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漫入程府书斋。
楚昭月倚窗而坐,指尖按压着太阳穴,连日周旋于新旧权臣之间,连她眉宇间也难掩深深倦色。
“公主殿下,您面色不佳,老臣……实在忧心您的凤体。”程青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程大人不必挂怀,不过是近日需应对之人事繁杂,劳心了些。”她轻轻摇头,声音很显疲惫,“倒是您,年事已高,更需善自保重。”
她抬眸,静静凝视眼前老臣。
十年光阴,将他鬓边霜色染得更重。花甲之年,本应儿孙绕膝、安享清福之时,他却为了她楚氏江山,为了她这个前朝孤女,依旧在风雨中奔走。
那夜听云寺中,他踉跄而来,发誓要收她为义女,助她重夺江山。
而她,浑身湿透,蜷缩在佛堂中瑟瑟发抖,惊恐的眸子中映着月色下老臣与老僧的身影。
她不知那夜老僧对程青说了什么秘语,只记得最后,程青老泪纵横,将那块象征着前朝皇室信物的玉佩,郑重地塞进他冰冷的手中。
他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包裹住他不停颤抖的小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
“公主殿下……这物件,这天下恐怕……只余这一枚了,您定要收好……”
“臣……臣纵拼却性命,也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护您周全,复我河山!”
自那以后,程青虽未能将她接出寺庙,却成了她与外界联系的桥梁,是她所有计划的基石。在这诡谲莫测的朝局中,人人都可能心怀鬼胎,唯有在程青面前,她才能放松片刻。
“咳咳咳……”程青猛地一阵剧咳,捂住胸口,喘息稍定,才勉强笑道:“臣这幅老骨头,怕是只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能在垂暮之年,得见公主殿下成长如斯,谋略深远,已是臣莫大的慰藉。”
他宽慰地笑着,眼中情绪复杂,欣慰,决绝,亦有一丝楚昭月难以完全读懂的、属于老一辈人的深沉。
“公主殿下……臣有时,竟不敢看您。”
楚昭月露出些许疑惑:“为何?”
“您与先帝、先后……实在太像了。每每见您,举止神态,音容笑貌,都恍若故人,令臣实在心如刀割。”他声音沉下去,“如今,老臣大概也快要去拜见先帝先后了,只是在那之前……臣实在贪心,还想亲眼看着您,君临天下。”
楚昭月望他眼珠浑浊却显忠诚,带着晚辈的敬重言:“程大人放心,您定会看到昭月坐上那龙椅。届时,内阁首辅之位,非您莫属。”
“昭月以后,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向您请教呢。”
程青只是捋着花白的胡须,慈祥地笑笑。
他未曾留意,楚昭月正捻动腕间佛珠,默诵着祈福经文。
若他问起,她便会说,这是祈福他身体康健的经文。
“对了,关于宋先那边,果然不出您所料,此人确有异动。”楚昭月话锋一转,将昨夜的试探与观察到的破绽一一说与程青。
“他在前朝与陈玄暗通之事,老臣会继续深挖。”程青长叹一声,转而问道:“您将滕州的计划透露给他了?”
楚昭月颔首:“我刻意将重点放在‘钱粮’与‘民心’之上,他注意力果然被引至此处。若他真已叛变,将此讯息禀报陈玄……”
“那么陈玄的重兵,便会如我们所愿,被牢牢牵制在滕州一线。这正是我们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所求,从来不只是动摇民心这般浅显。她真正要的,是趁京中兵力被调虎离山之际,摧毁京畿兵马、粮草与武器。
她的计谋,如那棋盘一般,初时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程青点头,沉吟道:“臣只是担心,宋先那等蛇鼠之辈,会泄露您的身份。”
“我自有应对之策,您也务必小心,注意自保。出宫之后,我即前往滕州,与您家中族人汇合。”
“公主殿下放心,滕州程氏那边,您数年前便开始布局,老臣早已安排妥当。如今朝廷即便有所觉察,也为时已晚。”
“滕州程氏上下,随时听候公主差遣,愿效死力!”
