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我被蛇碰瓷了!》 第1章 采药 临河村,后山。 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滴像泼出的水一般倾泻,砸在树叶上劈啪作响。乌压压的云,笼罩着天空,雷声轰鸣,时不时闪过几道闪电。 “少爷!下雨了!” 正南跑回不远放行李处,急匆匆拿了两把伞,又跑向自家少爷。 一位穿着青色衣裳的人,腰间系着竹编药篓,正弯着腰用指尖拨开枯叶,在地上寻找着。 眼前的地上被伞的阴影笼罩,温叙从地里直起身笑了笑,雨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划过,“不妨事,周遭已经找的差不多了,我再找找,若是找不到旁的,咱们就回去。” 说罢,他继续弯下腰,沾了泥点骨节分明的手拨开面前地上的树叶寻找着。 雨滴穿过茂密的叶子打在地上、落叶上,洇湿出一块块儿深色的痕迹,氤氲的水汽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气味。 “这些事交给府上的药师不就就行了,少爷何苦自己跑这一趟。”正南替温叙撑着伞,顺便碾碎了一个的土块儿,嘀咕着。 “前些日子去隐灵寺烧香,弘一住持不是说了吗,母亲这病想要好,心诚则灵是其一,临河村后山有机遇是其二。只希望最后这一剂药方的药吃完,母亲可以不再受病痛折磨。”温叙温声说着。 温夫人前些日子犯了旧疾,久久不好。 温府虽是做的药草生意,但是皎月草稀有难寻,为着母亲的病,温叙这些天把自家药铺连着镇上的其他药铺的门槛都踏破了,独独还差六株皎月草。 这不,温叙带着正南去山上寻药来了。 听到温叙的话,正南看着周围郁郁葱葱毫无人烟的密林,叹气。 去隐灵寺祈福是他陪着少爷去的,住持说了什么话他自然清楚。 只是心疼自己少爷,连着四天天不亮就在这临河村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找那皎月草。 但正南也知道,光是心疼少爷也没用,皎月草还是得找的,不然夫人的病怎么办。 所谓皎月草,喜在山林避阴处生长,药株不高,常常掩盖在大树旁的枯枝烂叶下面,且药如其名,成熟时好似天上皎月一般,会有微弱的荧光,故而最好是天不亮的时候寻找。 为了多寻几株皎月草,温叙和正南借宿在临河村一户农户家里,每每天不亮就起来进山找药。 眼看着方才天上还有稀疏的星星,谁知道几息功夫,雨说下就下了。 前些日子温叙的寒疾刚好,淋了雨若再生病可就不好了。 只能自己肩负起重任了!正南想着,小蜜蜂似的亦步亦趋跟着温叙,好好打伞,争取不让少爷淋到一滴雨。 温叙一手拿着小锄头,一手拨开树下一堆烂叶。 这里也没有。 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就还差一株了,他不想放弃。 雨不知不觉小了,眼瞧着天也亮了,温叙直起身缓了缓酸痛的腰,打算找完前面最后两棵大树下便回去。 前头的一颗树旁傍着颗有两尺高、嶙峋的怪石头,石头和树干的缝隙隐隐透着些光亮——正是有皎月草的迹象! 巧了! 温叙心头一动,三两步向前走到树旁,蹲下身子拨开盖着怪石的枯叶。 果不其然,拨开怪石下的枯叶,一株散发着荧荧光亮的皎月草露了出来。 正南在温叙身旁蹲了下来,猫下身子探头一看。 这一看便瞪大了眼睛。 “少爷!这还有株!”正南伸出手,指向石缝里的那株皎月草。 温叙蹲在地上,听到正南的话,他点点头,看着这株皎月草面上难掩欣喜之色。 是啊,最后一株了,看来今日运气不算太差! 他拿出小锄头,小心翼翼拨开两旁的土,将这最后一棵皎月草连根带土拔了出来。 “这样咱们就可以收工回府了。”温叙小心翼翼把皎月草放进正南身后背着的小药篓子里,拍了拍正南的肩。 听到今日就能回府了,正南乐不可支,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去把药草收好,咱们快快下山。”说罢,便兴冲冲地冲向不远处放药篓子的地方。 温叙笑了笑,心中却不似面上那般放松——刚刚他摘下那株草时突然莫名感到心悸,就像是……自己变成了一只羔羊正被暗处狩猎的野兽注视着。 他抬头四望,却只有被风吹动的层层树叶。 一片平静。 许是我想多了。 他松开握住胸口衣襟的手,撤回视线,继而蹲回去,把地上拨开的枯叶重新盖回去,正准备起身,余光却瞥见石缝里还隐隐透着些莹白的光。 难不成还有一株皎月草? 他脚步一顿,俯身拨开刚刚盖回去的叶子。 障碍被扫除,一株更亮、却生得极为矮小的皎月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有些营养不良。温叙腹诽,伸出去准备摘草药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照理说皎月草成熟之后约莫有两寸高,面前的这株怕是连一寸都没有,但没有成熟的皎月草是不会有光亮的,和普通杂草并无差别。 摘还是不摘?他有些犹豫。 “少爷,怎的了,咱们快下山吧。”正南在不远处扬声催促,打断了温叙的思考。 还是多采一株,以备不时之需,温叙呼吸间做好决定,伸出手,刚触及到茎部,他触电般缩回了手。 嘶!好痛! 温叙下意识捂住伤口,接着定睛一看——只见食指指尖赫然两个小血洞,血珠正不断冒出,在地上落了一串,零星的几滴,滴在了那珠营养不良的小皎月草上。 看见伤口,温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许是石缝里藏着的小蛇咬了自己,看血的颜色是没毒,不过稍作处理是有必要的,他“刺啦”一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儿布条,在伤口绕了几圈,接着用牙咬住另一端,绑住手指,起身朝正南的方向应到,“就来!”便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许是与这营养不良的皎月无缘。他想。 转身离去的温叙并未注意到——石缝中,沾染了血迹的那株药草,竟在雨中微微颤动,莹白的光芒见见染上一层诡谲的绯红,接着整株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回到临河村后,温叙带着正南谢过借住的农户,收拾行李后,便坐上马车赶回了温府。 而另一边临河镇,温府。 “什么!去了四日!温笃成你给我解释清楚!”温夫人又惊又怒,话毕,一只鞋子从敞开的门口飞了出来。 温老爷慌忙闪身躲过,又急又无奈地走进房内。 “夫人你容我解释……”他上前拉住温夫人的手,“你旧疾复发昏迷,叙儿去隐灵寺为你祈福,弘一住持说你这病需心诚,还要靠家中人多下功夫。偏生第三张药方缺了皎月草,镇上药铺都寻不着,他便亲自去临河村后山采药了。” 温夫人眼圈一红,“那你怎么也不拦着?山中危险,他就带了正南一人?” “我怎没拦?可叙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既已决定,谁也劝不动。”温笃成叹道,“不过昨日他已捎信回来,说药草差不多找齐,这一两日就能回府。” 听到儿子即将归来,温夫人这才稍稍宽心,倚在床头喃喃:“那就好……希望叙儿平安回来。” 温老爷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身唤侍女送来煨好的汤药。待温夫人服了药睡下,他才轻声退出房间。 …… 晌午时分,一辆马车停在了温府门口。 正南勒紧马绳,温叙从马车上下来。 门口小厮喜笑颜开:“少爷回来了!” 王管家闻声迎出,连忙吩咐:“快去告诉老爷夫人!” 站在门前,抬头看到熟悉的温府牌匾,温叙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跨过门槛向里面走去,正南和王管家麻利地从马车上拿下药草和行李跟上。 温叙在前面快步走着,眼瞧着府上熟悉的人和物,心中想念的紧。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母亲的病。温叙一边走着,一边问王管家家中的情况。 “王叔,娘这两天怎么样?” “嗐!少爷放心,夫人今天早上醒了。老爷原先去了会书房,眼瞧着晌午,现在在夫人房里陪夫人吃饭呢!”王管家回道。 温叙了然,这下就放心了,离温夫人住处不远他突然脚步一转——原是想先拜见母亲的,但爹娘若是看见自己手上的伤,不免又要担心,还是先回房里处理一下伤口再说。 于是,他对王管家说道:“那好,我先回住处收拾一下。对了,王叔,还得麻烦您替我把禹为叫到住处。” 王管家忙不迭点头应着,摆手:“诶,好的少爷!你先回去收拾罢!” “得嘞王叔,你不用担心,少爷这边我来就行!”正南朝着王管家扬了扬手里的行李,乐呵呵一笑,便随着温叙回了住处。 回到住处后,温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把脏衣物还有零碎行李交给正南拿去收拾,一切整理完毕这才有空静下来检查自己手上的伤。 骨节分明的食指上两个清晰的洞眼,血止住了,没红肿,只是被布条勒的有些回不上血而发青。 哎,也是自己贪心,早知皎月草采够了就回去,不去贪心摘那株小的就行,省的平白被蛇咬了一口。 小蛇啊小蛇!可真是对不住,早知道那株皎月草是你守着的,我就不去摘了。等人的时候有些无聊,温叙坐在软垫上想。 不多时,正南带着王管家的儿子——王禹为王医师到了他房里,同行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得知儿子回家迫不及待来见见的温老爷。 隔着远远地就看到思念已久的儿子端坐在房中,模样像是清减了些,温笃成加快脚步。 温叙原是坐在床边随手拿了本书看,一抬头就看到了快步进来的父亲。 “爹,你来了!”他有些惊喜。 “快坐快坐!瞧着瘦了!”温笃成赶忙把要站起来的儿子按住坐下,交代近况:“你娘也醒了,知道你回来闹着来看你,我想着她还虚弱,便让她先歇着了。” 王医师拎着药箱站在一旁,温笃成唤人坐下,疑惑道:“怎的叫了王医师过来,可是这几日受伤了?” 正南也好奇:“是啊是啊!少爷,你这是咋啦?”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砸的人头晕,看来受伤是瞒不住了。 温叙无奈,只得老实承认:“不小心被蛇咬了下……”话还没说完,就正南和温笃成异口同声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什么!?被蛇咬了!” 温笃成蹭地站起身招手:“快!快叫禹为来看看!” 被打断的温叙连忙安慰:“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大致看过了,这蛇没毒,我原先没说就是怕你们担心。” 早就在边上侯着的王医师听到自己名字,拎着药箱来了。 温老爷站起身,腾出位置。 王医师走到床边,放下药箱,细细检查了一番伤口然后把脉。 “怎么样?”温笃成急切发问。 “少爷脉象平稳,不像是中毒,老爷放心吧。” 听说没中毒,温老爷一颗心才放到了肚子里,嘱咐温叙好好休息,自己去与温夫人说一声好让自家夫人也安心,温叙闻言点头。 “正南,你送送爹。” “不用,让正南留在房里照顾你吧,记得让王医师替你包扎一下。”温老爷没回头,摆摆手走了。 玄霁:怒气值积攒50%...还有三秒到达战场![狗头叼玫瑰] ———— 开文啦!感谢点进来的宝宝们[猫爪] 为了满足脑洞开的一本文,作者新手上路请多关照OvO 第一次写文,小白文笔,一切设定都是虚构,勿深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采药 第2章 倒霉 温老爷走后—— 正南关上房门,好奇地围上来瞧温叙手上的伤口。 嚯!俩小血洞。 “少爷,被蛇咬了你咋也不和我说一声,刚刚听说你被蛇咬吓我一跳。”正南嘟哝着凑近,看王医师给温叙包扎。 温叙伸出空闲的右手,用一根手指推开正南凑近的脑袋,挑了挑眉,开口:“好了,怎么说少爷我也略通药理,没中毒,情况不严重这才没说。” 王医师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包扎着,一边打趣正南不靠谱。 听到自己被点名,正南不服气又说不出话反驳,“你!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我还说错了不成,少爷受伤要没说你是不是就一点没察觉到。”王医师学正南结巴,把人气的脸色通红。 正南吵架无果,一伸手抱住了温叙,把头埋到温叙肩头告状:“少爷你看他!” 温叙被二人拌嘴逗笑,替委屈的正南主持公道:“好了!禹为你又逗他,就是去采药,用不着带太多人,再说娘还要你在府里照看。正南向来贴心,被蛇咬是我故意瞒着不说的,不怪他。” 温叙说的在理,王医师本就只是开玩笑:“好好好!少爷如此护短,我不逗他了还不行吗。”接着拎起药箱,“这也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夫人的药还在煮着,少爷带回来的皎月草我也得去赶快处理了,不久留了。有事再喊我。” 温叙点头:“好,去吧。” 王医生退出房间带上门,他低头看向埋在自己身上装乌龟的正南,揪着领子把人拽了起来:“替你主持公道了,还不快从我身上起来,这么大的人了。” 正南顺坡下驴,松开自家少爷,一骨碌站起来,嬉笑道:“嘿嘿,就知道少爷疼我!少爷也饿了吧,我去传小厨房做些吃食,吃完少爷也好去看看夫人。” 温叙点了点头:“好,你去吧,顺便知会正北一声。” 另一边,临河村山头 刚经历完雷劫的玄霁,从石缝里醒来。 一股无形的怒火混合着难以忍耐的剧痛在他心头炸开。 想到方才趁自己渡劫昏迷偷草药的那人,以及他苦苦守了那么久而现在却沾了血枯萎药草,墨色的双瞳闪过阴冷的光。 真是好大胆子!他用精血养护了三年的伴生灵草,就等着历劫后吸收疗伤、恢复法力,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有被人毁了。 神识穿过山河,死死地锁定了临河镇的方向——西南方。 可恶的人类,给我等着! 玄霁墨色的竖瞳在黑暗中燃起冰冷的火焰,痛苦地蜷缩起被天雷劈过血肉模糊的身子,咬牙切齿。 用完午膳,温叙去看望了温夫人,温夫人久病初愈,气色倒是不错,拉着温叙好好关切了一番。 被蛇咬了事情,温老爷也没瞒着,在温叙来之前就一一和温夫人交代了。 温夫人自责:“怪我,这病是当时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次发病的突然,让叙儿你着急了。” 看着一心为着自己着想的温夫人,温叙心中暖流涌过。接着把这几日进山采药的经历说给了温夫人听,母子话了好一会家常,温叙才回书房。 正北得了吩咐,早就在书房侯着,温叙甫一进书房,他就围了过来。 温叙走到书桌前坐下,展开面前的纸:“来的正好,这些日子没去书院,夫子可布置了什么课业?” 正北性格内敛沉稳,也识字,于是温叙出发采药前吩咐他每日去一趟书院,替他记录这些日子落了什么课业以及夫子布置的功课,好等回来再补上。 听到温叙的话后,正北走到温叙身旁,从书架上的书箱拿出了几张纸。纸上详细地记载了这几日夫子教授了什么课以及布置的课业。 这么多! 看着事无巨细列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几张纸,温叙扶额叹气,头疼道:“张夫子不愧是书院楷模,这才出去了几日就布置这么多作业,额外还要两篇策论,可真是让人头大。” 正北笑着拿过一旁的墨条,一边磨墨一边说:“少爷欠的功课一时半会也补不完,有我陪着,少爷且安心补落下的功课吧。” 还真是债多也压身。 温叙叹气,拿起纸笔和书,开始补落下的功课。 …… 时间一点点推移,书房外的树影不断变化着角度,时不时窗外传来几声鸟叫。 金色的夕阳落下的光笼罩了书房致学轩的牌匾,又透过窗子的油纸,被窗棱隔成一个个的格子整齐地铺在书房的地上。 温叙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接着拎起墨渍未干的纸张,吹了口气。 可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叩叩—— “少爷!该用晚膳了!”正南咋咋呼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真是赶得巧。 “进。”温叙站起身拍了拍久坐压皱的衣服。 正南推门而进,温叙叫上正北,去堂屋和温老爷温夫人用了晚膳。 晚膳过后,温叙回到自己住的东厢房洗漱一番过后便准备入睡了。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温叙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身前,安心闭上了眼睛,被蛇咬过的食指指尖,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及其轻微的抽搐了一下,诡谲的红光一闪而过,窗外隐约一声细碎的鸟鸣,随即陷入沉寂。 翌日,温府仆役发现自家少爷从书院回来后便心情不大好。 而此时心情不大好的温叙郁卒地坐在书房,心中无声咆哮:任谁经历了他今早经历的事儿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早他去书院把做好的功课交给了夫子,下课没多久夫子便唤他过去。 为什么呢?张夫子把他交上去的功课推到他面前,温叙定睛一看,只见他前一天刚做好的功课,那些纸张竟然都像被利器切断一般,拦腰消失了!无一例外! 事发突然又不知缘由,温叙只得与认错是自己没有保管好。夫子虽严厉,但鉴于温叙向来是个好学生,没多责备并让他稍后补好再交。 回到温府后的温叙看着拿回来的破损书册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寻了正北正南问话后得知,他从书房出去后,再没有人进过他的书房。 那纸张是怎么破损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倒霉啊倒霉…… 温叙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无奈朝后一仰。 看来只能重新写一份了。 无奈归无奈,他长长叹了口气,这几日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莫名视线转向受伤的左手食指——明明不大的两个伤口,到现在还未愈合,真是怪了。 随后,他甩甩头,试图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撇去,认命地拿起毛笔,蘸上墨水,重振旗鼓,埋头苦书。 就在他埋头书写的时候,无人注意的床边,一道黑色的身影一身而过。 一条黑色的小蛇盘踞在房梁阴暗处,看着下面对此事一无所知、只能认命重写的温叙,满意地甩了甩尾巴,复仇的快意似乎让他冰冷的血液都温暖了些许。 —— 几日后正巧书院休沐日,天气正好。 温叙带着正北和正南去温府经营的几家药铺查账义诊。 温家世代住在临水镇,算是临水镇本地的大户。 而温老爷这一代兄弟三人,温老爷行三,上面两个哥哥。温家大爷温伯谦和温家二爷温仲儒是读书人,考取功名,现如今在朝中做官,温老太爷和老夫人也被接到了京城享清福。 温笃成自小不好读书,在经商上倒是小有天赋,在临水镇经商做药材生意开了不少间药铺,近几年又新入股些酒楼生意。 温叙平日除了读书,不忙的时候就帮着温笃成管理家中的生意。 查完帐义完诊,温叙带着正北正南出了铺子。 “少爷,今天的查账基本上都是我和北哥查的,你可得好好奖励我们!”正南笑嘻嘻凑到温叙面前讨赏。 正北一贯稳重,见着一股子小孩心性的正南伸出手拍了下他的头。 温叙闻言弯了弯眉眼,接话:“哪次跟我出来能亏待了你,这是又馋聚鲜楼的珍珠八宝鸭了吧?” 听到珍珠八宝鸭,正南两眼放光,在原地高兴地蹦了两下,咽了口唾液,谄媚道:“少爷疼我!”接着拉上温叙和正北的袖子,朝聚鲜楼的方向,“快到晌午了,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正北也被正南这幅馋虫附身的样子逗乐,从他手里扯过自己的袖子:“行了,你别闹少爷了,咱们回家吃就行。” 一听这话,正南不干了,每次出门他都心心念念盼着这口呢,他不理正北,转向温叙道,“少爷,你都答应我了。” 还真是一副馋猫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温家顿顿不给他吃饱呢。 温叙无奈扶额,一双明眸弯起,清俊的面孔含笑,拿出钱袋在正南面前晃了晃打趣,“自是不会反悔,咱们走吧。” …… 马车轱辘转动,行驶在繁闹的街市,两边是叫卖的小贩,食物的香气四溢。扎着双髻的小童抓着母亲的手,站在玩偶铺前讨要玩具。 马车轮子在聚香楼的门口停了下来。 管事的看到温府马车,笑吟吟地从门口迎了上来问候,“好些日子没来了温少爷,还是一字上房一间?” 温叙从马车上下来,闻言点点头:“劳烦管事了。”说罢,楼里的小二在前面引路,三人去到熟悉的包厢。 菜很快就上来了,珍珠八宝鸭、山珍烩腊肉、翡翠豆腐、酒浸河虾…… “啊——”正南小狗似的耸着鼻尖嗅闻,“太香了!我不客气啦少爷!”接着迫不及待捉起手边的筷子,大快朵颐,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吃的嘴巴油乎乎。 “我也不客气了少爷。”查账一上午的正北被香气勾的也饿了,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面前的盘子被正北夹了筷珍珠八宝鸭,“少爷多吃些补补,您手上的伤这么多天还没好。” “好。”见二人吃得香,温叙不免觉得下饭,伸出筷子夹起珍珠八宝鸭,鲜香的鸭肉充盈着口腔,只需轻轻一咬,咸鲜微甜的汁水便从肉中渗出。 不愧为聚鲜楼招牌,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他满足地眯眼。 正南风卷残云来势汹汹,筷子在他手中舞出了残影,正北向来饭量大,也分毫不让。 约莫一炷香后…… 正南“咚”地放下碗筷,紧接着“嗝——”不雅地打了个饱嗝,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摸着隆起来圆滚滚的肚子说,“今个儿吃得可太满足了!” 温叙勾唇温润一笑,正北也面上一片餍足。 付完钱后,三人从酒楼出去,坐上马车准备回府。 …… 温府马车再次行驶在街道上,正北正南在前面赶车,温叙坐在马车里拿了本游记读。 突然,平静被一阵嘈杂打断,尖叫声冲击耳膜。 “啊啊啊!——快!让开!都快让开!我、我的马刹不住了……”慌张的少年骑在马上扯着嗓子大喊。 记仇某蛇赶路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倒霉 第3章 疑心 街上的男女老少民众,被策马的少年惊到,纷纷慌忙躲闪。 一时来不及收拾的街边小摊,被疯了的马撞翻,东西掉的地上到处都是。 被这在街上乱窜的疯马和少年吓到的老百姓,自己躲闪都要来不及,压根无暇顾及地上掉落的东西。 温府的马车停了,正北正南让温叙在马车里先不要出来,二人打算过去看看。 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温叙也无心看书,转而把书阖上放回箱子,接着掀开车窗的小帘子问道:“外面怎么了?” “瞧着好像是忠武候府的小世子,骑着匹疯马,控制不住了。”正北答到。 疯马!? 闻言,温叙眉心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即站起来,掀开帘子跳下马车,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只见马背上穿着宝蓝华服的小少年满头大汗,被疯马晃得东倒西歪,手上青筋暴起,拼命地拉紧缰绳尝试让马停下来,可红着眼睛的疯马完全失去了理智,接连又撞翻了好几个小摊。 突然,意外发生了! 疯马前蹄扬起,嘶叫一声,方向一转朝着温叙的方向冲了过来! “快!快闪开!”少年拉不住马急得大喊。 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后面就是小摊和墙,温叙避无可避,之前被咬的手指此时忽然传来无法忽视的剧痛,让他眼前一白,错过了最佳躲避时机。 “轰——” 一声巨响。 疯马撞在了温府的马车上,马车被撞翻,一旁的温叙也被马车压住了半边身子。 正北正南朝温叙的方向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被马车压倒前的温叙,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左腿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天呐……真是倒霉透了。 倒在地上的温叙想,接着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无人看见,盘踞在温府屋顶的小黑蛇突然焦躁地昂起头,望向城西南方向,暗金竖瞳里闪过一丝连它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慌乱。 —— 夜晚,温府灯火通明。 王医师阖上房门走出来,正南见人出来了,红着眼睛迎上去问:“王医师,我家少爷怎么样了。”正北在边上没说话,面上一片自责之色,着急地看向王禹为,俨然一副关心自家少爷伤情的样子。 王医师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左腿骨折,”接着歪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补充道,“还稍微磕到了点脑袋,这才晕过去。” 伤的这样重! 正南懊恼自责极了,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哭丧着脸:“都怪我嘴馋,非要去聚鲜楼吃那什劳子珍珠八宝鸭。” “哎!得得得!别一副衰相了,这种意外的事儿谁能料得到,你也跟我去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王医师见不得正南一副萎靡样,带他去包扎伤口。 正南垂头丧气地跟在王禹为身后。走了两步见正北没跟上,王医师回头,看到老大个人垂着头还站在原地。 啧!这臭榆木似的! 他伸手锤了正北肩膀一下,“愣什么呢!你也跟上!” 房内—— 刚醒过来没多久、面色苍白、头上裹着纱布的温叙靠在床头,手上端着刚晾好的汤药。 一口黑乎乎送入口,他瞬间皱起了五官。 好苦! “乖,喝完娘给你蜜饯吃。”温夫人见儿子被苦到,心疼地开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良药苦口利于病…… 温叙自我催眠把碗凑到嘴边,一咬牙把剩下的汤药一口饮净。 苦涩的药味儿直冲天灵盖儿熏得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接着一块儿蜜饯儿被温夫人塞到了他口中,稍稍压住了他满嘴苦涩。 温笃成从温叙手中把药碗接过放在一旁的盘子。 “哎,这事儿防不胜防,叙儿这些日子先别出门了,且安心在家养伤吧。”温笃成拍了拍温叙的肩膀,悬着的心放下,叹了口气。几个时辰前,见着正南正北狼狈地带着一身伤的温叙回府,可是把他们夫妇二人吓坏了。 听说忠武王府的小世子陈桓也伤的不轻,温父温母叹气,二人对视一眼,嘱咐温叙几句便出去了。 房梁阴影处—— 盘成一团的玄霁,注视着下方的一切。看到躺在床上面上苍白、腿上裹着夹板的温叙,墨色的竖瞳闪烁,一截儿尾巴尖儿从房梁垂了下来。 