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宜剪碎一条帕子,深吸一口气。
幸好当时她想要提前大婚的愿望没有被实现。
若不然,就不是她给徐乐蓉一个下马威,让她沦为陪衬,而是彻底反过来了。
但是,现下也没好上多少。
那场已经过去几日的婚礼,还在为人所津津乐道;甚而被编进话本子里,供说书先生一遍遍地讲着,只怕是往后几年,都无法从人们的记忆里清除。
那她和景亲王殿下的大婚,岂不是也不能盖过她徐乐蓉了?
想着,周英宜又狠狠地一剪子下去,却险些剪到自己的手指。
她“嘶”的一声收回手,瞥见指腹上嫣红的血珠,只觉十分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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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的,他们气死了,还不能奈我何。”
公孙仪这话带着一股理所当然,更像是散漫不羁的少年郎,而不像是已经及冠的一国之君。
或者说,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作为一国帝王该有的模样。
徐乐蓉笑弯了唇,抱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贴紧了他的身子。
“这么开心啊?”公孙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我告诉你两件更让人开心的事。”
徐乐蓉抬眼看他,用眼神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却不想,公孙仪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跟她说:“你再靠过来一些。”
她没怎么犹豫便就着他手臂的力道,向上攀了攀。
公孙仪的声音里含了笑意,“再靠过来些。”
这回徐乐蓉有些犹豫,她再靠过去,便是趴在他身上了。
“唯唯,来。”公孙仪还在蛊惑她。
罢了,徐乐蓉想,她只是想听听陛下口中到底是什么事,比听到周府之人倒霉更让人开心的。
才不是要主动贴着他撒娇呢!
将自己说服,徐乐蓉很快便顺着公孙仪的意,微微侧过身,趴到了他身上。
【陛下,快说。】她戳了戳公孙仪的胸膛。
公孙仪如愿将馨香温软的贵妃揽了个满怀,被戳了还发出一声闷笑,惹得徐乐蓉的身子都微微颤了颤。
徐乐蓉:“……”
她有些后悔了,陛下他就是故意的。
分明是要和她说正事,却要这样占她便宜。
“唯唯,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公孙仪停止了笑,垂眸看趴在他胸膛上的姑娘,“这怎么可以呢?”
他的尾音悠悠,荡起一个十分缠绵的调子。
徐乐蓉才心虚地转开目光,便听他继续说道:“要骂我可以,你得当着我的面来骂。”
“而且,骂什么是不可以让我知道的?嗯?”他捏了捏徐乐蓉的脸,轻轻的,“莫非,你不是在骂我。而是……”
徐乐蓉眼皮一跳,直觉他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正想阻止他,他的话已经飘进了耳中。
“莫非,你是还在回味我们方才在浴池里的极……”后面的话消失于一只纤细雪白的手。
她就知道。
徐乐蓉捂着公孙仪的嘴,双目还警觉地盯着他,察觉到他要拉开自己的手,手上忙加了些力道。
公孙仪闷哼一声,像是被她捂窒息了。
她慌忙松手,正要查看他的情况,便被他搂住,按进怀中,“唯唯,你好狠的心。”
公孙仪的声音里满是幽怨,“你居然要杀夫。”
徐乐蓉急急地摇头,她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
她想要抬头,看陛下是不是伤心了,但颈后被他掌心按着,她抬不起来。
而公孙仪还在继续“控诉”她,“唯唯,为夫伤心了。”
“很伤心很伤心,要唯唯好好哄哄才行。”他拖着长调子,幽怨的语气瞬间便变得不正经起来。
徐乐蓉:“……”
她算是听明白了,陛下他根本就没受伤。
她反手抓住颈后他的手,微微用了力,他便主动松了手。
徐乐蓉抬眼便撞进他满是笑意的黑眸中。
陛下又哄骗她!
亏她方才还那样心疼他!
徐乐蓉气急了,张嘴在他胸膛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还真有点疼。
公孙仪龇牙咧嘴的,但这回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摸了摸鼻子,也顿觉自己活该,将性子这样好的姑娘惹成这样。
待徐乐蓉消了气松了口,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生气啦?”
他意图通过二人之间仅剩的那点空隙去偷看她的眼睛,看那里是不是已经红了。
“抱歉,唯唯,是我不好。”徐乐蓉一直没抬头,公孙仪心里没底,越说越心虚,也越担心,“你哭了么?”
“唯唯,你抬头让我看看,嗯?”
“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不,这样一点都不好笑。”
……
陛下为何这么担心她哭?
