓦托前来探访时的态度。
嘴上说着向导由白塔保护，却在私底下动用私刑，将一个可能不按照他们计划行事的向导揍得满身淤青。
想来对方在这一方面一无所知，恐怕也是因为白塔并没有为其提供系统的教育。
只教了疏导却没有教窃取，这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楚戎感觉那根银白色的触须轻轻颤抖了一下。
而面前的囚犯正抬头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分谨慎的探寻。
“没有教。”9371想起博士一遍一遍教他疏导技巧的模样，补充道：“只教了疏导。”
“你是在生气吗？”9371紧盯着楚戎的表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有。”楚戎的拳头无意识地收紧。他看着面前温顺无害的囚犯，问出了个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问题：“你想要回去吗？”
离开监狱，然后回到白塔……
9371闻言垂下了眼眸，脑中闪过无数个与博士相处的场景。
即使博士对他很好，那边的太阳更暖和，但他还是想要和楚戎呆在一块。
9371摇头，回答道：“不想。”
楚戎顿了顿，回忆着这几日对贺沉的监视。对方的行为虽然并不正当，但总的来说，他投喂，教导囚犯的种种行为，确实还算不上恶劣。
他沉思片刻，最终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你不亲我吗？”9371有些犹豫地再次追问。
似乎在下一秒，他就要把对方视作贺沉所说的流氓。
而这次的楚戎依旧没有回答。他抬眸看了眼比自己高出几分的囚犯，随即又扫过那根悬挂在意识云中的感知触须，在脑中给出了同意得答复。
“向别人索取的时候，应该学会自己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