他心里冷笑,难怪今天突然一阵心慌,原是这倒霉蛋出事儿了。 玄霁闭上眼睛,继续盘起身子修炼,漆黑的身子隐藏在阴暗中。 除了最大倒霉蛋温叙,忠武王府小世子陈桓惊马还撞翻了不少小摊,街上的几间商铺也受到了波及。 好在忠武王是个明事理的,派府里的小厮挨个慰问了受伤或有损失的小贩和店家,并进行了赔偿。 至于小世子陈桓,福大命大,只受了些皮外伤。 只是纵马伤人事大,忠武王听闻此事,气得面色通红,气血上涌,连夜动用家法,额外赏了自家逆子十鞭,硬是把陈桓抽的哀嚎连连、背后皮开肉绽。 这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临河镇有名的纨绔陈世子再皮实的身体也遭不住,不得已需要在家静养一段日子,没法子出来花天酒地继续祸害人了。 —— 这厢,处理完家事,忠武王带着厚礼拜访了温府。 贵客来访,温老爷和温夫人有些意外。 约莫五十几岁,蓄着胡子,长相硬朗的忠武王陈放,少年将军,随当今圣上开辟天下,打下了大雍江山。 论功封王后,他无心朝堂,用本人的话讲是:“一帮迂腐老顽固天天在议政厅唾沫横飞地吵吵吵!看着就心烦!与其掺和还不如回家种田舒坦!” 于是卸甲归田,回到家乡临河镇,当了个悠哉的闲散王爷。 陈放一招手,身后的王府小厮立即朝温老爷温夫人呈上赔礼。继而他长叹一口气,充满歉意又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逆子顽劣,当街纵马,伤了贵府公子,实在是抱歉。我已经用家法教训过这逆子了,过几日我再让他登门道歉。还望温老爷和温夫人海涵,原谅我这顽劣不堪的逆子。”说罢,他站起来,郑重地朝温老爷温夫人躬身抱拳行了一礼。 见忠武王行此大礼,温老爷和温夫人赶忙起身扶他。 “使不得!使不得!”温老爷托住了忠武王的手,将他扶了起来,“此事只是意外,听闻王爷也教训过了小世子,就这样算了吧。”温夫人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温府的人明事理,不多纠缠,忠武王陈放内心感激,抓住温老爷的手拍了拍:“多谢温兄体恤,既然如此,我也不叨扰了。”另外又许下温府一个人情:“若是贵府日后有事需要帮助,王府一定尽力相助。”话毕,陈放拱手,“王府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先告辞了。” 临走时,温老爷和温夫人让忠武王把带来的厚礼带走,忠武王只道“小小赔礼,贵府切莫再推辞了”,便来去如风带着小厮侍卫走了。 忠武王府的人走后,温老爷和温夫人看了赔礼,掀开箱子,里面放着不少名贵药材和珍贵的金疮药。 既是赔礼,温笃成派人把这些全部抬到了温叙的院子,并嘱咐说是王府送来的赔礼,让他瞧瞧哪些是用的上的。 在自己院子里晒太阳的温叙从小塌上起来,打开箱子发现王府送来不少名贵药材,有补血的、强壮筋骨的,以及几瓶上好的金疮药。 他伸出手从箱子里拿出小瓷瓶装着的金疮药,他抬起左手举到阳光下,衣袖滑落,漏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臂。 阳光透过指缝,照得他眯了下眼睛,看见左手食指上依旧没有愈合,周围乌青,还有些渗血的小洞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始终萦绕在心头。 距离被蛇咬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旬,他自己便懂医术,甚至可以算得上精通,日日换药包扎,加上家中就做药材生意,好的药材也不缺。 这小小的伤口,怎么会迟迟不愈合,反而隐隐有恶化的架势呢? 阳光照过,手指和手掌显现出朦胧的透明,伤口更为明显了。细细端详几息后,他收回了左手,宽大的袖子笼罩住手臂,重新躺回小塌上,右手摩挲着装着金疮药的小瓷瓶,仔细回想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这些日子呆在家中居多,除却上学那几日,就是出门查账去聚鲜楼被撞那一日,白天用到左手机会并不多,若是磕到碰到他肯定有印象。 再者这几日晚上总是睡的很沉,甚至有一晚正南守夜犯困不小心把院子里的一盆花摔碎了他都没有醒过来;而白天醒来左手都会有些莫名的胀痛,这种感觉不一会儿就会没了。 究竟是他多虑了还是夜晚有蹊跷…… 温叙闭目思索一阵,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些日子注意些,看看是否如他想的那般。 首发三章[加油]明天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疑心 第4章 捉住 玄霁拖着受伤的身体在屋顶上修炼,见着大箱小箱往温叙房里送的补品,漆黑的眼底满是不屑。 看着温叙依旧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他不耐地吐了吐蛇信子,无情的想:真是无用的凡人! 他身上的鳞片一半是被雷劈过没有光泽的焦黑色,从头部至中断已经换上的新的亮黑色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隐约折射出几种色彩的光,熠熠生辉。 自打雷劫过后,灵草被这个凡人吸收,他无法靠着灵草迅速养伤恢复法力,只得在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后,按照神识的指引追到了这儿。 灵草虽是滴血结契吸收,但毕竟被他的精血润养三年,哪怕凡人吸收了灵草,他也可以靠着吸收了灵草灵力凡人的血液来养伤。 再者,他虽是大妖,但经历雷劫没有迅速养好伤完成蜕皮之前,使不出法力,与田间山中随处可见寻常的蛇并无二般差异,所以只能小偷一般每天夜间偷偷吸血来养伤。 想到这些天晚上偷偷摸摸潜入这个凡人房中吸血还不能被发现,玄霁心中烦闷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当下还是赶快养好伤要紧,他想。 …… 就这样,温叙白天留意,晚上警惕,可接连两日下来,还是风平浪静,一无所获。 看着手上依旧青紫流血的伤口,温叙自我怀疑,难道真是我多虑了?或许只是体质特殊恢复的慢?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了,正打算打消心中顾虑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 四月十五这一日,下午接待了两位来探病的同窗,一起用完晚膳后,温叙送了客。 回到书房看了会书,见着书房外面天色渐暗,他用拐杖撑着站起来,把书放回原位出了书房,叫来当值的正北备水沐浴。 沐浴完,他穿着褥衣坐在床边,王医师照常来替他检查了下骨折的伤腿。 很好,恢复的还不错嘛。 “怎样?是不是恢复的还挺快。”温叙双手撑在床上,身子微微向后仰,翘了翘受伤的腿,看向王医师的眼睛亮晶晶的,活脱脱一个得意的小狐狸。 王医师哪里见得了他乱动,手忙脚乱把他按住:“诶诶诶!我的大少爷,您可别乱动!怎么说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 “你这骨折恢复速度确实异于常人,快说说莫不是偷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温叙坐直了身子,睨他一眼:“你又贫,要是有灵丹妙药我早就吃了。”他摇摇头,这一天天的待在家里都要长蘑菇了。 “行吧,看来是咱少爷骨骼清奇,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王医师起身拎起药箱,摆摆手走了。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温叙挪挪身子在床上躺好,双手交叉在小腹。 骨骼清奇……吗? 他在心里反复嚼着王医师的这句话。 哎,若真是骨骼清奇就好了,手上的伤也不会如今还没好。 他一把扯起被子盖住头,在床上隆起一个人形的大包,装起乌龟心情郁闷。 几息后,他又重新掀开被子盖好,眼中一片清明,清俊的面上一副若有所思之相。 屋内燃着的凝神香,飘出细若游丝的烟,蔓延出几寸后湮没在空气中,只余下些许好闻的药草气味,清雅、苦涩似有若无地充盈了整个房间。 窗外陷入了寂静的黑暗,偶尔几声虫鸣,万籁寂静,有淡淡的月辉透过窗户照亮前面的方寸之地。 温叙躺在床上,淡淡的困意像潮水一般涌上来,伴着忽明忽暗、微弱的烛火,一切都和周遭融为了一体。 意识昏昏沉沉,好像被一层薄雾笼罩,时间悄然无声地流逝…… 倏地! 窗外一阵尖锐的鸟鸣响起,好像还有鸟拼命扑棱翅膀抽打在木笼子上的声音。 “嘎吱——”似乎隔壁当值守夜的正北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推开门出去想要查看一番。 温叙瞬间意识回笼,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眸光逐渐清明,扭头看向门外声音的方向,心中一股说不清的怪异。 奇怪,怎么又睡着了? 他把视线转向一旁小几上的香炉——凝神香已经灭了。 “正北,外面发生什么了?”他扬声问外面查看情况的正北。 正北毫无异样的声音很快应道:“没事少爷,许是有狸奴惊到了鸟。” 只是狸奴吗?温叙闭目,伸出手放在了心口,感受到胸腔的起伏,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不多时他睁开眼,心中有了计较,重新扬声,“好,夜已深了,你歇息吧。” “好的少爷,您也早些睡。” “吱呀——”响起关门声,是正北回到了隔壁的房间。 温叙用手撑着身子,把重心转移到腰臀,调整方向小心不磕碰到伤腿,躺回床上,闭目。 外面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没有风吹过树叶摩挲的簌簌声,惊到的鸟也安静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生灵都陷入了沉眠…… 房中点燃的香熄灭了,月亮也藏入云层,最后的月辉也没有了。 角落黑暗中一双闪过一丝诡谲红光的竖瞳阴冷冷的。 将整个身子藏匿在阴影中的玄霁,难耐的抽动了几下细长的身子,身子扭在了一起,尾巴尖绕成一个圈,又很快分开。 这是渡劫后的第一个月圆夜,玄霁自白天开始就身子发烫,体温高的不正常,血液似乎沸腾了,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整个身体蚂蚁咬一般,细细密密难耐的疼,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烦躁的情绪如影随形。 又观察了一会,见床上的人似乎睡熟了。墨色的小蛇悄悄爬动,蛇身蜿蜒出一条曲线。 骨节分明,修长的手从床边垂下,玄霁似乎已经闻到那股诱人的血腥味儿。 黑蛇吐着信子,褪了大半皮的蛇身在黑暗中缓缓缠上那一节手腕,尖锐、森然的毒牙和手指上的伤口重合,蛇头一鼓一鼓,吮吸着血液。 涌进口腔的温热血液顺着食道滑进腹腔,好似灵丹妙药般,神奇地安抚了燥热的身体。玄霁尾巴尖微颤,蛇瞳扩散成圆形,又收缩成竖线。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温叙猛地睁开双眼,一个翻身出手,右手四指并拢和大拇指一起狠狠捏住了左手上那条蛇的七寸,速度快的带起一阵掌风,盖着的被子也被一并被掀到了地上。 察觉到危险的小蛇猛的松开嘴,却已经来不及了,致命的位置——七寸,被上方突然醒来的人紧紧捏在了手上。 捉住你了! 温叙双眸亮得惊人,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手中的黑蛇,哪有一丝睡意?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剧烈的动作牵扯得他胸口急速起伏,他薄唇微张喘着粗气,却难掩语气中的兴奋与笃定:“这些天……就是你在搞鬼!” 捕蛇计划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捉住 第5章 黑蛇 猝不及防被捉住的玄霁,七寸处传来钻心的疼。 竟然是装睡! 他黑亮的眼中燃起一团怒火,竖瞳缩成一条极细的线,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强忍着痛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还想逃?”温叙把黑蛇拎到眼前,手上的力道没松,捏玩具似的甩了甩挣扎的黑蛇。 方才尖牙骤然从手上拔出,左手食指的伤口被撕裂,汩汩流血。 这贪心小蛇,难怪这么些天伤口都没好。 黑蛇还在死命挣扎,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温叙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眼睛对上黑黝黝的蛇瞳,左手掐住蛇身一把捋到蛇尾,“别挣扎了,吸了本少爷这么多天血,可算是给你抓到了。”继而捏了捏细细的尾巴尖儿,温温凉凉,嘿!还手感不错。 放肆! 发现这个该死的人类把自己当成玩物一般蹂躏,玄霁怒不可遏,抻长脖子,亮出毒牙张口就咬。还没触碰到温叙,突然间,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一股血涌上心口,接着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一丝血迹从口中溢出。 手上的小蛇突然不挣扎了,温叙停下了撸蛇的手,晃了晃。 黑蛇的身体像根软绵绵的绳子,随着力道在空中划出弧线,又停下,黑黑长长一条垂在半空。 温叙:“……”我还没下死劲儿呢。 这是……被捏死了? 他稍微松开了点捏住七寸的手,把晕过去的黑蛇捧在手心,看到了蛇口边一丝暗红色的血迹。 他伸手拭去那一抹血迹,现下也没了睡意。 仔细端详了一会手上的小黑蛇——通体漆黑,鳞片黝黑发亮,整齐均匀地覆盖在蛇身,靠近蛇尾部分的蛇鳞异常凸起,像是受伤后蜕皮没蜕干净,整条蛇捋直了瞧着也才一丈多点,按照正常来算还是条幼蛇。 只是这尾巴尖儿带伤的小黑蛇的模样越瞧越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温叙余光撇到还在渗血的左手食指,突然此时福至心灵,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头脑中——莫非是是采药那天咬他的同一条!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若真是如此,因着一株草药能追到这里,这条小黑蛇的毅力还真是异于常人。 再说,这草药最后他不也没摘嘛。 也是有缘,姑且把你这气性大的小黑蛇留下来吧。温叙捧着盘成一团的蚊香蛇,有些无奈的想。 昏过去的玄霁并不知道温叙这一番心路历程,就这样免于被捏死的命运,幸运地逃过一劫。 ———— 翌日,玄霁头脑昏昏沉沉,从昏迷中醒来,周遭的空气中一股药草的清苦味儿和木头的味道,目之可及全是黑暗。 不对! 它骤然意识回笼,昨夜他重伤发作,突然昏了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 蛇身下面似乎被垫了一块儿软垫,朝前爬了一小段距离,就撞到了硬物。他继续探索周遭,发现自己此时被关在了一个木盒里。 该死的人类这是囚禁他吗!? 玄霁没什么力气地伏在软垫上,昨晚月圆之夜,雷劫反噬,消耗了他太多精力,眼下法力全无,被困在这小木盒里。 被潮水般的无力感淹没,玄霁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是几十又是几百年前了。 闻着周围的药草香,他闭上眼睛,重新盘成一团,运功修炼。 眼下快速养好伤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和脚步声。 似乎是衣服换好了,脚步声再次响起,最终停在了面前。 黑暗中,玄霁睁开暗金的黑眸,屏住呼吸,伺机而动。 用完早膳,回到房间换下外衫的温叙,想到昨夜上过药被他放到木盒的小黑蛇。 昨天给小蛇检查伤口时发现,尾部那一节外伤严重,黯淡焦黑的鳞片就像是被雷劈过一般,鳞片下一片血肉模糊。至于吐血的话,他没看出有什么内脏伤,也许是被人捉住,挣脱不掉,又气性小,这才气晕过去了罢。 他翻出金疮药,隔着鳞片给蛇尾厚厚敷了一层。 现在他打算去看看几个时辰过去金疮药被吸收没。 拿了块儿手帕,温叙掀开木盒,迅速盖上手帕。 就这样,一条黑色的闪电无奈就这样被一块轻飘飘地手帕扣在了盒子里。 被扣住的黑色闪电当然就是偷袭没成功的玄霁。 而第二次被抓住,压成蛇饼拍在盒子底的玄霁,彻底无奈了。 这人类真是天生来克他来的…… 于是,任由那只手摸索着捏住他的蛇身。 用手指捏住蛇身的温叙,移开防止偷袭的手帕,露出底下放弃挣扎的小黑蛇。 还挺有活力。温叙啧舌。 想着检查下尾巴的伤口,温叙把手朝前面挪了一点,把蛇嘴一并捏住。微微弯下腰,另一只手,用指尖拨弄蛇身,好让尾巴露出来方便检查。 蛇尾巴被扒拉出来,上面的金疮药已经吸收的差不多了,只余一点点透明的膏状物质残留在鳞片缝隙。 看来金疮药吸收的不错。 检查完伤口,见小蛇安安静静地没太抵触,温叙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安抚地点了下蛇头,柔声道:“昨夜见你身上有外伤,就自作主张给你上了点药,既是缘分,待你养好伤我再将你放回山林。” 什么?药? 听到温叙的自言自语,玄霁才反应过来身上的伤已经没那么痛了,包括尾巴上没蜕皮的部分也不像之前一样火燎般灼烧的疼。 原以为死路一条没想到这人类还给他疗伤,加上刚才偷袭失败。玄霁有些难以启齿的心虚,算作回应似的甩了甩尾巴。 看到小黑蛇动了动尾巴尖,温叙以为是自己捏得他痛了,松开了手,毕竟昨夜就是这么气晕过去的。 松开后的小黑蛇没再乱动,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温叙弯起眼眸,笑了笑,“你这小黑蛇还挺有灵性的。”没忍住又伸手捏了几下滑溜溜的蛇身。 还捏! 被揩油的玄霁,有些恼火,扭头向身上的手咬去。 沉浸在盘弄手感极好的小黑蛇中的温叙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咬了个正着。 这次偷袭成功!玄霁满意地轻喘一口气。 “好好好,我不闹你了还不成。”被咬的温叙也没恼,拨开蛇头,收回了手。许是咬的时候收着力了,中招的手也没破皮。 玄霁收回身子,爬到盒子角落,缩成一团,蛇头埋在身子里,一副乖顺安静的模样。 温叙莞尔,没有完全阖上小木盒的盖子,留了一条一指宽的缝隙,嘱咐道:“小蛇啊小蛇,这次可别再逃了,安心养伤吧。” 呵!要不是为了快点养好伤,他才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该死的人类。玄霁愤愤不平。 路过门口的正南看到自家少爷对着一个木盒子笑的格外开心,脚步一顿,开口道:“少爷,您腿伤没好,不要在房里久站过多走动。”接着指了指书案上的木盒,没忍住好奇开口,“还有少爷您笑啥呢?” “没什么,想到件开心的事罢了。”温叙眉眼含笑地摇摇头,从一旁的书架抽了本游记,走到小塌上躺下。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正南被勾得心里痒痒,但是少爷不说,他也不方便多问,只得强压下好奇,“行吧,那我去忙了少爷,有事您再叫我。” 温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南转身消失在了视野中。 ———— 养伤的日子,温叙宅在府里趁着有时间,把珍藏的那些游记小说都看了。 入夜。 熄完灯,正准备睡觉的温叙发现小黑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床上,悄没声儿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这是做什么?看着还在向手上爬的小黑蛇,温叙不免疑惑。 蛇腹摩挲过手腕,有一丝痒痒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这蛇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小黑蛇张开嘴,一口咬在了他的一根手指上。 嘶! 温叙指尖一痛,吸了一口凉气,却没有把小黑蛇甩开。 看看它想干嘛再行动也不迟。温叙心想。 小黑蛇的蛇头一股一股地吸着血。 不一会,就松开了嘴,蛇信子扫过伤口,痒痒的。接着起身悠哉从床上爬到地上,又从地上爬到桌案上的木盒里。 合着是吸血来的?将视线转回手上,想到之前一直受伤的左手食指,以及抓住小黑蛇那天晚上的情景。 “追了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吸我的血吗,我这血还有什么妙用不成?”温叙有些哭笑不得。 手上的伤口不深,温叙也没再多管,从床头的隔层取出金疮药,上了点药后,就躺下睡了。 另一边,光明正大吸完血回到小木盒的玄霁,前所未有的满足——可算是结束了之前每晚偷偷摸摸吸血的日子。 看来这人类并没有很抵触,这样下去,应该不多时就能从血液中吸收够足够的灵草药效,恢复法力和人身了。 等疗好伤,他就离开这里。至于毁灵草这笔账,也一笔勾销。玄霁盘在木盒子里大度地想。 …… 就这样,接下来几日,温叙和玄霁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白天温叙偶尔盘盘蛇替他涂药,晚上玄霁光明正大到温叙手上吸血疗伤的平衡。 就这样变成宠物安心享受温柔香香老婆的饲养[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黑蛇 第6章 宠物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温府的下人发现了自家少爷不知何时起新添了一个宠物——一条不大的、黑乎乎、油亮的蛇。 听闻这小蛇凶得很,除了温叙,旁人都近不得身。 且说正南,帮自家少爷打扫书桌的时候,发现之前一直放在库房里都落了灰的紫檀木小盒出现在了桌面上。 想着在库房放了好久,或许还有灰尘,他顺手把盒子拿起来准备擦擦,可谁知刚打开盒子,一条通体漆黑的小蛇“嗖”的窜出来狠狠咬上了他的手臂。 察觉到手臂一痛,正南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懵地低头。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差点把他的魂都吓飞了——只见一条黑蛇咬在了他的小臂上,墨色的蛇身缠绕,反射着诡异的光。 “嗷!——啊啊啊啊啊啊……” 受惊过度正南扯着嗓子哀嚎,眼泪抑制不住地充盈眼眶。 他一把扔下手帕,触电一般把手臂甩出了残影,一边甩手还一边尖叫,“这、这里有蛇!快来救命啊!!!” 感受到手臂上的蛇越绞越紧。 我、我得赶紧去找王医师!正南大脑缓缓启动,双眼飙着泪,抬起麻木的脚拔腿就跑。 刚从外面回来的温叙一只脚刚踏进院子,就被正南撞个满怀。 “啊——” 被冲劲儿撞得后退好几步才站定的温叙,伸出手扶住面前的人——一看是正南。 只见这厮眼睛含泪,双颊通红,斜举着手臂,脸上还挂着两行泪,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温叙手不带停连连拍了好几下正南的后背,蹙着眉头开口,眼底满是关心:“你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 听到耳畔传来温叙的温声细语,无头苍蝇一般的正南仿佛看到了救世主,刚想对自家少爷一个猛扑熊抱,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后退一大步。 不行,可千万不能让这蛇伤到少爷。他抱着手臂忙不迭地后退,嘴上还大喊着,“少爷!你别过来!” 温叙胸口被正南一股牛劲撞得有些作痛,又被这一番戏剧性的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眼底满是疑惑,瞧着将自己视作洪水猛兽般,唯恐避之不及的正南。 温叙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看着退出去好几米的正南,接着开口:“好好好,我不过去,只不过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 正南松开抱着手臂的手,哭丧着脸,视死如归地伸出被咬的手臂,示意少爷看,声音像二胡一样期期艾艾,悲壮婉转:“少爷!正南以后无法再好好服侍您了!”他吸了吸鼻涕,眼里噙着两泡泪,“我、我被蛇给咬了。”怕是没有几日光景了!他在心里补充。 伸手过去的正南害怕蛇,却又担心这蛇再咬到少爷,也顺着手臂看过去。 欸!蛇呢! 他瞪大眼睛,没被咬的手伸出来揉了揉,又睁开。 蛇怎么不见了!?他愣在原地。 被蛇咬了? 温叙从正南的话敏锐地识别到了关键词,继续开口:“一条黑色的小蛇吗?” “嗯!”正南委委屈屈地点点头,“刚刚还缠在我的手臂上!” “我书桌上的?”温叙补充。 “就是!”正南继续点头。 温叙:“……” 这小黑……他无奈扶额,顺便伸手一把拽住从身边经过拔腿继续跑走的正南。 被揪住的正南在原地急得跺脚,“少爷你快让我去找王医师看看啊。” “无碍,那蛇没毒,你跟我来。” 啥!?没毒! 听到温叙的话,正南没再挣扎,被自家少爷带到了房中。 走近房间的正南,局促又茫然地站着,被温叙叫着在凳子上坐下。 温叙从房间的药箱取出金疮药和纱布放在小桌上。 “来,把袖子挽上去。”他道。 正南“哦”了一声,照做,挽上袖子,露出被蛇咬到的小臂——两个小小的血洞,渗出一点血迹。 还好咬的不深。 温叙伸出两根手指取出一枚棉球,粘上金疮药涂在正南的手臂上,然后用纱布替他裹了一圈。 不对?少爷怎么知道咬我的蛇长什么样。 正被上药正南宕机的大脑缓缓启动,终于发现了疑点:“少爷,你咋知道是条黑蛇,还没毒?” 替正南包扎好,温叙放下手上的东西,拿帕子擦了擦沾上的金疮药,有些抱歉地开口:“怪我,忘了告诉你们不要碰我房间桌上的木盒。”说着走向桌子,拿起木盒。 正南好奇地站起来,隔着一段距离抬眼一瞧——只见咬人的罪魁祸首正安安静静地盘在里面。 “就是它少爷!这条臭蛇!”刚刚的惊吓仿佛还历历在目,正南恨恨地开口嚷嚷。 “我新收的小宠物小黑。”温叙笑着走近,伸出手摸了摸盒子里的小蛇,手感极好。“抱歉忘了告诉你们了,害你被吓了一跳。” 你才宠物! 感受到抚摸,又听到自己的定位,玄霁愤愤不满,直起身子咬上温叙的手指。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正北,以及坐在凳子上的正南眼睁睁看着少爷被咬,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刚刚经历过被咬的正南,手臂上的伤口好像又隐隐作痛了。 二人一起三步并两步地扑过来,嘴上异口同声:“少爷小心!” “无碍,是我养的小黑。”伸出手隔开扑过来的二人,温叙习以为常的拨开咬在手指上的蛇头。“胆子比较小,许是吓到了才咬人。” 被拨开的小蛇爬动,在温叙手腕上缠了两圈,绕成一条手镯,安安静静不动了。 “瞧,还挺可爱的不是?”温叙伸出手,笑眯眯地问道。刚刚被咬住的手指也没有破,显然是小黑收着劲儿,没想伤人。 可、可爱? 胆子小!? 