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贵妃和她的话痨帝王》 第1章 第 1 章 簪缨世家、战功煊赫的徐国公府唯一的女孩儿徐乐蓉,身患耳疾和哑疾,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今春她已经及笄,是可以嫁人的年纪,婚事却迟迟还未有着落。 京城里都在悄声议论,这位金尊玉贵的美人儿将来要便宜了哪位混不吝。 “可惜了,那样的家世,又是家中唯一的姑娘,怕是舍不得让她当妾。” “怎的,你敢让她当你家儿子的妾?” “怎么就不敢了?又聋又哑的人,难不成还要娶回来当正妻?便是那最破落的人家,也不愿意要罢!” “得了,嘴巴这样毒,我可不敢跟你站一起,免得被人听见告到徐国公府,我也得受你牵连。” “我嘴巴哪里就毒了?京中哪户人家不是这样想?若非娶了她,能有徐国公府的帮衬和嫁妆,谁愿意将个聋哑废人接进家中?哎哎哎,你跑这么快作甚?” …… 徐国公府,素璇院。 “就依奴婢说呀!这些人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真真儿嘴里没个把门的。”姑娘何等尊贵的身份,竟被他们编排成将来只能嫁个纨绔子弟,且是只能当妾! 甚至说她连妾室都做不了! 她可气得慌,但在姑娘面前,却不敢露出半点端倪来。 “这些人就是闲得慌。”说话的丫鬟秀梅下了结论。 正对镜看着秀梅为她拆卸发髻的徐乐蓉听了只是笑,修长纤细的食指竖了起来,放在唇边,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比这更难听的话她听过不少,心里早就不当回事。但她这丫鬟单纯,再说下去,怕是今夜得气到睡不着了。 秀梅意会,姑娘这是不想听的意思,遂将话题转开。 “姑娘昨夜可是睡得好?奴婢瞧着,您今晨的气色极佳,面脂都不用多涂。”而在藏书楼里待了一日,姑娘的面色依旧红润,瞧着就让人愉悦。 “姑娘今夜也定能有个好觉。”秀梅笑着说道。 她是负责徐乐蓉梳妆打扮的贴身丫鬟,嘴巴特别甜,十分讨巧。 徐乐蓉才三岁时,她的大伯母徐国公世子夫人便特特将人调教了送来,就为了给侄女做个伴儿。 一晃十二年过去,秀梅也从当年陪玩的丫鬟,晋升成了她的四大贴身丫鬟之一;对着院中的小丫鬟们,已有了身为大丫鬟的沉稳可靠模样。 只在徐乐蓉面前,她这性子依旧十分伶俐且让人欢喜。 听到秀梅的话,徐乐蓉对她弯了弯唇。 【你下去歇着罢!】她比划着手势。 “那奴婢便先退下了。”秀梅将梳妆台上的钗环首饰等收拾好,对已经在床上躺下的徐乐蓉说道:“今日是奴婢守夜,姑娘有事便拉铃铛。” 徐乐蓉点了点头。 秀梅熄了烛火,端着最后一盏烛台走出了内室,徐乐蓉听到她在外间罗汉床上躺下的声音。 黑夜中,她却迟迟未能闭上双眼。 想到祖父今日和自己说的话,徐乐蓉怎么也睡不着。 入宫…… 她想起了藏在心里的那个人,黑暗中,一抹红霞不知不觉便飞上了她娇艳的面颊。 徐乐蓉忍不住将被子拉高,捂住微微发烫的脸。 今日面对祖父的问话,她本想当场回答,但祖父说:“唯唯,你且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再给祖父答案。” 其实何须等三日呢?她今日便想回答,她愿意入宫的。 而且,再没有比入宫更好的去处了。 祖父也明白的。 方才秀梅和她转述的街头巷尾的那些议论,已经极为客气了。 那些人哪里说她只能嫁个纨绔,是说她连纨绔子弟的妾室也不配罢! 先帝在位时的承元二年,修改了太祖皇帝颁布的法令,采纳以周阁老为首的一众文官的提议,将女子的嫁妆并入夫家,不再予以保护。 经历过前朝帝王及为官者上下的层层剥削,又经过打进中原的塞外蛮夷一场场屠杀式的洗劫,百姓们日子过得十分艰难,险些活不下去。 而太祖皇帝十五年的治理,不过是让他们安定下来,不再颠沛流离而已。 先帝在世时,他们的日子不好不坏,没有灾年时勉强能够温饱。遇上灾年,食不果腹。 而女子地位更是低下,本还有嫁妆相护;但自改了律法,她们的嫁妆被夫家名正言顺地收为己用,便是和离也不得带走,日子便越发艰难。 新帝公孙仪登基之前,女子和废疾者,因为皆不能给百姓家中带去强壮的劳力,因而时常遭受嫌弃和打骂欺辱。 不过,女子能够生儿育女、做家务,必要时还能和男子一样下田耕作、外出摆摊经商等;除了嫁给烂人被打死的那些女子外,一般的百姓家中女子只要足够能忍,日子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但废疾者,除了家中十分疼惜的,在外都会被说是浪费米粮的无用之人。若非杀人犯法,早会有人将他们杀了,免得拖累家中。 这样的背景下,徐乐蓉虽然是世家贵女,比一般女子地位高一些。 但她因有耳疾和哑疾,在废疾者之列,也不被京中人接纳。忌惮徐国公权势的,正面对上时会对她好言好语,但私底下,对她尽是蔑视。 别说正妻,他们私底下说,便是妾室,他们还是看在她丰厚嫁妆的面子上,勉强将她收入门中。 京中纨绔子弟更是看重她的美貌和身段,肆意对她指指点点。因着被先帝下令殉葬的刘皇后的缘故,她每回入宫,便回回能听到这些**下流之言。 在此情形下,徐乐蓉入宫,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新帝公孙仪常年在军中,直面生死,不会歧视废疾者;且她的祖父徐国公于他有救命之恩,她的父亲崎威将军于他有教导之情。 