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经年每一段爱而不得的遗憾或铭心刻骨的爱情都如斑驳光影, 在每一个夜里勾起回忆,或是驱散黑暗、消融冰雪, 又或是……凄入肝脾、哀毁骨立。
哭过之后,苏壹没再回自己的卧室。房间里有太多她和锦缘的影像,床上也全是锦缘的气味,她想她想得要命,也痛得要命。
校花校草是通人性的,苏壹在哪个房间,它们就跟去哪个房间。
好像在说——姐姐, 你还有我们。
在苏雯以为苏壹的意志力被摧垮,少说得消沉三五日或大病一场时,苏壹却醒得比她还早, 起得也比她早。
苏壹进卫生间洗脸刷牙, 苏雯在门边看着,想从她脸上看出逞能的痕迹, 却只看见她手嘴并用地完成了洗漱, 还得意道:“怎么样, 我说我自己能行吧?”
“嗯,你一向什么都能行。”搭手扶苏壹回卧室让她换衣服, 问,“昨晚你说的……”
“姐, 我昨晚没说什么。”苏壹打断她,“锦缘她不会不管我的, 你看我这儿有做饭阿姨也有陪护师照看, 别提多自在多享受了。”
“是很享受。我也沾你的光, 跟着你享受一回。”
“就是可惜没办法陪你出去逛逛。”苏壹歉疚的笑笑说道,“你别耽误工作, 下午就回去吧,不然爸妈还以为你也乐不思蜀了,那我的罪过又翻倍了。”
“这就赶我走了?”苏雯拍她一下,“放心,我不会碍你的事,明天就走。现在还早,你换完衣服看会儿书或电视。”
才六点半,做饭阿姨是七点到,陪护师是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八点半。
昨晚因为苏雯在,她们才让陪护师提早走了。
九点多,有快递送货上门。
物品是……锦缘给苏壹购买的两个前臂吊带,加宽肩带款,舒适透气,不勒脖子,加厚肩垫,围带可调节长短。
换上新的后,她让姐姐帮她拍了张局部照片,然后发至朋友圈,仅一人可见:【乖乖养伤中。】
到了晚上,她又发了早中晚三餐的图片:【都是爱心餐。】
……
连续几日,除了发饭菜图,苏壹也发锦缘没来得及看的那个笔记本里的内容图。
拍照,剪裁,再备注上她书写的年月日。
【又一日黄昏,夕阳在天边洒下最后一缕灿烂绚丽的余晖,把青空让给月亮。初升的弦月皎洁无暇弯如勾,我仿佛看见它在对我笑,就像是你挂着浅浅的微笑在对我说晚安,说你很快就回来。于是我借了一束月光,托它带着我绵绵无尽的相思,飞跃千山万水,飞去遥远的京平,轻吻你的脸颊。】
诸如此类,挑了些没那么露骨,没那么肉麻,相对而言算是常规美文的段落来发。
抒情,也矫情。
她已申请了居家办公,这周千厦集团的例会,由洪海霞向领导作汇报,而全程苏壹其实也都“参与”了。
会议开始前,陈宏伟就拨通了她的电话,让她通过电话知悉最完整的会议纪要。
她也想过要不要带伤去千厦,去见锦缘?拿工作当借口以解相思。
但她知道,如果她自作主张地这么做了,锦缘不但不会心疼她,反而只会不高兴。
从一开始她“打动”锦缘的,不就是知分寸识大体又有礼有节、善解人意的优点吗?她们谈的是成熟的成年人的恋爱,不是如儿戏般拉拉扯扯、过家家的恋爱。
她不能冒险去消耗锦缘对她所剩无几的感情与信任了。
由于上周的例会取消,这周锦缘与会旁听,末了才又提出她对六月中下旬开盘活动的新要求和新期望。
听到锦缘的声音从听筒传出,苏壹赶忙开启通话录音。
她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锦缘的语音寥寥无几,少得连她想听锦缘的声音了,那几句都不够慰藉她的心。
之前让洪海霞在会议中录音,录的是多次变卦不认账的殷莉的音,锦缘从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乱甩锅给乙方或下属。
晚饭后,锦妈妈给她发消息,问:【在家吧?能视频吗?壹壹想给你们看她新画的画。】
你们?
我们。
没有我们,只有我了。
锦妈妈能这么问,证明锦缘没跟锦妈妈说她们之间出现的问题,那她就该照常和祖孙俩说笑,哄她们开心。
她点开自拍模式,对着镜头咧了咧嘴角,调动情绪,努力找回自己的笑脸。
演练了无数遍后,她又低头检查自己的睡衣有无不妥,回道:【阿姨,锦缘还没回,我在家,方便的。我给您打过去。】
陪护师跟她说了,锦小姐对她提出的工作要点是晚上八点半之前照顾或监督苏壹洗漱完毕,她才算完成当日工作,才可以准时下班。
为了挣表现争取锦缘的宽大处理,苏壹养伤期间都非常配合,晚上饭后也自觉洗漱得比较早,免得陪护师跟锦缘打“小报告”,说她不好好养伤。
这会儿,她已坐在床上了。
视频接通,锦壹凑近的小脸都快穿过屏幕到她这边来了。
“苏阿姨!苏阿姨你这么早就睡觉了吗?奶奶说姑姑还没回家,你不等姑姑吗?”
等姑姑回家一起睡吗?小家伙这么懂?
“苏阿姨这是在乖乖养伤啊,要是不早点洗了睡,会被姑姑骂的。”
“姑姑会骂人呀?”锦壹捂嘴笑,“嘻嘻,姑姑虽然不怎么笑,但姑姑没有骂过我哦~我很乖的,比苏阿姨还乖。”
苏壹心里苦涩难言。
不论是站在锦铖的角度,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如今锦缘对锦壹的介意程度都远高于她。
锦缘以后,还能无芥蒂地疼爱锦壹,对锦壹笑吗?
她们都是无辜的啊。
“嗯,壹壹宝贝是最乖的小孩。你又画了什么画要给我看呀?”
“这里!”锦壹扭身从镜头外拿起一幅画展示给苏壹看,“我画了你们陪我过生日的画。”
锦妈妈另一只手帮锦壹捏住画纸的一个角,锦壹空出右手,把画中人指给苏壹:“有秦奶奶,有奶奶,有苏阿姨,有林阿姨,有我,还有姑姑!”
锦壹画的姑姑实则是在一部手机里。位置在她和苏阿姨中间的桌子上,横着的手机屏幕里,有一张锦缘的脸。
画的时候她没想起来,还是在奶奶的提醒下,锦壹才画进去的。
“苏阿姨,你看你看,我在这儿盖了印章。”锦壹指着角落自己的名字,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地问,“苏阿姨,你什么来家里帮我做画框呀?”
锦壹的问句让苏壹破防了。她鼻头一酸,就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但她不能在此时失态,只得放下手机,抽了几张纸巾快速擦掉涌出的泪花,再屈膝摆放手机调整镜头,手里捏着纸巾假装在鼻子下方擦拭:“抱歉啊壹壹,苏阿姨还在生病,身体还没好,要晚一些才能去帮你了。你多存几张画,等苏阿姨去的时候我们就都挂起来好不好?”
“嗯嗯,对不起苏阿姨,我忘了你还在生病。我想让奶奶陪我去看你的,可姑姑不让我们去……”小家伙也委屈。
苏壹脸色大变。
原来,锦缘已经给锦妈妈她们说了,不让她们再来探望自己,不让她们再跟自己有来往吗?
王兰拿过手机,笑着解说道:“缘缘是怕小孩子太闹腾影响你休息,等你好了,周末你有空,我再带她去看你们。壹壹是想你们,也是想和你家里的小猫玩儿。”
真的是这样吗?
锦缘,你没有要跟我划清界限对不对?
你还没听我的解释,不会这么快又这么武断地就把我打入“死牢”对不对?
她强作镇定:“我知道的阿姨。锦缘她自己工作繁忙,但对我的照顾也很贴心周到,请了做饭阿姨和陪护师……”
“陪护师?”
听到锦妈妈略显吃惊地一问,苏壹暗道不好,只是胳膊伤了,哪需要什么陪护师?
脚伤比肩伤轻,一周时间了,伤口也开始在愈合了。
她的打算是等周末两天过了,就不需要陪护师再来照顾她起居了。
找补道:“前面有几天她忙着处理千厦跟海络的合作事宜,怕对我有疏忽,白天就请了陪护师来监督我吃药,带我去医院复查之类的。”
“嗯,这点她倒是细心。”锦妈妈夸赞自家女儿道,“过日子就是要相互扶持,往后多念着对方的好。”
苏壹连连点头应下。
她怎会忘记锦缘对她的好呢?
锦缘是她的春天,又在她的春天里开满了似锦繁花。
她以为心上那满春的花海,会永不凋零,就这么繁盛地从春天开到冬天,开过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她以为春去花谢只是大自然的规律,不曾想,心里的花,也会零落。
锦缘,要等多久,我才能见你?要等多久,你才能回家来?
我很想你,校花校草也想你。
苏壹望着窗外发呆,手机振动,也是锦妈妈发来的消息:【锦缘她身体也不好,尤其是肠胃,这几年我给她熬了不少调理身体的中药,不是被她放到过期,就是被她扔了。】
【等你伤好了,我再去药房熬一些,到时你拿回去两边家里各放一半,早晚督促她喝。】
【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下次跟我去看看中医吧?中药见效慢,但调养是真有效。有病治病,可别仗着年轻就讳疾忌医,不顾惜身体。】
摔前摔后,锦妈妈对她态度的反差都有点令她吃不消了。
如果她和锦缘没闹僵,此时的她一定会截屏发给锦缘,得意忘形地“挑衅”一句【你看你看,以后阿姨肯定会更爱我。】
接着再腻歪一句【但不管多少人爱我,我都最最最爱你!】
情到深处,甜言蜜语张口即来。
如果她和锦缘没闹僵,她会兴高采烈地回复锦妈妈【好的阿姨,监督锦总喝药的艰苦任务就交给我吧!】
可今夜,她只能模棱两可地回【阿姨说的对!】
……
苦苦熬了一周,周五晚,苏壹终于等来了锦缘的消息:【明晚我去你那边,晚饭后。】
周六晚,苏壹按时吃晚饭,按时发朋友圈,按时洗漱,也没刻意打扮。
胡玉欢一三五都来陪了她半天,昨天她问过胡玉欢,自己看起来有没有瘦?有没有变得很憔悴?
——憔悴没有,瘦…是有的。
她明明每顿餐饭都有认真吃,为什么就瘦了呢?
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着一束郁金香,那是她请陪护师今早帮她买来的。
迄今为止,她只送过锦缘两次花,一次是在三月八日,送花时她说,锦缘是她的女王。
第二次是锦缘去了京平,温子洁代她送的。送出后,温子洁就给她发消息,称锦缘是她老婆了。
郁金香于她和锦缘,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她把郁金香当做了她的幸运之花,盼着今日,这束鲜活的郁金香能为锦缘带来好心情,也能为她带来好运气。
听到门口处密码锁解锁的声音,苏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睡在沙发上的校草竖起耳朵听了听,继而又埋头继续睡大觉了。连它都知道,是家里的另一个姐姐回来了。
锦缘换了拖鞋进来,目光只在苏壹身上停留了两三秒,将手里拎着的两个纸袋放到茶几上:“这是伍玥和涂苒从国外带的手信,昨天在营销中心那边忙,去了一趟咖啡店,顺道就给你带过来了。”
她们回来没两三天。
两人分享在朋友圈的蜜月度假游玩照,苏壹都点赞了。
但她只在涂苒的下方留过一条“请这对妻妻尽情撒糖,也请注意安全”的评论,没给伍玥留评。
恰逢她和锦缘的冷静期,锦缘跟伍玥是好友,她留评会被锦缘看到。
说不出这是种什么样的“别扭”心理,她可以发很多仅锦缘一人可见的矫情图文,却不愿被锦缘看见她跟别人互动。
看着锦缘带来的东西,苏壹下意识差点说“谢谢”,幸好这两个字卡在了喉咙。
手信是苒姐和玥姐送给她和锦缘的,她不该对锦缘说“谢谢”,哪怕锦缘说的是“给你带过来”。
怎么会是“给你”呢?
锦缘,这是“给我们”的啊。
空气凝固,两人回避对方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茶几上,一人盯着手信,一人盯着郁金香,久久不语。
苏壹退了几步,把挨近校草的位置留给锦缘:“坐下说,好吗?”