-
这日,下午四时光景,客馆门屏便传来一阵不耐的叩响。
楚昭月心知此等做派者,心计必然粗浅,遂从容开门。门外仍是那个身形臃肿的太监,眼睛斜睨着,仍是那副倨傲模样。
“陛下有旨,命央玉师太即日起移居宫中,以便陛下随时询事。”
楚昭月料想过陈玄会召她入宫,却未曾想,他会将她安置在仪福殿。
引路的宫女默然走在前面,楚昭月紧随其后,目光掠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宫苑。
最后,迈步踏入这仪福殿。
殿内陈设已然焕然一新,不再是旧时模样,但熟悉的格局,无不唤醒她尘封的记忆。
一切都回到那个惊变的夜晚。
那天是万寿圣节。
四海来朝,献瑞称贺,百官率兆民山呼万岁。
按理,那该是个比寻常稍显隆重的日子。夜色初降,刚至戌时,张嬷嬷便如常为她梳洗。
她望着镜中的面容,全然不知劫难已迫近。
直至窗外,烟火升至顶点,绽放的刹那,宫城深处传来沉闷巨响。
紧接着,便是那铁蹄踏破宫闱,由远及近。
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便是那声暗哨,明显嬷嬷也捕捉到这声尖锐,手中为她梳洗的动作停滞。
二人的目光随即落在侍女领来的女童身上。
这女童和楚昭月有七分相似。
她是她的影婢。是沈皇后为楚昭月多舛的命途留得一份周寰余地。
这影婢有个好听的名字,蝉儿。
蝉儿,即金蝉脱壳之意。
“好孩子。”张嬷嬷抚着蝉儿的发须,眼中满是不忍。楚昭月和蝉儿同食共寝,她也是她一手养护,待如自家孩子。
蝉儿终于换上那华贵宫装,簪上金玉步摇。可等来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代作他人葬入火海。
她眉间却未曾有半分迟疑。
张嬷嬷颤抖着将一枚平安锁系于她颈间——此乃楚昭月诞辰之日由宫中御匠打造,举朝上下无人不识此公主信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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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刻印着,平安无祸。
张嬷嬷又从匣中取出丹药。
楚昭月眼中含泪,死死挡在蝉儿面前,哭道:“莫要让蝉儿代我……不止蝉儿,嬷嬷,你,你们都要跟我一齐逃出这宫殿。”
她环顾周围的侍女,众人听闻这孩腔皆落泪。
她们哪能和她一同逃离这火海。
这不过是孩童天真的梦呓。
楚昭月正面对着犯难的张嬷嬷,一只与她同样白皙的手,蓦地从旁伸出,拈起嬷嬷掌中那殷色如血的丹药。不及二人反应,蝉儿带着笑意、仰颈将那丹药咽入喉中。
此丹奇毒无比,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夺人性命。丹药入腹,未及化开,蝉儿已颓然倒向身后软榻。
满室的人眼睁睁看着她蜷卧榻上,她笑容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额发被汗浸湿,下唇惨白。喉间哀鸣不止,声声剖人耳道。
榻上的蝉儿音若浮丝:“公主……”
“蝉儿!”楚昭月抱着她抽泣道:“我……我不会让你死的,一会儿那暗卫来接我们,我们……我们一逃出这宫殿就去给你看病,用不了多长时间……蝉儿,你理理我……蝉儿,蝉儿!”
平安锁终是斜落在枕侧。
那“平安无祸”四字又何其讽刺,成为谶咒。
殿门轰然碎裂,闯入的男子周身裹挟着浓重的烟火焦气。
张嬷嬷见状慌忙将早已备好的包袱塞入陈澜手中,最后一次牵过那熟悉的小手。
“公主……就托付给大人了。”
老妇人眼角终是流下浊泪。
陈澜颔首,从张嬷嬷手中接过楚昭月。
楚昭月却蓦然回首,泪光盈盈,映着熊熊烈焰。回眸顾盼间,她眼睁睁看着巨梁轰然倾落,将那曾承载她整个童年的仪福殿,彻底压垮、吞噬。
此后种种,楚昭月不愿再回忆。
只记得刚逃至御苑林边,追兵已至。陈澜护着她与敌搏杀,连斩数人,自身亦被乱剑刺中。他踉跄倒在林前,口中鲜血涌出,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凤纹绢帕。
那只片刻前还紧牵她的手,此刻鲜血淋漓,染红了素白绢帕上的精细绣纹。
“公……公主,此乃皇后娘娘亲笔手书……持此帕…入林最深处……寻排污暗道出口……爬出……自有寺僧接应……”
言毕,他颓然倒入血泊。
楚昭月跌跌撞撞冲入密林,绣鞋不知遗落何处枯草,脚心碾过碎石荆棘,锋锐草叶在脚踝足底划出道道血痕。
御苑豢养的珍禽猛兽因宫乱破笼而出,惊得落叶簌簌。虎啸狮吼震得她娇小身躯颤抖,心惊肉跳。
可她不敢停留片刻。
她必须活下去。
成为这倾颓宫阙唯一的见证。
一只折翼的蝶,在无边黑暗中挣扎。
她挣扎了整整十载春秋。
如今,终于再度踏入这仪福殿。
她缓步,走向记忆中那扇熟悉的窗。
目光所及之处,那棂窗之上,竟摆了一枝红得娇艳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