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绝崖的日子枯燥而漫长。
这天绝崖鲜少有人踏足，只有楚晏每天雷打不动的来给他送餐闲聊几句。
说来也怪，这些小事，楚晏明明可以派外门弟子前来，但他偏偏每次都是自己来。
而裴千屿每日除了运转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疗伤，便是闲坐着无所事事。
他的伤势在楚晏相助后好了大半，但余下的部分，在此地恢复得极其缓慢。
这日，禁制再次传来波动，楚晏的身影如期而至，手中依旧提着那个食盒。
“师尊。”裴千屿起身，恭敬地向楚晏行了一礼，动作流畅优雅，声音平静无波。
楚晏淡淡应了一声，将食盒放下。这次除了灵米粥，还多了一碟色泽红亮、酸甜气息尤为浓郁的糖醋灵鲤。
裴千屿面色沉静，道谢后端坐，执起玉箸。
他用膳的姿态极好，细嚼慢咽，无声无息。然而，当他夹起那块浸润了酱汁的鱼肉，送入唇中时，那过分甜腻中带着尖锐酸意的味道，让他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缓了一瞬。
他秀气的眉尖几欲蹙起，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那握着玉箸的纤长指尖，微微收紧了些许。
他未再碰那盘鱼，只安静地用着面前的清粥，姿态依旧端庄。
楚晏坐在他对面，将他所有细微的挣扎尽收眼底，但是并未说什么。
待裴千屿用完餐，楚晏照例为他疗伤。
灵力运转周天之后，楚晏并未立刻收回手，而是一边运转，一边闲聊：
“今日这糖醋灵鲤，乃是膳堂周师傅的拿手菜，许多弟子都赞不绝口。你觉得滋味如何？”
裴千屿眼睫微垂，声音平稳无澜：“周师傅手艺精湛，自是极好的。”
“是么？”楚晏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他平静无波的侧颜上，低声笑了笑，“徒儿既然喜欢，那真是太好了。”
裴千屿抿了唇，对上楚晏那好似看穿一切的眼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楚晏并没有继续为难他，在给裴千屿疗完伤后，就照例收了食盒，离开了这里。
然而，事情根本没有就这么结束。
第二天，当裴千屿看到食盒里那盘红艳欲滴、酸气几乎凝成实质的灵植山楂糕时，他执箸的手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
在楚晏期待的眼神下，他依旧维持着良好的风度，夹起最小的一块，以袖掩唇，轻轻送入口中。
霎时间，极致的酸意让他舌尖发麻，平日冷静清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些裂痕，似乎是差点没绷住。
只见他迅速垂下眼睑，借着长睫遮掩住眸中情绪，他是硬生生凭着强大的自制力，才保持着平稳的吞咽动作。
随即他立刻舀了一勺清粥，动作看似优雅从容，实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这山楂糕，”楚晏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平淡，“据说有开胃健脾之效。味道可还适口？”
裴千屿放下玉箸，指尖微微泛白，他抬起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些说不上来都僵硬：“多谢师尊关怀，弟子……觉得尚可。”
楚晏点了点头：“既然觉得尚可，那你就多吃几块。”
裴千屿的脸都要绿了。
但是话是自己说的，裴千屿只能咬牙装作若无其事。
接下来的几天，各色酸甜菜肴轮番上阵，裴千屿吃得越来越慢，每一口都如同受刑，却还要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象。
他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已经抓狂的要疯了。
终于，在又一天面对着一碟光是气味就让他指尖发紧的梅子酱拌灵蔬时，裴千屿执着玉箸，对着那抹刺眼的红色，迟迟没有动作。
楚晏静静看了他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了然：“看来，这梅子酱，不太合你胃口。”
裴千屿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
楚晏继续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他心上：“不喜便是不喜，修行之人虽不耽于物欲，却也无需强求自身。这般勉强，于道心无益。”
裴千屿沉默着，缓缓放下了玉箸。
他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白皙的耳垂却不受控制地漫上浅浅绯色。
半晌，他才用那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懊恼和妥协，低低地道：
“……弟子，不喜酸甜之物。”
楚晏闻言，眼底那丝清浅的笑意终于漾开，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早这般说便好了。”
“明日就给你换清淡的。”
他看着裴千屿现在窘迫的表情，真的忍不住心里发笑。
前世和自己的好师尊相处那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裴千屿竟然不吃酸甜口。
也是，他遇到裴千屿的时候，裴千屿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了，作为已经辟谷的仙人，还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冷着脸指责他贪图口腹之欲。
现在看来，原来仙尊沦为凡人，也一样讲究口腹之欲嘛。