拉开距离后,锦缘的目光才又移去了校草身上。
上周走出家门的那晚,她在这个沙发上坐过的最后一处,便是校草睡着的这处。
那时苏壹坐在她腿上,她们欢心地接吻,而后苏壹又学她设置了新的聊天背景——她们和锦壹的合影。
这么久了,她好像跟苏壹都没拍过只有她们两个的合照。
欢乐世界的照片,生日晚餐的照片。锦壹…无处不在,也不可扭转。
她抬脚迈步,坐到了校草边上,像从前那样抚/摸它柔顺的长毛,眷恋地轻捻它的耳朵。毕竟,她也不知今日之后自己还会不会再踏入此地。
见锦缘坐下,苏壹懊恼自己忘倒水了。
“稍等下,我去倒水。”她轻踮着左脚绕过茶几想去厨房倒两杯水来,被锦缘叫住。
“你坐着,我去吧。”
“没关系的,我脚已经不痛了。”
已起身的锦缘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这点小事没什么好争的。”
“哦。”挨“训”的某人垂头坐回了沙发,锦缘训她比不理会她,更能让她心里舒坦。
两杯温水接来,苏壹就立即端起,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大口。就怕晚了一秒,杯子上沾染的锦缘的气息就消失了。
等她放下水杯,锦缘平静道:“说吧,你的解释。”
锦缘进屋也有十来分钟了,她的气息渐渐散发在空气中。苏壹深呼吸,闻到了令她痴迷的香气。
和郁金香清幽的花香不同,锦缘身上自带的香味更像是清冽的昙花。
一种是清风摇曳,一种是午夜沉醉。
她多想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锦缘的心结还没有解开,哪怕锦缘还没有原谅她,只要能和锦缘同处一个空间,就足够了。
可时间有序也无情,不会为任何人破例,亦不会为任何人逗留。
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往下说。
“我没骗你,我和许砚只认识一个多月,我们互有好感,却也真的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或别的。你发现的那张证件照,我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蛋糕卡和电影票到我手里后,我就没打开看过。那也是,我唯一留着的跟她有关的东西。”
“其实,我和她本来也没多少相关的物品。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她是通过网络交友群里的活动认识的。线下见面后,依然以网名相称,并约定好不打探对方的隐私,所以直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才相互告知了姓名……”
这些语言,苏壹在脑海里组织了很多遍,也像背课文那样背了很多遍,为的就是形成大脑反射。
现在说出口,就能心无旁骛,平心静气,不让情绪被带偏。
锦缘静静地听着,偏头垂眸看着校草,手也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校草的身体各处。
从为何加群、如何跟许砚配对,再到一周cp活动结束后的私约、内心挣扎过后的断联,苏壹都原原本本地讲述给锦缘,没再做任何隐瞒。
虽然隐瞒和撒谎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不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隐瞒和撒谎都不受待见,都不值得提倡。
因为,真相总有大白的那天。
“锦缘,”讲完和许砚之间的瓜葛后,苏壹才有勇气看向她,“我所讲的,绝无虚言。我不知道分别后许砚都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锦壹取这个名字,我只能郑重地跟你发誓:我对你动心动情是在看到你床头全家福之前。早上从你家逃走,不敢跟你谈感情,是怕我介入你的生活后,会给你和你的家人造成伤害。我期望着你幸福无忧,同样也期望着你们一家幸福美满,所以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一颗随时可能危及到你和你家人的不定时炸/弹。”
“后来……我对锦壹好,也不是因为她是许砚的女儿。”
“就算你的大嫂是我不认识的人,只要那个孩子是你的侄子或侄女,我照样会像疼爱锦壹一样疼爱她/他。”
“锦缘,我没有动机不纯地接近你,没有在跟你谈感情期间不忠过,我心里也没有别人,我真的…只是爱你,也只爱你。”
说到这几句时,苏壹的声音低了下去,也不再平稳。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锦缘会介意的几点,都做了剖白,企盼着锦缘能谅解。
“我不奢望你这么快就原谅我,我可以等的,等你想开,等你释然…只请你,别不要我,别跟我说那两个字。”
苏壹声音颤抖,眼眶和鼻腔同时发酸,左手紧紧抓着膝盖,越抠越紧,“锦缘,求你了,求你别那么狠心,求你…别拿走我的希望。”
校草还在沙发上睡着,校花踩着正宗猫步从卧室出来,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看了看两人。
它有一周没见到锦缘了,但锦缘的气味它没忘。
走到锦缘脚边昂着脖颈喵了声,然后来回在她腿上蹭,意思是——快摸我。
锦缘也不负它所望,心念微动,用摸了校草的右手去逗它。
没摸几下,校花就不蹭了。它尾巴直立,半睁着双眼,凑去嗅锦缘的手指头,还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锦缘倏地收回手。
校花的舔舐助长了那些被她关进牢笼的画面的躁动,片刻间,某些回忆就冲破了桎梏。
她的思绪与苏壹是割裂的。
因为苏壹方才解释的那些重点,已全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所以说,各自冷静是有好处的。往往心烦意乱又如堕烟雾之时,别人说再多都无济于事,能开解自己的,始终也只有自己。
“锦缘?”见她思绪游离,苏壹忐忑万分地唤她。
被唤回神识后,锦缘与苏壹四目相望。她看到了苏壹眼里的哀求,看到了苏壹眼里的诚恳,看到了苏壹眼里的爱恋,也看到了苏壹眼里闪烁着的泪光。
唯独没有看到…苏壹自己。
跟苏壹姐姐谈过后,她就没再怀疑过苏壹的爱。
骗一个人容易,骗一群人也容易吗?
她们身边的所有熟人,杨潇潇、伍玥、涂苒、胡玉欢、温子洁、苏雯,甚至连王兰女士和锦壹都看得到,也都感觉得到苏壹对她的爱有多热烈赤诚,有多非她不可。
她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
她是当事人,苏壹的爱是由内而外的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演出来的,她最有发言权。
阅人无数的她如若连真情或假情都分辨不清,那她是白活了三十年。
也或许在发现许砚证件照之初,她最震惊最介意的就不是苏壹跟许砚有过一段旧情,而是未断的旧情,孕育成了一个“锦壹”。
活着的人,永远没办法跟一个死去的人相争。
许砚是苏壹在最美年华里的白月光,两人又在情意最盛时戛然而止,那份悲伤,那份不甘,都将化作苏壹余生里的念念不忘,任岁月变迁,经久不消。
她并非心胸狭隘的人,也不会小气到去吃一个亡人的醋。
苏壹心里可以有这样一个白月光长存,白月光叫许砚、李砚、张砚,什么砚……都行。
但为什么,这个人就偏要是她的大嫂,还偏要给女儿取名叫“锦壹”呢?
换任意名字,她都不会如此耿耿于怀,不会为哥哥锦铖感到不值,也不会…面对不了。是,一周过去,她依然面对不了。
关于锦壹名字的由来,她们已无从追溯。
但只要一想到苏壹或一看到苏壹,她就会联想到锦壹,再联想到许砚,再联想到锦铖。想到或看到锦壹,亦然。
以至于前晚锦壹用奶奶的手机给她发来语音,她听了后都心堵好一阵。
——姑姑姑姑,你不要骂苏阿姨,她生病受伤肯定很痛很难过,你哄一哄她好不好?
——苏阿姨也最听你的话了,你哄哄她,她就不疼了。等苏阿姨病好了,姑姑和苏阿姨一起回来帮我做画框好不好呀?我和奶奶刚刚给苏阿姨打了视频,还给她看了我新画的一幅画,我也要发给姑姑看!
母亲也给她发了语音。
——壹壹小,理解有误。小苏没说你骂她,是在跟我们说你对她的照顾很周到,她晚上不早点洗漱休息,不好好养伤,才会挨你的骂。
——你忙归忙,还是要亲自关心关心她。过日子是两个人相互扶持,都要付出,都要念着对方的好。
苏壹对她的好贯穿在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她如何忘得掉?
“嗯,我相信你说的。”
听到锦缘的应声,苏壹如蒙大赦,以为自己迎来了转机,喜上眉梢。
而她脸上由悲到喜转变明显的表情,却令锦缘看了心痛难忍。
此前,她曾无数回地把苏壹比作小狗,喜欢看苏壹小狗似的对她笑,喜欢看苏壹小狗似的冲她摇尾巴,也喜欢苏壹小狗似的蹭她亲她。
那时她心里想的是有趣,每每这么想时,也是甜蜜的。
可眼下,她竟觉得曾经的自己很不尊重苏壹。
“换位思考,你的隐瞒,我能理解。虽然这场因久远往事而起的闹剧里,我和你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之分……”
她从客观角度出发,淡定自若地表述着自己针对这件事的观点和结语。
可是她的面无表情在苏壹看来,就是不带感情色彩地在宣读着一段与己无关的判词。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面如死灰,等待着锦缘接下来的那句“但是”。
第82章
膝盖已被苏壹自己的手指抠得麻木了。她的身体也像是刚从冰冷刺骨的寒潭中捞起来一般, 被冻得瑟瑟发抖,被动得面无血色, 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究竟是谁发明的“虽然但是”这种语法?她神情凄楚地望向锦缘,想说:可不可以…不要有但是?
“但是,也请你换位思考。”
锦缘的“但是”一出,苏壹就慌得不成样子了。
她的心越绞越紧,越紧越痛,痛到眼泪失禁,痛到面部失控。
嘴唇被她咬出血, 尝到血液的腥味后,她惊恐地松了牙齿,深深地垂下头。
“我怎么会没有换位思考?正是因为换位思考过, 我才说不敢奢求你这么快原谅我。我可以等, 我愿意等,等你想开, 等你释然。只求你, 别不要我, 也别跟我……”
说…分手。
“对于你的隐瞒,我原谅。”
锦缘当然知道苏壹不想听她说的那两个字是哪两个字, 她适时岔开话,“可你也该明白, 现在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远不是一句原谅就能解决的。”
她试了, 她看了温子洁的消息, 参加了例会, 又去了伍玥的咖啡店。这些跟苏壹息息相关的人和事,都让她情绪翻涌如海啸。
理智被击溃, 千疮百孔,遍布伤痕。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苏壹悲不自胜,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聚集在了鼻尖,又一滴一滴落到冰凉的地面。
她强打起精神,抬手抹了抹眼泪,试图挤出一个平常的微笑,却嘴唇打颤,怎么都笑不好看。
“我懂,我明白。你需要时间,可以的,多久都可以,多久我都等。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不想听到我的声音,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不给你发语音,但能不能,能不能,偶尔发发文字、图片?”
“你知道的,我很乖,很乖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苏壹,”听着她声泪俱下的卑微言词,锦缘再次打断了她,“别做摇尾乞怜的小狗,做回你自己吧。”
这一周苏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锦缘每日都有从陪护师那儿了解。
苏壹没让她失望。
如果苏壹自暴自弃不配合养伤,或者用损害身体健康的方式来逼她见面,她可能连今天的解释都不会再听。
等不到今天,她就快刀斩乱麻,把苏壹踢出她的世界了。
昨天下午去咖啡店,也是想看看许久未见的胖菲能否治愈一点她的心伤。
伍玥陪她闲聊,问她想没想过等跟苏壹稳定了,去国外登记结婚?
她摇头。
反问伍玥,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涂苒讲的,苏壹说很想跟你结婚,很想跟你光明正大,我能从中感觉到她对你的某种占有欲,但你…应该不是会在意这种既没法律效应又颇费周折之事的人。实话是,苏壹从前也不是个注重形式化的人。做了五年朋友,我都没见她大张旗鼓地过过一次生日,她也只收过一次我们送她的生日礼物,那次她就扬言道,以后再特意给她送礼物,就跟我们绝交。还说她要交的是走心的朋友,不是走礼的朋友。
——她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无意识地在淹没自我意识。我怕她当局者迷,久而久之会陷进偏执状态。
——你是她最亲密的人,跟你提这件事,也是出于朋友间的好意,没有要对你们这段恋情指手画脚的意思。有些误会,提早防范,能免则免。
锦缘临走前,照例给了胖菲一千块的“包养”费。
伍玥笑言——还以为你有了自己家的小乖猫,就忘了别人家的这只胖野猫了呢。
小乖猫,是在说…苏壹吧?
是啊,苏壹一直以来都是小乖猫,是黏她缠她偷了她的心的小乖猫。
以前这只小乖猫带给她的都是开心快乐,但如今这只小乖猫带给她的是触目伤怀,是心神不宁,是心痛窒息。
“做回我自己?”苏壹喃喃自语,两眼无神,表情呆滞。
下一秒,她掌心捂面,泣不成声:“我这副难看的样子让你厌烦、厌恶了是不是?我和许砚的那段过往,让你觉得我的心不干净了是不是?我可以改的,我可以笑得好看,也可以化好看的妆,我可以不再跟锦壹接触,也可以…去改一个名字。”
“苏壹,我要的,不是你的这些可以。”
锦缘闭眼调整呼吸,不让情绪失控,不让自己失态,起身走到苏壹跟前,忍下心理上的不适,将她揽入怀中。
“我知道你的心意,知道你很爱我,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很难受,心也很痛,我控制不住不去想旁的人,没办法做到再像从前那样面对你。”
她任苏壹抬手环住她的腰,埋首在她腹间。她轻抚着苏壹的头发,又从头发摸到耳朵,声音渐渐哽咽。
“听话,不要去做那些傻事。我也听你的,不说那两个字。我们……”一滴接一滴的眼泪从锦缘眼中夺眶而出,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苏壹收紧手臂。
我们什么?
我们就到这?还是我们就这样?