正南见状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它刚刚咬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少爷,蛇性冷厉,终是阴邪之物,不若还是早点给它放归山林吧,换个宠物养。”正北听到正南被咬,又刚刚亲眼见到这蛇攻击温叙,有些担心的开口,“时下流行西域传来的波斯猫,属下可以为少爷寻一只回来。” 温叙摇摇头,一缕发丝随着摇头的动作垂到胸前,手指轻轻摩挲腕上的小蛇,感受到指腹下温良的触感以及蛇鳞不明显的起伏,温声宽慰:“知道你们担心,不过我心中有数,小黑挺好的。” 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耳边听着几人的话,玄霁不耐烦地拍了拍尾巴尖儿,收紧缠绕在温叙手腕上的蛇身,严丝合缝。 “好,那我们先退下了。”正北开口。 温叙点点头:“嗯。” 目送二人离去后,温叙有些无奈地挽起袖子,将小黑捧在手心,端到眼前,对上漆黑的蛇瞳,琉璃般的瞳孔印出小黑蛇的影子,语重心长地规劝:“往后可不许这般胡乱咬人了,臭小黑。” 说完,他有些好笑的把手心的小蛇放回桌上,一只手支着头。 罢了,小黑哪里听得懂人言。 他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下翻开。 咬人? 哼。 玄霁心里翻了个白眼,分明是那人扰他清梦,这才咬他一口以示警告。 察觉到温暖不再,玄霁扭动身子爬行,顺着那人捧着书的手缠上手腕,继续修炼。 这是黏上他了。 没想到小黑意外的黏人,温叙眉眼含笑,翻页的手依旧,任由小蛇绕在他的手腕。 ———— 另一边,忠武王府。 “我这就去还不行吗!”穿着蓝色华服,墨发用绸缎高高束起,镶着宝玉的腰带勾勒出精瘦的腰身,炯炯有神的双目此时盛满了怒火。 此人正是伤好偷偷溜出门又被忠武王抓包的陈小世子陈桓。 那日纵马后,一身伤回到家的陈桓还没来得及请医师去看,又被怒气冲冲的陈放抓到祠堂,领了十鞭子家法。 他爹陈放是谁啊,那可是当年大名鼎鼎,一身神力的威武大将军。 这十鞭子下去,一开始他还有痛得嚎的力气,到后面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硬是扛下了十鞭子后,他那个向来会做表面功夫的继母这会子倒是带人来替他求情了。 那马说疯就疯了,他也没料到,再说也不是他故意伤人。 本来满心委屈还被自家老爹不分青红皂白地抽了鞭子,听着耳边哭哭啼啼的求情,他脾气上来撑着最后的力气顶撞:“小爷他娘的不是没死吗!区区十鞭子要你来假惺惺的求情吗!” 这厢忠武王妃李壁一边拿着手帕擦眼泪一边偷看陈放反应。 此言一出,果不其然忠武王被气得仿佛天灵盖都要被那怒气掀起,喘着粗气,三两步走过去,冲着大放厥词的逆子上去就是狠狠一脚。 挨了十鞭子背上皮开肉绽的陈桓哪里还遭得住这一脚,当即断线的风筝似的飞出去狠狠撞在祠堂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咳出一口血沫,彻底晕了过去。 “逆子!逆子!我怎么就得了这么个逆子!!”忠武王府的下人听着祠堂里面王爷怒不可遏的话,都埋头做着手上的事情,不敢吱声。 最后还是从小看着陈桓长大的张嬷嬷叫了陈桓的小厮从外头叫来医师,把一身血昏迷的陈桓抬到房间医治。 忠武王陈放冷静下来后,见着躺床上昏迷高烧的小子,亦是后悔打得太重,叫人从库房取来不少名贵药材,恨不得把陈桓的住处堆满。 与此同时他又怕这小子又偷偷溜出去祸害他人,下令了小世子伤好之前不许出府,伤好后再去温府登门道歉。 张嬷嬷看着这活脱脱冤家模样的父子二人,连连摇头。 无奈她一个下人,并不好对府上主子的决定有多置喙。 这不,一段时间后,养好伤的陈桓立马闲不住了,叫小厮给自己的几个狐朋狗友传了口信,约在聚鲜楼见面。 只是刚踏出院子,就被自家老爹抓个正着。 看着逆着光站在不远处的门口堵他的忠武王,陈桓心里这个憋屈啊。 “刚养好伤,又要做什么去!”陈放沉着声音开口,背手站着,高大的身体挡在门口。 陈桓往小厮身后躲,堪堪露出半个身子,讪笑两声打招呼:“爹,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继而解释,“这不是吃家里的饭吃腻了嘛,就想着去聚鲜楼打打牙祭。” 忠武王压根不信他的鬼话,朝小厮使了个颜色,陈桓的小厮得令,从自家少爷身上取下钱袋,毕恭毕敬交到王爷手上。 你们这是作甚!?背叛小爷是吧!? 陈桓拼命朝小厮使眼色,暗戳戳威胁。 小厮心虚低着头哪敢和这混世魔王对视。 钱袋被没收,陈桓心知今天的聚会泡汤了,心里窝火憋屈。 瞧见自家儿子偷摸的动作,陈放冷哼一声,开口:“伤好了就赶紧去温府给人家赔礼道歉。”背在身后的手招了招。 立马有小厮把赔礼的东西呈了上来。 被咬受害人?1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宠物 第7章 陈桓 坏了,把这事儿忘了。 经这一提醒,陈桓才想起来当时还有个被自己撞到的倒霉蛋,不免有些心虚。 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什么,理直气壮开口:“那你不是已经去给受波及的那些人赔礼道歉了吗!凭什么还要我亲自去。” 忠武王不想和自家逆子纠缠,冷笑着威胁:“要么你今天去登门赔礼,要么就去祠堂再领十鞭子,老子让你接下来继续出不了门。” 又来!还威胁他! 小爷能怕他的威胁吗! 听到家法,陈桓刚刚燃起来的嚣张气焰“噗”地一声瞬间熄灭了,背上之前受伤的地方仿佛还隐隐作痛,提醒他趴床上动也动不得的那几日有多难熬。 好……好像还真有点疼…… 最终他还是服软了,又拉不下面子,一张脸气成河豚,扯着嗓子粗声粗气回道:“我这就去还不成吗!”说罢,招呼着小厮,带着人声势浩荡、怒气冲冲走了。 临了时,路过忠武王还赌气似的冷哼一声,示意自己的不满。 陈桓就这么带着气走了,忠武王站着门口,目送儿子上了马车走远直至看不见,才叹气摇头回了府。 ———— 另一边,温府。 温家人聚在一起用早膳。 “叙儿,多吃些。”温夫人用勺子为温叙添了些粥,“总觉得你这些日子又瘦了些。”她看着自家儿子,心疼开口。 第二碗了。 看着又被满上的碗,温叙其实已经有些饱了,放下筷子开口:“娘,你再填粥的话我是真吃不下了,再说我些日子养的挺好也没瘦。” “就是,叙儿这么大人了,让他自己吃就行。”温老爷咽下口中的小菜,随声附和,然后端起自己空了的碗放到温夫人面前,“光顾着心疼这小子,夫人你也心疼心疼我,给我添些粥。” 温夫人一把拍开讨粥的温老爷,毫不留情:“一把年纪了自己不会添啊,不害臊。” 被拍开的温老爷也不恼,乐呵呵拿起勺子,把粥添上。 早已习惯的温叙莞尔,拿起筷子继续用早膳。 用完早膳没多久,温叙在自己的院子散步消食,正打算去药房看看他前些日子晒的药材,正北就带着消息来通报了。 “少爷,忠武王府的小世子带着人给您赔礼道歉来了。” 温叙闻言也没太意外,当时忠武王是说过回头会让小世子来登门道歉,于是停下脚步吩咐:“好,那你们将小世子带到宴客厅,我稍后就来。” 温府宴客厅。 侍女替陈桓续上茶水。 坐在凳子上的陈桓不耐烦的嘟囔:“你们家少爷怎么还没来,小爷两杯茶都喝完了!” 侍女:“……” 一口气一杯,这也没等多久。 “再不来小爷就走了!”陈桓继续嚷嚷。 “在下来迟了,小世子见谅。”温和的声音,好似夏日潺潺流淌的清泉,传入耳中。 陈桓转头,看见了踏进门口的人——一袭月牙白流云暗纹锦衣,修长如玉,挺拔俊雅,清俊白皙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含笑,瞧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见到此人的那一刻,陈桓脑中浮现出先前看到的一句小诗,叫什么来着…… 哦!对! 叫什么“云间贵公子,玉骨秀横秋”。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玉一样的人儿坐在了他对面,一声轻唤打算了他的胡思乱想。 “陈小世子?”见着小少年发呆,温叙歪歪头开口唤了声。 陈桓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抽出,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连忙接话,“哦哦哦!你叫我啊。” 抬眼闯入对方那双大海般包容万千、流光四溢的温和眸子,陈桓不好意思地扭开脸。 也没人告诉他这倒霉蛋长得这么好看啊!他暗戳戳想。 但让他陈桓低下头给人道歉也是不可能的! “咳!”他清清喉咙,双手抱胸,扬了扬下巴,直入正题:“小爷我前些日子给你撞到了还记着吧!” 对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温叙也没恼,拿起手侧的茶抿了一口,喉结滚动依旧心平气和:“自然记得,意外之事,小世子不必往心里去。” 陈桓高傲地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接着起身拎起放在桌子上的几袋药材,抓起温叙的右手腕想递给他。 没料到还未抓住,那人却往后一缩手,慌张言道“等等!”陈桓只抓住了一片一闪而过的衣角。 油纸包着的药材掉在地上。 什么吗!还不让人碰了!? “你!……”陈桓正想发火,却看到了对方长袖下的黑影。 我操!蛇。陈桓瞪大眼睛,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 温叙心道不好,左手赶忙捂住右手手腕,把蠢蠢欲动的某人按在了衣服下面,正欲攻击人的蛇头没被捂住,锐利的蛇瞳和陈桓对上了视线。 正在修炼被压到的玄霁自然也不爽,吐了吐蛇信子,阴冷地瞪了那人一眼,收回攻击的姿态,重新盘回温叙手腕。 “我靠!身上咋还有蛇啊你!”陈桓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伸手指着温叙手腕,一时不敢靠近。 温叙也心有余悸,还好他反应快,若是让小黑把陈小世子咬了这才头大。 “我的宠物,小黑。”他按住手腕上的蛇手镯,解释,“抱歉吓到世子了。” 宠物?蛇? 陈桓脑子一时无法把这俩词语联系起来,抽抽嘴角,想到自己刚才吓出残影的囧样,尴尬地开口:“哦,那你这宠物还怪别致的。” “咳咳!你看你也吓到本世子了,本世子之前又不小心给你撞了,”陈欢说到这里大手一挥地宣布,“咱们就扯平了!” 原来是道歉又扯不下面子。 温叙见陈桓这样子心下了然,笑眯眯点头附和:“自然自然。” 算他识相! 见温叙这么好说话,陈桓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顿时轻松起来。这下他就可以安心回去找他老爹交差了。 对方温和有礼,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又很有分寸没给他难堪,陈桓不免心生好感。 “既然如此,咱俩也算有缘,交个朋友如何?”陈桓目光灼灼,伸出了手。 陈小世子虽然顽劣,但心智单纯,心大极了,温叙哪有不乐意的,伸出手和陈桓交握在一起。 这就算是认识了,陈桓也没什么架子,告诉温叙直接称呼他名字就行。 二人交谈一番,陈桓听闻温叙比他大一岁多几月,也不客气地称呼温叙为“叙哥”并十分讲义气拍胸地告诉温叙,往后有什么吃喝玩乐的事儿都带着他。 二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那日疯马一事。 陈桓委屈地向温叙控诉,“那日我出门的时候马分明是好好的,谁知道没多久马就突然不听使唤了!疯了一样到处乱窜,我控制不住马这才伤了人。”边说着他还手舞足蹈地演示当日情况,“回到府里没多久那马就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四肢抽搐,还翻着白眼,嘴里吐着白沫儿,吓人得很。” 接着他话锋一转,指指温叙手上的黑蛇蛇手镯。 “你瞧你这小宠物就蛮听话的,哪像我那匹马,好吃好喝地养了那么久。闯完祸他倒是疯了死了,害得我被我爹家法伺候一顿。” “嘶,那滋味!”陈桓抱胸抖了抖肩,龇牙咧嘴,沉痛地补充,“简直痛不欲生。” 温叙静静听着,手指摩挲着瓷质的茶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疯马。 回去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死了。 明显就像是中了毒。 先前他在乡下义诊,乡下一个小地主家里养的马,误食了毒草也是这种症状。 到底是误食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若真是有人刻意投毒…… 看着陈桓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温叙心底一沉,开口问陈桓怎么当天想着骑马出去乱逛。 陈桓解释说自己是和自家弟弟吵架,生气了想出去跑跑马散散心。 温叙点点头,不着痕迹岔开话题,又和陈桓聊了会天。 二人相谈甚欢,陈桓难得寻了个这般懂自己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心中雀跃。 眼见快到中午,陈桓起身告辞,说自己过几日再来找温叙玩,便脚步轻快,开开心心地走了。 送走了人的温叙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小案前回想刚刚与陈桓的聊天内容陷入了沉思。 种种迹象都让他忍不住怀疑那日疯马是有人故意设计想害陈桓。 藏在袖子里的玄霁观察着温叙的一举一动,瞧着那人眉头紧锁,面上一副凝重的样子,爬出来停在小案上,蛇身蹭着温叙骨节分明的手,用尖牙轻轻咬了下他的手指。 手上一痛,温叙垂眸看见是小黑。 他伸手捏起小黑捧在手心,举到面前,轻柔地抚摸着小蛇滑溜溜的身子,满是愁绪的双眼和小黑对视,忧心忡忡开口:“小黑啊小黑,陈桓这事儿我心里总觉得有蹊跷,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要不要告诉他呢……” 玄霁刚刚在袖子里也听到了二人的交谈。 前后一串联,不难猜到些什么。 人类诡计多端果然名不虚传。他想,卷了卷尾巴尖,蹭在温叙手心,闻着这人身上传来的清苦淡雅的药香。 只可惜他现在没有恢复人形,不能说话,不然他真想敲敲这人多愁善感的脑袋,告诉他少管他人的事。 蛇尾蹭在手心带出一股痒意,温叙摇摇头,把脑中的想法抛出去,把小蛇揣进袖子,“哎,不想了,咱们吃饭去。” 被揣在袖子里的玄霁,重新攀上温叙的手腕,在阴暗中静下心来修炼。 小黑化形蓄力中—— ———— 来喽!向宝宝们求求收藏[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陈桓 第8章 化形 用完午膳,温叙照常去到府中的小药阁,挽起袖子,整理前些日子晾晒的草药。 叽叽喳喳的正南被他打发去和正北一起去药铺理账,药阁只留了两个小药童。 小药阁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玄霁嗅到好闻的气味,从腕上爬出,摩挲布料发出“窸窣”细响,攀上温叙的肩膀,懒洋洋地挂着。 府上人对少爷这条骇人的新宠物已经不见不怪了。 这是难得出来晒太阳了。温叙没管小蛇,任由他这么吊坠似的挂着,手上动作不停。 “当归……山药……玉竹……”他将药材和小隔间上写着的字一一对应,收进药柜放好。 温叙又取出小水壶,去到西南角的小药圃。 温府府上的药阁四方开放,又是向南,采光不错。温叙另外在药阁的空地上开辟出了一小块儿地种了些好打理、日常又用得到的药材。 水从喷嘴淅淅沥沥洒出,浇在药株上,挂再植株上的被阳光一照,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像一颗颗水精灵。 吸饱了水的药草,满足的舒展着叶片,变得翠绿挺拔,展示蓬勃的生命力。 真是长势喜人。温叙俯身,一束长发垂下,带着潮意的指尖拂过药株,带走几颗水珠。 身上的小蛇随着动作,没骨头似的一晃一荡,蛇尾搔在露出的锁骨留下微微痒意。 “别闹,很痒。”怕痒的温叙抖抖肩,甩掉痒意,用指尖把蛇尾拨到肩膀挂好,提醒小黑收好尾巴。 切! 玄霁被暖烘烘的阳光晒得骨头都酥了,大人有大量地没和人类唱反调,蛇信在嘴角若隐若现,黑色又富有光泽的身子蜿蜒,老实地挂好,安安静静当着挂件。 浇完水后,温叙回到小阁放下水壶,用布帕擦干净手,拿出一沓油纸和小称调配风寒药、跌打损伤药…… 捏起一把干的鬼针草根,放到小称上。 “三两多一点。”他捏出去一撮,转身放回药柜,刚阖上抽屉,他又拉开,重新拿出了一枚鬼针草。 他在书上看到过蛇也可以吃鬼针草。 他微微低垂头,视线下移落到肩膀上的小黑,捏着那一截鬼针草根,递到他的嘴边:“吃吗?活血化瘀的,兴许对你的的伤有好处。” 哼,愚昧的人类!妖才不用吃药草。 玄霁内心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没有拂了温叙的好意,配合地张嘴咬住,随便嚼了几口、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真乖。”看着小黑一副乖巧被投喂的样子,张嘴咬住鬼针草咽下,温叙心里被细细密密的满足淹没。 这还是他头一回养宠物呢。 小黑灵性又温驯,着实是好宠物的不二之选。 鬼针草玄霁没尝出来什么味道,见着这人笑吟吟还没有收回手,他直起身子蹭上温叙的手指,试探性地咬上去。 温叙没有收手,他知道小黑是又想吸血了。 大大方方地任由尖牙咬破手指,吸吮血液。 克制地吸了点血,玄霁感受到身上的法力又恢复了些许。他松开嘴,蛇信子蹭过手指,抹干净伤口渗出的一点血迹,绕回肩膀上盘好,闻着温叙身上好闻的香薰气味,惬意地甩了甩尾巴。 身上的妖力逐渐恢复,或许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恢复人形了。 吸完血,温叙收回手,用手帕沾水擦干净手指。 自从那次被抓包后,小黑索性不躲了,隔三差五就找他讨血喝。 起先下口没轻没重的,被他教训了几次后也学会了收着力道换着手指咬,留下的伤口不深,好的也快。 ———— 日子平淡又缓慢地流淌,一晃过了几日。 入夜,温府。 温叙白天在药铺义诊,遇着几个腹泻发热的乡民,脉象奇怪,像是中毒,又像是单纯的吃坏肚子。他先是询问乡民这几日都吃了些什么,发现这几个乡民无一例外都是吃了早市一个菜农卖的菜,这才不舒服,再去集市寻人也寻不到了。 温叙和药铺的师傅商量先配了些药给乡民带上,让他们吃几日再来复诊,折腾一番直至天黑才回去。 回府用完晚膳,看了会书,温叙打了个哈欠。 正南:“少爷累了一天,我给你打水沐浴,早些歇息吧。” 温叙颔首:“好,再加些解乏的香露吧。” 正南叫小厮备好水,屏退下人,温叙褪去身上的衣物,踏进浴桶。 泡在温热的水里,任由水漫至清晰分明的锁骨,温叙靠上桶壁,放松身子,氤氲的水汽缠绕在周遭,带走一天的疲劳。 指尖划过水面,带出一串水珠,他拿起一旁矮凳上的香胰清洗。 玄霁不喜外人,被温叙留在了府上。 人刚回来,他就察觉到了动静,以及隐隐约约一股难闻的味道。 循着味道找到正在沐浴的温叙,悄无声息沿着浴桶爬上去,停在边缘,半截身子泡进水里,鼻子一嗅一嗅的。 果不其然从香胰和香露中闻到了一丝闻到隐隐约约的难闻味道。 玄霁眼神闪烁,浮现过一抹暗金,若有所思。 温叙察觉到了动静,发现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怕他掉进水里,他伸手欲把小黑捞到一边。 伸出去的手被一扭躲了过去,温叙以为是小黑想泡水,没再多管。 玄霁就这样挂在浴桶边,看着这人程序繁琐地沐浴。 沐浴完,擦干身子,温叙拿过衣架上衣服披上,捞起小黑。这次玄霁没有挣扎,一人一蛇回到房间。 灯影绰绰下,温叙突然发现手上的小蛇好像长大了不少,初见那会约莫一丈多点,只有手指粗细,现在明显变长了粗多了。 “平时什么也不吃,怎么还长得这样快?”温叙点了点蛇头,自言自语。 玄霁盘回床头的小盒子里,把头埋在身子下面,没理他。 伤恢复了自然就长大了,再说他是妖,本体庞大,只不过为了不引人注意、方便行动才缩小身体。 温叙也没指望小黑能开口说话,摸了摸蛇身,熄灯躺回榻上,闭目休息。 夜深了,房外寂静无声。 睡熟的温叙,手搭在身侧,胸腔平稳地起伏,没有发现床边突然出现的黑衣青年。 青年和黑夜融为一体,一袭玄色暗金蛇纹袍,墨发披散,领口大开,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抱胸站在床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梁,不厚不薄恰到好处的唇,眉峰入鬓,一双狭长的目有些阴冷,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毒蛇似的竖瞳,每一寸都若精雕细琢一般精致,充满攻击性。 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化形的玄霁。 他俯身凑近,冰凉的目光细细描摹过床上熟睡人的眉眼,贴得极近的脸鼻尖几乎要和那人凑到一起,感受到温热、轻柔的呼吸扑在脸上。 玄霁无心欣赏这人的睡姿,又闻到似有若无的妖气,他眼底一片暗沉直起身。 镇上有别的妖出现了,这人白日出去或许接触到了那妖。 感受到温叙身上陌生的妖气,他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思索了一下,玄霁身上暗红的妖力闪烁,十指翻动,掐了个诀。 指诀没入温叙眉心,没留下痕迹。 无用的人类,还得他费心保护。 妖力不稳,他维持不了人形太久,做完这些,重新变回了黑蛇,宿在紫檀木盒子里。 熟睡的温叙并不知道这一切,一觉睡到了天明。 ———— 太阳从东方升起,暖色的晨曦透过窗户,闯进房间。 一夜好眠的温叙悠然转醒。 玄霁一夜未睡,从盒子里爬了出来,趴在被子上晒太阳。 “早上好,小黑。”温叙摸摸小蛇温润的身子,让他缠上手腕,掀开被子。 正北听到动静,打了声招呼得到允许推门进来,伺候温叙更衣梳洗。 温叙还惦记着昨天那几个病症奇怪的乡民,打算去早市一探究竟。 “出门你要不要一起?”温叙抬起手腕,问小黑。 玄霁在手腕收紧身体,算作回应。 “那就是去了。”温叙叫正北备马,带上正南,三人向镇上东边的早市驶去。 马车缓缓行驶,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临水镇的早市熙熙攘攘。 “肉包子!刚出炉的肉包子嘞!”路过一个包子铺,正南小狗似的耸着鼻子,被馋得双眼冒光,温叙取出钱袋交给正南,让他去买几个垫垫肚子。 正南得令,拿着钱袋下了马车,不一会拎着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重新跳上马车。 “少爷来一个,李叔家的肉包子可香了。”正南献宝似的打开油纸包递给温叙。 温叙挽起袖子,用帕子包着捏了一个软乎乎热气腾腾包子,“一个就够了,你们也吃。” 正南就等这句话,迫不及待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啊!好烫好烫!”咬开的包子,热气从豁口一涌而出,烫的正南一个激灵,却又不舍得把咸香的包子吐掉,在嘴里炒了一遍似的,才将包子咽下。 香!! 他吃得眼睛亮晶晶的,一口接一口。 正北也拿了个包子吃着。 温叙待手上的包子稍微凉了,揪了一小块皮递到袖子里小黑的嘴边。 玄霁没客气,张口吃掉了。 “少爷,里这舍也次包纸啊。”正南嘴巴塞的满满的,大着舌头好奇问。 温叙咽下口中的包子,笑着点点头:“新奇玩意,许是没见过,小黑好奇,也会尝尝。” “额滴妈,还四个大馋舍。”正南啧舌,被正北敲了一个脑瓜崩儿。 “比不得你馋。”正北道。 正南缩缩头,眯眼嘿嘿一笑,继续啃包子。 三人在马车里用完了早膳。 “少爷,到了。”车夫停下马车。 温叙下车,停在了昨天义诊那几个乡民说的买菜地方。 “温少爷来了!?”买菜的小贩认识镇上心善温和的温府小少爷,在衣服上擦擦手,热情招呼,“您可是有什么要买的?” 经这么一招呼,其他小贩也注意到了温叙,纷纷要拿自己的菜送给温叙。 温叙笑着婉拒了摊主们的好意:“多谢乡亲们,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菜你们自己留着。”他又推拒了一个送菜的老嬢嬢,开口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这几天你们可有见到什么新来的面孔?” 和正北正南分头问了一圈,从摊主们你一言我一语中了解到这几日确实有个新来的买菜小姑娘。 约莫十岁左右,带来的菜新鲜不说,个头较寻常菜也大上不少,价格也不贵,每天很快就能被买完。 只是出现了两三天,就没在出现了。 玄霁听几人交谈,眼中一片了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不寻常的菜有问题。温叙思索。 但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也没再久留,临走时告诉买菜摊主若是那小姑娘又来了,就去温府上告诉他,他有重赏。 摊主们闻言纷纷点头答应。 小黑:化形蓄力100% 正在初始化加载…… ———— 原本设想化形这一块酷炫吊炸天hhh,但最后还是选择让我们的小黑在老婆面前保留点神秘感吧[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化形 第9章 手札 回府后,温叙心绪不宁练了会字后还是去了药阁。 药阁上有个小阁楼,里面罗列了温府几代人这么些年从四处搜集到的医书。 在罗列整齐的书架前止步,温叙目光专注,带这些薄茧的指尖划过书脊,扫过书名。 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在书架上找到他想要。 都不是。 温叙失望地收回手。宽大的袖袍垂下,掩不住他指尖的微躁。 到底在哪? 儿时模糊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他似乎在一本非正统的杂记里见过类似描述,那书封面还画着古怪的图腾……因内容荒诞不经,被他随手塞到了某个角落。 目光扫过药阁角落,一个积满厚灰、被几卷破旧褥子半掩的小书箱撞入眼帘。 电光石火间,记忆豁然开朗! 他大步上前,衣袂带风,几乎是有些失礼地挪开杂物,将那小书箱拖了出来。陈年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却顾不上许多。 箱盖开启,几卷泛黄脆裂的羊皮卷轴下,静静躺着一本蓝封册子,封面上雄浑苍劲地写着——闲杂小集,落笔是一个叫若水的人。书名下面用朱砂勾画着怪异的图腾。 他迫不及待地拂去浮尘,飞快地翻动着纸页。终于,一行字跳入眼帘:“苦蒂貌若枯藤,无叶无花,昼伏夜出,汲月华而生……” “……汁液甘甜,能催草木疯长,然凡人食之,则引发腹痛泄泻……大量饮水,三五日便可自愈。” 温叙长长吁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病因与解法皆已明晰。 然而,这口气还未喘匀,接下来的字句便让他的血液几乎凝住: “疑其为《山海异闻》中所述之‘木魅’一类……” 木魅? 阅至此,他指尖冰凉,缓缓合上书页。 “木魅……”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大胆惊人的想法浮现在他脑中。 莫非这世上真有寻常人不知的精怪…… 这想法让他有些毛骨悚然,若真是这样的话,岂不是那些乡民就是误食了苦蒂汁液催生的菜。 而那个所谓的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或许压根就不是人!? 