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高一第二学期的倒数几天,黎朝朝正在准备期末考试,舅舅打来电话,说外婆去世了。
外婆葬礼结束后,舅舅要将老房子卖了,说是看着会伤心,而黎朝朝联系不上在外面打工的妈妈,大姨热情地想邀请黎朝朝一起住。但是大姨在海外定居,且有一个德国男朋友,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始终不方便。
而二姨跟大舅舅定居在中海市,也有各自的家庭,实在是不方便接手黎朝朝,只有二舅舅定居在本地县城。
可是二舅舅家里的二舅妈凶悍泼辣,从前就看不惯黎朝朝,二舅舅又是个妻管严,于是两个姨妈和两个舅舅商量决定,先让黎朝朝暂时住在大舅妈的一个亲戚家里。
这个亲戚家在省城,本来黎朝朝不想去。
临行前,二舅舅是这样劝她的:“朝朝啊,你也看到了,舅舅有三个孩子要养,压力很大,你表哥表姐又不让人省心,我没有办法带你住在我们家,现在舅舅欠了工程款,现在老房子刚好赶上国家拆迁,所以舅舅也是没有办法。”
“二舅舅,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住学校的。”
“那怎么成呢,马上放寒假了,寒假的时间这么长,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放心,我已经托人联系你妈妈了,等你妈妈有信了,她肯定来找你,就算她不来,你二舅舅把债还完了,也会来找你的。”
就这样,寒假过后,黎朝朝就去了省城,住在舅妈的亲戚家里。
那家人是四世同堂,平日里比较和睦,对黎朝朝也比较客气,舅舅过意不去,特意放了一笔生活费在这家人手里。
只是,让黎朝朝有些苦恼的,是这家人里面有个独生子叫吴羊,平日里吃喝赌博,不学无术,在城里读职高,还喜欢看毛片。
那日,天气有些阴沉,是林阿姨的哥哥结婚,她们一家都要出去吃席,林阿姨邀请她一起去,黎朝朝不好意思去白吃白喝,就说要做作业,林阿姨也就不再坚持。
不过,林阿姨跟吴叔叔临走前还是再次邀请她:“朝朝,我们估计很晚才回来,我们这里的习俗都是要吃晚饭还有宵夜的,你要不还是跟我们一起去吧?”
“是啊,你一个崽崽在屋里冷锅冷灶多难受。”王婆婆也在旁边搭话。
“不用了,婆婆,我最近受凉了,也吃不了多少,还不如在家里做两套卷子。”
林阿姨不再说什么了,给她熬了一锅粥还有炒了两个小菜放在厨房,交代完才出门,出门前,又对黎朝朝说:“朝朝,吴羊不知道又去哪里疯了,如果他回来,你记得跟他说一声让他晚上到天际酒店来吃席!”
林阿姨走后,黎朝朝在屋里做作业,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黑,屋外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吴羊回来了,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妈。
黎朝朝出门跟他说了林阿姨交代的话后,就回到房间里继续做作业。
作业做到一半,隐隐听到客厅里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和杂乱的电流声。黎朝朝心中一阵慌乱,记忆里吴羊,平日里不学无术,却爱看那些下流东西。
她本来不想出去,只要紧闭房门就没事,但是作业做到一半,自己很想上厕所,憋尿憋了一阵,实在是憋不住了,于是悄悄打开房门,想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透过半掩的门缝,只见吴羊坐在沙发上,屏幕亮光映在他脸上,眼神淫邪,手正不安分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黎朝朝心里一寒,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屋里。
她轻轻关上房门,却没注意到门把手发出一声轻响。
吴羊猛地抬头,眼睛一亮,露出阴冷笑意,竟然起身向房门快速走来。
“黎朝朝......出来陪我玩玩呗?”他笑得无比猥琐,漫不经心地敲着门。
黎朝朝颤着嗓音,强装镇定道:“你......你做什么,你爸妈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是敢乱来,我会报警的。”
吴牛在外面阴阴笑了笑,边笑边踹房门:“那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先让我爽一把,坐牢能叛几年,到时候我就说你故意不去吃席,在家勾引我,到时候看谁说不清楚,反正我是不怕......”说完更用力踹着房门。
黎朝朝将书桌旁的椅子挪到门口,作为临时阻挡,她一边拉开房间窗户,一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
趁着他开门的一瞬,黎朝朝猛地从二楼窗户跳了出去,跌落在院子里的草地上,疼痛让她头晕目眩,但她拼尽全力,死命往前跑,一刻不敢停留,直到听不到那少年的吼叫声。
她一路跌跌撞撞,穿过几条小巷,脚上沾满了泥水,衣角也被灌木划出几道细长的裂痕,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喉咙干得像沙子磨过,连喘气都带着刺痛。
傍晚的街灯下,偶尔路过的行人投来一撇,但没有人上前,因为她整个人脏兮兮,狼狈不堪。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是一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步伐稳健而从容。
路灯的光投在他的脸上,却掩不住一股温柔的气息。
他身后还有一名穿着西装的助理,手里拿着文件包。
年轻男人注意到了她,蹲下问她:“你怎么了?”
