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快过来吃吧！”
游未晞缓缓走到餐桌前站定，看着张清将外卖盒一个个打开，在桌上摆放整齐，最后满意的拍了拍手。
“这家日料店很出名的，真没想到竟然能点到外卖。”张清自顾自念叨着，向游未晞递来筷子：“快尝尝！我选的加急送，味道应该还没变质。”
游未晞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菜品，举着筷子都不知该从哪下手。可最终耐不住张清期待且炙热的目光，只好选了一只寿司小心翼翼的夹进盘子里。
对面的张清松了口气，紧接着心情不错的夹起面前的菜。
氛围虽然寂静，但能感觉出其中微妙的变化，不再如之前那样僵硬了。
游未晞全程低着头，明知张清有话想说，可仍旧故意避开她看过来的目光，一次又一次，装作若无其事，将张清的情绪卡在半空中，格外煎熬。
“晞晞。”
游未晞知道，她终究躲不掉与面前人的对话，干脆就放下了餐具，抬起眼，大胆去注视她的眼睛。
张清同样看着她，只不过短暂的出神后清醒过来，轻轻笑着叹气道：“有很多事情小姨还未跟你坦白，而且我明白，你心里一直在怨恨我。”
游未晞沉默不语，手指在腿上轻轻弹动，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所以……今天我决定与你好好谈谈，解答你所有的问题。”
此话落下，是长时间的寂静无声。
游未晞低下了头，盯着面前剩下的菜，似乎是思索了很久，可好多次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我妈妈已经回不来了。”
提到姐姐，张清的眼眶莫名的红了，心里那股好不容易才抑制的酸涩一瞬间又宣泄而出，灼的人疼痛无比。
她翻出包里的纸巾，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用边角吸干眼角的眼泪。
“对不起晞晞，我……我对不起你和姐姐。”
游未晞轻笑一声，似乎是无奈，又是不解，不知不觉就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你说为什么呢？她的病本来还有救的，为什么一听说你创业缺钱，又把治病的钱全给小姨了。”
“为什么，她死了，你连她的葬礼都不参加？”
“对不起晞晞，”张清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染上了哭腔：“因为那时候……小姨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国外，真的赶不回来参加你妈妈的葬礼。”
“有什么事，竟然比我妈妈还重要？”
游未晞几乎是咬着牙问出的问题，此刻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那些曾经的回忆疯狂涌上大脑，快要将所剩无几的理智给吞没。
她不想提那段看不见色彩的日子，可看到面前低头抽泣的小姨，那相似无比的身形总让她无法控制的去想。
“对不起……对不起……”
游未晞心情复杂，可却流不出眼泪。
她知道不是小姨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可是就是莫名的，她总是对小姨下意识的排斥，甚至是对自己的厌恶。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止住张清不断的自言自语。
“妈妈不是病死的，是自杀。”
几乎是一瞬间，张清止住了哭声，桌上的筷子滚落到了地上。
她仍旧眼眶红肿，可这回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游未晞一时间也觉得惊讶，反问她：“你不知道？”
“这么久了，你连我妈的死因都不知道？”
话音戛然而止，游未晞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在纠结这一个只会两败俱伤的问题。
她回忆起那段记忆，慢慢向张清说出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秘密。
……
16岁，冬。
北临的冬天来的很早，直到如今，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堵在窗外的大道上，一片苍白。
游未晞数着日历上的日子，冬至前的三天就是她的生日，每年都不一样，总要看着日历才能数清日子。
爸爸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或许是公司临近年末工作更加繁忙了，就连妈妈打去的无数个电话，也从未接通过一个。
她趴在二楼的窗台边向不远处疏通的一小段马路看去，希望能等到自己期待了好多个日夜的快递，到时候就能给妈妈一个惊喜了。
“唯唯，在看什么呢？”
游未晞的思绪被迅速拉回，她回头看去，妈妈正抱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朝她靠近，紧接着用瘦弱冰凉的手替她穿上。
妈妈戴着一顶精致的粉色帽子，可那帽子下看不见一缕发丝。
游未晞拢了拢外套，朝妈妈笑道：“我在看地上的积雪，一夜之间竟然变得这么厚了。”
妈妈靠近游未晞，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的盯着她的背影微笑。
“唯唯的生日快到了，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游未晞撑着脑袋认真思索起来，眼神呆愣愣的盯着窗外，似乎希望窗外的一片雪白能给自己带来一丝灵感。
她低下头，惊讶的发现后院里原本缠在秋千上的玫瑰藤蔓全都枯死，所剩的几条孤零零的藤被厚厚的积雪压着，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突然，她心中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我想要一束永生玫瑰。”
“永生玫瑰？”
“嗯，永远永远都不会凋零的那种，若是春天来了，还会随着阳光闪闪发光的那种。”
直到这时，游未晞才意识到自己的愿望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是妈妈没有拒绝，只是思考了一会儿，便直接应了下来。
“妈妈记住了，唯唯的生日妈妈一定会送你一束最漂亮的玫瑰。”
“嗯！”