她不敢想,今生第二次再听到和五年前那句近乎一模一样的诀别语,自己还承不承受得住。
“不要说,不要说……”她不停地重复着三个字,五指收拢抓住锦缘的衣服。
“我答应你,我不做傻事,也不说傻话,我给你时间,给你时间……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还有好几十年,我们才一起走了…不到半年。锦缘,后面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还有好长好长的路,我们一定…一定还能再同行,对不对,对不对……”
“你不用回答我,不用。”她吸了吸鼻子,张嘴大口呼吸几次后说道,“白天工作再忙,晚上都要好好休息。”
“阿姨专门托人给你熬的中药,应该挺贵的,别再放过期了,也别扔,要乖乖喝,对身体好。要是怕苦,喝前兑一杯蜂蜜水,喝完中药就立马喝蜂蜜水,就…不那么苦了。”
“入夏了,天黑得越来晚了,星星和月亮也越来越亮了。”
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堆后,苏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笑着仰望她的女王,“让我再为你唱一次晚安曲吧?等会儿你回去,不,是希望你今后的每一晚都能安然入睡,都能…有一个好梦。”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曲不成调的一首歌唱完,苏壹已哭到眼睛肿胀声音沙哑,再次把脸埋在了锦缘小腹上。
锦缘一直搂着她,眼泪,也没有停过。她从不知自己的心能有这么痛,自己的眼泪能有这么多。
“伤好后,照常开展你的工作即可,不必退出千景汇项目,偶尔打照面,也无需避让。”
“至于我母亲和…锦壹那边,你若还愿意跟她们相处,就顺着你自己的心来吧。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我无权干涉你跟谁往来交友,也无权干涉她们和谁走得近。”
“好好照顾自己,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也不用感到内疚。你要记得,你有错的那部分,我已经…原谅你了。”
说完想说的,锦缘握着苏壹双肩,将她与自己拉开距离。
锦缘今天穿了黑色衬衣,被苏壹哭湿的地方,贴着肌肤,由热转凉。
“对不起,又哭脏了你的衣服。”苏壹抬手想擦,锦缘捏住她的手腕,回身从茶几上抽了纸巾塞到她手里。
也抽了几张,擦拭自己的眼睛和脸。
今天不是工作日,她没怎么上妆,所以也不担心晕妆。
纸巾扔进垃圾桶,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该谈的都谈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好。”苏壹接话很快,扔了纸巾,从花瓶里取出一支白色的郁金香。
递向锦缘:“我想了很多次要再送花给你,却只送了你两次,这是第三次。三次,都是郁金香,是我的一心一意。店员说,郁金香适合送给高贵优雅的女王,跟你…是最配的。”
女王节送花那天,她也是这么说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锦缘心里,她就是郁金香。
“谢谢。”锦缘伸手接下了那支郁金香。她和苏壹的心都够痛的了,接了,比不接更能让她们的心痛都减轻一些吧?
——雷鸣送你花,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但我好像也没办法。毕竟送花不犯法,警察叔叔也管不了。所以,希望你能接受我送的礼物,让我们两个都高兴一下。
这是,苏壹教给她的。
收下苏壹的花,让她们两个都……高兴一下。
高兴,即将变得奢侈。
她舍不得苏壹,可当前情形不得不舍。
她们没说“分手”。
她们也从没说过“在一起”。
她和她,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她和她,也将自然而然地…分手。但她们都充分理解彼此,理解这个不算决定的“决定”。
苏壹送锦缘到门口,校花和校草双双跟了过来。
校花趴在墙边紧盯她们,校草则一如既往地跳上鞋柜:“喵呜~”
苏壹摸摸它的脑袋,哑着嗓子说道:“校草乖,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喊姐姐,姐姐就会再来陪你玩儿了。乖乖的,要好好学习,我陪你一起,我们总会等到的。”
这是锦缘第一次来这里,离开时,对同样蹲在柜子上为她送行的校草说过的类似的话。
锦缘背对他们压下门把手,那种心痛到窒息的感觉又袭击了她。
再说不出一个字。
听到门锁的响声,苏壹忽然抱住校草,把脸藏在校草的长毛里,忍住不去阻止,忍住不去挽留。
嗫嚅着,瓮声道:“校草,帮我跟锦缘姐姐…说声再见。”
“喵呜~”
校草喵了声。
重重砸在锦缘心上,也道了声:“再见。”
关门声响起后,苏壹彻底泄了气,她松开校草转步去门边,趴在门上从猫眼往外看,捕捉到了那抹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
再然后,她背靠门滑坐在地,哭了笑,笑了哭。
她笑,是因为今晚也有开心的事。
最开心的不是锦缘抱了她,也不是锦缘收了她的花,而是锦缘没说要拿走她的衣物和用品。
锦缘若真想和她断得干干净净,必定会果决地把所有属于她的物品都带走。
就算她今天不便拿走,也会明确提出来拿东西的时间。无论是锦缘自己来拿,还是找人来拿,总之一件都不会留下。
锦缘,我们没有分手,对不对?不然也不会给我留了一线生机。
你说你换位思考了,那是不是也能谅解…我的难处,我的无辜?你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接受一些阴差阳错的事实,等你看开了看淡了,就会回家来吧?
锦缘,我会在这里,等你回家。
……
六月上旬,休假了十多天的苏壹吊着胳膊回到公司上班。
脚伤已愈合,胳膊只要不碰到撞到,痛感已几近于无。但稳妥起见,还需再悬吊一两周。
雷鸣对她的工作态度是欣赏的,病假在家也没落下工作,肩负起了主管职责。
“你这胳膊确定没事吗?”办公室内,雷鸣问苏壹。
“嗯,好得差不多了。我打车上下班,在公司也不干重活儿,不会赖雷总一个工伤的。”苏壹开玩笑回道。
“看你说的什么话?”雷鸣故作不满,“打车票都留着啊,公司给你报。”
“那就谢谢雷总了。”单论工作,雷鸣勉强算是体恤员工的老板,“下午千厦那边的例会,我也去吧。”
“你去也好。”
临近千景汇开盘的紧要关头,苏壹这个主力干将回归,当然是好事,“今天原本的计划是霆总开车带他们去的,你要去的话,安排一下,看是你们组少去一个,还是让他们后排挤一挤。你看着办吧。”
“好的雷总。”
从雷鸣办公室出来,她就又进了雷霆办公室。
在家养伤这两周,洪海霞受雷总和霆总所托,带着补品上门探望过她一次。
其中一些补品是公司的心意,一些是雷霆的个人心意。
雷霆让洪海霞都说成是公司送的,但洪海霞跟苏壹的交情一半是上下级,一半是朋友,且明眼人都看得出雷霆对苏壹的“特别关照”,便实话跟苏壹说了。
前段时间苏壹情绪不稳定,很多闲杂事都没往心里去,现下回了职场,就又该拿出她那八面玲珑的面孔了。
“霆总,多谢您让海霞送来的补品。咱们狂艺是有人情味儿的大家庭,我深刻感受到了领导们对我的关怀,日后我一定再接再厉,为公司业绩的蒸蒸日上添砖加瓦。”
“打住啊,跟我就别来这套了。”雷霆失笑,看看她吊着的胳膊,又看看她的脸,“海霞上次见完你回来说,你脸也擦伤了。我没看到有疤痕,是你擦东西遮住了,还是完全恢复了没留疤?”
“我右手都废了,怎么擦啊?”苏壹自嘲道,“还有一点点痕迹,没消完,室内灯光看不怎么出来。”
两人聊了几句伤情,才又聊起了工作上的事。商量过后,下午他们各带一人去。
苏壹是期待在千厦见锦缘一面的,哪怕不是在会议上,能隔着玻璃看一眼办公室里的锦缘也好。
锦缘既然说了让她照常跟进项目,那就是做好了往后在工作场合与她见面的心理准备。
就像,就像三个月前那样。她是乙方苏主管,她是甲方锦总监。
可他们一行四人到了千厦,进到办公室的甲方代表是某经理和两位主管。
经理说——锦总已经将品宣工作授权给我了,以后的相关事项由我定夺,拿不定的,我自会跟锦总汇报。
这位经理每次例会都在,之前有锦总、殷总亲自与会压他一头,让他沦为了空气。
这回拿到了实权,在会上少不了口若悬河摆了摆甲方的架子。
开完会,苏壹再次留意锦缘办公室,空空如也。
锦缘,这就是你说的,让我照常开展工作,偶尔打照面也无需避让吗?
可你连一周一次的打照面机会都不给我。一周一次,还不够“偶尔”吗?想见你一面…就这么难了吗?
她想给杨潇潇发消息,问她们在哪儿?
但又怕这样做了,会暴露她和锦缘如今不清不楚的尴尬关系,也怕让锦缘觉得她“阴魂不散”。
她不能让她和锦缘的关系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承诺了要给锦缘时间,承诺了要等,她就要说到做到。乖乖退回到一个不会让锦缘感到为难和嫌恶的位置,安静地守望。
……
不知是心情差的缘故,还是身体差了的缘故,快到公司时,苏壹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不适,以为自己能撑到回公司,可车子一停,她就开门冲了出去,找到最近的垃圾桶呕吐不止。
幸亏她对车库相当熟悉,不然就要吐地上,给清洁工添麻烦了。
洪海霞跟过来,见状赶忙从包里掏出纸巾递到苏壹手中,还帮她拍背:“小苏姐,你是晕车呕吐还是别的原因啊?”
她是没见苏壹晕过车的。
单纯只是晕车的话,一般吐出来就好了。如果是跟胃部有关的某种疾病导致呕吐,那就得去医院检查。
苏壹吐到后面只剩酸水了。她擦了擦嘴,两边眼角都挂着生理性泪水,脸色也白的吓人。
“晕车。最近很少出门,没坐车,饮食也清淡,有点不习惯闻到外面的味道了。”
“漱漱口。”雷霆递来一瓶拧开瓶盖的水,“你确定是闻不惯外面的气味,不是因为我开车技术烂?”
“谢谢。”苏壹勉力笑道,“不是。”
“不是就好。”雷霆也笑,“否则把你晕成这样,我都要有开车阴影了。”
“霆总言重了。晕车是我自己的问题。”漱了口,苏壹感觉好多了,“走吧,上楼。”
洪海霞看她有气无力,脚步虚浮,拉住她:“小苏姐,你胃都空了,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便利店给你买。甜的还是辣的?或者饭团、关东煮?吃点东西压压胃里的恶心,也去去口腔里的怪味。”
苏壹想了想,恶心感的确还没完全消失,放任不管的话,估计要很久之后她才能打车回家了。
犹豫之际,雷霆拿出手机对洪海霞说道:“甜的辣的都买点吧,关东煮之类的也多买点,反正也快下班了,买回来大家分一分。熊航,你跟海霞一起去买,我请客,钱转你了。”
“霆总给力!”
熊航咧嘴笑,手机都没看,就拍马屁道,“我就说全公司最大方最接地气的大领导就是霆总嘛,感谢霆总又让我蹭了一顿晚饭。海霞,快走快走。”
和雷霆进了电梯,苏壹才低声说了句“谢谢霆总”。
这个时间点,办公楼电梯进出的人不多,从车库进来的只有他们两个。
雷霆毫不避讳地盯着苏壹看,眼神里丝毫没有那种心怀鬼胎所映射出来的肮脏欲念。
“我看你无精打采又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单是身体的伤没好全,是额外还得了心病吧?”雷霆观察入微,一语道破,“要是真遇到什么事儿了,别自己一个人硬扛。找朋友,找家人,最不济…找找同事也行。”
是自己此行中情绪外漏,被看出来了吗?
电梯停在一楼,有人往里进,苏壹退了一步,嘴硬道:“多谢霆总关心,我没什么事。”
从电梯出来,苏壹就谎称要去卫生间洗手,跟雷霆分道了。
一到卫生间,憋了一路的眼泪也开闸了。
她最需要的是锦缘的关心,得到的却是雷霆的关心。她坚强了几日,没料到被雷霆的三两句就戳中了暗藏的心事。
意外,也不意外。
因为社畜们都懂,成年人的崩溃和破防,往往就是在某些不起眼的小细节、小事情上。
忽然地,她有些懊悔自己曾对雷霆冷眼、冷言相向过,懊悔自己曾以浅薄肮脏的小人之心度了雷霆之腹。
她自诩清高,就把职场上莫名给予她利益的男人都视作居心不良的豺狼虎豹,这样一个师心自用又自以为是的她,哪里善良?哪里无辜?
锦缘让她做回自己,她又该……做回哪个自己?
锦缘,我找不到自己了。
我讨厌自己。
现在的自己,曾经的自己,我都讨厌。
锦缘,为什么你不在身边,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哪一个我,才是你说的那个——我自己?
第83章
狂艺楼下的一家便利店内, 熊航在货物架上挑选食物,洪海霞站在收银台边上低头打字。
【潇潇, 我收回开会时跟你说的小苏姐看起来神采奕奕的话。就刚刚,我们一到狂艺楼下,小苏姐就吐了。】
会议上一听甲方主要负责人变更,她就跟杨潇潇发消息,问什么情况。
杨潇潇回复说,锦总把营销中心的周会改在周四上午了。
周四早上她和锦总都会直接到营销中心,而那边事务繁多, 她们通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洪海霞感叹以后岂不是都很难在周四遇到她跟锦总了,杨潇潇说以前见面时也说不上几句话,有事不都是微信上聊吗?
问起苏壹的精神面貌, 洪海霞回她说神采奕奕。
【杨潇潇:吐了?】
此时的杨潇潇正在锦缘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整理资料文件。
上午开半天会, 下午锦总见了部门负责人,也见了几位贵宾, 就没休息过。
这会儿终于办公室里只有锦总和她了, 她小心偷望了一眼锦总, 计上心头,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开了门, 出去后又将门虚掩留了一条缝。
改用语音回复洪海霞:“苏壹姐是什么问题啊?怎么还吐了呢?严不严重?你们劝她去医院做检查了吗?”