温叙被这违背常理的想法惊到,“啪”地一声阖上书,放回了书箱。 许是用力过大,夹在书里的一张边缘卷曲、但朱砂图案依旧鲜红的黄色符纸被震了出来。 而这时,绕在手腕昏昏欲睡的玄霁突然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 符灵?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和正要捏起符纸的温叙撞到了一起。 符纸被玄霁触碰到,眨眼间化作了一捧粉尘消失不见了。 “小黑?”温叙被这变故弄得怔愣在原地,眼看着符纸在眼前就这样消失不见。 符灵消失了。蛇瞳忽明忽暗地闪烁。 这么些年一直潜心修炼,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些小把戏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老东西留下来的,灵力微弱,应当是有些年头了,他还没用法术,感受到到妖气自动就毁掉了。 玄霁将思绪从记忆中抽离,还没爬回温叙的手腕,猝不及防被那人一把捞了起来。 “没事吧小黑?”一点黄色的符纸碎末粘在玄霁黝黑发亮的鳞片上,温叙顺手掸去。 一张不知道几百年前的破烂符纸能有什么用。玄霁不屑,冷嗤一口气,慢条斯理钻回了袖子。 另外还有符的边角从阖上的手札露出,温叙把符纸拿了出来。 符纸没有化成粉,温叙手指摩挲在上面陷入思考,几秒后,他重新把符纸夹回手札。将拿出去的卷轴放回书箱,推回角落,带着手札回到了住处。 回到住处的温叙继续翻阅那本手札,里面还记载了不少奇闻怪事,以及一些疑难杂症的治疗办法。 正南拎着点心从厨房过来,看到自家少爷斜靠在小塌上面色凝重地翻看一本薄薄的书。 “少爷,夫人让小厨房做了点荷花酥叫我给你送过来。”正南说。 温叙此时正思绪乱如麻线,没有听到正南的话。 看得这样入神。正南没再打搅将点心放在桌上,从一旁的拿了块小毯,盖在温叙身上。 身上一重,温叙这才从愣神中反应过来,他放下手上的书,伸出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 “少爷,老爷让我告诉你忠武王府小世子今早让人捎了口信说邀你明日去流芳小苑一聚。”正南从袖中掏出陈桓让小厮带来的名帖,递给温叙。“早上您不在,小世子让人留了幅名帖。” 温叙颔首,伸手接过:“好,我知道了。”两人双手不小心触碰到一起,正南觉着自己摸着冰块似的。 “少爷你手怎么这么冷?”正南疑惑,继而歪头问到,“是不是入秋穿得太少了?要不要给你灌个汤婆子来?” 温叙摆摆手笑道:“无碍,看书许久未动,血液不循环,我走走便好。”说罢,他从小塌上坐起,将有些散掉的头发拨到身后。 正南点点头:“哦好,那我就先下去了少爷。”临走前嘱咐了一句,“荷花酥你记着吃。” 这么一说温叙也有些饿了,捏起一块荷花酥送入口中,酥香的点心吹散了一点愁绪。 只是,这本古怪的手札从何而来,里面记载的那些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或许他得想办法弄清楚。 夜幕低垂,没什么胃口的温叙只动了几筷就放下了手。 侍女递上干净的手帕,他接过擦了擦嘴,起身去寻温老爷。 这几日秋收,温府照例让手下的药铺备着些防中暑防蚊虫的药物,铺子事多,温笃成在外面很晚才回来。 温叙早早就在书房侯着,温笃成尘风仆仆赶回来,就看着书房的灯亮着。 小厮送了温热的茶水过来,温叙起身倒了一杯递给温老爷。温老爷接过喝了一口稍稍去了身上的燥热,“这么晚还来寻我,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他在小塌上坐下盘起腿和温叙面对面,随手捏了块儿点心咬了一口。 一本有些眼熟的手札被温叙推到他面前,烛火照亮封面,温笃成疑惑接过翻开看了几眼。 “爹,这本手札你还记着是哪里来的吗?”温叙开口问。 温笃成翻动几下就把手札放回桌上。 这本手札他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悉又不熟悉。 于是他如实告诉温叙:“这本手札应该是从你祖父那里传来的。”他有些怀念点了点封面的几个字,“闲杂小集,你爹我小时候也看过,只是内容荒诞无稽,当不得真。” 祖父吗?温叙闻言,继续追问。 “那爹您知道祖父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本手札吗?” 温笃成摇摇头,他也没问过这手札从何而来。 温叙见状有些失望垂头。 祖父他老人家远在京城,看来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弄清楚这本闲杂小集的来处了。 但他又实在好奇这书究竟是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写的。 温叙指点扣在桌面,稍一思索后开口:“下次寄家书时,爹能不能帮我在信里问一问祖父这手札哪里得来的?” 正巧过两日就会寄家书,温笃成想也没想应了下来:“这好办,回头我在信帮你问就是。只是你怎么突然对它感兴趣了。” 想要的答案或许很快就能得到了。温叙心里的大石头卸下,将手札收回袖袋:“只是恰好在药阁找书,看到这本手札有些好奇罢了。” 他有私心,没有对温笃成说实话。 温笃成闻言也笑了:“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满脑子好奇。” “既然如此,儿子也不打搅了,爹您早些歇息吧。”温叙揣着书起身告辞。 小厮点亮府里的灯笼,灯影绰约。 温叙洗漱完回到床上,那本闲杂小集被他暂时收在房中的书架。 夜深人静时,玄霁再度恢复了人形。 从药阁回来后,温叙就把他留在了房间,晚上回来更衣沐浴完照常喂了他点血就睡下了,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因此,他并不知道温叙对白天发生的事起了疑心。 高大的人站在黑暗中,手札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捏在了手中,他随手翻阅了几张,幽深如潭水般的眸子翻出涟漪。 看到里面关于木魅精怪的描写,他随意瞥了两眼就不耐烦阖上了书。 无聊至极。 这书中对于精怪,或者换个说法——妖,记载并不精确,不少地方有纰漏,也就是那些自诩捉妖人的家伙才费尽心血去记录这些。 玄霁把手札放回书架,虽然手札的内容对他来说很无聊但也勾起他一段回忆。 重新想起那段不甚愉快的记忆让他有些不爽,视线转回床上安睡的人。 现在法力恢复的差不多,或许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这人类虽然说毁他灵草不假,但这么些时日当他的移动血包任劳任怨又提供了相对隐蔽的地方供他修炼,无论怎么说于他恢复渡劫留下的伤也算是助了一臂之力。 他玄霁向来恩怨分明。稍加思索,他又重新捏了个聚灵诀,指尖点在温叙眉心,聚灵诀闪烁几下就消失不见。 聚灵诀于妖来说不过是鸡肋,但若是用于**凡胎,却是淬炼筋骨、清心养气,乃至延年益寿的无上恩赐。 就当是给你的补偿。玄霁收回手,最后看了眼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黑暗中。 消失之处留下了两枚发亮的黑鳞…… 玄霁养好伤立马跑路 翌日睡醒的温叙(震惊):我那么大一个宠物呢!? 伺机而动的正北:臭蛇终于走了,这就去给少爷买波斯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手札 第10章 失踪 翌日,温叙早早起来了。 因着今日要去赴宴,侍女特地为他备上了一件黛青广袖锦袍,银线压边,衣摆处墨竹若隐若现,腰束墨色云纹宽边锦带,配着一块儿羊脂玉佩。一头青丝用一支玉簪简单簪起,余下一半垂至腰间,披洒如墨。 正南和正北叫人套好马车,过来寻温叙。 尽管朝夕相处,刚踏进房间正南还是被自家少爷这扮相好看得晃了眼。 少爷今个儿可真像从画上走出来的人一般!他想。 站原地等温叙抚平衣襟正北才开口:“少爷,马车备好了。” “等我一下。”温叙干净的手指抚上空荡荡的手腕,四周环顾了一圈,心中疑惑。 奇怪,今天早上怎么没见着小黑? 往常小黑都会趴在他身上晒太阳等他醒来,今早倒是没见到。床头的那个紫檀木盒子里也没有。这是跑哪里去了? 看到温叙寻找的动作,正南开口:“少爷,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可要我们帮着一起找?”正北接道。 撇到窗户下的墙边一闪而过的细碎光芒,温叙走过去,弯腰伸手,捏起了两枚鳞片。 许是伤好溜出去玩了。温叙心想,把鳞片收回木盒里,“没事,就是小黑不见了。”他说,“罢了,我们先走吧,别让小世子久等了。” 正南正北点点头,跟在温叙身后走出院子,上了马车,一行人朝着流芳小苑去了。 ———— 流芳小苑傍湖而建,时常办些诗会、游湖活动,是不少文人雅士爱去的风雅之地。小苑少东家听说还是个格外爱研究吃食的行家,另外在湖心建了座水上阁,用膳时一边欣赏外头的湖光山色一边又有歌女的丝竹靡靡之音,真真是快活似神仙。 陈桓贵为忠武王小世子,财大气粗砸了不少银子又动了些人脉,才约到今天一日的赏用权。 温叙下了马车,走进小苑递上名帖,立刻有小童引路,坐上船摇摇晃晃好一阵子这才到了水上阁。 陈桓好不容易约到的雅间,想着不能浪费,早早就到了,在里面翘着腿听小曲儿。 温叙推门进去时,就看到陈桓躺在一名侍女腿上,正吊着脑袋等另一位侍女给他喂葡萄吃,听着开门声将将把葡萄叼进嘴里转过头来。 “叙哥,你来啦!”听着开门声,陈桓一骨碌从侍女身上起来,扯过温叙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你们下去吧。”想着他叙哥是个正经人,玩不来这些花的,他抬手屏退侍女们。 两名侍女福了身子退下,顺便带上了门,只留二人在包厢。 早在温叙进门的时候,陈桓就发现了他今天是特地打扮一番才过来的,头回见到温叙这副模样陈桓看得双眼发亮,由衷开口:“叙哥,你这好好打扮一番还真是光彩照人,之前在书院的时候见着你除了穿白的还是白的。”他不知从哪掏出个扇子,握在手里摇头晃脑煞有其事地点评:“太寡淡、太素了。” 温叙无奈扶额,这个嘴贫的。 是了先前二人一同在前庭书院读书,只不过陈桓是个不爱读书的,去了要么一个人躲着睡觉看杂书要么就是溜出去逃学,温叙与陈桓虽在一个班,二人并无什么交集。 陈桓点评完温叙的穿搭,想起来今天邀温叙来的目的:“对了叙哥,这些天怎么也没见你来书院?我原想着你我一同上学,我也不那么无聊了。” 解除禁足后,陈桓就被自家老爹看得可紧,每天老老实实地上学回家两点一线,上回试着逃课更是被侍卫抓着扭送回去,这样严防死守,他实在是没机会出去玩乐。也就是这两日休沐,他才找着机会约人出来玩。 说到读书一事,温叙这阵子没去书院也是有原因的。 温家经商起家,对于温叙读书考科举并不强求。加上他自幼学医,以后也是打算接管家中生意,这些日子忙着铺子的秋收制药的事儿以及那几个中毒乡民的事儿,温叙索性就没去书院。 温叙慢条斯理将缘由一一说给陈桓听。陈桓闻言表示理解:“这样啊,难怪你这么些天都没来。”不过今日约温叙来可不是单单为着这件事的,好不容易约到的流芳小苑水上阁,可不得好好享受一番。 想着待会的流程陈桓站起来,“唰”地一声打开扇子,笑得格外臭屁,拍手朝门外等候多时的人开口:“可以了,接下来就开始咱们今天的重头戏吧!” “叙哥你就只管今天跟小爷我好好玩乐一番。”他侧身冲温叙挑眉,一副你待会可就看着吧的样子。 温叙笑着点点头,早就听闻水上阁的风头了,今天托小世子的福他才得以来上一回。 只见陈桓话音落下,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行侍女鱼贯而入,她们手捧各式精致的瓷盘玉盏,步履轻盈,悄无声息地将珍馐美馔一一布于桌上。 先是四样精巧的凉碟:胭脂鹅脯、水晶肴肉、香糟茭白、翡翠芹香。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紧接着是热菜,皆是流芳小苑的招牌: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盛在洁白的汤盅里,汤色清澈见底,肉圆酥烂;一尾松鼠鳜鱼炸得外酥里嫩,浇着红亮酸甜的汁液;还有一道用荷叶包裹着的嫩鸡,敲开外面硬结的泥壳,顿时荷叶的清香与鸡肉的浓香弥漫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这可是他们少东家新研制的‘荷香秘炙鸡’,听说工序繁琐得很,每日限量,我可是特意提前半月就订下的!”陈桓颇为得意地介绍,亲自撕下一只还滴着油汁的鸡腿放到温叙面前的碟子里,“叙哥,快尝尝!” 美食当前,温叙也从善如流。他执起银箸,动作优雅地尝了一口,鸡肉果然鲜嫩多汁,荷香渗入每一丝纤维,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确实美味。”温叙点头称赞。 “哈哈,好吃就多吃点!”陈桓见他喜欢,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又忙着给他布其他菜。 这时,窗外湖面上悠悠飘来一叶扁舟,舟上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轻拨琴弦,朱唇微启,吴侬软语唱起了轻柔婉转的江南小调。丝竹之声隔着水波传来,更添几分朦胧与雅致。 陈桓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跟着曲子摇头晃脑,偶尔还点评几句菜色或歌女唱腔。 温叙则吃得比较斯文,多数时候是听着陈桓说话,偶尔回应几句,或举杯与他共饮。他目光偶尔会掠过窗外潋滟的湖光山色,欣赏这难得的美景与闲适。宴席间气氛融洽,陈桓热情活络,温叙虽安静些,但也被这氛围带动,唇角始终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桓喝得多了些,彻底开了话匣子,拎着酒杯“咕咚咕咚”豪迈狂野地对嘴吹,清亮醇香的酒顺着嘴角流下没入衣襟,留下扩散的越来越大的水渍。 他四肢并用,八爪鱼似的扒在温叙身上絮絮叨叨自己这些天多么无聊、忠武王陈放管他管得多么严格、临水镇哪家青楼的姑娘姿色不错云云。 领口濡湿的布料贴在温叙身上,温叙被这酒品极差的人闹得没脾气,只当是听故事一般,听到了解或者熟悉的地方还会哄孩子似的附和几句。 终于,陈桓泄洪般的话匣子因着酒意上头昏昏沉沉几欲昏迷这才止住,迷蒙着眼睛嘟囔:“这酒……真……嗝……真好喝!下回咱们不醉不归!” 眼前的人变成重影,陈桓数也数不清,玉质酒壶在摇摇欲坠。眼瞧着就要掉了,温叙赶忙拖住身上要滑下来的醉鬼,另一只手伸出试图接住酒壶,却晚了一步,酒壶还是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温叙也没想到陈桓有名的小纨绔成天流连风月、花天酒地,酒量却这么差。费力把喝得烂醉如泥的陈桓抬到一旁的小塌上,他拿起一旁的铃铛摇了摇。 一直在门外侯着的侍女婀娜地走了进来:“公子。” 温叙:“小世子醉了,叫王府的小厮来接人吧。” “是。”侍女扭着腰肢走了。 小塌上的陈桓睡得四叉八仰,时不时砸吧两声嘴,温叙走回小塌边,把陈桓掉在外面的手捞了回去摆在身上。 窗外湖景波光粼粼,金闪一片连着天,水波层层叠叠拍打,被太阳蒸发的水汽裹挟着不远处竹林的木香,已然到了傍晚。 这醉鬼…… 酒劲儿后知后觉上来了,温叙也有些热,端着一盏茶水,坐在小塌上小口嘬着赏着风景。 不一会门被敲响。 “进。” 一位身着深色云锦衣,佩着上好暖玉麒麟纹玉佩、瞧着十几岁的少年沉着脸走了进来。 “二公子。”温叙起身。 来者身份并不难猜,少年身上的云锦是西蜀贡品,能穿的人要么是皇室中人,要么就与皇室沾亲带故,联系一下小塌上醉酒的陈桓,来人只可能是忠武王府的二公子陈荟了。 陈荟面色不善地走进来,看到四叉八仰打着鼾的陈桓,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云密布。 这人伤刚好就敢跑出来喝酒,真是不要命了!想到自己听闻他受伤,马不停歇从京城赶过来,这人却在外面寻欢作乐,陈荟气得咬紧牙关。 陈荟连带着对温叙也没什么好脸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陈桓我接走了,温少爷慢走不送。”拽破布袋似的一把把陈桓扛到背上。 温叙无心与对方的傲慢无礼计较,点点头:“既然如此,温某不送了,二公子慢走。” “唔……难受。”被扛在背上天旋地转的陈桓不适地扭了两下,被身下的少年头也不回一把抽在腿上,毫不留情呵道,“老实点!”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渐起的晚风和湖面的粼粼波光。雅间内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隐约的水声和远处缥缈的乐音。 方才的热闹喧嚣与陈桓咋咋呼呼的存在感骤然抽离,竟显出一丝突如其来的空寂。 温叙独立窗前,望着陈荟那艘小船载着歪歪扭扭的兄弟二人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暮色苍茫的湖面,变成一个小黑点。他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丝无奈又觉好笑的笑意。这陈桓,兴头十足地邀他来见识水上阁的妙处,结果自己先醉得不省人事,反倒让他这个客人落了单。 不过,这般清净,倒也合他心意。 他重新坐回窗边的位置,并未立刻唤人收拾残局或准备离开。侍女方才悄无声息地进来,迅速拾走了地上的碎壶,又为他重新沏了一壶醒酒清口的香茗,此刻正温在小小的红泥炉上。 温叙自斟一杯,茶汤清亮,香气袅袅。他执杯慢饮,目光投向窗外。 夕阳已半浸入远山,将天空与水色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间杂着瑰丽的紫与淡淡的灰蓝。湖面像铺开了一匹巨大的、流动的织锦缎,光影交错,变幻莫测。晚风带着水汽和湖畔植物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吹散了席间沾染的酒气和油腻感,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远处的画舫游船开始点上灯火,星星点点,倒映在水中,随波晃动,如同散落的星辰。白日里的丝竹欢歌似乎也随着天色一同沉寂了下去,换成了更显幽雅的琴箫之声,若有若无,更添意境。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忙碌日子里难得的片刻闲适与安宁。白日里因寻找小黑而起的些微挂虑,此刻也在这般景致中稍稍沉淀下去。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暮色吞没,弯月如钩,悄然爬上柳梢头,清辉洒落湖面,与灯火相映成趣。 时间不早了,小黑或许已经回来了。 温叙缓缓起身。 “正南,正北。”他轻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二人立刻应声而入:“少爷。”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回吧。” “是。” 三人乘上来时的小舟,船桨划破平静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搅碎了满湖的月光灯影。回头望去,那座灯火通明、曾充满欢声笑语的水上阁,渐渐隐于夜色与水汽之中,仿佛一场华美的幻境。 温叙乘坐马车回到温府时,夜色已深。 府内灯火零星,大多仆役已歇下。他示意正南正北也自去休息,独自一人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廊下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夜风微凉,吹得衣袂轻摆。 他推开卧房的门,室内一片寂静,与他清晨离开时并无二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床头那个紫檀木盒子——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那两枚捡到的鳞片也还在原处。 小黑……还没回来么?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庭院中沐浴在月光下的花草树木,试图寻找那一抹熟悉的黑色小身影,却一无所获。 玄霁跑不了几天就会乖乖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失踪 第11章 捉弄 乍然失去这么个贴身陪伴的小宠,温叙心头有些空落落的,往常这个时候小黑应该已经蹭到他身上咬住手吸血了。 温叙一时难以入眠,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望了会儿雕花床顶,还是起身点起一盏灯。 在床头搁置已久的书被翻开,烛光闪烁,烛泪沿着柱身无声滑落,房间内一时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揉碎在了黑夜。 ———— 山深处,层层瘴气后掩盖着一汪深潭。 玄霁化为原型修炼,巨大的蛇尾没入潭水周遭红色妖气浮动。 突然妖气一震,山中鸟雀感受到威胁似的,“簌簌”扑棱翅膀飞起,玄霁气血上涌,淤堵的经脉一股一股地疼,猛地呕出一口血化成人形。 玄霁额上青筋暴起,按住胸口,伏在地上大口喘气,眼中一片晦暗。照理说雷劫所受之伤早已养好,可这几日他修炼时经脉堵塞气血不通亦是不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看来得去找那人问个明白。玄霁闭上眼睛,稍稍平复呼吸,旋即起身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消失在谭边。 ———— 寺庙中檀香静静燃着,一位白发苍苍的清癯老人在蒲团上打坐。 一阵风“噗”地吹灭香火,老人察觉到什么,嘴上念经的动作一顿:“今日倒是有稀客来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狡猾。玄霁暗想。既已被察觉,他大喇喇从暗处走了出来,领口大敞,墨发还滴着水,所走之处曳出一条水痕,不问自取地扯过另一块蒲团,跪坐下来,面对着老人一点不知道客气为何意地伸出手,言简意赅:“老头,帮我看看。” 老人睁开眼,就看到这人,哦不,应该是这妖,一副狼狈样子,把手横在他面前,颐指气使地示意他做事:“哼!有事知道来找老朽了。”摇摇头,无语为玄霁把脉。 老头摸上玄霁的脉,发觉这妖怪经脉梗阻但脉象平稳有力,但隐隐透着些古怪。老头嘶了一声收回手,皱眉不语。 瞧着面前老头一脸凝重,玄霁心沉了下去,耐着性子等了几息后,他忍不住沉声开口:“你能看出来什么吗?”从几日前开始他就法力运作不畅,运转到丹田之处就像是被吸收一般,强行运功甚至反噬其主,这是他之前修炼从未有过的情况。 老头没接话茬,只是另转话题问他:“前阵子那雷劫是你小子引来的?” “是我。” “你的那株伴生草呢?服下了吗?” 问到这,玄霁沉默了,灵草他自然没有服下,还碰上个可恶的人类。但老头这么一问,隐隐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玄霁开**代了这些天发生什么,开门见山:“是因为我从人血吸收药力吗?” 听完来龙去脉,老头心下明了,疑云消散只觉得好笑,这小子怕是倒霉和人缔结同生契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头瞅着玄霁皱着眉头发问、风尘仆仆赶来身上水都没干的狼狈模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见人装神弄鬼还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玄霁本就心头不快,此时更是燃起一股无名怒火,从老头手中抽出手腕:“做甚,若你也不知道那我就走了。”说罢起身就要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老头叫住了。 “诶!你这没礼貌的小子急什么!” 玄霁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去,抱胸站着居高临下看着老头,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要说些什么的模样。 这臭脾气……老头一扯玄霁的袖子示意他坐下。玄霁顺着袖子上的力道重新盘腿坐回蒲团。只见老头在玄霁手腕侧抹上一道香灰,嘴上振振有词,玄霁任由老头动作。 看到玄霁手腕上透过香灰显现出来暗金色人形花纹,老头心下了然,也不卖关子:“你看。” 玄霁自然也看到了那道妖纹。 “这是什么?”他问。 “同生契。”老头继续拨弄手上的佛珠气定神闲。“伴生草乃你心头血所养,雷劫后滴血吸收方可恢复功力。”顿了顿,话锋一转,神神秘秘继续道,“但与其说是吸收,倒不如换个更恰当的词——结契。”玄霁沉着的心狠狠跳了两下。“伴生草被别人吸收后,你又靠着那人的血恢复法力是不错,阴差阳错却也与那人缔结了同生契。” 同生契是什么东西不用老头再多赘述,玄霁自己也知道。 是同生,亦是共死。若是一方死亡,签订契约的另一方也难逃一死。 这下难办了。想到那个文弱无力的人类。玄霁眉头拧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可有破解之法。”他问。 老头摇摇头:“此前并未见过这种情况,至于何解,老朽也不知。” 玄霁沉默起身,临走前丢下一个油纸包。 “欸!若那人是个凡人,你可得好生保护,老朽见你二人有缘,这契或许是机遇也不一定。”老头的话顺着风传入耳中,什么机遇不机遇的,玄霁烦得很,抛下一句“知道了”,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老头拨开油纸包,里面一只荷叶包裹的窑鸡。哟,不错!还给他带了吃的。 回到谭边后,玄霁恢复原身化作一条黑色巨蛇,沉入深不见底的潭水里,漆黑如墨的蛇瞳里满是郁燥之色。 老头说的话不假,他也猜到了修炼不顺怕是与那叫做温叙人类有关。看来想要继续修炼,必须得回到温叙身边才行,至于如何解契只得从长计议了,毕竟他可不想和一个最多只能活个白余岁的凡人订下这什劳子契约! ———— 一眨眼过了几日,小黑还是没有回来,温叙有些失落的同时收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他祖父的信。 信中温老太爷先是关切了一番温叙近日如何,回至正题信中写到那本手札是当年在外行医时救治的一位侠客走时落下的,至于主人究竟是何人温老太爷也一概不知。 信中虽没有什么有用线索,但温老太爷把他那处保存完好的另外一本手札一并寄了过来,落笔还是名叫若水的人。 温叙细细翻完新得的手札,里面记载了其他一些闻所未闻的精怪,简直是另一个他从没有想过的新世界。 两天前他又去走访打听了那几户症状奇怪的乡民,吃完清热解毒药并大量饮水后乡民有些食欲不振,很快就恢复了,正巧印证了手札上的记载。 莫非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鬼怪妖物。温叙手指摩挲书脊,盯着一处愣神,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隐隐崩塌,竟是有点相信了这一番说辞。