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雪一连下了好多天，将世界覆盖成一片无力的苍白，停电封路，将人困在屋里，游未晞期盼的快递也拖了又拖，迟迟见不到影子。
妈妈仍旧每天都在给爸爸打电话，无论如今是何处境，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一遍遍拨打那个号码，直到手机电量耗尽。
第五天，大雪终于停了，积雪终于得了清扫，寂寞的街道终于有了星星点点的人影。
游未晞接到了快递员的电话，送给妈妈的礼物今天就会送到家门口。
游未晞挂了电话，兴高采烈的冲进妈妈的房间。
屋内的女人仍旧安安静静的在窗边坐着，一动也不动，活脱脱像一座雕塑，让人看着总觉得悲凉。
“妈妈，大雪停了。”
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只向那窗外看了一眼，又匆匆闭上了眼。
“是啊，大雪停了。”
“停了。”
游未晞总觉得今天的妈妈不太对劲，可又说不清缘由，只觉得那双眼睛今日格外的疲惫，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
她低头看向妈妈手里的手机，屏幕中是一个个红的醒目的未接来电，可……最新的一个却是接通的。
她不解，再次抬头看向妈妈。
妈妈察觉到她的目光，将手机翻面盖住，紧接着伸出手，最后摸了摸游未晞的头。
“妈妈困了，唯唯先出去，让妈妈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游未晞疑惑的拧了拧眉，虽说生病后的妈妈总是容易疲惫，可今天的她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
见她没走，妈妈再次睁开眼，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的生日礼物到了，寄放在了门卫处，你去拿吧。”
听见是生日礼物，游未晞顿时来了兴趣，高高兴兴的点头，在妈妈含笑的目送中冲出别墅。
待她抱着一束五颜六色的玻璃玫瑰回来时，看到的只有满地散落的安眠药，以及窗边闭着眼的妈妈。
玻璃玫瑰被摔落在地，原本的五支被摔的碎片满地，只剩下两朵稍微完整些的小花。
这回爸爸真的回来了，可他回来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在看到陪着自己走过一路艰辛的妻子毫无生气的躺在棺椁里，脸上也没显现出一丝悲伤。
那时的游未晞就有了预感，可她没说，也不敢说。
那夜在书房门外，游未晞听见了父亲与陌生人的电话声。
她听不清电话那头是男是女，也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甚至连父亲的声音听的也不清楚。可那句“她就是个累赘”却格外的刺耳。
亲戚中无人愿意收养她，她就像一个破烂的足球，被人踢来踢去，最后踢到小姨的脚边。
妈妈的礼物到了，是一顶漂亮的假发。
火化那天，游未晞亲手替妈妈戴上，亲眼看着漂亮的妈妈逐渐远离自己的世界。
收拾东西离开别墅的那天，游未晞将剩下的两朵玻璃玫瑰装进保护罩里，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正要踏出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了呼唤她的声音。
“未晞。”
游未晞回头，看见的就是自己那陌生的父亲。
游未晞不说话，怀里紧紧抱着两朵玫瑰，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父亲。
“你什么时候……把头发剪了？”
“早就剪了。”
男人盯着游未晞看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默默的走上来，想要给游未晞整理歪斜的衣领。
可游未晞抗拒他的触碰，在他即将要碰到自己的一瞬间，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别碰我。”
男人的手悬在半空，愣了片刻，最终放了下来。
“你和那个女人一个样，一样的贱脾气。”
游未晞愤恨的盯着面前无比陌生的男人，轻笑出声。
“路边的狗得了便宜还懂得摇尾巴，而你，忘恩负义，抛妻弃女，凭什么那样侮辱我妈。”
下一秒，别墅内响起“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阵闷响，以及玻璃破碎的声音。
“游未晞！谁允许你这样和我说话的！”
游未晞倒在地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而身下的玫瑰再次摔成了碎片，有些碎片扎进了她的皮肤内，浑身疼得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狼狈的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父亲丢下一句话便毫不犹豫的扭头回了别墅内，偌大的客厅最终只剩下她一人。
只剩她一人了。
她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站起来的了，只记得自己抱着最后一朵玫瑰，拖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一滴泪也没流，一瘸一拐的走出别墅山庄。
再之后，便是春天。
……
张清哭红了眼，再也顾不得优雅美丽的形象，抱着游未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精致的妆容在她的校服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游未晞倒不觉得有什么，仍旧面不改色的坐在原地，呆愣愣的任由张清在自己身上摸索查看。
或许今晚张清还有什么重要的应酬，但此刻好像都不重要了。
游未晞罕见的没有赶她，而是静静的等着，等她哭完了，唠叨完了，自己就走了。
张清待了很久很久，最后才想起晚上的应酬，慌慌张张借游未晞的镜子补了妆，又慌慌张张的穿了高跟鞋一瘸一拐的跑了。
游未晞心情莫名觉得郁闷，缩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翻看手机。
突然，她的手指停留在某个聊天框前。
五秒后，书桌前昏昏欲睡的桑绛突然被手机消息惊醒。
好同桌：“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