她可是跟锦缘待在一起最长时间的人,又跟温子洁鬼鬼祟祟私下探讨过, 自然知晓锦总和苏壹之间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前两天受温子洁所托,她下班后去看望过苏壹。
自觉地没提起跟锦总有关的半个字, 苏壹也没问跟锦总有关的事。
但在屋里追着校花校草四处走动时, 她看到了苏壹卧房里的画框、照片, 衣架上还挂着锦总穿过的衣服。
况且先前苏壹又跟她保证过没有做对不起锦缘的事,那就是单纯的情侣闹别扭还没和好。
杨潇潇在门口的声音, 锦缘能听到,而她看资料的视线逐渐失焦。
苏壹曾那么真切地占领过她的身心,怎么可能说不想就不想,又怎么可能无人提及,她就不会想起呢?
每日、每夜,苏壹的身影,苏壹的笑容,苏壹眼泪,苏壹歌声,都在她脑海里游荡。
她给苏壹请的陪护师,在上周末就已经功成身退了,做饭阿姨昨天晚上那顿饭做完之后,也功成身退了。
苏壹上班后,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不需要做饭阿姨了。
没了陪护师和做饭阿姨每天向锦缘汇报情况,也就是说,锦缘再也无从得知苏壹的日常,以及苏壹的身体状况了。
怎么上班第一天就吐了?
是外面的饭菜不好吃,伤了胃?还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锦缘不由得担心起来。
往常,王兰女士都有周四给她发消息的习惯,问她这周五晚上回不回别墅住,回去想吃什么菜之类的。
上周四也发了的,偏就今天迟迟没发。
许是经不住女儿的念想,王兰女士的消息适时出现:【小苏的伤也半个月了,快好了吧?周末你带她来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让秦姨都备好。】
若是在杨潇潇出去讲语音之前收到消息,她定然会回一句“不用了,不回去”。
可……
她叹息着回复母亲:【我周末有事,你带壹壹去看她吧。】
锦壹是她的侄女,是许砚的女儿,这两重身份不管哪一重,于苏壹而言,都该是能治愈心灵的良药。
母亲要是去了,就必定会告诉苏壹是她让她们去的,那苏壹自然也能明白她的用意。
无论她和苏壹…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结局,她都不能自私地剥夺锦壹“喜欢”苏壹、苏壹“疼爱”锦壹的权利。
她既已受伤,便不能再让母亲和锦壹也因那件事受伤。
【王兰:那行,那我就跟小苏约时间了啊。】
【锦缘:她复工了,做饭阿姨也没去了,周末让秦姨下厨吧。】
【王兰:好。放心吧,什么都不会让她做。你这么宝贝的人,我既然同意了,就没有再为难她的道理。】
【王兰:再说壹壹不还在呢嘛?】
【王兰:壹壹也不会允许我对她的苏阿姨不好。我看你们两个啊,是都被她迷了心窍。】
锦缘没再回复。
母亲能跟她把埋怨的话说得如此直白,反倒证明对苏壹是真的没了“恶意”。
……
天边霞光万丈,美不胜收。夕阳从玻璃窗照入高大写字楼的办公区,室内开了冷气,阳光打在身上令人暖洋洋的。
洪海霞和熊航买了一大堆食物回到办公室:“霆总请客,大家的下午茶,也可以当做…加班餐。”
她这么一说,同事们今天都不好意思踩点打卡下班了。
不过也都知道她那是玩笑话,离下班时间只剩半小时,一众人吃吃喝喝,一晃眼就过了。
洪海霞把给苏壹的那份单独装袋,又单独放到了她桌上,问陈宏伟:“小苏姐呢?”
“嗯?没看到她上来呀。”
“没上来?她不是跟霆总一路的?霆总…霆总呢?他上来了没?”
陈宏伟点头:“霆总回了。”
洪海霞立刻给苏壹打电话,心里嘀咕难道是霆总让小苏姐提前下班了?可小苏姐的电脑还在位置上。
没响几声,那边就接了:“喂,海霞?”
“小苏姐,你在哪儿呢?”
“卫生间。”
“噢噢,还难受吗?我和熊航东西买回来了,你来吃点吧?”
“嗯,好。”
尽管苏壹极力在掩饰,但洪海霞还是听出她的声音不似平常,总感觉怪怪的。
苏壹整理好情绪,回到办公室。里面充斥着浓郁的关东煮的味道,闻得她差一点干呕,食欲也并无好转。
雷鸣不在公司,管不到他们。即使在,应该也不会管。
桌上的几类食物,苏壹都看了闻了,但她实在没胃口,一样都不想吃,吃了大概率也会吐出来。
这种情况要放在从前,她会逼迫自己装出没事儿人的样子,跟着大家一起吃一些,重在融入,重在“陪”开心。
可今次,她没心力装了。
“小苏姐,这些…你都不吃吗?”洪海霞面露忧心。
这一顿是他们沾了苏壹的光才蹭到的,苏壹一点儿都不吃,她会觉得是不是自己买错了,是不是自己在车库时就不该提议。
“反胃,吃了估计也得吐,就不浪费食物了。”苏壹实话实说道,“你们吃吧,我喝矿泉水就好。”
“啊?这么严重的话,去医院检查检查吧?”
“那倒不用。”苏壹摆手,“没事,你别管我了,缓一缓就过去了。”
见雷霆走来,熊航忙递上了东西:“霆总也来点?”
他们组的老规矩是,不往雷霆办公室送食物。雷霆口欲不强,对食物没追求。
摇了摇头,雷鸣看向苏壹后脑勺,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回办公室拿包走人了。
苏壹无颜以对,没好意思回头。
但过了会儿,收到雷霆发来的消息:【有家江湖菜不错,中餐,川湘菜。下班时间充裕,可以去吃吃看,开胃的。】
【想说邀请你,但又想不合适,你也不会应。】
后面发来的是定位。
【苏壹:谢谢霆总推荐,我会去的。】
下班后,苏壹独自打车去了。
点了一份又香又酥的辣子鸡,一份肉嫩味香的小炒黄牛肉,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
前半个月养伤,每天的食谱以清淡为主,虽有鱼也有肉,但都是清炒清蒸清煮,不沾辣椒不沾酱油。
因为知道做饭阿姨会向锦缘汇报,她也就没提出异议。
所以这就叫,丢了自己吗?
可她又哪里是故意要丢掉自己的呢?
如果锦缘没离开,如果她跟锦缘还如胶似漆好好的,她可以恃宠而骄,可以肆无忌惮,可以撒娇卖萌地跟锦缘说:宝贝,我想吃有辣椒的菜,就放一点点。
然而,就连这“一点点”的机会,她都没有了。
于是她也…没给锦缘机会。
没给锦缘发消息,没给锦缘打电话,没旁敲侧击向其他人打听过锦缘,甚至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也没再发了。
这样锦缘就没机会厌她烦她,这样她就能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她和锦缘…还是女女朋友。
她们没有分手,她们只是都太忙了。
忙得很少有时间在一块儿,忙得顾不上联系,也忙得没空同桌吃饭。
填饱肚子,苏壹再次给雷霆回消息:【霆总推荐的餐厅名不虚传,已到店打卡,食欲恢复。】
雷霆很快回了个【好】,再无他言。
……
苏壹下班后走得晚,吃完饭离开餐厅,已八点过了。
路边随手招了车坐进去,她给胡玉欢发语音:“欢欢,我今天上班一切都好。同事给我推荐了一家中餐厅,我晚上过来试菜了。价格小贵,但值得一来。下回请你吃啊。”
“你哺乳期是不是还不能喝酒?你喝酒了,产的奶里面也会有酒吗?”
胡玉欢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产什么奶?产奶的那是奶牛!你变了,变傻了,怎么说话越来越不好听了!”
“哎呀,不都说一孕傻三年吗?我们这么亲,我不得陪我最好的闺蜜一起傻呀?”
她姐姐母乳喂养孩子那阵,她就上网查过一些常识,当然晓得哺乳期不能饮酒,跟胡玉欢瞎聊也是让她对自己放心。
“得了吧,傻一个就够了,另一个最好清醒点,遇事儿还能帮衬帮衬。”胡玉欢回怼道。
苏壹跟锦缘怎么收的场,她没敢追紧了问。
是苏壹自己和她说的,说锦缘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
她看苏壹精神状态还蛮正常的,没哭没闹也没要死要活,便信了她。
才聊了个开头,苏壹这边有新消息进来。见是锦妈妈,她连忙跟胡玉欢说了再见,点进去查阅。
【王兰:小苏啊,缘缘说她周末有事忙,让我和壹壹去看看你。】
【王兰:你哪天方便?想吃什么?到时我们买了菜再过去,秦姨来做饭。】
看到这两条消息的苏壹,激动坏了。
是锦缘让锦妈妈她们来看她,说明锦缘还是关心她的。
锦缘,你是想通过母亲来“查证”我有没有乖乖养伤,有没有好好生活,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吧?
我有哦。
真的有。
苏壹眼底湿润,但这回是喜极而泣。
她想了想回道:【阿姨,你们周天来吧,可以让壹壹把她喜欢的那些画都带来,我们一起陪她裱画框。得麻烦阿姨先拍照发我,我好根据画纸的尺寸来准备画框。】
【王兰:行,她啊,早等不及了。】
【王兰:你还没说想吃什么?不准说随便,随便是最不好将就的。这点要跟锦缘学,我们家不来虚的。】
【苏壹:嗯嗯,我最喜欢锦总有话直说的率性率真,我也在学呢。】
【苏壹:想吃山药排骨汤,还想吃辣子鸡,阿姨您看行吗?】
她是被今晚的那道辣子鸡惊艳到了,万一秦姨也会做,还做得好吃呢?那她就拜师学艺。
【王兰:怎么不行?】
【王兰:就这么说定了啊,周天见。我们中午过去,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苏壹:好呢阿姨,周天见~】
跟锦缘谈完之后她也复盘了当晚自己说的话,解释都是排练过许多遍的词,没什么不妥。
但后面悲伤过度时,她竟然说出了“可以不再跟锦壹接触,也可以去改一个名字”的浑话来。她怎么能抹杀锦壹的存在,怎么能抹杀自己的名字呢?
难怪锦缘会用“傻事”来概括她的冲动,她自己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后悔,可又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她只能用行动…来向锦缘证明。
周末有了盼头,苏壹的精气神就一下子又提起来了。
锦妈妈发来的照片不多,一张照片一幅画,共有五张,横向竖向规格都有,画纸尺寸仅两种。
周五下班去选购好画框,也不重,让店主帮忙捆牢,她单手就拎回家了。
原想着画框需求数量多,她就让店主打包给她发快递。因担心周六到不了或到得晚,所以才跟锦妈妈说周天见。
不过周六周天差别不大。
但……
周天中午,饭菜刚开始上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苏壹的家门。
“妈?”
开门看见母亲,苏壹整个人都麻了。
为什么没人给她说?姐姐明知她和锦缘的关系不稳,不该放任或怂恿母亲来她这儿才对呀!
“你胳膊怎么了?”苏妈妈一脚迈进来,伸手就要去碰苏壹悬吊的右胳膊。
来时她还在想,见面不能给苏壹好脸色,可这一见女儿受伤,所有情绪都比不过担忧。
苏壹没躲,主动让母亲碰:“就是不小心撞到,扭伤了肩。看着吓人,快好了。”
“什么叫看着吓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知道吗?”
苏妈妈的音量引起了客厅祖孙俩的注意,锦壹拉着奶奶的袖子问:“奶奶,是不是有人在欺负苏阿姨啊?我听到声音好凶。奶奶,你快去帮帮苏阿姨。”
锦妈妈来到玄关,见到苏妈妈第一眼,就断出二人是母女关系。
苏壹也顾不上母亲怎么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来衡原的前因后果了,忙扬起笑脸介绍道:“阿姨,这是我母亲,姜茹珍女士。妈,这是…我女朋友的母亲,王兰女士。”
锦壹也悄咪咪走过来,藏在奶奶身后,探了个脑袋看她们。
“那是…姐姐给你看过照片的吧?她叫锦壹,是家里的小宝贝,刚满三岁。”
两位母亲毫无预兆地就初次见了面,谁都没有表现出自来熟的热情,只相□□点头以作打招呼。
王兰牵过孙女的手:“壹壹,叫姜奶奶。姜奶奶是你苏阿姨的…妈妈。”
“妈妈”一词,令在场的几个大人都神经绷紧。
苏壹出柜那天,跟父母讲过这个孩子的身世。姜茹珍后来又看了苏壹给锦壹过生日的照片,对这个漂亮的小孩也生出了怜惜。
“姜奶奶好。”听到小家伙无甚异样的声音,几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哎,小宝贝真乖。”姜茹珍心里的冰霜化开,对着锦壹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转头就瞪了自家女儿一眼,“给你姐打电话,说我到你这儿了。”
“哦。”苏壹此刻是丈二的和尚,拿不准母亲此行目的,非常怕她对锦妈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给苏雯发语音:“姐,妈她到我这儿了,我们先吃午饭,你看下微信好吗?”
