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堂屋。
赵有生右手搭在桌子上,手腕上覆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片刻后,温叙收回手。赵家人一窝蜂围上来,赵根迫不及待开口问道:“咋样温公子,俺爹这病好治吗?”
温叙沉吟一声,刚刚摸完脉,赵有生的情况他大概了解了:“唔,肺痨好治,但赵叔的脉象还显示中了毒。”
李翠凤惊讶:“天菩萨嘞,中毒啊!”赵根也一脸诧异,显然完全没想到还有中毒这回事。
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坐着捧了碗茶水喝着的玄霁闻言挑了挑眉,这小少爷居然连中毒都诊得出来,倒不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先前自己还真是小瞧他了。
温叙点点头继续道:“赵叔的肺痨大抵与这毒脱不了干系,具体是不是因为毒,怎么治,且待我看完其他中毒之人的脉象才能下定论。”他一边说着,一边执笔写下药方。
赵有生一听这话,那还等什么,眼下得赶紧把那几个得病的汉子召集过来,他粗粝的大掌握住温叙的手拍了拍:“好好好,温小公子俺老汉这就把其他几个害病的汉子叫来,真真是辛苦你了。”
温叙笑笑:“客气赵叔,您唤我小温便是。”
赵有生点头答应,嘱咐李翠凤好好招待温叙兄弟俩,便急哄哄带着赵根上人家里叫人去了。
二人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翠凤起身就要去柜子里拿糕点招待,温叙赶忙婉言拒绝,他不想多耽搁,眼下治肺痨的药材他手上没有,得先找些药材才行,而眼下最快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去莫名横死李医师的药铺拿些来。
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翠凤。
原来是要药材啊。
李翠凤想了想,那李医师死的可怜,她家汉子顾着情分招呼村里人凑钱买了口棺材给他好生下葬了。这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过日子,再说药铺里的那些药材本来就是打算拿出来卖掉抵棺材钱,这直接拿来用还省的兜那一圈圈子了。
“好说好说,俺这就带你们去。”她一拍大腿,说完就要起身带路。
“婶子稍等,家中可有帕子一类的。”温叙问道,他还不知道这中毒原因是不是因为李医师家里有毒物,还是先防着点好。
“有有有,我这就拿了来。”李翠凤虽不明所以,但照做拿来了帕子带上。
“那我们走吧,兄长。”温叙示意玄霁一起,待会的药材恐怕他一人拿不下。
得了新称呼的玄霁对此身份适应良好,应声跟了上去。
距离李医师下葬已半月有余,温叙远远望到那间医馆便感觉内间似有若无传来的一股阴冷气息,黏腻、潮湿。
“嘎吱”一声,落灰的木门被推开。
温叙用手帕捂住口鼻抬脚正要走进,突然手腕被一股力道扯住,狐疑回首,玄霁用手在他眉心一点,肉眼看不见的红色妖力顺着手指没入眉心。
“嗯?”这是做什么,他条件反射向后一缩,拧眉疑问。
动作呼吸间完成,但小少爷几乎是下意识的后缩让玄霁莫名不爽,自己又不会吃人,真是白费他一片好心。
“脸上有灰,脏死了。”他不温不热道,撤回手。
有灰吗?兴许是推门时落到脸上了。温叙眉心还残留方才一闪而过的温凉触感:“这样啊。”说完便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你俩兄弟感情还怪好哩。”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李翠凤感慨一句。