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把手札妥善收好。温叙松懈腰背靠在椅子上,难得地仰天长叹一声。 管他呢!这些事情岂是自己一个凡人管得了的,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 拍拍脸颊,温叙站起来唤府上仆役套好马车,照例去自家的医馆坐诊。 而玄霁自那日从老头那得到答案后,不信邪又修炼了几日,结果可想而知依旧修炼停滞不前,强行冲破还会遭到反噬,一番折腾下来本就刚恢复好的身体又添新伤,脸白了几个度。 数不清这几日中第几次试图强行运功的玄霁压下喉间的血腥味儿,蛇尾扬起又狠狠落下,深幽如镜面的潭水以蛇尾击落的地方为中心掀起动静不小的水浪又扑撒在黑亮粗大的蛇身。 冷冰冰的潭水打湿身体浇灭一点他心火,想到自己刚回来又得去人类身边呆着,玄霁说不上来的无奈憋屈。 怎么偏偏就他这么倒霉!玄霁愤愤不岔,庞大蕴藏着力量的蛇身卸力倒下在潭水边摊成一片蛇饼,竟有些委屈的意味。 ———— 这日,温叙来到医馆。 医馆照常一同坐诊的张大夫家中有事告假,故而医馆今日只有温叙坐诊另外还有几个小药童帮着做事。 医馆刚开门,就有几人拿着方子开药,温叙大致问过他们的症状确认无误照着单子给他们抓药。送走几人后,医馆回归安静,温叙无事便靠在竹椅上随手拿了本医书看。 突然眼前光线一暗,温叙从书中内容抽出思绪抬头蓦然闯进一双黑亮的眼眸,而眼眸的主人是一位身着玄衣的高大男子。 不知为何就这样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人不语直愣愣对视了几息。温叙终于回过神似的,错开视线,而玄霁视线紧紧盯着呆愣的某人,垂眸不语。 这人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往那一站一句话不说,他竟然也一点没有察觉。 温叙放下手上的书,坐直身体开口:“公子是身体不适还是来抓药的。” “看病。” “好,公子请坐把手伸出来我先帮你把脉。” 玄霁把袖子挽上去,看着那人把有些凉的手指搭在他手腕。 温叙感受指腹下平稳有力的脉象,黑衣青年直勾勾的视线让他无法忽视只得专心把脉不语。几息后,没把出什么问题,温叙疑惑开口问道:“公子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不适?恕我医术不精,没从脉象上看出些什么。” 脉象自然没问题,人怎么给妖看病。玄霁毫不意外地收回手,拢拢袖子,突然凑近面前的人,眼神一寸寸划过小人类的面庞,薄唇轻启:“我没病。” 没病?玄霁凑的太近,温叙不自在向后靠避开突然凑近的某人,眉毛微蹙,却还是耐着性子追问:“那公子就是要抓药?” 面前人错愕躲闪的小模样让玄霁这些日子心中积攒的郁气散了几分,若不是伴生草被他吸收了,自己又何至于此。 玄霁抱胸轻哼一声,充满磁性的声音传入温叙耳中,“也不抓药。” 温叙:“……”那这人究竟是来干嘛的!? 馆内的药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了手上的动作,被黑衣青年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 :(靠墙叉腰吹口哨.jpg)回来了亲~ 玄霁:(被揪住命运的喉咙)这就是你说的我跑不了几天就会回来吗!? (眯眼搓手笑)想跑路问过亲妈的意见没。 不知情但围观一切药童:神人来了!少爷快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捉弄 第12章 玄侍卫 面前的人不看病也不抓药,温叙一时不知道他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饶是脾气再好的人被这么云里雾里戏弄一番也没了多少耐性。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 “公子有事不妨直说,无事的话还请从医馆出去寻些事情做。”温叙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朝门口一指,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玄霁充耳不闻,趁着温叙伸手的动作隔着桌子捉住了他的手,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五指扣住那白皙的手腕一翻——手腕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被捉住手的温叙下意识挣扎抽回手,却拗不过手上的力道。 “你!”被动手动脚的温叙这时有点生气了,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掰开手腕上钳子般的那手,怎料左手刚碰到玄衣青年的手就又被捉住。 这下真是两只手都动弹不得了。 药童瞧着二人突然不知为何动起手来,赶忙放下手上的事,飞奔嚷嚷着过来:“放开我家少爷!” “放开!”温叙双手被抓的牢牢的,扭动身子挣脱,扭动中露出的左手手腕也是干干净净一片。 玄霁掀了下眼皮瞅着这人费力挣扎的样子,双手一卸力,在药童赶来之前放开了那双挣扎中被他握得发红的手,闪身躲开药童推搡的动作,俩药童猝不及防撞到了一起。 “哎呦!”二人撞得晕头转向。 猛地抽回手的温叙被自己抽动时使出力气的惯性带得后退几步,不知踩到什么圆滚的东西站不稳地向后仰。 不好!身后是一排排木质药柜,尖尖角角的,就这么撞上去非得身上青紫一片。温叙仓皇中,手在空气中乱抓了几下,却只抓住一片徒劳。眼瞅着就要撞到,一旁俩药童自顾不暇,来不及去扶温叙。 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温叙害怕地闭上双眼。几息后,预料之中的痛感没有传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了一个带着雨后林木清香气息的结实胸膛里,腰上紧紧环着一双有力的手臂。 胸膛和手臂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青年。 “没用的家伙,站稳了就自己起来。”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青年略带嫌弃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入耳中。 温叙从惊吓中回过神,此人方才虽然扶他一把,但先前的所作所为很难让他不生气,毫不留情地薅开依旧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在地上站稳。温叙深吸两口气,平复自己憋闷的心情:“多谢公子,但你若没什么事还请离开,若再动手动脚休怪我不客气!” 自己好心伸手扶那人一把,却还被那人倒打一耙责怪他动手动脚,玄霁收回手只觉得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如此想着也是如此说的:“你这人类真是不知好歹!”全然忘了刚才是谁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去抓人家的手不放。 温叙也被这人厚脸皮加倒打一耙的举动梗得噎住了,不可置信。 约莫是神经病!自己还是不要与神经病计较了。温叙心里如此安慰自己,深呼吸,走两步抓起桌上的笔在纸上挥笔开了一张药方,也没等墨迹干透,拿着药方转身走两步,抓住青年的手“啪”地一声往上重重一拍。 “药方开了,你可以走了!”温叙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玄霁任由那人往自己手上塞了张纸,他两根手指捏住抖了抖,随意瞅上两眼,上面工整印着黑乎乎的东西,他想了想用这上面应该就是人类通信交流用的字符吧。 可他是妖又不是人,才不认识这什劳子字符。不过对于不认识的东西,他玄霁向来保留一丝好奇之心,把纸拎到生闷气的人类面前,不耻下问,“这什么?” “治脑子的方子。”温叙冷笑一声开口替不食人间烟火的蛇妖大人解答,面上一副冷淡的样子补充道,“公子切莫讳疾忌医。” 这是拐弯抹角骂自己脑子有病呢。玄霁被气笑了,三两下把药方揉成一团,丢到一边。 “你才有病!”他板着脸冷冷反击,跨出门槛,毫不留恋转身走出药铺。 街上人声鼎沸,玄霁并不适应这样热闹的地方,脸黑得如锅底。走着走着心情不爽的玄霁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被这么插科打诨一番,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迈开的脚步一转又朝那间药铺走去。 难缠的烦人精终于走了,温叙如释重负喘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让药童拿去扔掉,坐下拿起书还没多久,门口走进一个去而复返的熟悉的身影——不是那烦人精还能是谁!? 温叙“啪”地把书拍在桌上,不悦开口:“你怎么又来了!” 真当他乐意回来似的!玄霁愤愤不岔,从怀里扯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丢给并不欢迎自己的某人,冷哼一声:“你自己看。” 想到刚刚这人所作所为,温叙戒备接过信,却发现写信的人竟然是弘一主持。他打开封口,信的内容言简意赅: 温小施主,展信佳。 老朽有一远房侄儿因家中变故,无奈流浪至临水镇,思其武功非凡、身手尚佳,愿温小施主能暂且收留老朽这侄儿做个家中侍卫。 弘一留。 字迹是弘一住持不假,信上还有寺庙的印章。弘一住持对自己和温家有恩,写信求到他头上岂有不接受的道理。 温叙看着逆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俊朗青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想弘一住持这远房侄子还真不是个善茬。 罢了,且领回去罢。温叙把信叠好,也无心看书了,反正今日药铺没什么人,他起身对药童招招手,药童走过来在身边站定,简单嘱咐两句后,温叙揉揉眉心,转身面向烦人精,“信我看了,弘一法师也都说清楚了,若没什么异议你就跟我回府吧。” 听到这话,玄霁暗暗心想那老头还挺有能耐。 是了,前些日子玄霁找上门的老僧不是旁人,正是隐灵寺的主持弘一。在决定回到温叙身边修炼后,玄霁带着两只烧鸡又去找了一次弘一,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果不其然两只烧鸡把弘一买通了,答应为他写一封引荐信好让他有个正当身份留在这人身边。 温叙走到玄霁身边站定:“我姓温单名一个叙字,公子怎么称呼?” 玄霁当然知道面前的人叫温叙,开口回道:“玄霁。” “好,我知道了。”温叙点点头,在前面引路,走出铺子,带玄霁坐上回府的马车。 温府。 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府中仆役前来迎接。 想着既然玄霁接下来要在温府呆上一段时日,怎么也得先让人熟悉一下路,温叙朝一名小厮招招手。 “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是新来的玄侍卫,玄霁,初来乍到你先带着他在府上转一圈。”小厮闻言点头,温叙看着这人头发未束披散在身后,衣服虽然一身黑衣并不破烂但是领口大喇喇敞着露出胸口,这样衣衫不整怎么逛温府?温叙一时无言,心想罢了,还是教他先去换身衣服再说吧。 玄霁立在温叙身边打量人类的府邸,温府他并不陌生,之前还是蛇形的时候他在温府潜伏几日早已摸清地形,但认真算算这还是他恢复人形之后第一次看到温府其他地方,毕竟之前妖力恢复有限,只是在夜晚变成过两次人形,还都在这人房间哪也没出去过。 “算了,我先带他去换身衣服吧。”温叙摆摆手,示意小厮没什么事自己忙去吧,侧头看向身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打量温府的某人。 小厮应声退下。 “玄侍卫跟我走吧。”衣袖被轻扯一下,玄霁回过神,上前一步跟温叙并排走。 温府熟悉的亭台楼阁芳草树木依旧,温叙一边带路一边给新来的玄侍卫介绍温府,压根没注意到身旁那人一副轻车熟路熟悉温府的模样。 到了住处。 “咦,少爷今天回来这么早?”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看到原本要坐诊一天的温叙正南有些意外,当然除了这一点,令他更意外的是少爷身边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高大青年:“这位是?”正巧正北也从一侧厢房走出。 “你们来的正好,”温叙扯扯身旁人的袖子,“介绍一下自己吧。” 察觉到袖子又被猫儿似的挠了一下,玄霁低头看了一眼,报上名字:“玄霁。” “新来的玄侍卫,以后就留在府上做事。”温叙补充。 原来是新来的侍卫,老爷有正东正西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少爷收一个侍卫也是正常的。正北正南二人了然。 “我是正南。”“正北。”二人介绍一番以示友好。 这二人玄霁自然也不陌生,特别是那个咋咋呼呼被他咬过一口的小子。 温叙:“好,我先带玄侍卫换身衣服,你们忙去吧。”介绍完后温叙和玄霁一前一后面走进房间。 “玄侍卫不必客气,先坐吧。”温叙转身去找衣服。 就在温叙找衣服的时候,玄霁也没闲着,在房间转了一圈,走到床榻位置的时候,他眼尖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紫檀木小盒子。 没想到走了这么多天盒子还放在原处没动过。玄霁伸手拿起盒子掀开,里面孤零零躺着两片黑亮的鳞片,正是自己临走时留下的。 玄蛇千年大妖,其鳞片用作武器可削铁如泥,磨成粉末入药服用还可以增强修为对人类来说亦是强健体魄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就这么收在盒子里,真是暴殄天物。 不识货的人类。玄霁不满心想。 温叙找好衣服后发现那人没有老实坐着等他,找了一圈在床头发现了背身站着的人,那人手上还捏着两片圆形的东西——不是他收在盒子的小黑鳞片还能是什么? “玄侍卫?”温叙唤了一声,把手上衣服挂在一旁架子,伸出手在玄霁面前摊开:“这两枚鳞片很重要,麻烦玄侍卫还我。”这可是小黑最后留下的东西。 很重要?这几个字轻轻落在玄霁耳中让他心里莫名说不上的满意,看来他随手送的东西这人还是很珍惜的。再看到面前人伸手一副讨要东西的模样,玄霁轻哼一声把鳞片丢进盒子里盖好放到温叙手心。 “还你。” 温叙把盒子放回床头的小案几,拿过一旁的衣服塞到玄霁手上:“玄侍卫先把这衣服换上吧。” 国庆快乐![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玄侍卫 第13章 更衣 一身黑色的衣服被塞到手上,玄霁不解:“为何要换。”他低头看看觉得自己衣服穿得好好的,况且妖力幻化出来的衣物可比凡人用线织出来的耐穿。 “我不换。”玄霁把衣服丢回去,不愿意配合。 温叙:“……” “为何不换?”温叙实在不理解这人脑回路,不由得开口问。 “没坏为什么要换?”玄霁反问。 没坏是没坏,但这般领口大敞走出去实在是不太雅观,更别说府上还有女子。温叙只觉得自己从未遇到如此难搞定的角色,叹气开口:“没坏是没坏,但府上还有女子这般穿着总归是不合适,再说你日后要留在府上做侍卫,总得按着府上的规矩来。” 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玄霁只觉得这人类实在是规矩多,想着自己以后还得靠呆在这人身边修炼,最终老实接过那身衣服。在身上比划一番,大小正合适,于是手指翻动开始脱衣服。 眼瞧着这人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脱起了衣服,黑袍要掉不掉挂在腰上。粗粗瞟了两眼,身材还不错,温叙有些羡慕的腹诽,继而避嫌转身欲走,“我在外面等玄侍卫换衣服。” “等等。”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叫住,温叙不明所以站定看到一身上好的锦衣被玄霁歪七扭八披在身上,腰上的束带也打成死结,和腰带一起打成死结的还有玄霁那双修长入鬓的剑眉。 什么衣服这么难穿!?玄霁烦躁地扯着腰带,无奈腰带像滑溜溜的泥鳅一样越绕越紧。 是了,我们向来无所不能游刃有余的蛇妖大人竟被这人类小小的衣服难住了。 瞧着这副光景,温叙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人衣服也不会穿,莫非落难前真是哪家的大少爷不成? “罢了,你先等着,我叫人来帮你穿。”温叙挥手欲招呼外面的小厮进来。可本就因为穿不好衣服窘迫羞恼的玄霁哪里肯让其他人进来再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三两步走过去拉住温叙的手腕,期间还差点被踩到的衣角绊倒,幸而被温叙扶了一把。 玄霁颐指气使开口:“不要别人,你来。”说着把没穿上的外衣和手上乱糟糟一团的腰带一股脑塞进温叙手里。 温叙莞尔,漂亮的眸子弯弯盛满笑意,难得瞧见这人窘态,好脾气地没有拒绝这人理直气壮的要求。打成结的腰带在骨节分明的手中老实恢复成原样。二人面对面站着,温叙把玄霁穿得乱糟糟的里衣解开又重新替他穿上。窸窸窣窣的动作弄得玄霁身上痒痒的,焦躁的情绪好像也被那不紧不慢的动作抚慰。 玄霁耷拉着眼皮看着人帮自己理衣服,可算是心里舒坦些了。 算这人识相! 里衣穿好,接着是腰带。温叙拍拍玄霁的手臂:“把手抬起来。”玄霁照做。捏着腰带两端,温叙抬手环上精瘦有力的腰,玄霁只觉得自己像被这么虚虚抱了一下,想着尽量配合小人类的动作,他也照做张开手环住面前矮了自己半个头的人,果不其然又闻到了熟悉的草药香,身上堵塞的经脉这一刹那好像也通透了,他舒服得喟叹。 温叙低头正系着腰带,倏地身上一沉,发现这人竟然抱上来了。猝不及防被草木香包围住,那人的头还垫在自己的头顶,沉甸甸的一个,让人无法忽视。 没料到这人突然的动作,温叙有些意外,三两下系好腰带,腾出手拍在那人腰上,“起开,你很重。” 玄霁闭着眼睛抱着自己新得的人形玩偶,正舒服着呢,闻言反而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搂的更紧,继续这么懒洋洋抱着耍赖。 温叙被抱着说不上来是觉着冒犯还是不适,或许是意外大于冒犯?他双手撑在耍赖的某妖身上用力把人推了开。 怀里的温热骤然没了,玄霁板着一张俊脸有些不悦。 “还有外袍没穿呢。”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温叙把外袍从架子上拿起,顺手也帮玄霁穿上了。 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玄霁本就生得不错,这身玄色云纹锦袍一穿,更衬得他锋芒毕露,丰神俊朗,宛若一把开了光的神剑。没想到自己做大了的衣服竟然格外适合玄霁,温叙满意叉腰点点头。 “头发你会束吗?”解决完衣服,还剩下那头披散的墨发没处理,毕竟此人有衣服不会穿的前科,温叙继续询问。 束发?蛇妖大人当然也不会了,于是理直气壮靠近温叙,二人贴的太近,玄霁那头顺直如瀑布的墨发从后背垂落扫在温叙垂在身侧的手上:“不会,你帮我束。” 意料之中的回答,看来头发也得自己帮他束。温叙颔首:“跟我来吧。”把某人带到铜镜前坐下,温叙从妆匣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了角落的一顶鎏金蟒纹发冠,这顶发冠是一位叔父送的,和他日常服饰不太搭,没想到和玄霁倒是蛮配的。 玄霁透过铜镜目不转睛看着身后的人,那人双手灵活地在他发丝中穿梭,不一会就束好了一个高马尾。 “好了。”温叙满意收手,微蹲看向铜镜,视线和透过铜镜看他的某人撞个正着,没想到这人一直看自己,温叙收回视线站直嘱咐自理能力极差的某人,“今日我姑且帮你了,后面还得你自己学着束发穿衣。” 玄霁敷衍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至于能不能做到?蛇妖大人不屑表示他才不要学这麻烦的东西,自己又不是真的来当侍卫的。 修整完,还未到用膳时间,温叙想了想引着玄霁去拜见了温夫人,温老爷外出管理铺子并不在家。 温夫人对这初来乍到又生得格外俊俏的青年表示了十二分欢迎,亲亲热热拉人坐下吃点心,说了好一会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说玄霁少见这么热情的人不知如何招架,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得老实坐好沉默听着,偶尔应两声。 温叙就这么笑眯眯陪着说了会儿话,直到午膳时间才解围说玄侍卫风尘仆仆饿着肚子,要带他下去用膳。温夫人留二人用膳,被温叙以玄侍卫有些怕生挡了回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温夫人住处,想到这人刚才故意不替解围,任由那个话痨女人跟自己说些杂七杂八东西,玄霁原是有些憋闷,但看到这人一副得逞坏笑的狡黠模样,活脱脱一个小狐狸,加上之前他用血喂自己不假,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他一马,只是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小狐狸精!” “什么?”玄霁的声音被风吹散,温叙走在前面只知晓后面那人说了话,具体说什么没听清。 “呵,小狐狸精!”玄霁重复一遍,这回他听清了。 狐狸精?说自己?温叙抽抽嘴角被这话噎得无语却又不明所以,只觉得身边这人又发神经胡思乱想且胡诌,没再搭理他。 回到住处,小厮已经备好午膳,温叙不太喜欢给自己的人立太多繁琐的规矩,告知玄霁用膳可以跟他一起用,也可以自己回房间用膳,玄霁想也不想就说以后和温叙一起用膳,正巧今天没有多备一份饭,二人就坐在一起用膳了。 玄霁早已辟谷,对人类的吃食兴趣不大,每样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只那道香草炙羊肉多夹了几筷子。 “饭菜不合胃口?”温叙见着人没吃多少开口关心,自己口味清淡,桌上菜大部分是按着他的口味做的,玄霁瞧着是个口味重的。 玄霁单手杵在小案几上撑着头:“味道尚可。”只是他确实不需要跟人类一般正常吃饭。 “若是口味不合适或有忌口,玄侍卫可与小厨房的人说一声。”温叙关切一句,继续执箸用膳。 午膳后,温叙带着玄霁消食顺便熟悉一下温府。府上的仆役也都知道小少爷新收了一个侍卫。那侍卫生的英俊非凡,不同于少爷美玉似的温润,那玄侍卫俊得很有攻击性,个子修长笔挺,只是凶巴巴冷着一张脸,瞧着不是很好亲近的样子。不过对少爷倒是难得的听话。 忙完回府的温老爷自然也见到了那位玄侍卫,信上提到他“会些功夫”“身手还不错”,眼瞧着还未天黑,便兴致冲冲提起让玄霁和正西去校场比划一番。 正西是温老爷贴身侍卫,自小习武,功夫不输宫里的侍卫。但刀剑无眼,温叙也并不知道弘一法师信里所说的这位远房侄子“身手不错”究竟是何等的不错,又怕玄霁不敌正西而受伤,听闻温老爷的提议,先询问了一番玄霁的意见:“你可愿意和正西比武?” 暗含关心的话传到玄霁耳中,他抱胸不屑“嗤”了一声,未免太瞧不起他了,没什么犹豫应约。温老爷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手叫好,当即指挥二人来到校场。 早秋的风已经有些凉意,玄霁衣袂翻飞,温叙想着玄霁那身临时换的锦袍比武时不太方便,提议玄霁换一身劲装,被玄霁以“太麻烦”“速战速决”挡了回去。既然这人一副无甚所谓、胸有成竹的样子,温叙便随他去了。 玄霁飞燕一般轻巧跳上比武台站定。正西与他隔着几米,二人面对面。 对面不知来路的人,往那一站虽未动手,正西还是不敢轻敌,抱拳行一礼:“在下正西,拳脚无眼,玄侍卫多有得罪。” “出手吧。”玄霁言简意赅。 正西周身气势一凛,脚下发力,身形如猎豹般急冲而出,直取玄霁命门。玄霁宛如磐石般站立不动,单手掌影翻飞,杀气四溢的掌风,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正西攻势更猛,在玄霁欲四两拨千斤避开杀招之时,手腕一翻,直逼他手腕关窍之处。玄霁勾唇一笑,手腕游龙一般反客为主,指尖在正西臂上轻轻一弹。正西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袭来,整条手臂瞬间麻痹,不可控制地向后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满脸不可置信的愕然。 胜负已分,对方出手太快,毫无疑问的碾压,正西甘拜下风,抱拳开口:“是玄侍卫赢了。” 玄霁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回以一礼:“承让了。”跳下比武台,走回温叙身边,低头看身侧的人,一挑眉尾似乎再说:怎么样,我身手不错吧。 温叙配合地抚掌夸赞:“玄侍卫果真身手不错!”弘一法师在信里真是谦虚了。 “好!好好好!”温老爷也抚掌大笑,“后生可畏啊!”继而拍了拍正西的肩膀:“你小子可得回去加练了,可别叫新来的小玄公子比下去。” 正西:“属下定当刻苦训练!” 比武动静闹得不小,府上关于新来的玄侍卫除了俊俏、凶巴巴不近人情、只听小少爷的话,又多了一条身手极佳的评价。 仆役们闲谈的话温叙并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或许他本人会对“玄侍卫只听小少爷的话”这一条持保留意见吧。 天将暮,温叙照例沐浴,看着不知何时莫名出现在浴室的某人,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第14章 母病 回到前几秒,温叙刚踏进浴桶,披散的发尾垂坠至清水沾上湿气,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道黑影走了进来。温叙沐浴时不洗旁人服侍,见有人进来急匆匆从一旁架子上扯下一件衣服裹上。 玄霁就这么绕过屏风,看到已经裹上衣服的温叙。头发是湿的,衣服又穿的匆忙,温叙身上那件衣服若隐若现透出下面白皙的皮肉。 温叙见来人是玄霁,有些头疼,疑惑怎么这人不敲门就进来了。 以为玄霁是不知道沐浴的地方在哪,他出言提醒,“你要是沐浴就去问正北正南,问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好。”接着伸出手朝门的方向示意,“知道了就出去。” 玄霁进来后,不近不远站着黑洞般深邃的眼神在温叙身上扫视一遍,那眼神仿佛有实体似的,看得温叙一阵发毛两手攥紧身上的衣物。 终于,视线停在脚腕。 看到脚踝处那个若隐若现的蛇形纹样,玄霁心下了然。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见着人无动于衷,反而一直盯着自己脚腕看,温叙不自在往后退了两步,狐疑低头顺着玄霁视线看了一眼,可脚踝处空空如也,只残留几颗未干的水珠。 “哦,看够了。”玄霁收回视线看着温叙的眼睛声音低沉。 “那还不出去?”温叙清隽的眉毛皱了皱开口,说罢又朝门口指了一下。 他想的并不错,玄霁确实是准备沐浴,至于在哪儿沐浴…… 玄霁看了眼热气蒸腾的浴桶抿唇不语。 