【苏壹:今天阿姨带了壹壹来看我,刚好被妈撞见了!】
【苏壹:妈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来了?】
【苏壹:你知道我和锦缘还没和好呢,这下我该怎么办啊姐??】
【苏雯:什么?妈去你那儿了?】
【苏雯:她早上说约了朋友去她家打牌,让我们不用等她吃午饭。出门时也没见她带行李啊。】
【苏雯:你别慌,你受伤的事我回家后没给爸妈说,想着等你们和好了,我再把拍的你在医院和家里可怜兮兮的照片给他们看,帮你卖卖惨,再说说锦缘对你的好。眼下……你自己卖惨吧,说不定歪打正着?】
苏壹急得脑里心里都是一团乱麻,当着锦妈妈的面卖什么惨啊?!
她点进锦缘的对话框,想求助,却一个字都打不出。
找锦缘有什么用呢?让锦缘找借口把锦妈妈和锦壹叫走?还是请求锦缘来配合她在两位母亲面前演恩爱戏?
锦缘不会来的,解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想着想着又很恨地跺了跺脚。
她怎能将自己和锦缘的“恩爱”称之为“演戏”呢?
……
中午饭,四大一小同吃。
关于苏壹的肩伤,姜茹珍只问了个开头,后续就被王兰接话一五一十如实告知了。
再接着苏壹又继续,把锦妈妈和锦缘是如何细心周到的照顾她关心她也一五一十如实告知了。
姜茹珍看着女儿左手用叉子、勺子的熟练程度,心隐隐作痛。
那是她的女儿啊,伤这么重,她这个当妈的竟全然不知情,被两个女儿蒙在鼓里。
自己家的女儿伤了,却是别人家的母亲和女儿在照顾。
温子洁跟她说——二表姐是你的亲骨肉,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心疼她,更希望她快乐。你盼着她好,就该支持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幸福是每个人自己体会的,不是别人能帮她体会的。表嫂我见过,有颜有钱对表姐也好,连人家家里的孩子也喜欢表姐喜欢得不得了,和乐融融有伴有子不叫幸福叫什么呢?你再犟下去,表姐就真的只能去表嫂家当儿媳、当上门女婿了,养这么大一闺女白白送人你甘心啊?要我说吧,咱还不如先发制人,让表姐把表嫂领回来认门给你当儿媳,那多好啊不是?
这些天她瞒着家人去见了心理咨询师,问同性恋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问题,有没有可能通过心理疏导矫正过来?
问了半天,被开导的反而是她。
因为从她的口述中,咨询师了解到的她的女儿和另一半的状态,是很幸福。
一段幸福的感情关系里,为什么就不能是两个同性呢?
在咨询师的引荐下,她认识了另外几位家长。他们家的孩子中也有同性恋,有儿子,也有女儿。
有幸福的,也有曾经不幸的。
可男女婚姻尚且有离婚收场的一大把,同性的恋爱有好有坏,不也正常吗?
上上周苏雯从衡原回来后,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不问,苏雯就愣是一个字都不跟她说。
母女俩就这么“僵持”了半个月,可把姜茹珍给急坏了。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能自己来看吗?
所以她瞒着一家子,挎了个包,说走就走。她要亲自来、亲眼看看,她的女儿跟另一个女人,到底是真的幸福,还是她女儿一厢情愿倒贴,单方面装出来的幸福。
许是感觉到气氛格外凝重,又见对面那位新认识的奶奶面色阴沉,锦壹望着姜茹珍怯生生道:“姜奶奶,姑姑有很好很好地照顾苏阿姨,苏阿姨也有很乖很乖地养伤,你不要生气,不要骂她们好不好?”
小家伙的几句话,成功惹出了苏壹的眼泪。
苏壹也没掩饰自己的“多愁善感”,吸吸鼻子,又抽纸巾在眼角沾了沾,破涕为笑地对锦壹说道:“宝贝,姜奶奶没有要骂人,她是在自己生闷气呢。”
“生闷气?”锦壹概念模糊,疑惑地问,“生闷气不是生气吗?”
“生闷气…嗯,也是生气的一种。”
苏壹耐心地给锦壹阐释,“不过呢,是觉得自己没做好一件事,在生自己的气。就像你在画画的时候,本来都快要画完了,结果你自己不小心把线条画歪了或者把颜色涂错了,导致这幅画有了瑕疵,变得没有你期待中的完美好看了,这时你是不是就会觉得不开心?”
“嗯,不开心。”锦壹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不喜欢不好看的,我要都画得好看,要都挂起来,要送给姑姑和苏阿姨。”
苏壹欣慰地笑,正欲表扬几句,又听锦壹问:“那姜奶奶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呀?”
“???”这小孩脑子转得也太快了。苏壹扭头看母亲,看她有没有自己回答小家伙提问的想法。
苏雯发消息跟她说过,说她们家老母亲挺喜欢锦壹小娃的。
接收到女儿的提示,姜茹珍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地替自己作答:“姜奶奶生闷气不开心,是因为我是…苏阿姨的家人,却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怎么说着说着就变腔调了?还要哭了?
“妈,”苏壹赶忙截断姜茹珍的话,侧身把手里多余的干净纸巾塞给她,覆上她的手背,宽慰道,“我在这边生活挺好的,没受苦,你看有好多人关心我呢……”
她的本意是想说自己在衡原也有亲朋好友,哪知姜茹珍听了,以为她在暗喻自己不关心她,在表达女朋友一家待她如亲人,比老家还亲,于是更难过,更惭愧,更收不住了。
锦壹也有点慌了。
她无措又无助地望向奶奶,担心是不是自己惹祸了。
王兰摸摸锦壹的脑袋,俯低小声说:“去抱抱姜奶奶,跟姜奶奶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会帮她照顾好苏阿姨的。”
都是当妈的,将心比心,她能对姜茹珍此时此刻的情绪和心理动态感同身受。
蓦地,让她从心底生出一丝霸占了别人家女儿的负罪感。
锦壹听话地照做。
她个头矮小,将将抱住姜茹珍的腰:“姜奶奶,奶奶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会好好照顾苏阿姨的。我最最喜欢苏阿姨了,姑姑也最最喜欢苏阿姨,还有奶奶也喜欢苏阿姨,我们都喜欢苏阿姨。”
“好,好,宝贝乖,是姜奶奶不好……”姜茹珍弯腰抱住锦壹,年长者的慈爱之心泛滥。
正如苏雯苏壹温子洁三姐妹所说,这个孩子懂事听话,乖得太令人心疼了,是有别于家里那个男孩子的乖,招人稀罕。
这下好了,她俩一抱一说,苏壹又绷不住了,眼泪刷刷的流。
满脑子都是锦缘。
锦缘,这一幕,你该看到的。
锦缘,我们之间,没有外在的阻力了。
可是锦缘,我们……还有我们吗?
苏壹埋头哭得双肩耸动,没人懂她的哭是开心还是伤心。
对面的锦妈妈也是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没跟着姜茹珍母女牵动情绪,泪洒当场。
她默默拿起手机给女儿发消息:【锦缘,妈知道你忙,也知道小苏不会让你放下工作不顾,但小苏母亲来了,你如果在衡原,下午或晚上务必早些回来。】
锦缘只说周末有事忙,没说是项目忙,还是要去外地出差。落座餐桌前,王兰就试探性地跟苏壹说了,让她叫锦缘早点回来。
苏壹含糊其辞,说会跟锦缘联系,看看她那边忙不忙再定。
还说母亲今日来得突然,锦缘可能需要一些心理准备,她会妥帖周旋处理,见面不急在这一时。
王兰心想,锦缘怕是被苏壹“惯”坏了。
苏壹事事都以锦缘为先,总是站在锦缘角度看待问题,总是委屈自己来迎合锦缘…和她们。
长此以往,这段恋情只怕要畸形发展了。苏壹是好,但不能好到没有了自我。
锦缘虽是自己的女儿,但锦缘身上有的缺点,王兰也当指出。
她另给锦缘发消息,就是提醒锦缘,晚辈对长辈该有的礼数绝不能忽视,不能总用工作或其他借口逃避、敷衍、怠慢。
更何况,这不是无关紧要的远亲长辈,这是她女朋友的母亲,是给了她女朋友生命的人。
苏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看到锦缘发来消息问她:【你那边什么状况?】
第84章
家里一下多了好几个人, 校花校草有点适应不过来,双双躲进了苏壹的卧室。
饭后秦姨收拾残局, 锦妈妈和苏妈妈坐去沙发闲聊,锦壹听了会儿她们聊天,就溜去找校花校草了。
苏壹拿着手机从卫生间出来,就见锦壹跪在地板上往床底下看。
“宝贝,你找到它们了吗?”
锦壹回头:“嗯嗯,校花校草都在床底下,在那个行李箱边上。苏阿姨, 它们为什么躲起来?”
上次来,校花校草和她玩儿得好好的,没有躲藏过。
苏壹想了想解答道:“因为它们也都是小孩子, 很少出家门, 还不习惯突然有这么多人的环境。你看啊,今天秦奶奶和姜奶奶也来了, 校花校草对她们感到陌生, 就会害羞, 就会有点害怕,所以它们要找个安全又安静的地方躲一会儿, 等适应了,再出来玩儿。”
“哦。”锦壹拍拍小手, 爬了起来,抓着苏壹的衣摆摇晃, “苏阿姨, 我们什么时候做画框呀?等我们做好了画框, 校花校草应该就会出来跟我玩儿了吧?”
“宝贝,你能先帮阿姨一个忙吗?”苏壹坐到床边, 放下手机,转而拉起锦壹的手。
“好呀!锦壹一口答应,“苏阿姨要我帮什么?”
“姜奶奶是苏阿姨很重要很重要的家人,就像姑姑和奶奶是壹壹很重要很重要的家人一样。姜奶奶今天心情有点低落,就是有点难过,你帮苏阿姨去陪陪姜奶奶,给姜奶奶讲讲我们一起过生日,还有我们一起在游乐园玩儿那天的有趣的事,哄姜奶奶开心好不好呀?苏阿姨跟你保证,最长不超过二十分钟,我就来陪你做画框,可以不呀?”
“嗯,我可以帮苏阿姨。那苏阿姨,你不许再哭鼻子了喔~”
“苏阿姨不哭了。”
锦壹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眨眼间就跑没影了。
看了看床头的合影,苏壹重新拿起手机给锦缘回消息:【我妈妈中午来了,她瞒着所有人,我事先不知情。】
【你放心,我应付得来。】
【阿姨和我妈妈正和平共处,还有个开心果围着她们,场面很和谐,不会失控的。】
【对不起,我五月初跟家里出柜没告诉你,我妈他们都知道你了。】
【你别多想,我家里边的事我自己能处理的,阿姨这儿也有我呢。她要是问你怎么不回来,你按你原有的说法,不必为难,现场这边我会看着办的。】
看完苏壹发来的数条信息,锦缘凝眉在对话框输入——可以跟她们说我出差在外,赶不回去。
没点击发送键,又逐字逐字删掉,换成了别的两个字。
【锦缘:嗯,好。】
发送后,来检查安全带的空乘人员再次提醒乘客关闭手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飞往京平的航班,即将起飞。
这趟差是临时的,锦缘昨晚让杨潇潇给她定的往返机票,今天下午去,明天晚上就回。
切去母亲的对话框,回复道:【今明天我都在京平。】
手机没了网络,跟随着飞机的升空,锦缘的心也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找不到着力点,也找不到着陆点,在偌大的天空中漫无边际地漂浮着。
失去了什么呢?
失去了苏壹,失去了…家吗?
可她真的,失去了吗?
苏壹说她会等,苏壹从未离开。狠心离开的,是自己。
……
下午热热闹闹的几个小时很快过去,大家都陪着甜心小宝贝做好五个画框,把小家伙高兴坏了。
锦壹央着奶奶拿来手机,自己尝试拍照,然后让奶奶发给姑姑看。
王兰这才又借机说锦缘在外地出差,这两天回不来,帮女儿稳住在女朋友母亲那儿的印象分。尽管苏壹已经向姜茹珍明示暗示过,但她作为锦缘的母亲,有的话还是要由她来说的。
锦壹的几幅画中,有一幅画的是后来补画的她们在望南山玻璃廊桥上看夕阳的场景。
姜茹珍听了锦壹讲的关于游乐园一天的事,所以在看到这幅画时分外上心,也在猜画里都是哪些人。
“小宝贝,你给姜奶奶介绍一下你的这幅画行不行呀?”索性直接问了。
“好呀好呀~”画上有五个人,锦壹指着画纸从左到右介绍,“这是姑姑,这是我,这是苏阿姨,这是温阿姨,还有潇潇阿姨。”
她不会画自己被苏阿姨抱着的动作,就把自己画在了苏阿姨和姑姑的中间,她们三个大手拉小手挨在一起,而温子洁和杨潇潇则在她们的右边挨在一起。
“噢,原来温阿姨也在画上呀。”姜茹珍作恍然大悟状,指着画里的那个“温阿姨”笑道,“温阿姨也是我们的家人。姜奶奶很喜欢你画的这幅画,能不能让姜奶奶也拍个照,我存在手机里,拿回去给温阿姨看呀?”