便是徐乐蓉自己,也是因为无意中破坏了刘皇后对他的加害,才被她一直为难欺辱的。 入宫…… 毋须等三日,她明日便和祖父说,她愿意入宫的。 夜已深,徐乐蓉依旧躺在床上,双颊温度不仅没能降下来,反倒有攀升的趋势。 她又想起了那双漆黑带着笑意的双眸,与前几日她远远一瞥时所见不大相同了。 公孙仪。 她不止一次念过他的名字,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而今,他登基已一年有余,成了燕京城人们口中隐秘而晦涩的“暴君”。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还是初见时替她解围出气的公孙仪。 但她什么也没变。 徐乐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习惯了那里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太子殿下没有表字?】她曾装作好奇地“问”长兄徐子容。 这是去岁的事了,距离她第一次见到公孙仪,才过去不到半年。 那日三皇子有了他的表字,是早朝将散时先帝乐呵呵地提起的,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十分亲昵地唤了三皇子的表字。 徐子容想了想,摇摇头,“大哥也不知。”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虽然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但陛下好似不大在意他。先皇后早逝,刘皇后又是那样一个人,咳。” 到底言语中涉及当今帝后,徐子容点到为止。 徐乐蓉明白了,点了点头,双手交握,失去了和长兄“交谈”的兴致。 徐子容摸了摸妹妹的头。 “别怕,刘皇后不敢再为难你了。”他以为是自己提起了刘皇后,让妹妹想起了那些痛苦的时日,安慰道。 徐乐蓉翘起唇角,双手松开,比划着,【我才不怕。】 便是刘皇后那样为难欺辱她,她也没怕过。 不过她惜命,不慎惹到了不该惹的、又是行事无所顾忌的人,才装聋至今。 【而且,旁人不知道我能听见,每每说了谁谁的坏话,却转头见到我时,用惊疑却释然的表情看我,我都挺开心的。】 做着手势,徐乐蓉眉眼也弯了起来。 又促狭了。 徐子容在妹妹发上点了点,很轻,更像是替她拂去不存在的灰尘,“你呀!”他语气无奈却纵容。 见徐乐蓉还是小时那副性子,没有因自身的哑疾而怨天尤人或自暴自弃,徐子容心里又欣慰又酸楚。 “今日就学到这里,你且去玩儿罢!”他说。 徐乐蓉的思绪从温和的长兄身上很快掠过,清隽挺拔的少年身影又浮现心头。 他登基了,皇帝守孝不过三月,但三月之期过去快一年,京中却无人敢将自家姑娘送入宫中。 而他也看着像是未有选秀充盈后宫的打算。 徐乐蓉捂了捂脸,她今春及笄了…… 若是明日和祖父说她愿意入宫…… 徐乐蓉不敢再想下去,闭上双眼,依旧睡不着,不知不觉便想起第一次见到新帝公孙仪的场景。 那时,她正照例被刘继后派人言语欺辱,而她也照旧,装作听不见。 直到她要离开时。 “喂,你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公孙仪拦下徐乐蓉,居高临下地问她。 徐乐蓉被来自头顶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但在旁人看来,她不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的,而是被树上蓦然垂吊下来的人吓到的。 别说徐乐蓉,在场的所有人也俱都惊呼起来。 啧,小可怜。 公孙仪跳下树来,走到她面前,“听说你会看唇语?”他问。 徐乐蓉点点头。 “他们方才在你身后,说你……嗯,说你坏话,回去之后记得告诉你祖父。”公孙仪好歹想起面前是名姑娘,将方才那些淫词艳语咽了回去。 但已经足够让他身后的一群公子哥儿面色大变。 若是让徐国公知晓了,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当初皇后娘娘好心请了面前这位小姐入宫,让太医替她医治耳疾和哑疾,想让她恢复。 这徐家小姐又聋又哑,太医折腾了许久,她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妥当之处,顶多是被灌了些苦药,却没能恢复听力和嗓音罢了。 但徐国公不知在何处听闻他家孙女在太医手中受了磨难,在金銮殿上便哭诉皇后娘娘不安好心,存心搓磨他家孙女;逼得皇上禁足皇后一月,又以流水般的赏赐送进徐国公府,才将他安抚住。 他们可不是皇后娘娘,有皇上兜底。 若是被徐国公知晓他们今日所言,他们还有命在? 他们看了一眼太子公孙仪,又去看徐乐蓉,一边期待着她看不懂太子殿下的唇语,但另一边,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你看懂我说什么了吗?”公孙仪没理会那群人,继续和徐乐蓉说话。 徐乐蓉点了点头。 一群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公子哥儿,顿时面土如色,纷纷朝公孙仪跪了下来,“殿下饶命。” “啧!”