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有什么事吗？”
看着这几个朝着自己围上来的孩子，中原中也并没有感到紧张，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好奇。
毕竟从“苏醒”至今，他几乎没有和里希之外的人接触过。
然而这几个孩子却是惯常性地以为这个落单了的小孩子在害怕，为首的白濑率先开口道：
“别害怕，我们是想帮你的。”
一旁的柚杏也取出了身上还带着的食物，主动递了过去：
“我们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好久了，饿了吧，我的面包给你吃。”
中原中也却是看着被递来的这坨软乎乎的东西，有些不理解地皱了皱眉头，“面包？”
“对啊，你没吃过面包吗？”
柚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没有吃过也总该见过吧，殊不知中原中也只是觉得……这和里希带回来的面包不一样。
这时，白濑和身边几个同伴一起，亮了亮手腕上戴着的蓝色手绳，很简易粗糙的绳子，但亮出时却无比骄傲：
“我们是‘羊’，这片街区是我们的地盘，所有来到这里的孩子，都可以加入我们。”
……
横滨的一处客运码头——
终于赶到这里，看到夕阳映照的海面上，那艘目标轮渡正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登船的旅客，好不热闹，里希也终于松了口气。
很好，赶上了。
上了这艘船，他就可以离开这个远东岛国，回到也许是他故乡的地方了。
至于被他不声不响“抛下”了的中原中也……中也他，现在，应该顺利加入进那个孩子帮了吧。
想到中原中也此刻也许还没能彻底理解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里希一时间愧疚有之、烦躁亦有，总之，胸口闷着一口气的感觉。
但是他肯定不能带着中也一起走啊，他自己都还前路未卜呢，甚至都不知道将要抵达的目的地究竟是自己的故国还是敌对国，万一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间谍或者杀手，又或者他的确正在被仇家追杀，说不定在汉堡港一登陆就被盯上甚至直接嘎掉了。
所以，为中也找到同伴、找到一个可以寄居的群体，是他最后能做的了。
这段时间他有了解到，自从这个国家卷入战争后，这个本就混乱的港口城市也随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政府无力接管的孤儿，渐渐的，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自发组成了一个互助小团体，名为“羊”。
这群小羊们甚至渐渐在这座城市有了一定的地盘，顽强地扎根存活了下来。
今天，他故意把中也带到了“羊”的地盘上，并把中也独自留在那儿，终于看到“羊”注意到并且想要收容中也时，他觉得……算是了结了在这个远东岛国的最后一桩事情吧。
一切就都，到此为止吧。
……
“我不加入你们。”
面对邀请，中原中也没有任何犹豫便摇了摇头，不存在什么思考纠结，如同陈述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一件事：
“我在等里希回来。”
“里希？那是谁啊，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什么人？这个问题又让中原中也困惑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因为……里希就是里希啊。
“里希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去买东西，买完东西就回来。”
最终，中原中也只能这么回答道。
而“羊”的几个孩子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柚杏更是试探性地问道：
“那个里希，是不是太阳高照的时候和你说的这话，然后到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也没再回来，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描述的确实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中原中也点了点头。
下一秒，围着的孩子们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些怜悯和同情。
白濑更是直白地告诉对方：
“这是那些大人的惯用手法，还不明白吗，你被抛弃了。”
“抛弃？”
“对，那个叫里希的人不要你了。”
……
这是一艘普通的客船，不是什么豪华轮渡，船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登船检查时也并没有非常严格。
站在甲板船舷旁的里希眺望着码头后方的这座城市，心情并没有因为刚刚顺利通过船票和护照的查验而轻松下来，依旧是那种闷堵的感觉。
