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消息不再跳动，刚有些温度的手心又跟着凉了下去。
屏幕暗下，只剩黑漆漆的天花板，和头顶那盏没打开的，外形精致的顶灯。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她只觉得自己是从一个孤独的地方换到另一个孤独的地方，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也许只是少了些顾虑。
她叹了口气，摘掉右耳上的助听器。
2019年冬，大雪。
游未晞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头好晕好晕，五脏六腑都被疼痛吞噬，整个人都被疯狂席卷的疼痛麻木，只能一动不动的躺着，静静等待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消磨殆尽。
身边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朦胧，她能感受到妈妈就在身边，但却难以听清她的声音。
一种不知名病毒瞬间席卷全球，在人类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肆虐各地。
能在早期病毒感染下活下来的人不多，游未晞就是其中一个。
因此，六岁的游未晞右耳边常带着一块助听器，那只耳朵也永远被长发遮挡，再不见光明。
第二天一早，叫醒游未晞的不是手机振动的闹钟，而是一脸担忧的刘妈。
游未晞努力睁开眼睛，全神贯注盯着刘妈张张合合的嘴，无论对方的动作表情多么夸张，她的耳朵里始终是一片寂静。
“您别说话，打字吧。”她早就习以为常，不紧不慢打开手机备忘录递出去，趁着对方打字的时间，下床寻找助听器。
助听器昨夜被她随意丢在桌上，她绕过刘妈走过去，趁着刘妈低头打字的时候背过身去，迅速戴上助听器，低头用头发挡住，留一只手在里面默默整理调试，再次不紧不慢走回床边。
刘妈将字打好重新递给游未晞，抬头时正好注意到她右手的动作，便跟着随口问了一句：“游小姐，您的耳朵不舒服吗？需不需要让司机送您去医院看看？”
游未晞没回答，只是迅速将手放了下来，低头将注意力转回备忘录上。
“问我早餐想吃什么？这点小事为什么要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把我叫醒？”
刘妈神色变了又变，似乎是在思考，随后又换上一副轻松平常的模样回答：“刚才上楼前我看了眼时间，想着您应该醒了，便敲了门问您，结果您不说话，还锁了门，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我这也是担心您出事才闯进来的。”
游未晞将手机摔回床上，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谢谢关心，我只是睡得比较熟而已，不会做什么傻事。”
刘妈意识到不对赶忙要找补：“不是不是，小姐您别误会，我没……”
“我知道，又是我小姨吩咐的吧？”
这回刘妈不再说话。
游未晞轻笑一声，没给出任何回答，自顾自的走进衣帽间，侧身将门用力一甩。
刘妈站在门外，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春日的清晨仍旧卷着低温，在家门口的树叶上遗下露珠。
游未晞紧了紧外套，路过时无意擦过草丛，将上面的露珠抖落，打湿了身上的新校服。
学校门口人很多，车只好停在不远处的路边。游未晞走路时低着头，认认真真盯着手里热腾腾的包子，刚想咬下一口，却突然被拦住了。
“同学，早餐不可以带进学校。”
游未晞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白鞋，紧接着抬起头，看到对方胳膊上值日的袖套，最后对上桑绛笑盈盈的脸。
“桑绛，我……”游未晞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辩解都话来，手却将包子紧紧护在怀里，脸上写满了抗拒。
在桑绛眼里，如今游未晞这副模样就像一只护食的傲娇小猫，莫名的让人觉得想笑。
她轻笑一声，将手伸向游未晞怀里。
游未晞愣在原地，随后反应过来立刻推开她的手。
桑绛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怔愣片刻，随后无奈叹口气：“不逗你啦，赶紧藏好进去吧。”
游未晞慌忙低下头，用外套挡住早餐，刚想从桑绛身边离开，却又被她抓住了。
“包子挺香的，一会儿到班上记得分我一个，我还没吃早餐呢。”
游未晞似乎是没想到她这毫不见外的举动，轻轻拧了拧眉，犹豫着不想答应。
“求求你了，我的好同桌。”桑绛轻轻拉住她的衣角，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央求道。
“知……知道了。”游未晞甩开她，瞬间变得慌慌张张，低下头飞快的逃跑。
桑绛脸上的笑意持续了很久，目光紧随着游未晞离去的背影，迟迟没回过神。
“oi桑绛，怎么了这是，值日都能笑的这么开心？”刚进校门的房时添嘴里叼着没吃完的面包，晃晃悠悠走到她面前，刻意晃了晃。
桑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笑容便消失不见，转而又是那副熟悉的死人脸，盯着房时添看了两眼，最后一把撕断她嘴边的面包。
“看什么看，早餐不准带进学校，吃完了再进去。”
游未晞听了桑绛的话，一路小心翼翼的“护送”包子，一直到坐在位置上才松了口气。