温叙闻言看了眼玄霁,跟在李翠凤身后笑笑不语。感情好吗?硬要说实话他和玄侍卫认识才不到一月,从认识时间来看二人着实算不上太熟。可自打出发寻药后,这一路上玄侍卫虽然脾气不太好、老是说话带刺、总要他伺候穿衣服、经常神出鬼没云云……但也确实待他不错:会烤兔子给他打牙祭、替他开路、默默守夜排除威胁,以至于他开始不自觉地亲近玄侍卫,甚至有些……依赖。
想到这,温叙内心有些感慨,这一路上玄霁举重若轻,于是感激看了眼不知为何又脸上阴云密布的玄霁,果不其然得到一个不耐烦的白眼。
温叙:“……”
哦对,玄侍卫除了刚才细数的几个缺点外,还有个心情不好就爱翻他白眼的臭毛病。顾念着玄霁先前对自己的照顾,温叙好脾气地大人不记小人过。
走进室内,那股令人不适的氛围更浓,温叙流畅的眉毛拧成一个死结——臭,太臭了。但所幸一排排错落有致分门别类的药柜完好。
“呸呸呸!可熏死人了!”李翠凤嫌弃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她现在可是知道为啥这小温要让她带帕子了,这味道简直比夏天的茅坑还难闻。
温叙掏出袖袋中的药方:“婶子,咱们分头找药,这药方上的字不认识也没关系,您对照药柜上的字就行。”他伸手示意每格小抽屉上面都贴好着药名。
“欸,好好好!”李翠凤接过药方。
这厢安排一个好不识字赵家婶子,温叙没忘了他这个兄长——也大字不识一个,文盲来着。于是,他又抽出另一份一模一样的药方递给玄霁,扬扬下巴:“和婶子一样,不认识字你对照便可。”
这会倒是用得着他了。
玄霁没忘了刚才这小少爷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冷哼一声扯过药方转身便去找药了,只留给温叙一个散发着不爽的怨气的背影。
温叙摸了摸鼻尖,实在是搞不懂他这位喜怒无常兄长。
三人分工协作很快便找好药满载而归,拎着满满登登的布袋返回赵家。
听到门口动静,堂屋早就候着的几个汉子不约而同双眼放光看向门口,起身迎接。
“小温回来啦!快,快坐!”
赵有生上前几步迎接,接过布袋。
其余几个汉子难掩兴奋,奈何不认识人,只得站起来笑的憨厚。
回来的三个人,其中李翠凤不用多介绍。另外两位面生的。走在前面那个浑身一副书卷气,笑吟吟的瞧着就脾气好,另一个个儿高的,长得也好看,棱角分明,就是冷冰冰的,看着不太乐意理人。
“这两位兄弟就是俺们村长说的新大夫吗?”一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问道。
赵有生连忙介绍二人:“这位小温大夫才是,这位是他兄长。”
“在下温叙。”
“玄霁。”
“小温大夫好,这位玄兄弟好。”“小温大夫。”“小温大夫。”“玄兄弟。”众人七嘴八舌打招呼。
简单介绍一番后,李翠凤打了个招呼去灶屋生火做饭了,把堂屋留给人看病。
温叙挨个儿把了脉,发现确实每个感染了肺痨的人身上都中了毒,区别在于中毒深浅程度不同,这肺痨想必便是毒素引起的,若想治肺痨,还得先拔除毒素。药现在也有了,解毒事不宜迟。
温叙把解毒治病的疗程告诉众人便让他们先回家了,往后只需等药配好后来拿,每日按时服用便是。
知晓了困扰自己良久、原以为药石罔医的痼疾可解,每个人走出去时都轻飘飘的、不可置信、宛若踩在棉花上一般。
送走这帮人,赵有生拿上锄头干劲满满下地去了,温叙回到了房间。
眼下第一步便是配药,拿来的一大包药他自己配得好一番功夫,想到玄霁跟着他在医馆坐诊过一段时间,这会刚好可以帮忙。
温叙一手一个装满药草大布袋,费力拎着推开门。
“兄长?”
“玄霁?”
没有回应。
咦,人呢?