在楚晏壳子里的沈至月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他确实给裴千屿送来的膳食都恢复了正常，这让裴千屿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裴千屿没想到，没过几日，他竟然又迎来了不速之客。
这日，楚晏前脚刚走不久，禁制竟再次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波动。
裴千屿微微蹙眉，以为是师尊去而复返。
然而，当那道身影穿过禁制，显露出亓官衡那张带着几分犹豫、不复往日张扬的脸时，裴千屿当真是愣了一下。
他心中掠过一丝荒谬。这天绝崖的禁制，当真如同虚设？师尊就罢了，这亓官衡怎么也是想来就来？
“苏烟，”亓官衡的语气不像往日那般轻快，反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这里......还习惯吗？”
裴千屿微微颔首："尚可。"
短暂的沉默蔓延。
亓官衡轻咳一声，试图找个话题：“听说......楚师兄每日都会来给你送膳食？”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这问的什么屁话，这问得实在太过刻意。
“嗯。”裴千屿的回应依旧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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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官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其实我以前也被关过这里几次。就比如说前些日子，我非要拉着几个师弟去后山猎灵鹤，结果被长老告状告到了师尊那里，师尊罚了我几天禁闭......”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意识到这样的往事并不适合在此刻分享。
裴千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又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亓官衡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苏烟，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说......那日的事，我从未觉得你是故意的。”
“多谢师叔理解。”裴千屿的语气平静无波。
“我不是想说这个......”亓官衡有些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只是觉得......你当时的状态很特别，像是......遇到了什么试图控制你的东西……”
裴千屿眸光微动，终于正眼看向他，但抿了抿唇，并没有说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亓官衡被这清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我知你并非有意，你以后若是在修行上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可以来找我。"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明明平日里最擅长与人打交道，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般笨拙。
裴千屿看着他这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觉得这场面实在有些难熬。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无意义的对话，也不想深究这位气运之子今日反常的原因。
于是，他垂下眼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明显的送客之意：
“师叔伤势未愈，实在不宜在此久留。若是让李师叔知晓，怕是要责怪弟子不懂事，累得师叔奔波。”
他话虽如此，但是话里话外透漏出的都是在说亓官衡与李瑶瑶的关系不一般。
亓官衡自然不是傻子，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裴千屿话里的意思，他的神情一顿脸上露出些许困惑：“苏烟，你为何突然提起李师姐？我与李师姐只是同门之谊。”
裴千屿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原来只是同门之谊。倒是我愚钝了，竟以为师叔当初为了李师叔，在大比之期登台越级挑战我师尊……这般举动，必是情根深种了。”
亓官衡沉默片刻，神色平静地解释：“与楚师兄解除婚约，是因为他们二人确实不合适。李师姐常来找我诉苦，说楚师兄待她冷淡，他们的婚约名存实亡，她不想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独守空房。我看既然两人都无意，不如由我来给他俩一个体面的理由解除。”
裴千屿静静听着，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良久，他冷声说道：“那么师叔的办法当真是体面，宗门众人皆知，师叔为了李师叔越级挑战自己的师兄楚晏，还大出风头，让我师尊颜面扫地，世人皆传上前江后浪推前浪，师叔夺了我师尊的未婚妻，还把我师尊拍死在了沙滩之上。这就是师叔的体面。”
亓官衡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