黎朝朝摇摇头,却无法说话,身体因奔跑和惊吓而颤抖。
男人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温度稳稳传到她的心底,让她稍稍平静了一些。
男人递过一瓶水,她几乎是抓着瓶子一口气喝干,喉咙里涌出的凉意让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黎朝朝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她只觉全身疲惫重。他注意到她的动作异常,还有左腿流出的血,轻声问:“哪里疼吗?手脚没事吧?”
黎朝朝摇摇头,却没察觉自己左腿下方的衣角被细长的铁丝划破,鲜血顺着皮肤渗出,滴落在鞋面上。
助理看了一眼,对着年轻男人道:“程总,这个小姑娘的腿好像受伤了。”
闻言,男人蹲下身,伸手撩起黎朝朝的裤脚,顿时被血染红的布料映入眼帘:“伤口不小,不能再走了。”
黎朝朝这才低头看去,心中一阵惊恐——自己居然一直没注意到自己流了这么多血,恐惧和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泣。
他看向助理:“小林,你现在不用跟我去宴会,你开我的车,把她送去医院。”
助理有些着急道:“程总,那您怎么办?跟秦总这次的见面不能迟到?”
“急什么,我可以打车去。”
“可是,现在街上车很少,您能打得到车吗?要不我先送你去,然后再送小姑娘?”
“没事,我喊顾峰派人过来接我。”说完他拿起手机拨电话。
助理打开车门,轻声示意黎朝朝上车。
黎朝朝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上车前,回头跟男人说了声谢谢。
街灯下,雨后的路面反射出淡淡光晕,淡淡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眉眼温和,对着黎朝朝笑了笑。
黎朝朝心头一紧,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顿了一瞬。
她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热,坐在副驾后,忍不住偷偷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仍在路边,语气温和地与手机那方交谈,神态从容自若。
出院期间,助理来看了自己两回,助理也是个很好的哥哥,他每一回都提到自己上司:“小妹妹,我们家老板特地交代要我过来看看你,你好好养伤,有啥需要跟哥哥我说,我替你处理好。”
住院时,助理哥哥替她跑前跑后,缴纳住院费用,带她去检查,出了很多力,每次她跟助理哥哥说谢谢,助理都笑:“别这么客气,我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费用是报的老板账上,还有,我可是拿着我老板的薪水来看你的,你都不知道,他一天是个工作狂魔,跟着他每天上下跑,我有多累,刚好我带薪来照顾你,可以让我摸鱼,休息休息。所以,咱俩是互帮互助,懂不!别跟我客气!”
“那个哥哥......他......”黎朝朝有些犹豫,想开口问些什么。
助理笑了笑,故意逗她:“你说我们老板啊?别看他长得年轻又好看,特招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但是他其实比你大了十几岁哟,还有,他可是你们小姑娘中的万人迷!”