仿佛有两个自己在心头你死我活地互撕着，一个叫嚣着别想那么多了，至少回欧洲去还有机会找找关于自己过去的线索，被困在这个远东岛国的话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另一个则在高喊着回欧洲完全就是前路未知地赌一把，而且自己的亲友们大概率就像梦境里那样，早就都不在了，留在这里的话，至少……至少自己不是孤身一个人。
什么啊，他和中也，也不知道应该说究竟是谁捡到了谁，但是现在，他是那个抛弃了彼此的坏蛋啊。
长吁了一口气，想要平复下愈发紊乱的心绪，甚至忍不住想要去催促船员赶快发船啊，只要一开船，就没机会再让他想东想西的了。
“也不知道这艘船还能不能顺利停靠汉堡港，听说就在今天，西国和东国又在北边开战了，东国似乎想炸掉汉堡港，毕竟汉堡是西国最重要的港口城市，这是想直接掐断西国的海上生命线啊。”
“应该不至于吧，汉堡港这种重要海港，西国肯定会加派兵力守得死死的。”
“不知道啊，反正那边肯定不太平就是了。这趟航程还是很漫长的，到时候要是真撞上那种状况，船应该会另找附近的一个安全港口停靠吧……”
身旁路过的两个乘客忧心忡忡地交谈着欧洲那边的最新局势，而听了一耳朵的里希，心中的去留天秤也再一次疯狂摇摆开来。
就在摇得宛如搭乘了海盗船时……
“抓住那小子！对，就是那个！”
“那小子潜进厨房偷了不少吃的！”
甲板上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小身影搂着一堆东西从人群中拼命狂奔着挤过去，但很快便被追上来的船员拿下，重重地摁在了甲板上，搂着的面包、奶酪、午餐肉罐头也随之撒了一地。
中也！
一瞬间，也许是心有所思，里希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中原中也，很快便反应过来，那只是个同样有着橘色头发、年纪和中也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罢了。
然而在刚刚那心神有所慌乱的瞬间，他已经身体先于大脑，一个箭步从人群中站出来了。
此刻，船员、围观乘客也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
这，这种时候，总得说点什么吧。
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是想要缓解心头那份更加难言的烦闷焦躁，亦或是的确看到这幕时动了恻隐之心，里希开口为这孩子向船员们求了情：
“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许是饿极了才会……”
船员打量了下里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身型在西方人里也是略显单薄削瘦，以为是个不怎么识得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当即出声打断：
“这位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这座港口城市的状况，这些小孩子可都是惯犯了。在这儿来往的不少船只，都遇上过这种悄悄溜进来偷拿食物的小鬼头，喏，他们都偷出经验了，专偷面包、奶酪、巧克力这种顶饱、高热量的东西。我们也知道这些小孩子是挺可怜的，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放任他们，只要发了这一次‘善心’，之后就会有更多这样的小孩变本加厉来偷拿吃的，甚至变成打劫船只、打劫船员，我们是吃过这方面教训的。”
至于该怎么救救这些吃不饱饭的可怜孩子？那是这个国家、这个城市的政府该考虑的事情！
船员这番话的道理，里希自然是明白的，尤其是……
他看到了，这个孩子手腕上系着的，那条脏兮兮的蓝色手绳。
……
“不要我了……为什么？”
作为诞生了才一个多月的“七岁孩子”，中原中也虽然在认知上有所缺失，但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理解能力和逻辑思维他并不缺乏，所以他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正因为明白，所以当意识到里希抛弃了他这件事情时，他感到困惑、迷茫，以及……这种心情低落的感觉，比被迫吃下一整块黑面包时都要难过得多。
“为什么？”又被丢来这么一个傻兮兮的问题，白濑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最终简单粗暴地回答道，“当然是因为不喜欢你呗，不喜欢，所以不要了。”
对于这个答案，中原中也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摇了摇头：“里希前两天才说过很喜欢我。”
他当时还担心里希会吃掉他呢，就像里希喜欢黑乎乎的面包，然后吃得那么开心。
白濑当即皱起了眉头，满眼都在传达着你可真蠢，“那是他骗你的。”
中原中也再次坚定摇头：“里希说过，他从不骗人。”
白濑：“……”
能说出这种话，就说明这人已经是个超级大骗子了啊！
这时，柚杏赶忙打圆场，表示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也经常有这种状况的，大人生了很严重的病，治不好了，只能尽最后努力给孩子找个容身之所，所以才把你放到了我们的地盘上，让你加入我们，好继续活下去。”