刚在座位上坐稳，连包着包子的塑料袋都还没掀开，门口传来了动静。
“啊～～困死我了～～”
游未晞抬头，就看见关思逸抱着一堆课本，顶着个大黑框眼镜拖着步子走进来，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似的，有气无力。
关思逸也注意到了游未晞，刚才还无神的双眼瞬间瞪圆，惊讶的“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盯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在大脑里加载信息。
“未晞？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游未晞默默伸手遮住怀里的包子，故作平常的对她笑笑：“是啊，起的早，习惯了。”
“啊……习惯了啊……那很好了。”
关思逸并没有察觉不对，迷迷糊糊的眯着眼，走到座位上坐下，将书往身旁的位置一放，趴下倒头就睡。
游未晞欲言又止，看了眼前面已经开始打鼾的人，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她再次低下头，打算独自享受早餐的美味，迫不及待张开嘴，刚想咬下一口，教室门“咚”的一声被人用力推开，把她吓了一跳。
“我真服了桑绛了，跟川剧变脸似的，上一秒笑这么开心下一秒就把我和美味面包拦校门口了。”
游未晞静静看着她，面上没有丝毫反应，但心里却莫名觉得不对劲。
房时添说完话，走到桌边才注意到游未晞：“哟，未晞也来了，早啊。”
刚打完招呼坐下，还未消停一刻，小手一拍又开始叭叭。
“关思逸！我说了多少遍书不要放我桌上！我不是送你一个书桌支架了吗，怎么还到处乱丢？”
此话说完关思逸并没有抬头，空气沉默半晌，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的打鼾声。
“又睡，不愧是金海附中第一睡神。”房时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打扰她，反而是抱起书主动帮关思逸塞进抽屉里。
游未晞轻叹一口气，朝班级门口看去，心想着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再次低下头要吃早餐。
“哎哎哎，高二一班第四组第三排的那个同学，谁让你在班上吃早餐的？扣分了啊。”
这道声音犹如晴天霹雳霹在游未晞身上，班上的其他同学也跟着一愣，顺着学生会说的方向看了过来。
“不是，我……”游未晞急得要跳脚，脸色瞬间染上不正常的红，气鼓鼓的瞪着走廊上一脸严肃的学生会，憋屈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房时添看出游未晞的情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便起身，笑盈盈的欲向门外走去，却恰好撞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桑绛。
桑绛胸前还别着学生会会长的标识牌，抢在房时添前面叫住了刚才扣分的女生，不等对方问好，干脆利落的勾住对方肩膀。
“早呀学妹，”桑绛脸上保持着和善的微笑，眼神默默瞟向那女孩胸前的姓名牌：“原来是高一四班的小何同学，瞧我这记性，总是记不住。第一次值日，感觉如何啊？”
学妹神色僵硬，扯着笑和桑绛寒暄：“啊哈哈……是……是吗，我们昨天开会还见过面呢。”
桑绛扯扯嘴角，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哎呀，学姐脑袋不好使，记不得这些。不过啊，咱们高二一班的同学记性都特别好的，肯定会替我记着学妹你的。”
学妹神色一变，立刻瞪圆了眼看向桑绛。
不等她说话，桑绛又接着说了下去：“我一会儿呢，也要去高一值日，就是不知道你们高一四班的同学会不会记着本学姐的好呢。”
桑绛面上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手指却渐渐下滑，意有所指的点了点学妹手里的记录册。
愣是再傻的人也明白她的意思，学妹没有犹豫，当着桑绛的面，撕掉了那页扣了分的纸，笑着递到桑绛手里。
“这就对啦～学姐会记着你的好的～”桑绛笑眯眯的将那张纸揉成团，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待游未晞再次抬头，看到的就是桑绛举着一个纸团朝自己走来，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纸团，朝着游未晞挑了挑眉，做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
她将纸条丢在游未晞桌上，自顾自回到座位上，敞着腿懒洋洋的坐下，偏过头看向游未晞。
“如何呢，小游同学？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包子能不能多分我一个？”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看向抽屉里的两个包子，只不过其中一个已经被游未晞吃了大半。
桑绛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向装着包子的塑料袋伸出了手。
“一个半也行，我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