一眼望到头的屋内空荡荡的。
方才他替人把脉时玄霁说要回房间歇息,但此时房间内哪有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口信都没留。
得,看来只能他自己分拣药材配药了。
温叙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开始忙活。
而此时,原本应该待在屋内的玄霁在几里开外深山的一汪深潭,化作原型,巨大的蛇身没入幽深的潭水,感受到冰冷彻骨的水流包裹住身体,身上的干痒燥热散去几分。
身上的异样告诉他蜕皮期约莫就在这几日了。在蜕皮前几日,需得养精蓄锐最好不能动用妖力,方才替小少爷施了道护身咒这才导致妖气不稳,身体不适。
蜕皮一般持续一整天,是蛇妖最脆弱的时候,稍有不测便会受伤,所以会在安全无人的环境进行。若皮褪不干净,旧皮覆盖处的蛇鳞便会全部坏死脱落。要知道蛇妖的鳞片就像人类的皮肤,整层皮没了自然痛不欲生。水妖估计正藏在村子里,而自己蜕皮那一日,若有意外无法护住小少爷,这才给他甩了个护身咒。
若不是因着那同生契,自己才不乐意天天跟着这弱鸡少爷当这个跟班。玄霁恨恨不满,郁闷地一甩蛇尾。
等那老头找到办法解了这同生契他就走!他想。
墨色的蛇首趴在岸边,同样黑亮的蛇信在嘴边若隐若现。待到身上干热缓解得差不多了,玄霁恢复人形,身上不着寸缕,就这么大喇喇地跨出水中,水流顺着线条冷硬的肌肉滑落,湿发披散在背后,性感又勾人心弦。
只可惜幽境般的山林只有不解风情的飞鸟走兽,无人欣赏这般美男出浴的光景。当然,美男本人并不想自己这副光景被人看到,不多耽搁草草披上衣服,就这么领口大敞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门被推开,温叙从一堆草药中抬起头,来人正是消失有半个时辰的玄霁。
“你来的正好,快帮帮我。”温叙眸光一亮冲来人招手,他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
“做什么?”玄霁声音凉凉的,抱胸站在门口。
这一走近,温叙才看见玄霁发尾湿漉漉的,衣服也穿的乱糟糟,领口都敞着。
“你去沐浴了?怎地这样就来了。”温叙放下药材站起身,非常娴熟地走上前替玄霁把领口衣襟交叠理顺,接着又把他腰上缠成一团的腰带解开重新系好——毕竟玄霁穿不好衣服需要他帮忙是常有的事。
小少爷的贴心伺候使得玄霁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些许。
整理好衣服,温叙趁手地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好了,你帮我理理药材可好。”话语间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赖。
小少爷眼睛亮亮的、声音软软的一副求人样子,自己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玄霁高贵冷艳睨了小少爷一眼,薄唇轻启,喉结滚动:“既然你都求我了,勉为其难帮你吧。”
温叙:“?”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求人了,但总归目的达成结果是好的,于是便理直气壮搬起药材塞到玄霁手里指点江山。
一连几日,温叙都宅在屋中忙活配药的事情,中毒的几个汉子吃了药后均有好转,中毒最深的村长赵有生见效最明显,不怎么咳嗽了,身上那股子精神气儿也好了不少。至于为何李医师离奇死亡,发现尸体的村民集体中毒,温叙心中始终不解,也没有找到答案。
但村民病好温叙乐见其成,因为这意味着他很快便可继续出发替母亲寻药了。但有一人让他这几日心里说不出的奇怪,那就是——玄霁。
因为这人最近脾气见长跟个炮仗似的,整天臭着脸——当然是见得着人的时候,更多时候温叙甚至见不着他人,一整个神出鬼没,问去哪儿了也不愿透露。
在乌村的第六天早上,温叙醒来后伸手一摸就发现身边的被褥冷冰冰的,显然是身旁的人已经离开有一会了。接着就是玄霁一整日的消失。此时,那几位村民身上的毒基本上除尽了,赵有生代表大家送来谢礼银钱均被温叙推拒了,只说替村民医治就算是这些日子借住的报酬了,赵村长哪里不知道这是体谅他们庄稼汉子挣钱不易,心中说不清道不尽的感激。
入夜,温叙洗漱完躺在床上。原本应该躺着个人的身侧,空空如也。玄霁消失一整天了,明天就要出发继续赶路。想到这儿,他裹着被子有些郁闷地翻了个身,面壁思过。
“哎,玄侍卫啊玄侍卫,你明早儿可得准时出现啊。”他小声嘟囔,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就在这万籁俱寂,万物沉眠的夜,无人在意的赵家屋墙漫上了一抹深绿的粘稠液体,逐渐蔓延……
温叙意识朦胧,睡得不踏实,像是溺水般喘不过气。
身体在坠落……
快、快要喘不过气了!
脖颈像是被手掐住,他面色潮红,嘴唇微张,胸口急速起伏,无意识地蹙眉,抓住被褥的手青筋暴起,腿脚蹬动。
就在死亡的恐惧即将淹没他时,巨大的求生欲迫使他突然意识回笼,他猛地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爆凸的猩红眼睛。
异变陡生!
这章很长!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乌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