明明之前原型的时候都是一起泡水的,怎么变成人形就不行了?玄霁不爽,人类也太小气了,要知道他们蛇妖一般才不愿和人一起泡水呢,自己都不介意一起这人却介意上了。 但蛇妖大人岂是死皮赖脸的人? “呵。”被无情下了逐客令的玄霁冷哼一声,扭身大步走了。 门被“嘭”地关上,留下不明所以的温叙。 温叙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脾气突然晴转阴,莫名其妙闯进来又走了。褪去身上的湿乎乎的衣服,重新踏进浴桶沐浴。 沐浴完回到房间后,不满住处的玄霁又闹了一回,惹得带路的正南不厌其烦,把人赶到了温叙这儿。 安排给玄霁的房间和正南正北住的一等侍从在一处,问其不满的原因,玄侍卫只硬邦邦甩来一句“离你太远。” 温叙无奈让他自己选,玄霁一指温叙房间隔壁的容守夜小厮暂歇的小隔间。 隔间方寸大小,布置简单甚至说得上简陋,仅有一张小塌,一套桌椅。 温叙弄不明白这人究竟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侍从房间不住偏选中这小隔间,但瞧着玄霁似乎挺满意的模样,告诉他若是后面住不惯再与自己说便容他去了。 天色已晚,温叙熄灭蜡烛上床歇下了。 隔壁的玄霁呢,盘腿坐在小塌上修炼,感受到经脉中重新涌动的妖力,他闭上双眼沉心静气运功,周遭笼罩起一层人眼看不到屏障。 ———— 就这样,玄霁在温府住了下来。白日里跟着温叙去医馆坐诊,晚上就在小隔间修炼。 玄霁虽然整日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但实在丰盛俊郎,惹得镇上待嫁的姑娘们路过医馆总要偷偷朝里面望一眼,更有甚者还会在路上拦住玄霁送花送手帕,当然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几次下来,本就不喜与人接触的玄霁烦不胜烦,整日黑着张脸,与笑吟吟好脾气的温叙走在一起,这么一对比,用医馆的张大夫打趣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玉面公子一个煞面阎罗”。 当然,煞面阎罗毋庸置疑非玄霁莫属。 玄霁得了这个绰号更为不爽,暗戳戳往张大夫隔三差五喝的养生汤里丢了几枚黄连,苦得张大夫脸上的褶子都堆了成山,叫苦连天,直呼吾将休矣! 温叙在案几后围观全程,笑眯眯端起茶盏呡一小口,没有揭穿玄侍卫的“恶行”。 日子就这样不愠不火地过着。 这日温叙照常在医馆,玄霁百无聊赖杵在药柜旁,被温叙嫌碍事打发去筛药材。 刚送走一位患了风寒的老妪,温府上一小厮跌跌撞撞从门口闯了进来,由于太着急,被门槛绊了一跤,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药童眼疾手快扶住。 温叙放下手上的事,瞧见是府上的小厮面上焦急万分,心里得咯噔一下,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着急?” 小厮气还没喘匀断断续续,“少、少爷!夫人方才突然昏、昏迷了!” 听到这个消息,温叙心重重沉了下去,骤然站了起来,桌上的毛笔嘭的滚落到地上,洇湿出一块儿墨迹。 什么!? 明明最后一剂药已经吃完了,余毒已清,怎么还会昏迷!? 温叙眉头紧锁,“张大夫,你收拾一下药箱随我去一趟府上。”接着嘱咐,“小辛,你先在医馆看着,小乙你去仁心堂请李大夫临时来坐下诊。” “是,少爷。”两名药童得了吩咐应声道。 张大夫匆忙收拾好药箱,温叙不敢耽搁,叫上玄霁和府上小厮一同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温府,馨雅居。 张大夫从温夫人手腕上收回手,面色凝重。 皱眉凝思几息,他伸手捋上花白的胡子,长吁一气,摇头讲道:“这……夫人脉象平稳,并无异样,恕老夫医术不精看不出来夫人是何原因昏迷的。”要知道张大夫之前是御医,疑难杂症最为拿手,因着年至花甲才从京城辞官回到老家在温家的医馆做了个看诊大夫,温叙一手医术便是跟着张大夫学的。 “我夫人怎么样了?”人未至话先至,来者正是得了消息从外面着急回来的温老爷,看到床周围了一圈人,均是一脸发生不好事情的模样,他大步走到床边,只看见温夫人恬静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般。 张大夫把刚才的诊断又复述一遍,听到张大夫也不明原因,温老爷嘴唇嗫嚅,苍白地问:“那……张大夫可有其他办法?” 张大夫无力摇头,这病他也束手无策。 温叙守在床边,握着温夫人的手垂头不语。母亲这病一直是说发病就发病,毫无征兆,起先只是昏迷一小会就能醒来。近几年,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也越来越高。原以为吃完三剂药方便可恢复,岂知那药方也治标不治本。 温老爷病急乱投医,抓住张大夫的手腕急切发问,“那皎月草呢?库房中还有不少皎月草,之前服用皎月草不是都见效了吗?” “说白了皎月草就是滋补的药材,这温夫人与其说是昏迷老夫看更像是睡着了,脉象正常的很,服用皎月草怕是也没什么用。且容老夫回去再想想办法吧。”张大夫无计可施。 温叙知道母亲的病蹊跷,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靠谱方子医治,“爹,时候不早儿子先让人送张大夫回去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招手唤来小厮备上马车,张大夫拎着药箱坐上马车走了。 温老爷一筹莫展,张贴告示为夫人重金求医。几日下来倒是有医者上门,号完温夫人的脉后都道自己看不出来什么病症。 温叙一连几日埋在书阁翻阅医书,却也没什么收货。 又在书阁坐了一整天,温叙带着一身疲倦回到房间,沐浴完坐在床沿,想着昏迷几日的母亲,他感觉到一阵无力。天色已晚,温叙捏了捏眉心,准备熄灯休息。 谁知一起身,眼前突然一黑,温叙踉跄两步,浑身发软无力,眼瞧着就要摔在地上。 忽然,一阵响动,是开门的声音,温叙腰上一紧,被人在半空捞起。 白天温叙忙得人不见影,玄霁这几日就在府上修炼,听着隔壁有动静是温叙回房了,玄霁变回原型藏在门口的黑暗处想着趁这人睡着偷两口血喝。 谁知道这人刚站起来就战战巍巍要倒下,玄霁赶忙变回人形接住了要摔倒的人。 温叙头脑昏昏沉沉,好一阵子才缓过来神。眼前恢复清明,羽睫颤动睁开了眼睛。 “啊,是你啊。”温叙抓住玄霁胳膊借力站了起来,玄霁老喜欢不打招呼就进他房间的,此时玄霁出现在房间,他也没多想。 玄霁捏住温叙的胳膊,抓小鸡似的把人丢到床上,瞧着温叙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弱鸡!”玄霁抱胸嫌弃。 “给我倒杯水来。”被无端骂了的温叙依旧头昏昏沉沉,无心与某人计较,只是使唤他给自己倒杯水。 玄霁转身拎了水壶倒一盏茶,塞到温叙手里。 温叙将凉透的茶一口饮尽,随手把杯子放在身侧小几。 “……玄霁,我心中急切。”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玄霁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几日府上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医他看在眼中。 “为何不去找弘一老头?”玄霁一撩袍子在温叙身边坐下。 弘一法师吗?温叙不明白玄霁为何这么说,据他所知弘一法师并不擅长医理。 “能有用吗?”温叙偏头看向玄霁问到。 “哼!那老头知道的可多了,不去问问怎么知道。”玄霁信誓旦旦看向温叙的眼睛,那老头人精一个,据他所知还没有什么能难到他的事。 温叙心里莫名被玄霁这幅笃定弘一法师有办法的样子撬动,点点头,“好,那明日我们便去一趟隐灵寺。” 玄霁想到什么,凑近温叙盯着他布满疲惫的眼睛,懒懒开口,“替你出了主意,还不谢谢我?” 温叙配合地起身鞠了一礼,“多谢玄侍卫献上良策。”眼前摊了一只手,温叙不解玄霁这是何意,以为是扶自己起来,便搭上那只比自己大出一圈骨节分明的手直起身。 手上的温热一触即去,玄霁知道这人会错了意,薄唇轻启,一句一顿,“事成之后,你欠我一个谢礼。” 温叙莞尔答应:“这是自然。” 主线剧情载入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母病 第15章 上山 隐灵寺依山而建,坐落在半山腰处,云雾缭绕,好似仙境。相传古时有一老神仙于凡尘历劫在此处飞升,飞升之时紫云东来,霞光万丈,鸟兽飞腾,故而得名隐灵寺。 天色微明温叙便坐上马车来隐灵寺了。 下了马车,一条层层叠叠的石阶自脚下延伸至朦胧的云雾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温叙此行只带了玄霁一人。山脚还停了几辆别家的马车,想必是来求神拜佛的。 温叙挽起衣角袖口,“走吧。” 这地方玄霁没少来,但还是第一次以从山脚一步一步走上去,他看了眼石梯,又侧头看眼温叙,“你行?” 这一上一下得不少体力,他方才看到了有坐小轿上去的人,故而发出此疑问。 这是被看不起了?合着自己在这人眼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少不成? 温叙偷偷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反驳,“当然。”提膝踏上石阶。 以为自己的白眼藏的很好,但玄霁岂非常人?把温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几不可闻嗤了一下,嘴角勾起弧度,等着看对方笑话。 二人沿着石阶一步步攀上,浓墨似的人影逐渐变成清墨没入弥散的云。 终于,在石梯尽头脚步一拐,山穷水尽处便到了隐灵寺。 隐灵寺的弘一住持据说算尽天机,了悟红尘是位难得的得道高僧,只是脾气古怪,时常不见人。 高僧嘛,保持神秘理应如此。 只是今时不同以往,温叙撑膝喘息站定,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山门清逸的眉毛皱成一团。身侧陆陆续续有人吃了闭门羹开始下山。 就这样白跑一趟了吗?温叙不愿耽搁下去,母亲的病一日不知缘由便一日不得安心。他想了想走到紧闭的山门前叩响门环。 “叩叩……”木门发出沉闷的回响。 “师侄温叙,敢问师叔弘一可在?” 是了,温叙与弘一住持还有层师叔侄的身份,但二人接触不多,温叙不是佛门中人,甚少以此身份行事,此番套用这个身份也是迫不得已。 “住持不在!住持不在!”门内尖细声音夹杂着鸟类扑腾翅膀的动静传出,是弘一住持养的八哥。 人不在,温叙失望收回手,虽不愿承认,但这一趟约莫是白跑了。 人不在?玄霁可不相信,那老头八成是又躲去山后逍遥了。想着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来都来了空手回去算什么,他伸手扯了一把温叙。“跟我走。”说罢拽着人就开始绕向左侧绿黝黝的山林。 “去哪儿?”温叙被扯得没站稳,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不解发问。 “去找那老头。”玄霁走在前面。 倒是把玄霁身份给忘了,温叙突然想到玄霁可是弘一住持的远房侄子,或许他真有什么法子。这样想着,温叙马不停蹄跟了上去。 就这样,他亦步亦趋小跟班似的跟在大步流星带路的玄霁后面。 越走越偏僻,山林鸟雀叽叽喳喳,眼瞧着越走越偏,也不像有人迹的样子。温叙脚步渐缓,有点打起了退堂鼓。 “你确定还要往里走?”又拨开一处枝蔓乱长的拦路灌木,温叙微微喘息发问。 “当然,跟好了。”玄霁没回头,以为是小少爷累了,稍微放满了脚步。 终于,约莫走了半个多时辰七拐八拐的山路,眼前的高大林木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儿空旷的平地,以及一个麟麟泛光的小湖。一位清癯的银发老翁坐在河边,支着一根鱼竿,燃了一团篝火,在地上捣鼓一团……泥巴!?嘴上振振有词。 那老翁不是弘一住持又是谁? 没想到玄霁真带自己找到了弘一住持,温叙心中惊喜难以自禁,脸上笑意扩散开来,奔波了一早的疲态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他一把攥住身前玄霁的手臂晃了晃,力道扯得前人转身。 “是住持!”话语间是意外之喜。 玄霁转身便被那人灿烂的喜悦扑了满脸。这么些天可终于是看到这小少爷发自内心笑了,他想。 既然找到了人,正事要紧,他推了一把傻乐的某人,“快去,你不是找这老头有事吗。” “嗯!”温叙点头,手忙脚乱拍拍乱糟糟的衣服,簌簌掸下一尘灰。方才走山路趔趔趄趄,就这么衣衫不整见人可不行。 玄霁看着这人这拍拍那理理又重新变回那个温润端方的小少爷,然后衣袂翻飞大步走向前面不知道做什么的老头。 “师侄温叙有要事相求,冒昧叨扰师叔。” 弘一早就注意到来人了,这厢走到跟前他才看清来人是自己那小师侄,自己这地方可没几个人知道,抬起头不由得疑问,“诶,你这孩子怎么找到这儿的?” “多亏了玄霁引路。”温叙不好意思。 “哼!我说呢,原来是这小子。”弘一了然,不爽的斜楞跟在后头的某人一眼。 这时,玄霁也慢悠悠走过来了,一撩衣摆就这么往地上盘膝一坐。 突然想到什么,弘一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坐坐坐,来都来了,先给我帮个忙。”随即把杵着的温叙拽到自己身旁坐下,手上泥巴糊的一团东西一股脑塞到他手上。“那个什么……鸡?”弘一左思右想,“哦对!荷叶鸡!老夫捣鼓半天了,怎么都弄不好,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早就馋这一口了,想到昨天烤糊的那一只黑炭鸡,弘一痛心疾首,白浪费一只好鸡。 荷叶鸡?温叙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手黏糊糊的泥巴团怔愣在原地,这、他也不会做啊……而且来也不是为了做荷叶鸡的。 手指扣了扣那团有些重量的泥巴,温叙有些局促地开口,“师叔,荷叶鸡我也不知是如何制作的,我此番前来有要事相求,能否先听我一言。” 一听小师侄也不会做,弘一翻脸比翻书还快劈手夺过他的宝贝泥巴蛋,“不会做?那事情免谈。” 温叙双手沾了泥悬在半空,面露难色。 确实是自己冒昧了,本来他与师叔的关系就只是君子之交,况且前些日子师叔已经为母亲的病帮过他一次了。 坐在一边的玄霁动了,冷笑一声从袖袋掏出一包油纸袋包裹的东西,拆开捧到温叙面前,“早就饿了,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温叙刚看清他拿的是什么东西,嘴里就被塞了一大口窑鸡,嘴被塞满不方便讲话,他转向玄霁,眼神询问,“你哪来的窑鸡?” “自然是上山前买的。”玄霁掂了掂油纸包,自己撕了一块吃着,眸光微闪使了个眼色。“你吃。”又撕了一块递到小少爷嘴边。 眼神交接,温叙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抿唇一笑,就这玄霁伸过来的手吃下了第二块儿,二人边吃边点评。 “味道如何?” “甚是美味。” …… 弘一原先生着闷气,被突然的咸香味儿勾的回头,就看见俩小子当着自己面吃起了东西。 他吸了吸鼻子,嗯!还挺香! “咳咳!”弘一放下手上的未完成般荷叶鸡瞥了眼那边的二人,装作不经意清了下喉咙。 只可惜无人在意。 “咳!” 二人继续你一口我一口。 “哎,老夫这肚子怎么有点饿呢……”弘一超不经意自言自语,视线紧紧关注着窑鸡。 只可惜那边的二人仿佛沉静在了珍馐之中,依旧没有搭理。 眼瞧着窑鸡被吃了一半,弘一坐不住了,丢下东西,就冲玄霁手上的窑鸡扑过去,“你们这小儿,怎的不知孝敬长辈!有吃的也不先献给老夫我?” 方才还被当做宝贝一样捧在手里的荷叶鸡泥巴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咚”地砸到地上。 上钩了。 这老头方才还拿乔,玄霁岂能让他如愿。就在弘一手将将要捧到窑鸡的一瞬间,一翻手腕,躲了过去。 到手的窑鸡就要跑了,弘一不甘示弱,以手作爪,使出一记漂亮的擒拿。玄霁手腕翻飞,电光石火间,快得温叙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有黑白混作一团的衣角。 “欸!”终于,弘一气喘吁吁落败,收回手。“臭、臭小子,不就是一口鸡吗?” 玄霁气也不喘,拿着窑鸡的手背到身后冲围观的温叙挑眉示意:事你管不管。 弘一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告诉自己办事儿才有鸡吃呢。为了喷香的窑鸡,弘一毫无底线点头答应,“行行行,温小子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夫帮定了。” 这还差不多。得了保证,玄霁才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油纸包抛给弘一,“酬金,拿去。”被对方精准接住迫不及待打开。 二人一唱一和目的达成,温叙向玄霁感激一笑,开口说出正题:“师叔,我娘四日前突然昏迷,四处寻医查不出症状,此番前来是想您帮忙看看可有什么法子。” 弘一大快朵颐,一边嚼着肉一边囫囵回应,“昏、昏迷?不是前些日子刚给你方子吗?”他疑惑,“不管用?” “奏效几日,但似乎并非长远之策。” 这一下轮到弘一皱眉了,咽下嘴里的食物,刚刚抓过鸡肉还油乎乎的手毫不顾忌捋上胡子:“唔,不该这样啊……”残渣挂在胡子上。 好恶心。老头这样不顾形象,玄霁敛敛衣服嫌恶地往温叙边上挪了挪。 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弘一放下窑鸡:“你让老夫算一算。”说罢掏出几枚铜钱。 第16章 启程 看到卦象,弘一皱起眉毛。 “诶……这卦象怎会如此。”他上次替温夫人占卜卦象分明生意盎然,怎的这次一下就…… 他难得有些不解,招手示意温叙来看。 “小叙啊,你母亲这卦象很危险呐。”弘一指着铜钱啧啧摇头。“你看。”他拨弄一下铜钱,继续说“这卦象如乌云蔽日,主大凶。虽有一线生机可解,但前路艰险,如陷泥沼,寸步难行。” “可上次的卦象分明不是这样的。”温叙跟着师父时耳濡目染看过些算卦占卜,虽那会年纪小,记忆已经久远,但他也看出来这卦象蹊跷得很,特别是和之前相比。 弘一被问得一梗。 确实照理说卦象不会短时间内骤变,这么说来……弘一想了想,上次温叙来找他的时候他干了什么来着? 哦,对! 额……好像他喝了些小酒。 这么一想,原因瞬间明了了。 真是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 弘一暗中捶胸追悔莫及,这么一细想那肯定是他上次醉酒卜错卦了。一想到是因着自己的缘故,他心虚极了,强装镇定,眼神乱飘捋了捋胡子。 “啊,这、这算卦嘛,就好像那天上白云,瞬息万变,一天一个样也正常嘛,哈哈哈……”弘一干笑解释。 “那这一线生机……”温叙话说一半,忽然被打断。 “喂,不会是你算错了吧。”玄霁声音从一旁冷不丁传来。卦象乱变?他可不信弘一胡诌这一套,玄霁抱胸站起,一脸审视。 “呸呸呸!你这小子,老夫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弘一被戳穿,急头白脸反驳道,再说他这不是难得失手一次嘛。 玄霁冷哼一声不说话了,毕竟对于老头的鬼话他是半点不相信。 弘一拍了把温叙,“咱不听这小子乱讲。小叙啊,你等着……”说罢低头从袖袋里丁零当啷扒拉出一团东西。 在那一堆破烂的东西里面搜拣一番,弘一宝贝似的挑出一个圆形物件。 “喏!找到了!”他把东西献宝似的展示到温叙跟前。 温叙定睛一看,此物乃一圆形罗盘,仅有孩童巴掌大小。通体木质,一略小一圈的圆形琉璃小片罩于其上,正好盖住刻着方位的标识。正中间一朱红色菱形指针。周围还刻画不知名的金色纹样。 温叙一手接过,不知弘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师叔,这是……?” 弘一凑近神神秘秘介绍:“这可是占星盘,好不容易从你师父那里骗到的。”想到曾经的丰功伟绩,他有些洋洋得意,随手捡起一根树杈,“仅此一个,这天底下就没有占星盘找不到的东西。你母亲的病那一线生机在于四味药,皎月是其一,她已经服下了,剩下三味分别是皓阳珠、连星花和混沌。”他边说边在地上勾画。“前两样老夫倒是听说过,应该不会太过难寻。至于‘混沌’,我也只是在古籍中看到过,不知晓究竟是何物。” 二人一个说一个听,没注意玄霁在听到混沌二字的时候,突然有了点反应,眼神晦暗不明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搭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叙看到地上随着树枝勾画逐渐清晰的图案,心中有了数。 “我知道了师叔,这罗盘该如何使用呢?” “这个简单,咬破手指,把血抹在上面,罗盘自会按照你心中所想指引方向的。若罗盘指针变亮,那就说明要找的东西就在附近,耐心寻便是。” 温叙照做完,心中默想所需的药材,果不其然,手上的罗盘指针摇摇晃晃动了起来,最终指向了西南方。 “好了,这忙也帮了,”弘一知道这小子已经下定决心了,不在多说,“此行必定艰难,你小子可多保重,要是遇着什么不测你师父又得来找老夫算账了。”想到那个狂放的女人,他一阵后怕。 总算是有了医治母亲办法,不论这三味药多难找,他都会竭尽全力的。 温叙将罗盘攥到手心,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给弘一,“麻烦师叔了,山上修行不易,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回来看您师叔珍重。” “得得,快回吧。” “告辞。” 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温叙端坐在内,玄霁坐在一侧支头看向窗外。 知道母亲的病还有回旋的余地,温叙稍稍放了些心,但想着回府该怎么和父亲交代这一切,又是一阵头疼。 父亲把母亲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母亲此番病重卧床,父亲一人已经够操劳的了。这关键时刻自己还不能陪在父母身边,反而出去寻药。前路未卜,风云莫测,父亲岂能放下心。 察觉到马车内气氛有些凝滞,玄霁放下支着头的手臂,看向身旁不知道怎么又发起愁来的小少爷。 那眼神直勾勾的、明目张胆,奈何小少爷此时沉浸在思索怎么向父亲解释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放大的俊脸突然凑近,温叙一惊,皱眉推开打量自己的玄侍卫。 “做甚?” “来看看咱们少爷的眉头能不能夹死蚊子。”懒懒的声音从喉咙缓缓吐出。 这是打趣自己呢。温叙轻笑,微凉的手指抚上眉心,熨平褶皱。 “我在想,怎么和父亲开口去寻药的事。” “直接走不就行了。”玄霁不假思索回道,真是,这有什么好想的。 得了这回答,温叙有些语塞。 也是,这阵子接触下来,他早发现玄侍卫这人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就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石猴,行事粗狂,特立独行。换位思考,更是没有的。 也不知是落难前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不谙世事、脾气又坏的大少爷。 看来这人完全没明白自己的心思,他难得有了些倾诉的**,声音温润平和,解释了自己的忧虑。 原来小少爷是担心这个。 玄霁着实没想到这都要考虑,他独来独往惯了,打出生起没得到蛇妖的记忆传承,四海为家,修炼突破全靠摸索,从没有人为他担心过。至于父母……他从未体会过。当然,现如今更是不需要。 想到这小少爷一副弱鸡样子还有家里那幅情况,蛇妖大人难得陷入了沉思。 看玄侍卫听完一副比自己还愁的样子,温叙莫名想笑,脑中乱成团的思绪云开雾散了些,卸力靠在微震的马车内壁,听着车轮转动碾在石子上的细响。 啊…… 罢了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次哪怕父亲不让去,他也要出去一探究竟。 悬日当空,临近正午,马车停在了温府门口。 温叙甫一进门,便被正巧路过的管家叫住。 “少爷,玄侍卫,你们回来的正好,老爷有事寻少爷你,此时在书房侯着呢。” “好,我知道了。”虽不知父亲寻自己有何事,温叙还是马不停蹄去了书房。 书房内,温笃成正看着账本。见门口来了人,一抬头发现是自家儿子。 “来啦,叙儿。” “爹找我?”温叙走进书房,在一侧坐下。 温笃成起身倒了两盏茶,拿起一杯递给温叙。 “这是去隐灵寺了?”早上出门时,温叙留了口信。 “嗯。”温叙点点头,继而开口把自己从弘一那处得到的消息一一说与温老爷。 消息是好消息,温笃成亦是心下松了口气。 夫人那边有的治便好。 只是……这如何治?想到这温笃成轻叹。 “你打定主意要去寻药了?” “爹,这三味药是救母亲的唯一希望,儿子必须去。”温叙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温笃成看着儿子清瘦却挺直的脊梁,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尝不知这是救夫人的唯一途径,可让从未独自远行的儿子去涉险,他这做父亲的如何能安心? “叙儿,你的孝心爹明白。”温笃成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你可知那西南方是何地界?瘴气弥漫,山匪横行,更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险恶传闻。你一人前去,叫爹如何放心?” “爹,我不是一个人。”温叙温声安抚,“玄侍卫武艺高强,有他相伴,定能护我周全。” “他?”温笃成想起校场上那惊鸿一瞥的身手,神色稍缓,却仍不放心,“即便如此,前路艰险,岂是武艺高强就能万无一失的?况且那药材闻所未闻,若是……” “爹。”温叙轻声打断,目光澄澈而坚定,“为人子女,岂能因前路艰险,便坐视母亲病重而无动于衷?弘一师叔既指明方向,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儿子也必要去争一争。”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窗外几声鸟鸣。 温笃成凝视着儿子,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幼子,不知何时已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他想起妻子昏迷前常念叨着叙儿,总说他性子太过温软。若她此刻清醒,见到儿子这般担当,想必也会欣慰。 良久,温笃成长叹一声,那声音里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释然。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走到书案前,提笔疾书,“你既已决定,爹便不再拦你。我修书几封,西南几处城镇皆有我温家商号,若遇困难,可凭此信寻求照应。” 他将写好的信递给温叙,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令牌,令牌上古朴的“温”字在光下泛着沉静的光泽。 “这是家主令牌,见此令如见我。必要之时,可调动沿途商号人手、银钱。”温笃成将令牌放入温叙手中,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记住,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药材虽要紧,但不及你性命万分。若事不可为……便回来,我们再想他法。” 感受着父亲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颤抖,温叙喉头微哽,郑重颔首:“儿子明白,定不负爹的期望,也必将平安归来。” 他收起信件和令牌,朝父亲深深一揖。 转身推开书房门时,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有些刺眼。玄霁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外,抱臂倚着廊柱,见他出来,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说通了?” “嗯。”温叙点头,迎着光微微眯起眼,“我们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出发。” 玄霁看着身旁之人。小少爷的侧脸在日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那眼神却清亮坚定,宛如淬炼过的玉石。 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心里却莫名觉得,这般模样,倒比平日那副温吞样子顺眼不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启程 第17章 乌村(一) 翌日,天将亮,温叙与玄霁二人便骑马向着西南进发。 罗盘所指处,最近的便是瀛州。 瀛四面皆山也,青嶂环合,苍崖翠叠,云岫缭绕。中有沃野,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大小城镇村落。因着山径险峻崎岖,交通不便,遂与外界交流甚少。比起温家所在四通八达的济州,显得闭塞许多。 温叙年幼时身子骨不佳,甚少出门。只听父亲寥寥提过那么几句瀛州。此番出门才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父亲口中宛若钵盆的地方。 玄霁摇摇晃晃坐在马背上,马蹄声踢踢嗒嗒响着,晃得他骨头都软了,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要知道他百年大妖施施法术,日行千里不成问题,谁曾想有一日和人类一起骑马摇啊晃啊奔波几日才走出那么点地儿。 真是虚度光阴,玄霁百无聊赖地想。 而一侧并行的温叙倒是与他不同,对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颇为好奇,山间各种罕见药材迷的他眼花缭乱,奈何能带的行李有限,不然他非得通通收入囊中不可。 第n次温叙对未能收入囊中的灵芝依依不舍,玄霁无语白眼。 这日暮霭时分,距离能落脚的村落约莫还有一两日脚程。林间薄雾渐起,鸟雀归巢。温叙寻了处空地,燃起篝火准备在此处暂时歇脚。 马被拴在树上,低头吃着草。温叙斜倚着树干,时不时往火堆添柴。火舌舞动,枝干被炽热的温度烤的炸裂劈啪作响。 连着赶了几天山路,新鲜劲逐渐被疲惫代替。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肌肉酸胀,温叙顺着脉络穴位揉腿肚子。 “咕——”腹部抗议地发出哀鸣。 伸手摸上身边的布袋内的干粮,指腹传来的触感仿佛能传到口腔似的,温叙几乎都能想到那如鲠在喉的口感。 寡淡,干噎…… 温叙叹了口气,揪了块儿在嘴里嚼着,把剩下的干粮塞回口袋。盘腿托腮,神思恍惚,大脑放空,百无聊赖地等着。 这玄霁去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希望能捕到山鸡什么的打打牙祭。 暮色裹挟着微凉的雾气,赶路的疲惫潮水般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温叙昏昏沉沉的,眼皮也慢慢耷拉了下来…… “咔嚓,咔嚓。”踩在枯枝败叶上的悉索声由远及近,玄霁踏着夜色归来时,看见的便是小少爷屈膝团成一团靠着树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的。 似乎是累极了,连身边来了人都没发觉。 初秋的深林还是有些微凉,玄霁俯身带打量着睡梦中的温叙,突然骨节分明带着血迹的大掌悄无声息探上那截裸露在外的脆弱脖颈。 似乎是察觉到冷意温叙无意识的缩了缩,瓷白的脸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隐没在领口,漏出一抹微张的殷红唇瓣,胸口微弱起伏。玄霁感受到指腹下跳动的温热触感,黑眸金光闪过晦暗不清,不知道想些什么。就保持这这个动作在原地,半晌,他哂笑一声又默不作声收回手。 睡得还真香。 起身褪下外衫,右手拎着只刚死不久兔子,丢在火堆旁,掏出腰间的匕首,三下五除二行云流水地剥了皮,把处理干净兔子架上火堆烤着。 耳边微弱的鼾声萦绕,玄霁就这么坐着,时不时翻动兔子。不一会儿,兔皮变成灿黄,油滋滋冒着热气。 一旁的温叙终于被香气勾醒,悠悠睁开了眼。眼前迷蒙,他摇摇头恢复清明后,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玄霁在篝火的红光映照下,棱角分明锐气逼人的俊脸。 他单手撑地,坐直了身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的黑色外衫顺着动作滑落,松松垮垮斜挂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叫醒我?”刚刚醒来,温叙声音微哑问道。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久前。”玄霁翻动一下烤兔,瞧着心情不错,“大少爷睡得不省人事岂敢打扰。” 温叙眯眼笑了,拢着衣服靠过去烤火,二人煨在火堆边,黑蒙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下次只管叫我便是。”闻到许久未见的肉香,温叙耸耸鼻尖,感受着火舌跃动传来的暖意,竟觉得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不冷吗?”瞧着只着单衣的玄霁,温叙开口。 “不冷。”蛇妖喜寒,比起在火堆前呆着,玄霁更情愿去寒潭里面泡着。若不是这小少爷五体不勤地连兔子都不会烤,他才不乐意待在这地儿。 玄侍卫一身精瘦有力的肌肉隐在衣物里,瞧着确实不像会冷的样子。温叙羡慕地把身上的外衫隆得更紧了。 肉类被炙烤的香气顺着热气蒸腾,扑了满鼻,搭配滋滋作响的声音勾的人垂涎欲滴。 “好了。”玄霁手腕一翻,将串在木枝上的烤兔拎了起来,一颗晶莹的油脂滴落在火中炸响。 烤兔腾腾冒着热气被递到跟前,温叙食指大动,待温度稍稍冷却,用匕首割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好吃!他双眸亮晶晶的,两颊一鼓一鼓的嚼着。虽没有什么调味,但这荒山野岭能吃到这种现烤的兔子已经再满足不过了。 “玄侍卫,不吃吗?”见玄霁把兔子递给自己,丝毫没有品尝的意思,温叙问道。 玄霁不似凡人还被口腹之欲困扰,懒懒摇头拒绝。 温叙眼尖地看到玄霁束着的袖口下那双好看手上沾染了一些血迹,他想了想从烤兔上割下一块儿肉。 “尝尝?” 一块儿冒着热气的兔肉被递到嘴边,玄霁撩起眼皮,看到小少爷一脸期盼的样子,心弦微动,没再拒绝,张口衔住囫囵嚼了嚼便咽下。 温叙确实饿了,一口接一口吃着肉,同时没忘了顺便投喂玄侍卫。二人分食将烤兔吃个干净。 天已黑透了,玄霁让温叙先睡。但小少爷似乎是因着方才不小心睡着了抱歉,说什么不肯先睡要替他守夜,玄霁想了想没再拒绝,盘膝而坐睡了。 小少爷恪尽职守地守夜,紧盯着四处风吹草动。 后半夜,二人交换,温叙沉沉睡去,压根不知道被自己赶去睡觉的玄侍卫实际上修炼了一晚上压根没睡。 朝阳的光辉划破天际,透过层叠的枝叶,散下一地灿烂。 火堆燃了一夜留下一摊灰烬,二人休整一夜均是神清气爽,想着早点找到可以借宿的地方,不多耽搁收拾一番,牵过悠闲吃草的马匹,继续赶路。 又在马背上颠了半日,终于在傍晚时分走出密林,望见远处阡陌蜿蜒交错,远远几缕炊烟接入天际。 “快到了,咱们今晚有住的地方了。”温叙单手扯着缰绳,语气轻快道。 玄霁倒是无所谓住哪儿,“嗯”了一声算作应答,面上看不出情绪。隔着些距离,他隐约嗅到些难闻的味道。 这味道,有妖…… 身边小少爷一副兴奋的样子,他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 有妖又如何,有自己跟着走近一探究竟也无妨。想到这,他一扯缰绳跟上温叙的脚步。 这章过渡下,比较短小哈哈哈 准备开启副本一啦!! 【小剧场】 温叙眼尖地看到枯叶下的珍贵药材,默默掏出小铲子,一骨碌就要翻身下马。 “啪!” 后衣领被眼疾手快揪住,铁面无私的玄侍卫拎小鸡似的把某人揪回马背上按住,指向马鞍处鼓鼓囊囊、几乎要炸开的行囊,那里装满了少爷口中的“最后一株”药材。 “装不下了。”他声音凉凉。 温叙挣扎无果,双手合十,仰起头,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我保证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株了。” 玄霁看了看地上的药材,又看了看毫无信服力卖萌的某人,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毫无底线:……彳亍。 ………… 负重前行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幽怨甩甩尾巴:苍天求放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乌村(一) 第18章 乌村(二) 马蹄踏在羊肠小道上,空气中细微的尘土飞扬。日落金山,路上三三两两或扛着锄具、或赶牛车的村民循着炊烟渐浓的方向聚拢。 二人注意到村口立着的石碑上面刻着乌村二字。 乌村甚少有外人光临,注意到乍然出现的两个容貌英俊陌生人,有村民放慢脚步好奇打量。 温叙转而翻身下马,拦住前方一挎着竹篮、穿着靛蓝粗布衫的过路大娘。 “大娘留步。”他温声言道。 接着搬出早在上路时便与玄霁串通好的身份,“我与兄长寻亲赶路至此,眼瞧着天色渐晚,想寻处地方得以歇脚,可有地方能行个方便?” 被拦住的大娘抬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眼前这小公子清俊有礼,张口说话谈吐非凡,不似那鲁莽凶煞的山匪流寇,了解二人来路才稍微放下戒备。 “哦,要借住啊,俺瞧你们这俩人长得怪俊嘞,不像什么坏人。”大娘搔搔脑袋,眼睛滴溜一转看到这白玉似的公子边上还杵着个大高个儿。 察觉到打量视线,玄霁撩起眼皮冷冰冰回了一眼。 大娘赶忙收回视线,心下腹诽。 嚯!这后生俊是怪俊哩,但一副冷脸阴沉模样,看着就不好亲近。 思索一番,大娘咽了咽口水,吞下到嘴边的话,面露难色,一拍手跺了下脚:“嗐,只不过俺家小,可腾不出地儿来给你们住。”手臂上的竹篮因着动作晃了下。 听闻大娘难处,温叙也不过多纠缠,牵上马轻声谢过预备继续向前去寻人问问。玄霁面上没什么表情,牵马跟着。 走出去几步,又被后面的大娘叫住。 “欸欸!你俩等等。” 温叙闻言止步回首,只见那大娘挎着篮子哒哒追了上来。 “哎,算了。俺瞧你也不像坏人,这样吧,你往前走,前面那户房顶砌了青瓦的屋子是俺们村长家,俺带你们去问问,说不定村长家能留你们。”边说,抬手指向前面。 温叙顺着方向看去,不远处确实有一户青瓦人家,或许今晚的住处有着落了。 “那便有劳大娘带路了。”温叙眉目含笑点头。 真是俊俏的小公子! 村里全是糙汉子,哪里见过这样玉样儿的人儿,大娘被那好看的笑容晃了下眼,高兴颠了下篮子,一扭胯上前。“甭客气,你俩跟俺来。” 许是觉着温叙模样生的好没什么架子,又或许是太久不见外来的人。路上大娘打开了话匣子,跟温叙讲了些瀛州乌村这地儿的风土人情。 温叙也因此得知了大娘姓马,家里是做豆腐的,而等会要去拜访的乌村村长姓赵,名唤赵有生,是村上难得的秀才读书人。 至于玄霁不近不远跟着,马大娘瞧着他不好亲近的模样,也没搭话,只与温叙攀谈。 走了约莫半炷香功夫,一行人停在了那几见青瓦房组成、此时大门紧闭的屋舍前。 “砰砰。”马大娘拍了拍村长家的木门,力道震得门上陈灰簌簌抖下,她扬声唤道。“他村长呐——俺,马香花,俺们村上来人了。” 屋内传来几道椅凳挪动的吱呀声响,一道沙哑略老的声音传来。 “欸!就来。”略重脚步声踏踏走近,最后停在门前,接着是门栓抽动的声音。 “吱呀——”门被推开,一不惑年岁,穿着长衫的老汉出现在几人眼前,想必这位便是赵村长了。 “他村长可吃饭了。”马香花打招呼。 “咳咳咳,吃了吃了。”赵村长似乎染了风寒,急促咳嗽几声,待喘匀气,颔首回道,视线转到门口的两个生面孔上:“这二位是……” 马香花一拍大腿,热情向赵村长介绍:“俺搁村口遇着的兄弟俩。”她拍拍身侧小公子的肩膀,“这个叫温叙,那个大高个儿叫玄霁,说是寻亲路过,想着在咱们村歇歇脚。” 温叙笑笑,躬身作揖:“赵村长,晚生温叙,寻亲至此,夜深赶路不便,能否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玄霁有样学样,报上姓名:“玄霁。” 赵村长赵有生知晓二人来意后,让身示意进屋说话:“喔,原来是这样,好说好说,二位进来说话吧。” “行,人送到了那俺就回家吃饭了。”马香花瞧着这天要黑了,没再多逗留。 “大娘慢走。” “欸,不送了。” 赵有生带着兄弟二人进了堂屋。 赵家六口人分别是赵老爹,赵村长夫妻二人,赵村长的儿子夫妻二人以及一个扎着双髻的四五岁男童,他们吃完饭在堂屋歇息聊天,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二位远道而来便是客,坐吧。”赵有生招待,倒了两碗水递给他们。 “爹,这二位是?”生的浓眉大眼的赵村长儿子赵根好奇问道,这哪儿来的生面孔。赵老爹也好奇打量。赵家媳妇儿许芬避嫌带着孩子回了屋里。 赵有生给家人介绍了温叙和玄霁。 交谈一番,夜色渐渐笼罩乌村泥墙砖瓦,月影朦胧清晖绰约。 赵家人收拾腾了间屋出来,供温叙玄霁二人借宿。 温叙洗漱完坐在铺着褥子的床上,抬眼打量屋内布局——屋子不大,方寸间只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木凳外加一个木箱。但对于奔波数日的疲惫旅人来说,一张不那么软和的床足矣慰藉这几日的疲惫。 温叙放松极了,腰一松倒在床上,陷入被褥。背部传来比风餐露宿强了不知道百倍的触感让他喟叹。 哎——终于有床睡了,天知道他这几日靠着硬邦邦的树干睡得多难受,早上醒来骨头都散架了。 如此想着,他裹上被子圆圆地滚了一圈,木床受力发出声响。 玄霁披着水汽推门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小少爷裹成了一条,转了一圈又稳稳躺平,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墨发披散,因着动作幅度几缕调皮地翘起。 真像个在草地上撒泼打滚的笨兔子。玄霁想着,又觉着这想法好笑,轻笑出声。 毫无形象放肆完的温叙察觉到身后站了个人,翻身扭头想看,却忘了身上还裹着被子,又跌回床上,一阵手忙脚乱。 糟糕!忘了今天是玄霁和自己睡一起了! 玄霁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笨兔子乱糟糟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扒拉出来,不声不响等着,底下木床不堪重负地吱呀吱呀声。 “好了?”玄霁又轻笑一声。 囧样被抓住,温叙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重新端坐在床沿伸手拍拍招呼玄霁。 “坐。” 玄霁撩起衣服在他身侧坐下,看着他,温叙转移话题:“你方才出去许久,做什么去了?” 一个时辰前,赵家人听闻温叙和玄霁还没吃饭,拿了些馍馍过来,玄霁瞧着没什么胃口的样子,说着出去看看,这一出去就是快一个时辰,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自然是有事。但具体什么事,他不想透露。 于是,玄霁薄唇轻启,随口扯了个理由,懒懒道:“出去随便走走。”蛇妖渡劫后的一年内,每三月蜕一次皮。每逢蜕皮期,蛇妖喜欢泡在水里软化旧皮。他这几日便觉着身上不舒服,估摸着也是蜕皮期到了,出去找了条河泡了会儿水。 当然除了找地方泡水,他顺便解决一下了另外一件事。想到方才见到的东西,玄霁冷笑一声,果然如他所想,这附近有妖。 “好吧,眼瞧着也不早了,我先歇下了,玄侍卫自便。”对方一副兴致缺缺不愿多答的样子,温叙识趣地没继续问,困意上涌,他翻身在床内一侧躺下,把后背留给玄霁。 玄霁本不需要睡觉,但瞧着这小少爷既然已经给他留了位置,也没客气,大喇喇躺在空出来的外侧,闻到身旁人身上好闻的淡香,玄霁闭目不语陷入沉思。 夜晚的乌村陷入一片寂寥,偶有几声狗吠回荡在空旷的上空。赵家人睡在隔壁,也不知是谁鼾声震天,连绵不绝。 玄霁丹田运气,身边萦绕的法力淡去,他心里藏着事,毫无睡意。身边依偎的小少爷呼吸轻浅,似乎是觉得冷,不自觉地向热源靠近。 忽然,身上一重,熟睡的某人一翻身一条手臂软绵绵搭在了他身上。 玄霁倏地睁开眼,静静盯了会睡成一团的某人,在黑暗中眸光流转。只可惜某人毫无察觉,睡得香甜。 内心天人交战一番,他又重新闭上了眼。 罢了,睡吧。 不知道躺了多久,玄霁突然坐起,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消失。 几息后,漆黑一片雾气弥漫的密林深处,流光乍现,黑色的身形显露——正是玄霁。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眼神落在那汪平滑如镜的碧潭。 普通人感觉不到什么,但是对于同为妖类的他来说,那股令人作呕的阴湿咸腥气味很浓,根本无处遁形,显然这片潭水就是那妖的藏身处。 “出来!”玄霁冷冷喝道。 深潭水面扬起一层涟漪又回归平静。 还躲。 玄霁眼神愈发冷冽,锐气逼人。 忽然,他动了! 衣袂翻飞,以手作掌,几乎要凝成实体的强大妖气裹挟着掌风猛地拍向潭水。 “嘭!”水面溅起巨大水花,还想藏着的妖一朝暴露,隐匿在飞散的水珠中鬼魅般就想逃。 呵,鼠辈。 潭水里的妖终于现形,玄霁勾唇嘲讽一笑,动作快得看不清,足尖轻点三两步便接近那道身影。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四周水波被冲击在一起的妖力震得氤氲成弥散的水雾。那妖显然不敌玄霁,几招下来就逐渐更不上他凌厉的攻势,步法凌乱,胡乱格挡几招后,又被一掌击中胸口。 “噗!”它猛地呕出一口血,飞身后退撤出几丈。 玄霁气息都没乱,步步紧逼,掌风翻飞,招招直击命脉。 这是完全没打算留它一命的打法。 水妖避让不及,狼狈尽显,头上爆出青筋,回防中嘶哑怒吼:“你我同为妖族,何必互相为难!” “低劣恶心的生物岂敢与吾相提并论。”玄霁不屑回道。 “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了!”水妖怪笑两声继而深吸一口气,两腮诡异的鼓起,周身气势一凛,噗地喷射出一股的粘稠毒液! 腥臭味爆裂开来,玄霁被那气味熏得眉心紧锁,不想被沾身,后撤避闪,不耐烦翻手挥掌击破。 嘣!—— 强大妖力触及粘液那一刻,瞬间把粘液冲散变成一簇簇墨绿针尖散射开。 雾气散去,哪还有那水妖的影子。显然是趁着这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了,只留下一条曳出带着粘液的水痕。 天渐渐亮了,晨曦初照,雾气开始散去。 烦。 很烦。 没想到一时大意让这家伙跑了。 玄霁看了眼水妖最后消失的方向。平白沾了一身腥臭味,他此时心情差的要命,一张俊脸变得更臭,甩手掸了掸衣服,利落转身离去。 改天再找机会收拾它! 后半夜乍然失去热源的温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不安稳,最后裹着被子一骨碌翻身坐起。 温叙(眼神幽怨看向作者):我暖床神器呢!? 围观一切的俺:嘿嘿你老公睡不着打怪去了~ …………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最后卖萌打滚求收藏求评论Ov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乌村(二) 第19章 乌村(三) 晨光微熹,鸡鸣报晓,乌村逐渐从沉睡中苏醒,赵家媳妇儿早早便起来在厨房忙活了。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温叙一夜好眠,赖床醒了会困,神清气爽睁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已经穿戴整齐的玄霁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察觉到他醒来的动静扭头,二人对上视线。 睡饱了心情甚好的温叙刚想打招呼,嘴张到一半,突然蹙眉,话被咽回肚子,因为他从空气中捉到一丝存在感很低的铁锈味儿,若不是常年行医坐诊根本发现不了。 这味道——是血。 谁受伤了? 屋内只有玄霁与他二人,答案显而易见。 “你受伤了?”温叙只着白色单衣坐起下床,墨发顺着动作垂落,说话的同时打量着玄霁,什么时候受伤的他怎么不知道? 这一站起来,视野变开阔,玄霁脸上一道一指长的擦伤也无处遁形。 温叙不解:“你这是什么时候弄的?”莫非半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去了?伤在脸上这么明显他之前不可能没发现的。 但…… 坐着的受伤某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甚至面露诧异。 “?”玄霁。 “你脸上受伤了不知道吗?”温叙无奈伸手指尖点在自己的脸上,示意不知情的玄霁。 “你这是什么时候弄的。”这样俊美不凡的脸上平添一道小伤口,虽不影响什么,但有点强迫症又是医者的温叙可看不惯。 啧,美玉微瑕也。 玄霁压根没注意到什么时候伤到了脸,估计是那最后一下冲散的雨剑擦伤的,他没甚么所谓伸手在脸上蹭了下,指尖染上一抹殷红血迹。 “无碍,就是出去处理了一件事。”这一蹭,伤口又渗出血来。 温叙得了回答点点头,没细问出去处理什么事情,毕竟他和玄霁确实还没到熟悉到那种事无巨细知无不言的程度。 一抬眼看到玄霁粗暴擦拭伤口的动作他又是一个蹙眉。 这么帅的脸日后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他心生怜惜:“行,你坐着等我一下。”说罢更衣推门出去。玄霁得了话懒懒掀了下眼皮,“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温叙撞见已经起床赵家人打了声招呼。 不一会,他就拎着药箱回来了,随手放在一侧箱子上,拿着两样东西走到玄霁面前。 “来,你凑过来点。”他微微俯身。 玄霁看了眼,小少爷手上的东西他倒是不陌生——金疮药,还是之前给他用过的那种。 妖族恢复力惊人,照理说这样的小伤,蛇妖大人根本不屑于处理,一般等一两天自己就好了。但瞧着小少爷一副要给自己敷药的样子,蛇妖大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勉为其难接受好了。 他欺身向前,黑色琉璃般的瞳孔映出温叙认真专注替他上药的面庞。 微凉的指尖沾着药粉轻触在伤口。 不疼,痒痒的。还有小少爷淡淡的呼吸轻柔拂在脸上。 玄霁闭眼,任由那只手在脸上动作,心尖亦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好了。”伤口处理好,温叙抽身,把东西收回药箱背对着玄霁,嘴上嘀嘀咕咕,“这金疮药上一次还是给小黑用的,也不知道小黑怎么样了。” 小黑?玄霁睁眼。 呵,小黑怎么样了他再清楚不过了。 还有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温叙随口介绍:“玄侍卫还不知道小黑吧,那是我之前养的宠物,一条黑色小蛇。”他惋惜摇摇头补充,“只可惜后面它走了。”这金疮药也算是睹物思蛇了。 “回去了。”玄霁轻笑一声接话。 收好药箱听到这句话,温叙不明所以还以为玄侍卫是安慰自己,耸肩笑笑。 赵家人备好早食,招呼屋内的二人吃饭。 温叙净手后坐下,瞧着玄霁挨着落座,凳子很矮,窝在这小矮凳上倒是显得格外憋屈,他不由觉得好笑,玄霁不明所以睨了他一眼。 木桌上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一人一碗熬得米酥烂炸花的浓稠白粥,配上几碟爽口的农家腌菜,香味勾的人食指大动。 赵家婶子李翠凤热情招呼,直言让他们多吃点不要客气。赵家媳妇许芬腼腆,见到碗空了就默默添粥。 用完早膳,温叙塞给李翠凤几两银子,算作留宿的报酬,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玄霁牵好马在门口等着。 “你瞧你们这俩孩子,还给俺们钱作甚。”李翠凤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赶忙把留在桌上的银钱拿起就要还回去。 “客气,一点银钱不打紧,是我们兄弟俩该多谢你们。”温叙握住她的手婉言推拒,语气却不容置喙,这银钱既然给出去了,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欸!这这这……”李翠凤为难看了眼赵有生拼命使眼色,当家的你快给句话啊! 这时自打早上和温叙打过招呼后便心事重重的赵村长赵有生突然开口了。 “咳咳,温小公子,你……可是会医术?”赵有生艰涩开口,他早上看到这温公子拎着药箱,说话时胸腔震动喉咙发痒,又是一连串激烈的咳嗽,惹得李翠凤连连帮他拍背。 “咳!咳!咳咳咳咳……” “哎!你、你这肺痨毛病!咋也一直不见好。” 温叙握住缰绳的手松了,走上前握住赵有生的手臂,赵家婶子手上动作停了。只见温叙用巧劲拍赵有生身上的几处大穴。 几掌下来,鬼使神差的,赵有生觉得那口喘不上来的气就这么顺着气管通了,咳嗽渐渐止住了,也正是如此,温小公子这一连串动作确实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这时温叙才答:“晚生确实会一些医术。”话音刚落,顿时他手臂一重,顺着力道看去,赵村长一只手微微颤抖地紧紧握住了他。 赵有生到嘴边的话徘徊一圈,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温公子,老汉……老汉有一个不情之请。”他弯腰作揖,一副请求的姿态。 温叙被这举动一惊,赶忙扶住弯腰的赵有生:“赵村长您有话直说便好。” 赵有生抬起头,语气恳切:“你能不能暂且留在村上帮俺们看看病。”怕温叙不答应似的,他赶忙补充:“事成之后,温公子要什么报酬俺老汉一定尽力满足!” 原来是看病,温叙紧着的心松了口气。