公孙仪嗤笑,“方才那些话,说得如此污糟且毫无顾忌,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朝孤跪着作甚?该跪谁,该向谁求饶?” 那群公子哥儿听懂了他的话,膝盖在地上转动,面朝徐乐蓉,又朝她磕起头来,“徐小姐饶命。” 徐乐蓉眨眨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疑惑地看着他们。 她可听不见,不知道他们在跪些什么。至于说她什么“坏话”,离开这里,自会有人和她说的。 她看向刘皇后给她指派的宫女青杏。 废疾者:指有残疾而不能作事的人,如患有聋、哑、瞎、四肢残缺、神经失常,或长期患病的人。 这句话选自《礼记·礼运》,原文为“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来源网络 这篇文还很瘦,感兴趣的话点个收藏吧!作者专栏《和离前怀着身孕被流放了》完结可宰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青杏本还镇定自若,见徐乐蓉目光转向她,便知事情已然败露,这位徐小姐虽又聋又哑,倒不是个蠢的。 她想起上回皇后娘娘对上徐国公时的惨败,顿时“砰”的一声也跪了下去,冷汗涔涔。 不过,她毕竟是宫女,徐乐蓉为臣女,她若跪徐乐蓉,便失了宫中体面。是以,她跪的人,是太子公孙仪。 公孙仪唇角勾了起来,分明长了一双勾人摄魄的桃花眼,偏内里漆黑如墨,如同寒潭。 青杏跪伏在地,不敢再看。 入宫的臣女臣子们皆不得带丫鬟小厮,皇后娘娘“体恤”徐小姐又聋又哑,每次都指派会手语的她伺候徐小姐。 但每回,她都奉命将徐小姐带到一众纨绔子弟面前,让她背对着他们,接受他们肆无忌惮的说笑。 每每等到徐小姐快要转过头的时候,她便引着人到别处去。 徐小姐听不见,是以去岁近一年都无事发生;不想太子殿下才回京,在娘娘办的第一回宫宴上便瞧见了。 青杏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太子殿下素来与皇后娘娘不对付不说,他又在徐小姐父亲手下历练过几年,便是瞧在崎威将军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放过这件事。 尤其太子殿下说“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的时候,还特意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的寒凉,让青杏心有余悸。 她跪着一动不动,便是心里想了再多,也不敢出一句声。 她身边那帮公子哥儿本就是一群纨绔,惹祸最是在行,但求饶他们也最是熟练。可惜一声声的“徐小姐饶命”,喊得再大声,也不得半句回应。 想来他们过于慌张,怕是忘了,徐小姐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他们这样低着头求饶,她哪里听得见他们说了什么?又如何作回应? 此前他们不就是仗着徐小姐又聋又哑,才这般肆无忌惮的么? 还有她,不也是么? 但青杏好歹是皇后宫中出来的人,牢牢记着自己代表着皇后娘娘的颜面,便是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也强忍着没有为自己辩解或求饶半句。 先是身后的一群公子哥儿跪地磕头,再是皇后指派到她身边的宫女青杏跪地,徐乐蓉有些无措,“迷茫”地看向太子公孙仪。 公孙仪见她如此,漆黑的双眸中漫上笑意,“徐小姐莫怕。” 他挡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清朗,分明他表情无甚变化,唇角还残留着一抹讥讽。 但徐乐蓉很轻易就能从他眼中读出,他在笑。 笑她会做戏么? 对上他那双过分好看的桃花眼,徐乐蓉面上微热,对他福了福身子。 公孙仪听到身后的求饶声停了,便转过身,“继续,怎么停了?”他冷声,全没有方才对着徐乐蓉时的好声色。 徐乐蓉“听不见”,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后,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远处的梅香随着风飘来,也同时带来不远处的嬉笑声,听着像是有人在玩投壶、猜谜之类的游戏。 但是周遭却是静悄悄的,耳边只有重新响起的磕头和“徐小姐对不住”“徐小姐饶命”等聒噪声。 她一如听到他们在她身后对她指指点点时那般,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因着过于无聊,想闭眼假寐。 想到今日要进宫见刘皇后,她午时都没怎么睡,现下有些困了。 徐乐蓉微微侧了侧身,仗着太子挡了她的身形,用帕子捂了脸,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 但哈欠这种东西,打了一个怎么够? 她接连打了三个呵欠,双眸都盈润了一层水意,才勉强止了那股困意。 【眼睛当是红了。】徐乐蓉若无其事地放下帕子,漫不经心地想着。 无事,她才被人说了“坏话”,委屈是应该的。 唉! 青杏实在选了个好位置,他们这里闹出了这般大的动静,也不见旁人过来。 