“当然能呀。”锦壹把画框挪了挪,摆在姜茹珍正前方,“姜奶奶你快拍,我也拍了发给姑姑了。”
趁姜茹珍拿手机拍照,锦壹悄悄靠到苏壹腿边,踮起脚在她耳边问:“苏阿姨,姜奶奶和你也有一个家吗?”
苏壹也附在她耳畔回答:“对的哦,姜奶奶的家也是苏阿姨的家呢,是苏阿姨从小到大生活了好多年的家,只不过在另外一个城市,但离这个家也不远。以后若有机会,苏阿姨一定带你去玩儿。”
随后,锦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双手托着那个画框。
“哎哟宝贝儿,小心点,别压到手了。”姜茹珍伸手去托。
“姜奶奶,我刚刚问苏阿姨了,苏阿姨说你的家就是她的家,那我愿意把这幅画送给姜奶奶。苏阿姨说以后会带我去玩儿,我就能再看到这幅画了对不对?”
小家伙完全意识不到她的理解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有多强,有多震撼人心,有多…令在场的大人们感动。
数秒后,姜茹珍眼含热泪,一手拿着画,一手摸着锦壹的脸,点头道:“对,姜奶奶会好好保存这幅画,等你下次来玩儿的时候,一定能再看到。”
与王兰的沉默寡言不同,姜茹珍是个特别能唠的人。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话匣子一打开,唠起来那是把苏壹小时候上幼儿园一箩筐的糗事趣事都抖出来了,听得锦壹咯咯笑。
苏壹有些难为情地换了个位置,坐得离锦妈妈近些,想请她多担待。
原本王兰是想晚饭她们就不留下来吃了,好让母女俩独处。苏壹坐过来,她就正好小声跟苏壹说了。
结果姜茹珍一边哄孩子玩儿,一边也留意着她们的动静。
见自家女儿去挨着女朋友的妈妈坐,还挺不乐意,却听王兰说她们该回去了。
当即更不乐意了。
锦壹还坐在她腿上呢,软乎乎的小宝贝,她抱着都舍不得撒手了。
她把人留住,晚上还亲自下厨炒了菜,为中午的唐突致歉,也为她们对苏壹的照顾表达了谢意。
王兰对苏壹改观后,就没那么生分了。
带着滤镜去看苏壹的母亲,只觉得她的善谈是亲和,她的大嗓门是热情。而这些品质,似乎都是她自己家里的人所不具备的。
互补的爱情,互补的家庭,谁说就不合适呢?
晚上玩儿到快九点了,王兰才把锦壹从苏壹卧室牵出来:“壹壹,很晚了,我们该回家了,苏阿姨她们也要休息了。跟猫猫们说再见,跟苏阿姨和姜奶奶说再见。”
锦壹难过地瘪嘴:“奶奶,我……”
苏壹看出她的难过,蹲下摸摸她:“宝贝,要跟苏阿姨一样乖乖地早点睡觉哦,不然姑姑真的骂我们怎么办?”
“好吧,不能让姑姑生气。”
“真乖。”
“苏阿姨,我们拍张照片好不好呀?要拍校花校草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姜奶奶也要拍。这样等回家了,我就又可以画画了,我还要画好多好多我喜欢的画挂起来。”
姜茹珍听见锦壹说想跟她拍照,想画她,心里软得不行:“好,我们拍照,我们都陪小宝贝拍照。”
二十多年前,她有了个宝贝壹壹,二十多年后,她又多了个宝贝壹壹。
一切都是天定的缘分吧。
苏壹和锦缘相爱,和锦缘一起照顾锦壹。
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又是什么呢?
送锦妈妈她们到车库后,苏壹单独跟锦妈妈借一步说了会儿话。
她将自己向家里出柜的事大致讲述了一遍,家人们对此事的态度也一一道来,主要是为了安锦妈妈的心。
王兰的心是安了,但也开始心疼苏壹了。
苏壹把所有事都做了,锦缘就心安理得的全数接受了吗?
至此,连她都开始疑惑不解,在这段异于常规的感情里,她的女儿付出的是什么?
除了金钱这件身外之物,她想不到锦缘能给到或能为苏壹做些什么。
在回家路上,王兰就发消息跟锦缘约好了视频的时间,也把秦姨帮她们拍的几张合影一并转发给了锦缘一份。
回想往事,锦缘在京平生活的那些年,他们家就总是缺了锦缘。而今人丁单薄,但好在锦缘也有了伴侣,可合影中却仍然总是缺了她。
【王兰:缘缘,妈应该谢谢你,谢谢苏壹,让我们的家更像家了。】
【王兰: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好好珍惜陪在身边的人。希望下一次我们家的合影中,你和小苏都在。】
看到奶奶在给姑姑发照片,锦壹兴奋得等不到回家了,在车上就哄着奶奶给姑姑打视频。
锦缘今夜脱身早,收到照片时,刚回酒店坐了会儿。母亲发来的照片和消息,让她的睫毛渐渐染上雾气。
三十年了,这还是母亲第一次跟她发这种温情走心的内容。
不可否认,功劳是苏壹的。
苏壹爱她,就尽心尽力地在爱她支离破碎的整个家和家人,无关许砚。苏壹爱她,就努力地要把自己温馨和睦的整个家都给她,也无关许砚。
这些她缺席的合影的背后,是苏壹在替她尽的孝心,是苏壹在替她付出的爱。
可她呢?
却面对不了这样一个爱她至深的苏壹。
视频接通,锦壹歪倒在奶奶怀里,凑近镜头笑得美滋滋:“姑姑姑姑,我今天也好开心,我知道了好多苏阿姨的小秘密,是姜奶奶跟我说的哦。苏阿姨说你都还不知道她的小秘密呢。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想知道苏阿姨的小秘密吗?苏阿姨让我替她保守秘密,但苏阿姨也说了,姑姑是家人,家人是可以分享秘密的,所以我可以全部都告诉姑姑喔~”
这几个月,她们有目共睹的是,锦壹的变化也很大。变得更活泼开朗爱笑了,变得有表达欲,变得亲近她,还变得“话痨”了。
像苏壹。
锦妈妈也跟着笑:“嗯,我也是听到小苏母亲亲口说,才敢相信小苏小时候居然是个调皮捣蛋的大姐大,上幼儿园就能撺掇班里的小朋友跟她一起逃课,还敢把活的小青虫装在文具盒里,拿去学校问老师这是什么虫,把人家年纪轻轻的女老师吓得花容失色……”
听母亲这么一讲,锦缘也被逗笑,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这一路,都是苏壹风雨无阻又跋山涉水地在走向她,在拥抱她,在了解她,在包容她。
她呢?
连一次都没有主动去了解过苏壹的成长,苏壹的家庭,苏壹的…心。
——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还有好几十年,我们才一起走了…不到半年。锦缘,后面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还有好长好长的路,我们一定还能再同行,对不对?
苏壹的哭声言犹在耳。
锦缘的心脏像是被钝器重创,咚,咚,咚,每隔几秒就疼一下。她只能掐着手指,忍着疼痛打完视频。
见她时心痛,想她时心痛,原以为不见不想就能慢慢改善心痛的症状,由重到轻,由轻到无。
到今时才惊觉,原来从别人口中听到她,才最是心痛。
睡前去朋友圈看了看,刷到温子洁最新发布的一条图文动态:【人生第一次被超级可爱漂亮的小宝贝放在心里,装进画里,猜猜哪一个是我?】
配图是,锦壹画的她们共赏夕阳那幅图。
底下还有杨潇潇的点赞,以及评论:【+1。btw快把原图发我!!】
下午那会儿,锦缘就有这张图了。
是锦壹,一次又一次把她装进了她们的合影里。
这晚,失眠多夜的她终于再次点开收藏夹,在熟悉的歌声里安然入睡。
……
姜茹珍在衡原的第二天,苏壹请假,让她陪着自己去医院复查肩伤,好让她放心。
医生说恢复的很好,这周就可以取下悬吊带了。
再加上苏雯受妹妹所托,发动儿子一起打语音视频,各种撒着娇说家里没姥姥不行,想姥姥快点回家。
只住了两晚,姜茹珍千叮咛万嘱咐苏壹照顾好身体,就踏上了归程。
而苏壹也跟她承诺了,说过些日子会带着女朋友回门,让女朋友先登门拜见长辈,那才合礼数。
当妈的听了这话,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嘴上没说什么,可全都记在心里了。
只是她不知说出这话的女儿,心里头有多苦。
苏壹只敢含糊说带“女朋友”回去拜见长辈,根本不敢说带“锦缘”回去。
姜茹珍走了没几天的这个周末,温子洁也一声不响、招呼不打地来找苏壹了。
周六上午,温子洁到了衡原的第一件事不是联系苏壹让她去高铁站接她,而是自己在外面订了酒店,约杨潇潇出来陪她吃中午这顿大餐。
因为杨潇潇跟她说了,苏壹最近特别特别忙,她也不想惹苏壹烦。
两人合谋无果后,温子洁又把胡玉欢约了出来。
多方信息一合并,三人围坐在咖啡厅,大眼瞪小眼,有心无力,都颇为无奈。
毕竟苏壹、锦缘、许砚这段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三角关系”事关重大,胡玉欢也不能随随便便往外说。
只能咬死苏壹的话,此事怪不得锦缘。
入夜,胡玉欢才上门把苏壹从家里揪了出来,美其名曰,庆贺她终于不是“废人”一个了。
被连哄带骗拽进ktv,苏壹才见到包房里的温子洁和杨潇潇。
“嘭”“嘭”!
在她进门时,两人还相当有仪式感地放了两根礼炮。温子洁上前抱住她:“姐,祝贺你右手解放。双手健全,还是一条好汉。”
“……”苏壹是又气又喜,推开她,冷脸道,“温子洁你又抽什么疯?来了衡原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温子洁叉腰哼道:“凶什么凶?你姐来得,你妈来得,你妹我来不得呀?”
“……”苏壹语塞,越听越像是骂人的话。
胡玉欢一只手拉一个:“哎哎哎,干嘛呢这是,大喜的日子啊。”
杨潇潇也去挽苏壹的胳膊:“苏壹姐,子洁和玉欢姐说你唱歌可好听了,我还没听过呢。你最拿手的是什么歌,我能有这个荣幸听一听吗?”
那两人也不是真斗气,温子洁一秒破功,扬了扬下巴对杨潇潇说:“死了都要爱,给她点上。”
死了都要爱?
杨潇潇没听过这歌,但光听这歌名,就在猜想是首多么撕心裂肺的伤感情歌了。
苏壹被激起了斗志,反呛道:“你唱《体面》,我就唱《死了都要爱》。”
温子洁咬牙切齿:“……行,谁不唱谁是狗!”
几分钟后,温子洁干巴巴地唱完,音响里紧接着就传出《死了都要爱》的前奏,她把话筒递向苏壹:“到你了。”
苏壹手都没伸,只抬了眼皮看着温子洁,张嘴就是一声:“汪。”
三人先是无语。而后大笑。
包房里欢声笑语不断,满桌子的零食、水果、冷盘、啤酒,吃吃喝喝好不痛快。
酒量最差的温子洁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玩儿游戏输得最多的胡玉欢喝白开水也喝到快吐了。
喝了最多酒的是苏壹,但其实也没到她正常酒量的阈值。她比温子洁还醉,只因为她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知道她心里苦,众人也都没拦着,让她喝个够。
反正她的伤也好全了,适当放飞一下,有助于心理健康。
胡玉欢和杨潇潇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就听包房里有人在唱《勇气》。
推开门,只见苏壹坐在高脚凳上,眼睛微闭,神情颓丧,双手抱着话筒,下巴抵着大拇指,嘴唇一张一合地唱着歌词。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哽咽颤抖的声音,顺流而下的泪水,她哪里是在唱歌,她是在唱自己。
温子洁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别说话,别去管,而她右手正拿着手机在录制视频。
录了前一段后,她也拿起话筒,陪苏壹唱完了后半段。
几年前,她们也曾一起去过ktv。
她唱《体面》唱得泪流满面,是苏壹陪她唱完了后一段。这次,换一首歌,由她陪苏壹唱,也由她抱着苏壹,听着苏壹放声大哭。
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理由,要让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折磨呢?没有勇气走这条路的,不该是锦缘啊。
温子洁把视频发给了锦缘,问她:【锦缘姐,她把家都给你了,你就不能再多给她一些勇气和肯定吗?她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如果她真的罪大恶极把你伤到毫无转圜余地,那我们今晚就骂醒她,让她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破镜难圆。】
发完这一长段消息,头昏脑涨的温子洁,内心在撤回与不撤回之间挣扎。
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弄巧成拙了可如何是好?
“子洁,温子洁,”苏壹脑袋搭在她肩上,呜呜呜地哭诉,“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惨呢?”
“……”别说我们,我没你惨。温子洁站着,苏壹还坐在高脚凳上。
两人的姿势着实别扭,苏壹右手抓着话筒杆稳定身体,左手抓着温子洁的衣服,而温子洁双臂从苏壹腋下穿过,两只手还在苏壹背后操作手机。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被丢下,为什么每次都是她们不要我!”
她们?
温子洁按住语音键的拇指松了下。
苏壹给锦缘报备过前两段无疾而终的情感史吗?