听了这话，中原中也瞪圆了双目，钴蓝色的眼眸微微颤抖，“你是说，里希要死了？”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为了避免越解释越复杂，柚杏索性应下这种说法。
哪想中原中也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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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度坚定地摇了摇头，“里希说过，他不会死掉的。”
“羊”的孩子们：“……”
这是哪里来的天真小少爷吗！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也许普通的七岁孩子还不能真正理解“生”与“死”的含义，但“羊”的孩子们却是小小年纪便早已真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力量，毕竟“羊”是无人庇护的孤儿们组成的互助团体。
白濑已经有些烦躁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和眼前这个傻子交流：
“那就是他没钱了，养不起你了，所以把你扔了！”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他对“钱”是有概念的，里希教过他，想要从其他人手里换来想要的东西，需要用钱才行，这就叫“买东西”。
就在中原中也当真顺着这个思路深入去思考里希离开的原因时……
“中也，这些是你交到的新朋友吗？”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带着随性的笑意，仿佛闲话日常一般。
在场的所有孩子下意识转身望去，原本低头思索着的中原中也更是如同被定身在原地一般，愣愣地望着月色下朝他一步步走来的人。
太阳早已完全落下，夜幕不觉间已然降临，不过好在今晚月色明朗，让这片没有多少灯火的贫民区也不缺少光亮。
里希就这么迎着一众孩子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向着他们走来。
“你，你是什么人……？”
终于，有个孩子率先回神问道。
自从这片区域成为“羊”的地盘后，就很少会有成年人主动往这边来，尤其还是个外国人。
“我？”
里希指了指自己，另一只则相当自然地搭在了中原中也那头毛茸茸的小橘毛上，微笑着说道：
“我是中原中也的父亲，我叫里希……中原里希。”
既然决定要担任这孩子父亲的角色了，父子俩总得一个姓吧……父随子姓，也没什么不可以。
……
在船起航前的最后时刻跳下了那艘船，会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吗？谁知道呢，只有未来在时光的见证中才能知晓答案吧。
反正在那一刻，就算只是一时冲动，他也还是选择下船回去了。
也许是被汉堡港那边可能即将开打的战事吓到了吧，万一漂洋过海好不容易回去了，结果一上岸就被突突了可怎么办？
回欧洲前路未卜，自己这种脑袋空空的状态，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但如果留在这里的话，他能够把握住当下……至少，在这座城市里，有个孩子需要他。
好吧，他承认，在看到那个偷东西被抓的孩子手上戴着的蓝色手绳时，他就没有办法再继续选择搭船离开了。
那好歹是自己从爆炸后的废墟上带回来的孩子、那终究是一无所有的自己孤零零在这座陌生城市醒来后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一想到未来有一天被自己“设计”加入“羊”的中也也会像眼前这个孩子一样，迫于生计选择偷窃，被抓到后被人那般粗暴地摁在地上，只能无助地哭泣……
他觉得，他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其实他挺见不得孩子哭的。
就这样吧，在他找回自己的记忆、确定下一步行动前，就先在这座城市蛰伏下来，顺便养个孩子，也没什么难的。
“里希……”
“嗯？”
里希攥着儿子的小手，走在回那间棚屋的路上，而新进为儿子的中原中也仿佛因为这一天里几经变故，反射弧过长，此刻才问道：
“什么是‘父亲’？”
里希刚刚说，他是他的父亲……所以，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里希忍不住笑了。
正常七岁孩子问出这个问题确实挺傻的，但如果问这个问题的孩子是中也，那就情有可原了……毕竟没教过孩子什么是“父亲”，是他这个父亲的失职。
“父亲就是，会带你回家的人。”
“就像刚刚，你和新认识的朋友们玩得太晚了，所以我去接你啊，然后带你回家。”
“不过别担心，我们不会一直住在那个破房子里的。”
说话间，里希已经在规划着下一步要怎样先改善下爷俩的生活了，中原中也则是仿佛在消化着这番话，沉默了下来。
终于，那个棚屋已经近在眼前了，而憋话憋了一路的中原中也终于再度开口，试探着问道：
“里希，你是喜欢我的吧？”
“哈？我要是不喜欢你，干嘛主动给你当爹啊。”
“那，里希，你也没有要死吧？”
“你在诅咒你的老父亲吗，中原中也？”
“所以，里希你……是缺钱了吗？”
“……”
虽然这的确是事实，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