徐乐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宫宴,越发沉闷无趣了,而她却不得不参加。 今日是元月十五元宵佳节,宫宴虽是傍晚才开席,但一众朝臣、以及他们的家眷俱都是在白日午时过后便进了宫。 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散落在宫中各处,随意地闲聊游玩,等着好几个时辰后的宴席。 听说太子殿下的生母、先皇后掌管后宫的时候,并不需要臣子及其家眷们早早入宫,只要在宫宴开始前进宫便行。 但先皇后去世后,陛下将刘丽妃封了皇后,她道是后宫难得热闹,早早入宫游玩也好。 于是逐渐成了如今这种白日进宫、晚上开宴的形式。 后宫确真如刘皇后所说的热闹起来了,但阴私么,也多了不少,每年皆有出事的年轻公子和姑娘。 他们如今所在之地,御花园假山后,光是抓偷情的男女,便抓了三对,已婚的、未婚的皆有。 也不知道他们为何那么喜欢来这里,以为才出过事旁人便不会再到这里抓奸么? 甚至还牵扯出什么下药陷害的、胆大包天假借醉酒调戏宫女或入宫臣女的……之类的下作之事。 后来瞧着确实不像话,刘皇后便下令禁止臣子臣女们携带小厮丫鬟入宫,如此一来没了帮手,阴私事倒是少了些许。 嗯,只是少了些许。 徐乐蓉觉着无趣,但公孙仪可不是,他才从战场上回来,正需要些好玩之事,替他冲刷自沙场上带回的一身血腥气。 “啧!”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不住叩头求饶的公子哥们的丑态,等瞧够了笑话,他才开口:“跟谁求饶呢?当真是真心的么?” 仿若被谁一同掐住了嗓子,一帮纨绔子弟齐齐失了声,犹豫着抬起头,却只见面前站着的太子殿下。 徐小姐的身影被他遮得严严实实,只清风飘扬的时候,微微掀起她的裙摆,让他们知道,她还在这里。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敢情他们真情实意地忏悔了这般久,那聋女是半点不知道。 一群人又气又恨,奈何面前的人是大燕未来皇帝,他们连徐乐蓉背后的徐国公都得罪不起,遑论公孙仪这个太子? 只得咽下了这股憋屈和愤懑。“殿下教训得是。”他们咬牙,齐声道。 “这般有默契。”公孙仪乐了,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已经捕捉到风中传来的细微说话声,便没再理会这群人,转过了身。 徐乐蓉发了一会儿呆,也倦了,盯着挡在她面前的公孙仪的背影,想着要如何引起他的注意,她想离开了。 正这时,她也听见了周遭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伴随着几声议论,男女皆有。 “前边是不是出事了?” “好像是,方才我听着像是有人在求饶。” “没有吧?我怎的一点声儿都没听见?” “刚才有的,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看个尾巴。” “快走,宴席还有几个时辰才开,我都要犯困了,难得有件新鲜事。” “诶,可不兴说啊?万一又撞见什么不雅之事……” “那更得看看了,快快快。” …… 徐乐蓉垂眸看自己的手心,思考着若她去拉太子殿下的衣袖,是否不大合适。 不过,还未等她想好,面前的人已经转过身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抬起头。 “有人来了,要现在走么?”公孙仪问。 可能是怕说话太快她看不清,公孙仪放慢了语速。 徐乐蓉眨了眨眼,心道太子殿下倒还挺体贴却促狭的,和爹爹信上说的不大一样。 他明知道自己的耳疾已经痊愈了,方才还笑她来着! 徐乐蓉朝公孙仪点了点头。 再不走,她便要和跪在这里的一群人一样,被当成街上卖艺的猴子般围观了,然后又向她投来又可惜又嫌弃却又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眼神。 偶尔看一看还好,她挺乐意的,但眼下,她没这份心思。 难得的机会,她得去告状了。 若事成,她日后再入宫,便不必经受这些言语侮辱。 徐乐蓉正欲转身,却见公孙仪再次伸手过来,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掀起一丝微风。 她抬眼,听他慢声说道:“等会儿,我替你出出气。” 徐乐蓉便没动了,心想:【殿下作戏倒是比我厉害,怎么还会笑我?】 “一群烂货。” 公孙仪可不知她在想什么,话音未落便抬起脚朝跪得最前的那人踹过去,一带二、二带三……很快,一群公子哥儿便全都躺在地上小声呻吟起来。 他这才收回脚,嫌弃极了,“都起来跪着,陛下没让人来时不许起身。” 一群人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重新跪好,头都不敢抬。 太子殿下他是真的要到陛下面前告状! 完了! 公孙仪没再理会这群人,只盯了跪得板板正正的青杏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皇后宫中的人?” 听青杏应是,他便继续说道:“那你也继续跪着,监督他们。什么时候皇后派人来了,你便什么时候起。” 徐乐蓉微微挑眉,殿下命令皇后的宫女倒是十分顺手,只怕皇后那里会有微词。 不过,转念一想,公孙仪是大燕储君,手握兵权;而刘皇后不过是继后,手中无权柄,她便是再生气,也会有人劝她消气的。 