完了完了。
“锦缘,锦缘,她就是个骗子,坏女人!她说过我们会有一个家的,可她走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她还说过要每个月给我零花钱的,可她也一次都没有给过我。大骗子,她是大骗子,她骗了我的心,却不负责任地说走就走了……明明,明明好不容易所有人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所有人,所有人啊,可是她,她不愿意了,她不要我了……”
两条语音消息发出,温子洁心虚地收起了手机。
苏壹右手已松,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向抱住她的温子洁,后者扭头向沙发上的两人求助:“潇潇、玉欢姐,快来帮忙,我撑不住她了。”
第85章
ktv痛痛快快地放飞一场后, 积压大半个月的凄风楚雨被释放得差不多了。
而复工后的每一天,苏壹都在忙。她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也用忙碌来使锦缘不对她失望。
6月下旬,千景汇盛大开盘。
苏壹带领团队竭诚为甲方提供优质服务,从宣传造势到落地活动的执行,把身为乙方的分内工作做到了尽善尽美。
“这个月诸位辛苦了,这一杯,我代表千景汇,敬大家。”千厦做东的饭局上, 锦缘提杯感谢狂艺团队的付出。
苏壹虽与她同桌,却再也没底气和冲劲走到她旁边。
今天以前,在营销中心和会议上, 她们已仓促见过两面。每次锦缘看她的眼神, 都像回到了她们最初相识的那段时间。
冷淡得,如同她和他们在她眼中并无差别。
她知道, 这座曾被她融化成春水的冰山, 再一次封冻成冰了。
锦缘提了第一杯酒, 雷鸣提了第二杯:“我代表狂艺,感谢千厦集团对我们的信任, 也感谢锦总对我们工作上的支持。这一杯,我们敬锦总。”
包房里有三张大圆桌, 在坐的两方员工都有眼力见儿,迟迟没人动筷, 跟着领导们的节奏, 一杯饮尽, 一杯又满。
苏壹今夜坐在雷霆左边。
雷霆右边是雷鸣,雷鸣右边是近期跟他们对接工作最多的那位千厦经理, 经理的右边才是锦缘。
杨潇潇不在包房里。
所有的酒,都是锦缘自己在喝。
五杯了。
苏壹默数着锦缘喝下的酒有多少,不免担忧起她的身体。
前两天锦妈妈才又给她打了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得空跟她去看中医,顺道就去把给锦缘熬的中药取回来。
苏壹实话实说,称她和锦缘都夜以继日地忙着千景汇项目开盘的事,暂时顾不上别的。
“苏主管,此前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啊。你们的团队做事没话说,多的话,都在酒里了。”千厦经理越过雷鸣、雷霆举着酒杯,单独敬了苏壹一杯。
这杯酒,本该由她来敬的,只是她不在状态走了神,才失了礼。
“您客气了。”于是她二话没说,仰头一杯见底,又立即满上一杯回敬,“我敬您,以后还请继续关照和支持。”
雷鸣满意地点头,对经理说道:“看看,我没说错吧?这小苏啊,大方直爽不做作,工作上、酒桌上那都是绝对不比男人逊色。”
苏壹扎着高马尾,清秀的面容毫无遮掩,身上是一件修身的白色体恤和一条宽松的黑色工装裤。
野性与素雅交融,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酒过三巡,隔壁桌两个营销中心的女同事来给苏壹敬酒。
在她边上小声笑道:
“苏主管,去我们那桌坐坐吧?”
“苏主管,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苏主管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我们营销中心的同事,苏主管能认全吗?”
……
杯里的酒还没喝完,听到两人不停歇的问话,苏壹瞬间被呛到咳出声,脸都咳红了。
“擦一下,喝口水。”
“谢谢霆总。”
苏壹尴尬地接过了雷霆递到她手边来的纸巾和白开水。经历过晕车那次,自我反省后的苏壹对雷霆没什么敌意了,也放下了从前的戒心。
因为离得最近,也就雷霆能听见她们的话了。他转头看那两个女同事,揶揄道:“两位是要给我们苏主管做媒?”
“咳、咳……”得,苏壹刚被酒呛完,又被水呛了。
连呛两次,不止脸咳红了,眼泪也咳出来了,更是引来了同桌人的注意。
多人看来,其中不乏两方的领导,两个女同事顶着莫名压力,连连摆手陪笑:“没有没有,只是大家都很想跟苏主管交个朋友,这才来请苏主管去我们那桌坐坐。”
苏壹捂着喉咙下方,眨眼摇头望着雷霆。
雷霆帮忙婉拒:“小苏她旧伤才好,近期也忙,我看她身体快吃不消了。下次等她去营销中心,你们再约她吧。”
隔壁桌又来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同事,一边躬身说着“抱歉”,一边把两个女同事拉了回去。
“开玩笑的你们还当真了?”
“你是不是男人?”
“话不敢说,联系方式不敢要,你就活该单身。”
“是是是,我不是男人,我活该单身,我给两位姐姐赔罪,你们别拿我寻开心了。”
……
嘀咕声渐小,雷霆兀自笑了笑,抬手轻敲苏壹的桌面:“那么多合作单位,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苏壹郁闷,没好气道:“怎么霆总也要改行做月老了吗?”
“那倒不是。我手上没资源,介绍不了。”
“……”苏壹不接话,咳嗽着起身离座,也没说要去哪儿。
见她走到了门边,刚刚那两个女同事赶忙推了推身边的男同事,催促道:“你自己不行动,我们可没人再帮你了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快去啊,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现在很多姐姐都喜欢你这款小奶狗。”
经不住同事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男生硬着头皮也离座出去了。
苏壹没有直接去卫生间,而是在房外靠墙呼吸新鲜空气,是以男生一出来就看到她了。
“苏…苏主管,你好。”
等苏壹转头看他,他才继续自我介绍道,“我是千景汇新来的置业顾问,我叫……”
名字还没说出口,被一阵高跟鞋声和紧随而至的询问声打断:“苏主管是要去卫生间吗?”
被问的人,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个“嗯”。
一前一后进了女卫生间,洗手台有人在冲洗。锦缘也只是走到了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没看跟进来的苏壹。
苦涩自心间蔓延,苏壹埋头往里走。
刚走进隔间,背后一道力量将她推到隔板上,咔哒一声,门板也随之被关上。
还在滴水的葱白手指环上她的腰,紧紧箍住,水滴浸透布料,冷热交锋,也令她的神志愈发清醒了。
是锦缘,是锦缘从背后抱住了她。
熟悉的体香源源不断侵蚀着她的理智,也让她快速红了眼眶。
她能感受到背后锦缘的心跳,能感受到锦缘的呼吸越来越近,直到,自己的左耳被温热包裹,被牙齿碾磨。
数月前相似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苏壹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保持这个姿势抱了有两三分钟。
锦缘贪恋地汲取着苏壹的体温,苏壹也同样贪恋地汲取着锦缘的香气。
而两颗心,同时活了过来。
这一次,先走出卫生间的那个,依旧是锦缘。
洗手台前,苏壹取了头绳把头发放下,好遮住红得滴血的左耳。
回到包房后,因为开心,她贪杯多喝了些。锦缘抱她咬她,是一个极好极好的预兆。
她不怕重来一次。
只要锦缘肯给她亲近的机会,她可以再追锦缘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追到锦缘彻底习惯生活里有她,追到锦缘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里不能没有她。
散场来到车库,雷霆叫了代驾想送苏壹一程:“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你坐前面。”
来时,苏壹就是搭乘雷霆的车,坐副驾。下车时还笑着问了句——霆总的开车阴影没长出来吧?
她不再把自己伪装得那么严实,由内而外地将姿态放得更轻松。
正要答应,杨潇潇开着锦缘的车过来将她给拦截了:“苏壹姐,我送你呀?”
锦总今晚是特意叮嘱了不让她上楼喝酒,说今晚需要她开车。等得百无聊赖时,她就跟温子洁开启了八卦模式,两人都猜锦缘一定是别有用意。
ktv那晚,锦缘只回了温子洁一条消息:【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给温子洁气坏了,转手就又把她们四人清醒时的自拍合影发到了朋友圈,配文:【谈什么恋爱,要什么对象,姐妹不香吗?】
杨潇潇看了,只偷偷在心里服她,“赞”都没敢点一下。
车子在跟前停稳,苏壹微微弯腰往里看,看到了后座闭眼假寐的锦缘。
但她摸不清是锦缘授意,还是不明内情的杨潇潇擅作主张,便礼节性地问:“方便吗?”
杨潇潇往后看了眼,冲苏壹一个劲儿点头:“当然方便了,苏壹姐快上车,我好给你们霆总让路。”
“那…多谢霆总好意,潇潇知道我住哪儿,也更顺路。”锦缘,永远是她的首选。
苏壹打开车门坐进后面,杨潇潇一踩油门,导航的声音再度响起。
目的地是,苏壹家的住址。
整整一个多月了,从发现许砚的照片到今天。
锦缘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去验证,去对比,和苏壹朝夕相对的痛,和苏壹分开的痛,哪一种更痛。
她得到答案了。
所以,她想再试试,以痛制痛。
饭局中,苏壹和雷霆的相处比以前更加自然,也比以前少了边界感,这让她很是烦闷。
有女人想给苏壹牵红线,有男人想搭讪苏壹,这也让她很是烦闷。
这几个小时里,她心里没有痛,只有烦和闷。
唯独在卫生间里抱着苏壹“欺负”的时候,她的心才是畅快的。
苏壹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她不允许任何人惦记苏壹,更不容许任何人染指苏壹。
某种层面上,她和苏壹都是“受害者”,她们更应该“惺惺相惜”才对。
何必相互折磨?
何必…再酿苦酒。
二十分钟过去,车里仍安静得可怕。
杨潇潇有点后悔自己取消语音导航了,她心里发怵得很,头都不敢转一下。
快到一个红绿灯时,右车道突然有车打了转向灯强行来插队。杨潇潇忙踩刹车,同时鸣笛警告。
“有病吧这人!”
她气得低骂一声,回头看后座的两人。“锦总”刚喊出口,她就打住了。
在她急踩刹车那一瞬,苏壹下意识地拉住了锦缘的手,而锦缘也在那一瞬睁开了眼。
车内开着空调,温度不高不低。可同一瞬间,后座上的两人都感觉到了体温的急速上升,肌肤相贴处更是烫得厉害。
锦缘没有挣脱,苏壹便…没有松开。
这亦是,她们的默契。
哪怕只是触碰着锦缘的手背,苏壹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喜和心安。这意味着,锦缘又给了她希望。
不,是锦缘从未拿走过希望。
从未真正地抛弃过她。
她垂眸看着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温暖的泉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心田,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又十分钟,导航显示即将到达小区,苏壹裤兜里的手机响起了语音通话邀请的提示音。
手机放在左边裤兜,她不得不松手去拿手机。
锦妈妈打来的。
起初锦妈妈找她都会先发消息,是她跟锦妈妈说的,周末或晚上有事联系她直接打电话就行,免得错过了。
锦妈妈的电话,她不想错过,就像她不想错过跟锦缘有关的一切。
苏壹把屏幕拿给锦缘看。
“接吧。”锦缘知道母亲这几周跟苏壹的联络比跟她还频繁,她没有掐断她们的往来,没有让苏壹去家里把衣物拿走,也是因为…舍不得。
自己看不到听不到,那她就只能从旁人那里看到苏壹、听到苏壹。
心再痛,都不能失去苏壹的消息。所幸的是,听着听着,心也没那么痛了。
苏壹左手接听:“喂?阿姨您说。”
“小苏啊,是这样的,上回我不是跟你说,壹壹月底要去幼儿园试读一周吗?老师把课程安排发过来了,第一天就是亲子活动日,你和锦缘商量商量,至少去一个吧,最好是你们两个都能去。”
“亲子日?”苏壹看向锦缘,锦缘也在看她,“是…下周一吗?”
“对,后天。”
“好的阿姨,我们会好好商量。”
“苏阿姨!”电话那头变成了锦壹的声音,“苏阿姨我要去幼儿园上学了,我想你和姑姑陪我去。奶奶说,第一天上学,老师要带大人和小朋友一起做游戏。可是奶奶年纪大了,你们陪我去玩儿游戏好不好?”
苏壹刻意身体□□靠近锦缘,听筒里的声音,锦缘应该也能听得见。
昏暗的车厢内,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锦缘的面部表情,可锦缘极其擅长隐藏情绪,面容上的变化近乎于无,心思也捉摸不透,没给到她任何明确的讯号。
锦缘端肃疏离以及置身事外的漠然之姿,让苏壹陷入了两难境地。
没当着锦缘的面还好,她铁定一口答应下来。不管最终锦缘会不会去亲子日,她肯定是请假都会去的。
当着锦缘的面,既担心答应了会反客为主令锦缘不悦,又担心不答应会伤锦壹的心。
片刻后,她还是遵从内心做出了回应:“苏阿姨答应你,陪你去上学。”
“耶,太好了。”
天真的小家伙以为苏阿姨答应了就是她和姑姑都会陪自己去,高兴得手舞足蹈,“奶奶奶奶,苏阿姨和姑姑答应陪我去上学了。”
锦妈妈拿回了手机:“那我把课程表发你,当天的上课时间、活动内容这些,pdf文件上都有详细说明,你和锦缘记得看。对了,这个周末你们两个还是没空吗?”