这倒不难,但若是留在村上那行程不免要先耽搁下来了。 他一时有些犹豫,说出心中疑惑:“看病的事好说,只是赵村长,这村上没有医师吗?” 提到这个赵有生重重叹了口气,原先是有的,但……谁曾想前些日子出了那桩意外。想到那天的情形,他心中仍然惊惧,脸上渗出冷汗。 “原先是有的,那天俺和村上几个汉子从山里回来后找了些药材想着卖给俺们村的李医师,谁曾想……”赵有生喉咙发紧,一旁的李翠凤似乎对这个话题也避之不及,面色难看,小声嘀咕着什么“可怜人啊”“倒霉”“晦气”云云。 二人不寻常的反应让温叙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赵有生缓和情绪继续开口:“俺们几个人在外面叫了半天,也不见李医师开门,正想走打算改天再来,但又闻到了一股怪味儿臭得很又腥。当时俺们就觉着不太对劲儿怕李医师家里有啥事儿,后来俺们一通合计踹开了门。”说到这儿,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瞳孔放大,身体也抖成了筛子,温叙赶忙上去安慰,可接下来赵有生的话让他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紧。 “俺们就看见那、那李医师死了!就这么死了!浑身都是血,肚肠子全被掏空了!眼睛也被挖了!全是血,到处都是血!”赵有生还被当日的恐惧笼罩着,激动比划着。 李翠凤怕当家的再多想再咳嗽,匆匆接话道。 “嗐!温小公子你是不知道,俺们庄稼户一辈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那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死法,俺家这个回来之后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这个什劳子肺痨也是那时候开始的。说来也怪了,一起去的几个汉子也跟俺家这个一样,天天肺痨鬼转世似的,咳咳咳咳,一直不见好!可偏偏俺们这附近几个村除了一个李医师,旁的懂医术的也没有。这回好不容易碰着你了。哎呦,可真是老天爷开眼派来的菩萨!”她越说越大声,话至最后甚至激动的拍了两下手,一副见着救星的样子。 赵有生从恐惧中缓过神,也一副乞求的样子。 温叙被这样看着心软了,母亲的病很急但眼前赵有生和其他村民的恐惧和病痛他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要知道肺痨严重是会留下病根甚至死人的。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先留下来了。 温叙几息间做了决定,但旁边还有个玄霁呢,他转身看向牵着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站桩的某人。 玄霁察觉到向自己投来的求助视线,瞧着小少爷抬头望着自己一副我想留下来的样子。 得,这还没走多远就被绊住脚了。 但那什么李医师的死法——开膛破肚,挖眼。 他冷笑一声,杀生虐生,卑劣至极。看来那孽障已经作恶,难怪身上这么恶心,这次再让他逮到,可不会让它再有机会逃了。 “留吧。”玄霁利落开口,替温叙回答。 玄霁也答应了。温叙笑着点头,温和地回望期待答案的赵有生夫妇二人。 终于! 得了这回答,赵有生竟然喜极而泣,连连感谢。 “欸!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赵村长客气了。” 就这样收拾好行李的温叙和玄霁,又重新拴回马放回行李,暂留在乌村。 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乌村(三) 第20章 乌村(四) 赵家堂屋。 赵有生右手搭在桌子上,手腕上覆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片刻后,温叙收回手。赵家人一窝蜂围上来,赵根迫不及待开口问道:“咋样温公子,俺爹这病好治吗?” 温叙沉吟一声,刚刚摸完脉,赵有生的情况他大概了解了:“唔,肺痨好治,但赵叔的脉象还显示中了毒。” 李翠凤惊讶:“天菩萨嘞,中毒啊!”赵根也一脸诧异,显然完全没想到还有中毒这回事。 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坐着捧了碗茶水喝着的玄霁闻言挑了挑眉,这小少爷居然连中毒都诊得出来,倒不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先前自己还真是小瞧他了。 温叙点点头继续道:“赵叔的肺痨大抵与这毒脱不了干系,具体是不是因为毒,怎么治,且待我看完其他中毒之人的脉象才能下定论。”他一边说着,一边执笔写下药方。 赵有生一听这话,那还等什么,眼下得赶紧把那几个得病的汉子召集过来,他粗粝的大掌握住温叙的手拍了拍:“好好好,温小公子俺老汉这就把其他几个害病的汉子叫来,真真是辛苦你了。” 温叙笑笑:“客气赵叔,您唤我小温便是。” 赵有生点头答应,嘱咐李翠凤好好招待温叙兄弟俩,便急哄哄带着赵根上人家里叫人去了。 二人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翠凤起身就要去柜子里拿糕点招待,温叙赶忙婉言拒绝,他不想多耽搁,眼下治肺痨的药材他手上没有,得先找些药材才行,而眼下最快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去莫名横死李医师的药铺拿些来。 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翠凤。 原来是要药材啊。 李翠凤想了想,那李医师死的可怜,她家汉子顾着情分招呼村里人凑钱买了口棺材给他好生下葬了。这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过日子,再说药铺里的那些药材本来就是打算拿出来卖掉抵棺材钱,这直接拿来用还省的兜那一圈圈子了。 “好说好说,俺这就带你们去。”她一拍大腿,说完就要起身带路。 “婶子稍等,家中可有帕子一类的。”温叙问道,他还不知道这中毒原因是不是因为李医师家里有毒物,还是先防着点好。 “有有有,我这就拿了来。”李翠凤虽不明所以,但照做拿来了帕子带上。 “那我们走吧,兄长。”温叙示意玄霁一起,待会的药材恐怕他一人拿不下。 得了新称呼的玄霁对此身份适应良好,应声跟了上去。 距离李医师下葬已半月有余,温叙远远望到那间医馆便感觉内间似有若无传来的一股阴冷气息,黏腻、潮湿。 “嘎吱”一声,落灰的木门被推开。 温叙用手帕捂住口鼻抬脚正要走进,突然手腕被一股力道扯住,狐疑回首,玄霁用手在他眉心一点,肉眼看不见的红色妖力顺着手指没入眉心。 “嗯?”这是做什么,他条件反射向后一缩,拧眉疑问。 动作呼吸间完成,但小少爷几乎是下意识的后缩让玄霁莫名不爽,自己又不会吃人,真是白费他一片好心。 “脸上有灰,脏死了。”他不温不热道,撤回手。 有灰吗?兴许是推门时落到脸上了。温叙眉心还残留方才一闪而过的温凉触感:“这样啊。”说完便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你俩兄弟感情还怪好哩。”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李翠凤感慨一句。 温叙闻言看了眼玄霁,跟在李翠凤身后笑笑不语。感情好吗?硬要说实话他和玄侍卫认识才不到一月,从认识时间来看二人着实算不上太熟。可自打出发寻药后,这一路上玄侍卫虽然脾气不太好、老是说话带刺、总要他伺候穿衣服、经常神出鬼没云云……但也确实待他不错:会烤兔子给他打牙祭、替他开路、默默守夜排除威胁,以至于他开始不自觉地亲近玄侍卫,甚至有些……依赖。 想到这,温叙内心有些感慨,这一路上玄霁举重若轻,于是感激看了眼不知为何又脸上阴云密布的玄霁,果不其然得到一个不耐烦的白眼。 温叙:“……” 哦对,玄侍卫除了刚才细数的几个缺点外,还有个心情不好就爱翻他白眼的臭毛病。顾念着玄霁先前对自己的照顾,温叙好脾气地大人不记小人过。 走进室内,那股令人不适的氛围更浓,温叙流畅的眉毛拧成一个死结——臭,太臭了。但所幸一排排错落有致分门别类的药柜完好。 “呸呸呸!可熏死人了!”李翠凤嫌弃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她现在可是知道为啥这小温要让她带帕子了,这味道简直比夏天的茅坑还难闻。 温叙掏出袖袋中的药方:“婶子,咱们分头找药,这药方上的字不认识也没关系,您对照药柜上的字就行。”他伸手示意每格小抽屉上面都贴好着药名。 “欸,好好好!”李翠凤接过药方。 这厢安排一个好不识字赵家婶子,温叙没忘了他这个兄长——也大字不识一个,文盲来着。于是,他又抽出另一份一模一样的药方递给玄霁,扬扬下巴:“和婶子一样,不认识字你对照便可。” 这会倒是用得着他了。 玄霁没忘了刚才这小少爷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冷哼一声扯过药方转身便去找药了,只留给温叙一个散发着不爽的怨气的背影。 温叙摸了摸鼻尖,实在是搞不懂他这位喜怒无常兄长。 三人分工协作很快便找好药满载而归,拎着满满登登的布袋返回赵家。 听到门口动静,堂屋早就候着的几个汉子不约而同双眼放光看向门口,起身迎接。 “小温回来啦!快,快坐!” 赵有生上前几步迎接,接过布袋。 其余几个汉子难掩兴奋,奈何不认识人,只得站起来笑的憨厚。 回来的三个人,其中李翠凤不用多介绍。另外两位面生的。走在前面那个浑身一副书卷气,笑吟吟的瞧着就脾气好,另一个个儿高的,长得也好看,棱角分明,就是冷冰冰的,看着不太乐意理人。 “这两位兄弟就是俺们村长说的新大夫吗?”一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问道。 赵有生连忙介绍二人:“这位小温大夫才是,这位是他兄长。” “在下温叙。” “玄霁。” “小温大夫好,这位玄兄弟好。”“小温大夫。”“小温大夫。”“玄兄弟。”众人七嘴八舌打招呼。 简单介绍一番后,李翠凤打了个招呼去灶屋生火做饭了,把堂屋留给人看病。 温叙挨个儿把了脉,发现确实每个感染了肺痨的人身上都中了毒,区别在于中毒深浅程度不同,这肺痨想必便是毒素引起的,若想治肺痨,还得先拔除毒素。药现在也有了,解毒事不宜迟。 温叙把解毒治病的疗程告诉众人便让他们先回家了,往后只需等药配好后来拿,每日按时服用便是。 知晓了困扰自己良久、原以为药石罔医的痼疾可解,每个人走出去时都轻飘飘的、不可置信、宛若踩在棉花上一般。 送走这帮人,赵有生拿上锄头干劲满满下地去了,温叙回到了房间。 眼下第一步便是配药,拿来的一大包药他自己配得好一番功夫,想到玄霁跟着他在医馆坐诊过一段时间,这会刚好可以帮忙。 温叙一手一个装满药草大布袋,费力拎着推开门。 “兄长?” “玄霁?” 没有回应。 咦,人呢? 一眼望到头的屋内空荡荡的。 方才他替人把脉时玄霁说要回房间歇息,但此时房间内哪有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口信都没留。 得,看来只能他自己分拣药材配药了。 温叙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开始忙活。 而此时,原本应该待在屋内的玄霁在几里开外深山的一汪深潭,化作原型,巨大的蛇身没入幽深的潭水,感受到冰冷彻骨的水流包裹住身体,身上的干痒燥热散去几分。 身上的异样告诉他蜕皮期约莫就在这几日了。在蜕皮前几日,需得养精蓄锐最好不能动用妖力,方才替小少爷施了道护身咒这才导致妖气不稳,身体不适。 蜕皮一般持续一整天,是蛇妖最脆弱的时候,稍有不测便会受伤,所以会在安全无人的环境进行。若皮褪不干净,旧皮覆盖处的蛇鳞便会全部坏死脱落。要知道蛇妖的鳞片就像人类的皮肤,整层皮没了自然痛不欲生。水妖估计正藏在村子里,而自己蜕皮那一日,若有意外无法护住小少爷,这才给他甩了个护身咒。 若不是因着那同生契,自己才不乐意天天跟着这弱鸡少爷当这个跟班。玄霁恨恨不满,郁闷地一甩蛇尾。 等那老头找到办法解了这同生契他就走!他想。 墨色的蛇首趴在岸边,同样黑亮的蛇信在嘴边若隐若现。待到身上干热缓解得差不多了,玄霁恢复人形,身上不着寸缕,就这么大喇喇地跨出水中,水流顺着线条冷硬的肌肉滑落,湿发披散在背后,性感又勾人心弦。 只可惜幽境般的山林只有不解风情的飞鸟走兽,无人欣赏这般美男出浴的光景。当然,美男本人并不想自己这副光景被人看到,不多耽搁草草披上衣服,就这么领口大敞着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门被推开,温叙从一堆草药中抬起头,来人正是消失有半个时辰的玄霁。 “你来的正好,快帮帮我。”温叙眸光一亮冲来人招手,他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 “做什么?”玄霁声音凉凉的,抱胸站在门口。 这一走近,温叙才看见玄霁发尾湿漉漉的,衣服也穿的乱糟糟,领口都敞着。 “你去沐浴了?怎地这样就来了。”温叙放下药材站起身,非常娴熟地走上前替玄霁把领口衣襟交叠理顺,接着又把他腰上缠成一团的腰带解开重新系好——毕竟玄霁穿不好衣服需要他帮忙是常有的事。 小少爷的贴心伺候使得玄霁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些许。 整理好衣服,温叙趁手地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好了,你帮我理理药材可好。”话语间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赖。 小少爷眼睛亮亮的、声音软软的一副求人样子,自己哪有拒绝的道理,于是玄霁高贵冷艳睨了小少爷一眼,薄唇轻启,喉结滚动:“既然你都求我了,勉为其难帮你吧。” 温叙:“?” 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求人了,但总归目的达成结果是好的,于是便理直气壮搬起药材塞到玄霁手里指点江山。 一连几日,温叙都宅在屋中忙活配药的事情,中毒的几个汉子吃了药后均有好转,中毒最深的村长赵有生见效最明显,不怎么咳嗽了,身上那股子精神气儿也好了不少。至于为何李医师离奇死亡,发现尸体的村民集体中毒,温叙心中始终不解,也没有找到答案。 但村民病好温叙乐见其成,因为这意味着他很快便可继续出发替母亲寻药了。但有一人让他这几日心里说不出的奇怪,那就是——玄霁。 因为这人最近脾气见长跟个炮仗似的,整天臭着脸——当然是见得着人的时候,更多时候温叙甚至见不着他人,一整个神出鬼没,问去哪儿了也不愿透露。 在乌村的第六天早上,温叙醒来后伸手一摸就发现身边的被褥冷冰冰的,显然是身旁的人已经离开有一会了。接着就是玄霁一整日的消失。此时,那几位村民身上的毒基本上除尽了,赵有生代表大家送来谢礼银钱均被温叙推拒了,只说替村民医治就算是这些日子借住的报酬了,赵村长哪里不知道这是体谅他们庄稼汉子挣钱不易,心中说不清道不尽的感激。 入夜,温叙洗漱完躺在床上。原本应该躺着个人的身侧,空空如也。玄霁消失一整天了,明天就要出发继续赶路。想到这儿,他裹着被子有些郁闷地翻了个身,面壁思过。 “哎,玄侍卫啊玄侍卫,你明早儿可得准时出现啊。”他小声嘟囔,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就在这万籁俱寂,万物沉眠的夜,无人在意的赵家屋墙漫上了一抹深绿的粘稠液体,逐渐蔓延…… 温叙意识朦胧,睡得不踏实,像是溺水般喘不过气。 身体在坠落…… 快、快要喘不过气了! 脖颈像是被手掐住,他面色潮红,嘴唇微张,胸口急速起伏,无意识地蹙眉,抓住被褥的手青筋暴起,腿脚蹬动。 就在死亡的恐惧即将淹没他时,巨大的求生欲迫使他突然意识回笼,他猛地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爆凸的猩红眼睛。 异变陡生! 这章很长!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乌村(四) 第21章 暴露 意识瞬间回笼,瞳孔骤缩。 若不是身上的痛觉告诉自己不是做梦,温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似鱼非人耳鬓带鳃的怪物此时正伏在他身上,粘稠腥臭的涎液挂在张开的森白利齿间,疼痛的来源正是那双青紫色扼住自己喉咙的利爪。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反应快过思考,刹那间他五指攥紧,左臂用力,一个翻身狠狠锤向身上的怪物。 水妖显然没料到猎物会突然醒来,怔愣那几秒竟真被温叙偷袭个正着,掀翻到地上。 温叙重重摔回床铺,脖颈上赫然几道深红指痕,火辣辣地疼。他剧烈咳嗽着,手肘撑起身子向床角急退,眼睛却死死盯住那扭曲爬起的怪物。 “你这人类……嗬嗬嗬……”水妖发出“咕噜”如沸水般的怪响,爆凸的猩红眼珠转动,再次锁定温叙,四肢着地,粘稠的液体从体表滴落,腐蚀着地面,腥臭扑鼻。 “我小瞧你了。”嘶哑的声音从扭曲的脖颈传出,温叙死死扣住墙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活着!他得活下去! 可眼下根本没有能防身的趁手工具!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水妖黏腻眼神在墙角瑟缩的人身上划过,宛若在看一个待宰的羔羊。 真是好久没吃人了……想到一会吸收完这个人类,自己便可以再涨修为,他猩红的舌头舔过尖牙,眼中掩盖不住的兴奋,四肢用力蓄势待发。 它动了! 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死了吗? 温叙绝望地闭眼伸手去挡。 就在水妖即将再次扑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骤然响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泛着金色波纹的透明屏障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温叙与水妖之间,将整个床榻牢牢护住!水妖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屏障之上,发出凄厉的惨叫,接触屏障的部位冒起阵阵青烟。 变故来的突然,温叙惊恐睁开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房间内温度骤降,一股强大而阴冷的妖气席卷开来,带着令人战栗的威压。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悍然破入! 温叙澄澈的眼睛映出那巨物的身影——那是一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墨色巨蛇! 它的鳞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部分躯干上还挂着未能完全褪去的旧皮,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燃烧般的鎏金色竖瞳却充满了无尽的凶戾与威严,死死锁定着被屏障灼伤的水妖。 “鼠辈,去死。” “又是你!未免太欺人太甚!”水妖说话了。 怪物和蛇在说话!? 温叙的呼吸几乎停止,大脑一片空白,眼下的状况他根本无法理解,怔怔看向发出人声的巨蛇,却撞进那双眼眸。 巨大的蛇首微侧,鎏金竖瞳极快地扫过屏障后蜷缩着、面色惨白如纸的温叙。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散的暴戾,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 随即,他不再犹豫,庞大的身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朝水妖扑去! 水妖被屏障所伤,又感受到天敌般可怕的威压,早已胆寒,尖叫着试图逃窜。但黑蛇速度更快,蛇尾如一道钢鞭,带着残影狠狠抽出,封死了它的退路。 “轰!”房间的桌椅在蛇尾的扫荡下化为齑粉。 战斗激烈而残酷。黑蛇显然状态极差,动作间能看出强忍的痛苦,褪皮不完全的地方因剧烈运动而撕裂,渗出暗红的血珠滚落在地上。但他攻击依旧凌厉无比,每一次撕咬、缠绕都带着致命的力量,将那水妖逼得节节败退,身上不断添加着深可见骨的伤痕。 温叙躲在淡金色的屏障之后,眼睁睁看着这超越凡人想象的搏杀。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宕机的大脑恢复运转,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巨蛇从天而降横插一脚,是来杀怪物的还是……来救他的,温叙被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巨蛇与怪物的缠斗快得看不清楚,趁着他们缠斗时温叙做出了大胆的决定——他得逃出去,逃出这个地方。 可就在他即将挪出的床榻时候,那层屏障有如实体一般牢牢圈住了他,让他无法踏出分毫。 就在这时! 黑蛇寻到破绽,巨口猛地咬住水妖的脖颈,毒液注入,同时蛇身死死绞紧!水妖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挣扎逐渐微弱,身体开始融化,最终“噗”的一声,化作一摊腥臭粘稠的深绿血水,渗入地面。 唯有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珠子,在血水中滚落出来,静静躺在那里。 战斗结束。 黑蛇松开了缠绕,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庞大的身躯破如褴褛。他转过头,那双鎏金色的竖瞳再次看向温叙,里面的凶戾尚未完全褪去。 温叙与那非人的瞳孔对视,浑身僵硬。 下一刻,巨大的蛇身开始闪烁、扭曲,光芒急速收缩、变形。在温叙惊骇的注视下,那骇人的巨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的——一个人! 周遭屏障散去,温叙坐在一片废墟中惊魂未定。这条蛇救了他!不,应该说是一条会变成人的蛇。 温叙趔趄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跌跌撞撞跪在倒地的人身旁,伸出没有温度的手佛开那人脸上披散的墨发,漏出来的那张脸让他瞳孔骤缩—— 是玄霁! 温叙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急促喘着,世界观随着认知缓缓崩塌。 为、为什么会是玄霁? 一时间,巨大的信息冲击着脑海,温叙痛苦地抱头。 手札……符纸……黑蛇……水妖……玄霁…… 一切的一切瞬间串联起来了! 温叙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玄霁,又看了看那摊逐渐干涸的绿色血水和那颗奇怪的珠子,最后目光回到玄霁那张熟悉的、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上。 那个一路保护他、嘴硬心软、连衣服都穿不好的玄侍卫,竟然是……妖? 也是了,除了妖,谁能有那般神出鬼没的身手,谁能在那医馆轻易点化屏障于他眉心?那些他曾经忽略的、觉得奇怪的细节,此刻如同碎片般拼凑起来,指向了这个不可思议却又无可辩驳的真相。 害怕吗?是的,一种源于未知和非我族类的本能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 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汹涌的情绪。他想起了玄霁一路的维护,想起了他烤的兔子,想起了他别扭的关心,想起了刚才那悍不畏死、遍体鳞伤也要将他护在身后的庞大身影…… 以及,最后那道直至昏迷才消散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温叙颤抖着,重新爬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昏迷的玄霁。 他蹲下身,手指抖如筛子,想要碰触玄霁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是刚才为了绞杀水妖而被利爪划开的。指尖在距离伤口一寸的地方停住,他怕弄疼了他。 “玄……霁?”他声音干涩,带着不确定的恐惧,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他受伤了,很重的伤,是为救自己受的伤。这个认知让温叙内心涌上复杂的愧疚与担忧,强烈到压过了巨大的恐惧。 温叙咬了咬牙,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种时候放任玄霁不管,至于那些问题,他现在想不明白,也……不想纠结。 于是,他撑起发软的双腿,坚定地朝玄霁伸出了手。 指尖传来微弱的鼻息——人还活着。 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人,温叙终于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房间在刚才的打斗中几乎变成了废墟,但幸运的是,他的药箱虽然被甩到墙角,四分五裂,但里面的瓶瓶罐罐大都完好。 温叙立刻爬过去,手忙脚乱翻找。金疮药,消毒散,纱布……他把想到的、能用到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重新跌跌撞撞爬回玄霁身边。 小心翼翼扯开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衫,玄霁肩膀上皮开肉绽,伤口再深一点就要砍到骨头了。温叙心情复杂,手上动作不停。 清水清理,消毒,上药,包扎…… 尽管动作已经尽可能小心了,但难免牵扯到伤口。“唔……”昏迷中的玄霁闷哼一声,两条斜飞入鬓角的剑眉紧紧拧着,脸上一点血色没有。温叙紧张得呼吸一滞,更小心地放轻手上动作。 处理完最严重的伤口,温叙掏出手帕仔细擦过玄霁脸上细小的伤口。指腹传来的触感与正常人无益,可他知道这个昏迷不醒玄霁究竟与常人有多不同。 “为什么……偏偏是我?”温叙指尖划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低声呢喃,可昏迷的某人注定听不到他的疑问也无法回答。 “嗡——”一旁突然的嗡鸣将温叙从思绪中带出,循声转头看去,动静是那颗诡异的珠子发出的。 他起身用手帕包裹住沾染血迹的赤红色珠子,擦尽表面血迹后,那珠子散发出玉质光泽,熠熠生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起来不像寻常物件。温叙将其包裹住,收在袖袋。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精疲力尽。靠在断墙边,抱着膝盖看着昏迷的玄霁,竟然就这么渐渐睡去了…… 我来迟了[狗头叼玫瑰]这章磨了好久 终于写到掉马了!!!激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