怨不得太子无所顾忌,常给皇后没脸。 “徐姑娘,走,我带你去告状。”公孙仪在军营里待惯了,不爱自称“孤”,方才为了震慑他们才说的,但对着徐乐蓉,便可以随意些。 徐乐蓉见他将衣袖递给自己,没有犹豫,伸手抓住了。 她还想着公孙仪方才的那一脚,心里有些好奇。殿下怎么做到的?踹一人,带倒一片。 这些人分明跪得十分随意,并没有排成一列。 不过,她想不明白,也不影响她觉着公孙仪当真是英武不凡。 这倒是和她爹爹在信上提起的一样了。 徐乐蓉口不能言,公孙仪又不懂手语,二人便如此沉默着结伴去了梅林。 前些时日含章殿附近,那一片梅林里的梅花全开了,此时吸引了不少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在此赏梅作诗。 公孙仪从禁军副统领口中得知,皇帝公孙佳音和刘皇后也在这里。 宫人们今日随着入宫的贵人们一起四散开来,梅林里的帝后又兴致正浓,不要宫人太监相随,只二人入了梅林深处。 虽然宫中十足安全,但为防万一,禁军统领还是带了一队侍卫,远远坠在帝后身后。 是以,公孙仪带着徐乐蓉到了梅林深处时,并不费什么功夫,便通过禁军统领,找到了帝后的位置。 不过,不仅是他们,被二人这对奇怪的组合引来的人也不少。 毕竟公孙仪和徐乐蓉二人,一个是战功赫赫、军中声望极高的储君;一个是高门世家的哑巴贵女,单独一人出现便足够引人瞩目,何况如今这样并肩而立? 倒不是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徐家小姐年不过十三,还未及婚嫁之年,不会有人想到龌蹉的事上去。 “我记得,皇后娘娘派了一名宫女到徐小姐身边的。”有人嘀咕道。 很快有人附和,“没错,但为何现下不见宫女的身影,倒是太子殿下……”她没有再说下去,只和前头说话的闺中密友相视一眼,默契地跟了上去。 说话的两人,前头那个是工部左侍郎府大小姐安灵儿,后面那个,则是鸿胪寺卿的妹妹赵倩倩。 二人的身份在满京的权贵中,算不得贵重,但正四品官员家眷的身份,还是挺惹人注意的。 见她们都敢跟在太子殿下和徐小姐后面往梅林深处走,其余人在原地站了不到片刻,也紧紧跟了过去。 看这架势,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或许还涉及到皇后娘娘。若此时不跟上去,日后想知道都难了。 不得不说,能参加宫宴的人,除了还跪在御花园假山后的那群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就没有几个是蠢的。 关键人物:太子殿下、徐国公府哑巴小姐,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本该紧跟在哑巴小姐身边的宫女不见了身影,而一向连朝臣都懒得搭理的太子殿下,竟会陪在一名臣女身畔,看样子是想要进梅林深处寻帝后。 一群人很快猜测到,定是那宫女哦不,是皇后娘娘又忍不住对这哑巴贵女做了什么。 第3章 第 3 章 京中谁人不知,去岁皇后娘娘“好心”请太医为徐家小姐诊治不成,反被徐国公告到金銮殿。 不过,不同于方才跪地求饶的那些纨绔子弟,此时在梅林里赏玩的一众年轻男女,皆是家中备受重视的存在。 相较于纨绔子弟们心里想的,徐乐蓉“顶多是被灌了些苦药”,他们从家中获知的消息要更清晰、且更全面些。 徐国公在金銮殿上告之时,说的是皇后娘娘命人给这哑巴小姐灌了哑药,断绝了她日后恢复说话能力的可能性,又请出早已致仕的太医圣手龚太医为其作证。 龚太医说,他已为徐家小姐医治三年,日前窥见一丝希望,若非那一碗哑药灌下去,徐家小姐的嗓子日后未必不会恢复如初。 可惜,徐家小姐当日从宫中出来,脉象显示她被人灌了哑药;但她自己不懂药性,太医给她喝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而她前脚才喝了药,被皇后宫中的嬷嬷亲自送出了宫;后脚太医院煎药用的陶釜不慎被药童打碎,药渣被清理,就连她所喝之药的药方子都毁于一场小火。 嗯,一场小火。 经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们作证,他们连一丝火光都没看见。 听药童瞬间改口且支支吾吾的声音,那药方子更像是在火盆里烧的。 摆明了就是有猫腻,但物证就是没了。 但判案还得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呢! 哦,你说依据药房里剩余的药来推算啊?可不巧,那日皇后娘娘说是要给刘家老夫人赠药,可派宫中嬷嬷取了不少药走,甚至都没留下记录。 跪在金銮殿上的陈太医是刘皇后的人,他觑着上首帝后的面色,一席哭诉说得真情实意。 “陛下,娘娘一腔好意,不能这样被人糟蹋不说,还反过来遭人诬陷啊!” 告人的人反被指诬告,徐国公怒到极至,反倒笑了。 他是给不出物证,只有人证。 那又如何? “陛下,臣以徐家世袭罔替的爵位和手中兵权作保,请求严审陈太医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徐国公跪下,哽咽道。 他没有提及药童,那孩子摆明了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人。 “陛下,老臣的孙女可怜,年纪小小时便被周阁老家的孙女撞入水中。