徐乐蓉听出他语气中的方寸大乱,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她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疑惑:【陛下,你很怕我哭?】
公孙仪声音顿了顿,将她身子抱得再近一些,也再紧一些,“嗯,我很怕你哭。”
她是他最落魄的时候悄然照亮了他昏暗世界的一抹皎洁月光,她就该逍遥自在地活着。
而且他知道,她曾经是个多么爱笑的姑娘。
可是,要他如何对她说,他曾在遥远的漠北,在还未见到她的时候,便悄然将她装进了心里。
那无关男女之情,公孙仪确信。
但如今,他还不确定。
公孙仪亲了亲她潋滟的双眸,“所以,除了在床笫之间被我欺负哭,我不想在其余地方见你哭。”他十分坦诚地说道。
可是,陛下他还是未解释原因。
可这样已经足够了。
徐乐蓉眨了眨眼,凑在他脸上吻了吻,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在床笫之间被我欺负哭”这样的荤话。
【我没哭。】她“说”。
“嗯,我看到了。”公孙仪轻声道。
二人不约而同地将公孙仪未解释的缘由略过。
闹了一通,方才被提起却一下子被抛之脑后的正事,终于被记起来。
“我替你报了仇。”公孙仪说道,语气神秘。
【让我开心的那两件事之一?】徐乐蓉“问”他。
公孙仪点点头,“也挺让我开心的。”他说,“我让卫一打了公孙景阳一顿,在他请旨赐婚那日。”
他没说他今日又起了念头,想在明日下了早朝后,让卫一再去揍人一顿。
徐乐蓉点了点头,哦,陛下让卫一打了景亲王一顿。
是挺让她开心的。
而且,不过是打了公孙景阳一顿而已,这没什么……嗯?
徐乐蓉瞬间反应过来,随即瞪圆了双眼。
那可是景亲王,皇城脚下,被人打了也没关系的吗?哪怕那个人是陛下。
【陛下,】徐乐蓉面色紧张,【卫一没被人发现吧?】
燕京城里,权贵朝臣谁人不知卫一是陛下的暗卫首领?
毕竟,当年大败漠北敌军、回京受封的小将军,被先帝当朝认出来是自己年仅十五岁、且失踪了六年之久的嫡长子、当今太子公孙仪,这件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卫一便是庆功宴上,先帝亲自为他挑选的暗卫首领,带着他手下一众暗卫,只尊公孙仪之令。
徐乐蓉眉头蹙了起来,如果卫一被人发现了,陛下不会又受人攻讦罢?
公孙仪见她如此情状,心情越发愉悦,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你在担心我?”
徐乐蓉点点头,她当然担心他了。
公孙仪笑出声来,亲昵地在她唇上啄吻,“放心,卫一没被人发现。”
徐乐蓉才松口气,不想他继续说道:“但公孙景阳猜出来了,听锦衣卫回禀,那夜景亲王府可是摔碎了不少名贵瓷器。”
“啧,他可真浪费,是不是?”公孙仪不放过任何在徐乐蓉面前贬低公孙景阳的机会,迎着她眼中的赞同,唇边露了一丝笑。
但很快,那抹笑意消失,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夏末,广虚府遭飓风,导致洪涝,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国库空虚,户部筹措赈灾款艰难,我让朝中官员捐款。”公孙仪话中语气难辨,“你猜猜,公孙景阳捐了什么?”
徐乐蓉对此事略有耳闻,但还真不知道景亲王捐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
“他捐了二十万两白银。”公孙仪道,“唯唯,你说,他才砸了那么多珍贵瓷器,又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两,他的库房,……”
徐乐蓉皱起眉,【我曾无意中听刘皇后说,她从国库中抽调了不少银两给景亲王,作为出宫开府的额外开支。】
刘皇后,便是公孙景阳的生母。
因为她是被先帝下令殉葬而死,死得不体面,公孙仪登基后也没追封她。故而世人提起她,还是以“刘皇后”相称。
公孙仪忽然便沉默下来。
据他所知,她只听过一次刘皇后和人密谈。而那之后,彻底绝了她嗓子恢复的可能性。
见他神色不佳,徐乐蓉不解地看他,摸了摸他的脸。
“被灌哑药和那些伤身子的药时,你是不是很疼?”公孙仪回过神,抱着怀中身形纤细的姑娘,感觉到她的娇小。
他都不敢说出“毒药”二字,只是听着,他便替她觉得疼。
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当日替他挡住了刘氏的算计,她自己却遭受了那样的磨难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