黎朝朝暗道好笑,也就不好再开口了。
后来,助理哥哥问她发生了什么,黎朝朝始终没有说,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是可以报警的,但黎朝朝没有报警。可林阿姨跟吴叔叔知晓此事后,提了很多东西来看她,还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报警,否则吴羊留了案底以后就不好考学了,她们跪完后,还将吴羊打掉了半条命。
一个月以来,黎朝朝住在别人家里,受到林阿姨和吴叔叔的照顾,每次有什么好吃的,林阿姨从来不偏私,有吴羊的一份,就有她的一份,吴叔叔从国外出差回来也会特地给她带礼物,他们对她的好,是真心的。
只是,父母之爱子,计之则深远,黎朝朝其实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所以并没有一开始就去报警。
吴羊很不甘心,扬言要报仇,一定要整死黎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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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朝朝倒不是害怕,只是怕因为自己,让别人的家里鸡犬不宁,所以带着自己仅剩的一百元,去省城车站,想买车票回外婆家。
外婆的家不在了,但是黎朝朝还想外婆,她想去看看外婆的坟。
车站的人来来往往,黎朝朝站在人群中很渺小。
她背着书包,站在窗台前问:“姐姐,去临河镇的车票多少钱?”
“四十八!”
“可以用学生票吗?”
“学生四十。”
就这样,黎朝朝揣着十元钱,坐在候车室等车,离发车还有三个小时,自己早就饥肠辘辘,可是自己还剩六十元钱,不能花了,得留着钱为后面做打算。
“你到哪里去?”突然,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黎朝朝抬头,看见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自己三步开外,神情温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关切。
“回家……”黎朝朝大吃一惊,这是那日救她的男人。
“你家在哪里?”那人耐着性子,温和地看着她。
“临......临河镇。”黎朝朝有些结巴。
男人重复了一遍:“临河镇,临河镇离这里有些远。”又问她,“吃东西了吗?”
黎朝朝抿了抿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窘迫,于是小声道:“吃了。”
男人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微笑着说道:“天气冷,一个人在外面要吃饱点,走吧,吃过了也再吃点。”
黎朝朝想拒绝,嘴唇却动弹不得。
男人领她来到车站旁边的一家小饭店,门口的灯光温暖,窗户里透出的蒸汽带着诱人的香味。
“走远了怕等下错过发车时间,我们就在这里吃,这一家的味道很不错,来,坐这里。”男人指了指靠窗的座位,然后贴心拉开椅子,让黎朝朝坐下。他自己坐在对面,动作不多,却自然而稳重,让人觉得安心。
黎朝朝低着头,手里攥着钱包,却不敢说话。
男人轻轻摆弄菜单,手指停留在几道热腾腾的家常菜上,眼神淡然而温柔。
黎朝朝终于小声开口:“……大哥哥,我叫黎朝朝,你叫什么名字?上次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
男人看她一眼,笑了笑:“我叫程淮,不用客气,我只是恰好遇到了而已。”
黎朝朝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程淮哥哥,我请你吧!”
程淮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好”。随后,他低头点了几道菜:汤面、蒸蛋、青菜,还有一份红烧肉。
菜上桌后,热气腾腾,香味弥漫。
程淮先拿起她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汤,眼神平静而温和:“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黎朝朝接过碗,汤的热度透过手心传入身体,让她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整个用餐过程中,程淮几乎不多说话,只是偶尔递给她餐具,或者轻轻调整菜盘的位置,让她吃得方便些。
黎朝朝看他吃得很少,于是低声问:“程淮哥哥……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程淮只是微微摇头,笑了笑:“饭菜味道很不错,我之前喝太多水了,所以有些吃不下,你多吃点,不然我们就亏了。”
等吃完时,黎朝朝想去结账。服务员说:“程先生在我们这里充了会员,我们是直接扣他卡上的余额,不用付钱的。”
程淮笑了笑:“看来这次时机不对,你只能下次请我吃饭了。”
车临行前,程淮递给她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些牛奶和零食:“黎朝朝,拿着路上吃!饿了的时候要好好吃饭,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谢谢哥哥!”
“嗯,自己一个人在路上,要注意安全。”程淮贴心地叮嘱着。
等大巴车开动后,黎朝朝口渴想喝水,翻开塑料口袋,里面有一个粉色的钱包,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叠百元大钞,起码有两千元,里面还有一小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钱拿着路上用,一个人多吃点,对自己好点。”
似乎是想到了黎朝朝会说感谢的话,又在纸条后面写着:“不必客气,如果遇到问题,给这个号码打电话134174xxxx”
黎朝朝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是她记下了那个号码,因为要还钱。
也就是这一笔钱,让黎朝朝度过了最灰暗的那个寒假。
后来直到开学前,资助者打来的钱,黎朝朝才想起,为什么程淮这个名字这么熟悉了,因为资助自己的好心人,就叫程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