当年得不到公道,今日老臣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来。” 此话一出,金銮殿便是一静。 就连还在哭嚎的陈太医、和上首的刘皇后,面色也俱都变了。 有朝臣悄悄去看周阁老,见他瞬间脸色铁青,不敢多看,只默默地和一旁的同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徐家小姐的耳疾和哑疾是怎么来的? 不就是周阁老的孙女所致么? 当年太祖皇帝驾崩前,留了遗言,将周阁老和徐国公一同封为辅政大臣,辅佐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处理朝政。 一文一武,互相制衡。 周阁老和徐国公互相不对付,连带着他们家的小辈也不对付。 但两家到底没有死仇,面上还过得去,平日里在朝堂上、朝堂外见了,两家人还能互相给个笑脸。 而周家和徐家两家人彻底成为死对头,是在两位小姐十岁那年的宫中迎冬宴。 徐家小姐徐乐蓉,十岁那年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了京中贵女之首,一举一动皆是京中姑娘典范。 而周阁老家中孙女周英宜,和徐家小姐同岁,却还未褪去婴儿肥,虽相貌也不错,到底不如徐家小姐。 本来这二人当是没什么交集的,毕竟一个是武将的孙女,一个是文臣的孙女。 但奈何徐家小姐的大伯父徐伯文是当朝御史,她的长兄徐子容是当年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大燕建朝年岁尚短,但已经出了六元及第的状元不说,新科状元竟还如此年少有为。 便是前朝大兴王朝,它建朝三百余年,也未出这样一个人物。 便是不看在她大伯父的面子上,光是她十六岁便六元及第的长兄,也足够吸引年少姑娘们围在她身边。 文臣、武将家的姑娘们都簇拥在徐家小姐身边,本是没什么,但周家小姐自小也前呼后拥惯了,还是第一回,身边如此冷清。 她一气之下,挤上去,将姑娘们都挤开了。 也说不清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一团混乱之后,伴随着吵吵嚷嚷声,徐家小姐便被周家小姐撞倒,跌入了初冬尚未结冰、却已然冷冽彻骨的湖水中。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徐家小姐被宫人们救上来之后,高烧不退,最后又聋又哑。 而徐国公想要为孙女讨个公道,但周阁老已经先下手为强,说是已经狠狠罚过自家孙女。 因为她的一时激愤和无心之失,导致徐家小姐成为“废疾者”,他实在抱歉。 但他家孙女已经因为愧疚,和他的惩罚昏睡不醒,眼见着他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国公便消了气罢!”周阁老擦着眼泪说道。 徐国公不可能信他的一面之词,但皇后出面,请了陈太医去周府给周英宜看诊,也说了和周阁老一样的话。 “陛下,老臣当年相信了皇后娘娘。”徐国公老泪纵横,全不见平日里武将的威严锐利模样,让人真切感受到他身为祖父对孙女的一腔爱护疼惜之情。 但他的话中意,让金銮殿上本就寂静的气氛,越发端肃。 朝臣们忍不住,顺着徐国公的话去想。 当年周家小姐因生病而堵了徐家为孙女讨公道的去路,而为她下了诊断的,可亦是依旧跪在地上的这位陈太医。 陈太医,皇后娘娘。 啧,当初徐家小姐聋哑的消息传出来,周家小姐便闭门不出,说是一度险些救不回来。 但如今再看,周家小姐早已取代徐家小姐,成为京中贵女之首,名声颇佳。 谁还记得被她撞入水中而遭难的徐家小姐呢? 朝臣们虽然不说话,但私底下,双眼传出的讯息,多到皇帝公孙佳音觉着他若再不出声,底下的人心俱都要散了。 他叹了口气。 而今日,在梅林深处,鼻尖梅香幽幽,他听着太子公孙仪说“徐小姐听闻她被人私下肆意取笑,都委屈地哭了”时,亦叹了口气。 他看向刘皇后。 徐乐蓉低垂着头,努力不让唇角翘起。 原来太子殿下方才不和自己说话,不是怕被旁人听见,暴露自己耳疾已愈的事,而是以为她哭了,不敢和她说话啊? 可她哪里是哭了呢? 不过是打了三个呵欠,殿下看过来时,她眼中的水意未散,而兴许眼圈还有几分红罢了! “皇后,你来说。” 她听见皇帝开口,便收敛了心神,静静地听着,且安分地当着她的聋女。 刘皇后哪里肯承认? 她用帕子掩住双眼,作拭泪状,“陛下,太子自小便看臣妾不顺眼。他污蔑臣妾也罢了,您也不相信我了么?” 往日她这么一说,她身边的贴身嬷嬷和宫女们便向皇帝告罪,而后接着她的话往下讲,安慰她,替她抱不平。 但方才她心血来潮,说是不要人跟着,拉着皇帝便入了这梅林深处。眼下她的人俱都不在身边,哪里会有人替她将余话往下圆。 话音刚落,刘皇后便觉不好。 嬷嬷和宫女们都不在,她岂是太子的对手? 她眉心一跳。 果真,她听得太子开口: “哦,原来孤看你不顺眼,你是知道的。” “不过皇后,孤还道是你记恨当初陈太医之事,为他出气呢!原来不是。” “啧!”公孙仪弹了弹舌,尾音绕了几个音。 落入徐乐蓉耳中,像是有一片羽毛在耳廓轻轻刷过,她努力忍住心里想要挠痒痒的想法。 皇帝闭了闭眼。 和太子打交道十多年,刘皇后再蠢也知道他是在讥讽自己。 她大怒,理智顿消。 不过三两句话,她便被太子激出了实话,“是本宫命人做的又如何?” 早春还有些许凉意,她却因激动而面色泛红。 “她徐乐蓉不过一介臣女,本宫可是一国皇后!当日徐国公逼死陈太医、逼得本宫被禁足一月时,可曾想过今日?” 公孙仪唇角微勾,看向慢慢睁开双眼的公孙佳音,“父皇,您也听见了。” 他微微偏了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大家可都听见了,皇后承认她因当年暗害徐家小姐之事败露而怀恨在心,时至今日,依旧在迫害徐家小姐。” 才匆匆跟上来的一众人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迟疑地不敢再上前。 冲得太快的安灵儿和赵倩倩二人险些刹不住脚,忙互相搀扶着站稳,悄悄退到了人群后头。 “徐家人可还被牵制在各处?”公孙仪看向分开人群走过来的禁军统领,话却是对公孙佳音说的:“父皇,该将徐家人找来罢?” 公孙佳音单手背在身后,闻言点了点头,示意禁军统领去找人。 罢了,皇后实在太蠢,他已经保过一次,是该让她吃个教训了。 公孙仪伸手在微垂着眉眼的徐乐蓉面前挥了挥,见她抬起头来,便笑着说道:“徐小姐,皇后已经承认,她当初害你之事败露后,依旧对你怀恨在心。” 见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涌来,刘皇后过于发热的脑子慢慢冷静下来,暗觉方才失言。 才想要补救,便听公孙仪如此说,便忍不住大喝:“住口,本宫何时说当初害过她了?本宫说的……” 话被公孙仪打断,他挡在徐乐蓉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嗯,你入宫后,那宫女也是故意将你带到那些纨绔子弟面前的。” 为着徐乐蓉的闺誉,他说的话,只有帝后和徐乐蓉听见。 皇后怒不可遏,正要继续说话,被眼疾手快的皇帝捂住了嘴。 “行了,‘一国皇后’!别继续丢人。” 公孙佳音说,用她方才说过的话堵她。 皇后“呜呜呜”地叫着,想要挣脱他的手,眼角余光见自己的贴身嬷嬷和宫人们皆往自己这里跑来,顿时便安静下来。 而公孙仪还在慢慢地和徐乐蓉说着话,音量也恢复了正常,“别怕,这回孤会替你讨个公道。”他意有所指。 徐乐蓉眨了眨眼。 殿下明知道她能听见,人前却依旧这样慢速地和她说话。他是很享受这种“做戏”的快乐么? 她好像找到同道中人了。 她朝公孙仪福了福身子,垂眸时,掩住了眼中险些藏不住的笑意。 而跟过来瞧热闹的一众人满意于自己听到了这样大的秘辛,且与他们方才一路走来时所思所想相合。 但亦有一点不大好的是,皇后娘娘好像冷静下来了。 她朝他们看过来了。 有些胆子小一点的,俱都学着方才安灵儿和赵倩倩一般,悄悄退到人群后边去,唯恐自己被皇后盯上。 那徐家小姐又聋又哑的,当初也不知怎的惹上了皇后娘娘,竟又是要断她恢复说话的可能,又是想要她的性命的。 有那脑子活泛一点的,思及后宫仅有的三名皇嗣,俱都是先皇后在世时生下来的。 宫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了好消息的? 好似,是从如今的刘皇后,当年的丽妃入宫之后。 当时二公主出生时,她的生母雪妃还因难产死了,而丽妃顺利生下如今的三皇子公孙景阳。 再后来,先皇后也忽然暴毙…… 这些年,不是没人起过疑心。 但刘皇后毕竟如她方才所说,她是一国之后,陛下都没发话,谁也不敢拿她如何。 且看这些年陛下对她的盛宠,再看去岁她都想要了徐国公孙女的命,人证俱都指向她,却被陛下以没有物证为由,只罚了她禁足一月。 理由还是:“身为后宫之主,却管不好自己的宫人”。 陈太医和当初送徐家小姐出宫的那嬷嬷,俱都被处死了,徐国公便是不满这样的处理结果,也不能如何。 周阁老被他指出自家孙女两年前做的事,正恼羞成怒着呢! 文臣武将之间的牵制,可不是说说而已。 哎,想多了。 还是看看那眼圈都红了,正被太子殿下温声安慰,却因耳疾不得不抬眼盯着他唇部看的徐家小姐罢! 看着看着,他们又想起方才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话…… 身上寒毛乍起,越来越多的人往后退,却碍于后面涌过来的大批人群没能挤得出去,险些出现人踩人的现象。 禁军侍卫们忙过来维持秩序。 这下,不仅是朝臣们,便是这些京中贵公子、贵女们,皆在帝后和太子面前失了体面。 虽然不知道忙着捂皇后嘴的皇帝,和被皇帝捂住嘴的皇后,还有忙着哄徐家那哑巴小姐的太子殿下,有没有心思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公孙仪眼角余光瞥见那混乱的一群人,低头轻咳了一声。 公孙佳音立马放开皇后,忙不迭问道:“太子可是旧伤又疼了?” 徐乐蓉稍稍退后一步,给皇帝让出身子来。 她则低着头,用帕子轻轻压在眼尾处,晕出一抹绯色,让自己看着像是受了大委屈还未被哄好的模样。 果真,耳中传来一道充满同情的声音,“徐家小姐真可怜,都哭了。” 这是不畏惧皇后可能的记恨的人,才敢说的话。 也有人附和道:“是真可怜,哭都只能低着头哭,唉!” 实际上,徐乐蓉手中的帕子很快又被她收好。 她低着头,目光正看向脚下的石子路,盯着一枚颜色比较鲜亮的深褐色石子看,不知不觉中又出了神。 方才太子殿下分明是在掩饰他看热闹的心思,才低咳了一声;但陛下却这样紧张地问他是否是旧伤又疼了。 陛下最在意的皇子不是刘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么? 