“嗯,还没忙完,得忙到下个月了。但今晚…我们两家单位才聚了餐……”
正说着,手机被锦缘抽走:“妈,先不说了,我们还在车上。”
“哦,行,小心开车啊。”锦妈妈挂断通话。
与此同时,车子也开进了小区车库。杨潇潇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把车停在了电梯附近。
她很想开口说:锦总、苏壹姐,到了,那你们上楼早点休息,我就打车回去了。
但她又开不了这个口,因为锦总的吩咐是——先送苏主管回去。
言外之音无非是说,送了苏主管,再送她。
锦缘把手机还给苏壹,只字不提电话里的事:“苏主管喝了不少酒,走路当心脚下。”
喉间的千言万语都被堵了回来,苏壹盯着锦缘的侧脸看了良久,再念念不舍,也只能听话地下车回家。
“谢谢锦总送我回来。”
扭身开门的她懊恼不已,该再喝醉一点的,那样的话,锦缘是不是就会送她上楼了?她就能再多一些跟锦缘单独相处的时间和空间了。
杨潇潇全程是大气都没出一下,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关门声一响,就又踩下油门上路了。
锦缘从左前方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苏壹。
她摩挲着被苏壹抓了许久的右手手背,心痛的感觉在听到苏壹说“亲子日”时,又死而复生了。
按压手背的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身体上的疼痛能盖过她心脏上的痛觉。
一个月,时间还是太短了吗?
那两个月、三个月,或是五个月、六个月,总能行吧?
苏壹进屋还没坐下,锦缘的消息就进来了,言简意赅:【下周我很忙。】
……
幼儿园属于启蒙阶段,老师们传授给小朋友的除了基础知识外,更多的是通过一些游戏活动,增强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创造能力、社交能力,促进身心健康发展。
老师的角色很重要,家长的角色也很重要。
亲子日这天,苏壹请了半天假,中午吃过午饭在车上眯了半小时,便打车前往幼儿园。
活动是两点开始,苏壹一点半到的,而另一个人——林茜比她到得还早。
小朋友们在午休,一点半起床。
锦妈妈担心孙女不适应群体,上午就一直在幼儿园附近的公园里跟秦姨歇凉聊天等着。
林茜来得早,就去公园找她们了,又陪她们慢慢走过来。
幼儿园大门外,苏壹见到三人,迎上去逐一打招呼:“阿姨,秦姨,林小姐。”
苏壹的胳膊毕竟伤好没多久,锦妈妈也是怕活动中有什么需要胳膊用力的地方,再伤到她就不好了。
对于锦壹来说,姑姑和苏阿姨不可或缺,锦缘来不了,苏壹就更不能缺了。
叫上林茜来陪锦壹,是锦妈妈自己的主意,她亲自跟锦缘说过的,锦缘只回了句“好”。
别家小孩大多都是爸爸妈妈来陪,壹壹也不能少了人陪。
况且林茜同许砚的情分,林茜对锦壹的呵护,不该断在她们这些个大人手里。
王兰拍拍苏壹的手臂:“我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今天下午的游戏和活动,就辛苦你们两个陪壹壹参加了。”
“阿姨别这么说,这哪叫辛苦?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比上班轻松开心多了。”林茜笑得温柔,又问苏壹,“对吧苏小姐?”
锦妈妈联系她时,她还纳闷,没立刻应下。打电话问了苏壹,才回复锦妈妈说“有空,可以的”。
她和苏壹每周都在例会上见面,微信上也时常有工作交流,偶尔聊几句私事,但都没再提及过个人感情问题。
苏壹和锦缘的“关系”,她在医院那次就已断定了。
匪夷所思的是,医院时仅仅碰个面,锦缘都能如临大敌般向她宣示对苏壹的所有权,如今亲子日这种意义非凡的活动,竟然放心让自己跟苏壹单独接触?
依锦缘的个性,不该是推掉所有工作来参加吗?
半天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还是说,她的直觉没有错,苏壹和锦缘之间确实出现问题了?
所以苏壹伤后的状态才大不如从前。
即使竭力掩饰,即使装作没事,可周身忧郁的气质和哀伤的眼神骗不了人。
她可是见过苏壹眼里装满对锦缘爱意的眼神的。
苏壹点头回应林茜:“阿姨放心,我们会陪壹壹玩儿开心的。”
活动开始前,没见到姑姑来学校的锦壹还是小小地难过了几分钟,但很快在苏壹和林茜的逗弄下重展笑颜。
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有室内的手工创作、合作涂鸦等活动,有室外的运球接力、两人三足等游戏,大人们生龙活虎,小孩们欢天喜地,好不热闹。
一系列亲子互动结束,苏壹、林茜、锦壹家庭获得了三朵小红花,一人的手背上贴了一朵。
锦妈妈为她们拍了照,还发给了锦缘,似在抱怨女儿:你又缺席了。
然而她并不知,锦缘就在操场围墙的铁栏外。
亲眼看到了苏壹和林茜无数次的肢体触碰,看到了她们拉手,看到了她们勾腰,看到了锦壹一左一右亲她们的脸,看到了她们两大一小相拥着开怀的笑……
周六那晚,苏壹收到那条拒绝参加亲子日的信息后,还是将活动文件转发给了锦缘。
【你是锦壹的亲人和家人,如果没有你在,我于她,什么都不是。】
【锦缘,我爱你,所以才爱你的家人,爱你的一切。】
【你让我做回自己时,我迷茫过,也寻找过。但现在我很清楚明白,喜欢你的那个我,就是最真实的我自己。】
【只有在你面前,被你纵容着,被你信赖着,我才能无所畏惧又胆大妄为地卸下面具,黏你缠你需要你,露出我最本真的面目,甘心情愿臣服于你。】
【我还是我,没有变过。】
锦缘只看了一眼母亲发来的照片,甚至都没点开大图,就长按删除了。
她今天体会到的,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痛,是比听到苏壹说出“亲子日”时更痛的心痛。
那是她的爱人和亲人,却被她亲手推给了别人。
怎么可以?
骄阳似火,晒得她脸颊发红。
转身拦车,隐入车流,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潜藏在冰川下的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熔浆倒灌,烧得她五脏六腑俱疼。从而也使得她认知到,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都无异于自我凌迟。
无论她怎么做,身心都会痛。
既然是宿命般躲不过的痛,那…何不快乐地痛?开心地痛?
……
下午不到五点,试读周的第一天就在掌声中结束了,家长们各自领着自家小宝贝陆续离开校园。
锦壹还在兴头上,拉着苏壹和林茜蹦蹦跳跳:“苏阿姨林阿姨,我们晚上一起吃晚饭好不好?我想在外面吃,想吃…冰淇淋!”
“宝贝,冰淇淋可不能当晚饭哦。”苏壹看见林茜颔首表示晚上可以一起吃,便也默认了,“乖,再想想别的。”
“唔,那我问奶奶!奶奶说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众人都听锦妈妈的,去了一家海鲜粥坊。
饭前,锦妈妈就严肃地对苏壹和林茜说了,这顿饭她请,她们两个都不准抢着买单。
饭后,累了半天的锦壹吃饱喝暖开始犯困,锦妈妈和秦姨便带着她先走了。
从车库回到商场一楼,苏壹笑言:“我还欠林小姐一顿饭。本想着晚上这顿我来请,也好把欠你的还了。”
她这番话一出,林茜心里也就有数了。
苏壹欠她的那顿饭,是锦缘“代”她欠下的,理应按照锦缘那日在医院所说,由她们,由锦缘和苏壹共同请她吃饭才是。
于是她试探:“择日不如撞日,饭已经吃过了,把饭换成酒,如何?”
“你想喝酒?”林茜的提议,苏壹略感诧异。在她的印象中,林茜不是个爱酒的人。
“不行?”
苏壹摇摇头:“没有不行,你想的话,可以的。”
林茜看了腕表说道:“快七点了,锦总这个大忙人也该下班了吧?再忙也得歇口气不是?要不你问问她……”
“她很忙。”苏壹口快,“她也…不怎么喝酒。我陪你去吧,我能喝。”
两人今天都没开车,打车去了酒吧。
那家,锦缘去过的酒吧。
天还未大黑,酒吧七点营业,苏壹她们来时,场子里几乎没顾客,只角落坐着几个女生,约莫是来喝清酒、谈心的。
两人到另一边的卡座落座,第一轮,苏壹做主点了两杯口感微甜且温和的鸡尾酒。
来酒吧途中,林茜看到苏壹将手背上那朵小红花贴在了手机壳上,应是很喜欢、很珍惜了。
摇晃着酒杯问她:“陪壹壹参加亲子活动是什么感觉?”
苏壹饮下杯中酒,神色凄楚,注视着林茜直言不讳道:“开心,也伤心。为锦壹的…父母,也为锦壹。”
猜不透苏壹是有意或无意,林茜顺着她的话,思及许砚,思及今日在幼儿园所见的那些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林茜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怔然片刻,撑在沙发上的那只手越握越紧,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各怀心事,名为“悲伤”的恶魔在她们心底肆意叫嚣,长出利爪,疯狂撕扯。
各有…各的痛。
桌上的酒杯数量,从一位数变成两位数,越来越烈。
沉闷无话的两人在酒精的驱使下,渐渐发晕,说一半藏一半地向对方吐露着心扉。
话题从专业谈到就业,从工资谈到房贷,又从催婚谈到相亲……
随着时间流逝,酒吧里的客人多了。
也嘈杂了。
苏壹伏低身子趴在桌面上,醉眼朦胧地注视着林茜,忽而笑了笑,摇头晃脑地问她:“阿姨说,壹壹的名字是她妈妈取的,你说,怎么就能那么巧呢?林茜,林小姐,你是锦壹妈妈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给锦壹取名锦壹?为什么啊?”
林茜喝得没有苏壹多,她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后悔没带烟在身上了。
“缘分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没正面回答苏壹的问题,转而进一步试探,“你喝醉了,我联系锦缘来接你吧?”
一听锦缘的名字,苏壹就悲从心生。
见她没反应,烟瘾犯了的林茜转身向后面那桌的女士“借”了支烟。香烟入口,浮躁的心也逐渐安定了。
等她抽完一支,才身体前倾去拍苏壹的肩:“我给锦缘打电话了啊?”
苏壹抬了抬脑袋,面色惨淡,犹如呓语:“她不会来的。”
嘴上是这么说,可她的心里却抱着一丝渺小的希望。于是将计就计,干脆装晕不说话了。
林茜还是给锦缘打了电话,而且,半小时后,锦缘也的确来了。
装晕的某人,装着装着是真的快睡过去了。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交谈:“醉倒前她说,你不会来。我还在想,我也不认识她别的朋友,总不至于要带她去开/房吧?你来了就好,那我就把人还给你了。”
锦缘没回话,只微微颔首表示感谢,而后坐到苏壹边上,伸手托起她的脑袋。
偏头趴了大半个多钟头,苏壹脖颈酸痛,被人一碰一抬,无意识地叫嚷出声:“疼,疼疼疼……”
也不知是真被痛到了,还是感到了身边人熟悉的气息,眼角的泪啪嗒啪嗒落在锦缘手上,不停地呜咽着“疼”。
锦缘的心也随之抽疼着,动作缓慢而温柔地将人搂进怀里。
下一秒,她被腰上多出来的那双手臂紧紧抱住:“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嗯,回家。”
苏壹乖顺地靠在锦缘身上,嗅着锦缘的气味,无比心安,可眼角溢出的泪水却仍旧未有停歇的迹象。
林茜从桌上抽了纸巾递给锦缘。
但眼泪,是擦不完的。
锦缘长长地叹气,也懒得管了,环抱着人站起身往外走。
望着两人消失在门口,独坐的林茜久久失神。
五年前也曾有一次,她就是像锦缘这样把许砚从酒吧里带出去的。
不同的是,带许砚进酒吧的是她,不是别人。只不过,想来酒吧的是许砚,不是她。
二十多年从未踏足过酒吧这种声色场所的乖乖女——许砚,在那一年为一个仅相识了三十多天的女孩破了例。
回神后,林茜点开手机,将微信里锦妈妈发给她的几张活动照片保存到相册。
又打开另一个社交软件,点进置顶的对话框,点击底部小图标,勾选了很多张今天的照片发送。
而对话框顶部的昵称是——知许。
结婚后,许砚就没再使用过这个账号了,却也不愿丢弃,任其消亡,便把密码交给了最信任的朋友,请朋友代为保管。
这一年多来,许多的秘密,许多的思念,林茜都在这个账号上跟许砚说。
就仿佛那头的人仍是许砚,许砚也仍像过去十几年那样在聆听她的倾诉。安全,又隐秘。
葬礼过后,林茜也向锦妈妈提出,让锦铖和许砚的微信账号里保留零钱,这样就不会因长久无人登录而被自动注销。
信息网络时代,每一个私人账号里,都储存着太量回忆。那是留给生者的念想。
但她的念想和秘密,已无法在微信里诉说。
【林茜:你看,你女儿上幼儿园的第一天,笑得很开心。她笑起来多像你啊,不笑时,才更像她爸爸一些。】
【林茜:对不起啊,今天才告诉你,我遇到你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女孩了。】
【林茜:大概是母女连心,壹壹跟你一样,也很喜欢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