还有旧伤…… 原来殿下竟是因伤,才离开北疆前线回京的么? 爹爹最喜欢和她说殿下的消息了,怎的这回一点也没提? 徐乐蓉发着呆,但旁人都知道她又聋又哑,也不大在意她,随她在一旁站着。 而刘皇后,在贴身嬷嬷的安慰下,不住地拭着泪,小声地问她该怎么办。 那嬷嬷见她情绪稳定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让宫女们拉开帘子,围出一小块挡住众人视线的地方。 徐乐蓉这个角度,能看见那嬷嬷正替皇后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和衣裙。 皇后的小声啜泣声很快便停了。 徐乐蓉若有所思。 皇后宫中的嬷嬷和宫女们果真厉害,会是谁的人呢?依皇后的性子,没有直接派人杀了她,是嬷嬷劝阻了她么? 假借医治之名让她喝下哑药及慢性毒药,和让宫中宫女带她去给纨绔子弟们取笑,这样十分不高明却行之有效地让皇后出气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徐乐蓉和徐国公、徐子容他们本以为,是皇后自己想的。 但方才嬷嬷和宫女们都不在皇后身边,观她三两句便被太子激得失去理智的样子,徐乐蓉不认为皇后能有这脑子。 而每回皆以“男女有别”“让年轻人自己去玩儿”等理由支走兄长们、大伯娘和两位婶娘他们的那些人,知道皇后的目的吗? 他们当中,谁是在配合皇后行事,而谁又是回回巧合地让她身边仅有宫女青杏相伴的? 她对皇后的了解着实有限,实在想不出来。 徐乐蓉方才消散了许多的困意再度席卷而来。 她深吸了口气,憋得脸都有些发红,眼眶再度盈了一汪水意,才勉强将呵欠压制下去。 人群分开,禁军侍卫们抬着椅子和桌子朝这边走来,皇帝便坐了下去。 他还要拉着公孙仪一起坐,但公孙仪指了指一旁低着头的徐乐蓉。坐下的公孙佳音视野变低,抬眼便见到徐国公的孙女眼眶都红了,其中水意盈盈的。 公孙佳音心里便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这孩子,好似名为徐乐蓉罢? 徐家这一代男丁字辈为“容”,徐国公为孙女取字“蓉”,倒是从了男丁的字辈。 毕竟是徐家盼了三代才盼来的独女,是真真正正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贵女。 徐国公是她祖父,骁勇善战的崎威将军是她父亲、英姿飒爽的安阳将军是她母亲,御史台出了名的毒舌名嘴是她大伯父,承元十三年郎艳独绝的状元郎是她长兄…… 徐国公一门阳气重,徐国公夫人生了四个嫡子,四个嫡子各自成家后又添了十三个孙儿,才迎来徐乐蓉这一个娇娇滴滴的孙女儿。 京城里常叹,旁的不说,单论兄长疼宠爱护,徐乐蓉就是京城里的独一份。 连久居深宫的公孙佳音都有所耳闻。 只可惜,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娇人儿,命运肉眼可见地,止步于十岁那年。 又聋又哑的贵女,若非出自徐国公府,只怕早早便没了性命,免得让一家子落入旁人口舌。 执政十七载,便是政事上公孙佳音未有太多建树,但对于大燕废疾者的命运,他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这般想着,他顿时便觉着刘皇后有了几分可恨来。 这样可怜的小姑娘,竟几次三番地对她下手,甚至没给出他一个合理的缘由。 去岁他为了皇家颜面出手保下她,她却不知悔改,竟还要在宫宴上对人下手。 她是以为,徐国公一家被逼急了,也不敢对她做些什么吗? 可笑。 太祖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一朝国公,满门朝臣。甚至,徐乐蓉这小姑娘的爹娘,当朝的两位将军,如今正在戍守北疆,和敌军作战。 公孙佳音很少去回想他做过的事。 但他瞧着徐乐蓉泛红的眼睛,和眼中将落未落的泪水,越想越心惊;也头一回觉着自己臀下的龙椅,可能并不那么稳当。 好个皇后,尽给他惹事! 满宫的妃子无一有孕,他看在太子已立的份上,便不予她追究,却让她以为自己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容忍是罢? 继后就是继后,不如先皇后。 想到先皇后,公孙佳音不由地便移开目光,去看先皇后给他生的太子公孙仪。 这一看,他便是一愣。 只见他桀骜不驯的太子,正弯腰俯身,和徐家小姑娘视线平齐,哄着人。“你知道我在北疆,与你爹娘十分相熟罢?”就连声音,也放轻了几分。 徐乐蓉点点头。 她知道的,太子殿下当年流落宫外,被祖父送去北疆,此后几年,便是在父亲手下历练。 而后他在战场上威名逐渐超过她父亲和母亲两位将军,回京受封赏时又恢复了太子身份,便反过来,成了她爹娘的上峰。 不仅相熟,爹爹还在信上对她说,若非太子殿下身份过于贵重,且宫庭深深不是个好去处,他都想拐太子殿下当他的女婿了。 如今,被她爹爹想拐来当他女婿的人就站在她面前,还距离她这样近,徐乐蓉面上微红,却没有后退半步。 公孙仪以为她是被风吹到脸红的,毕竟,他也觉着这梅林里的风有几分寒凉。 他侧过身,替徐乐蓉挡了风,又道:“再过一阵子,等北疆战事停歇,你爹娘便可以短暂回京和你团聚。” “所以,别哭了罢?”他哄道。 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徐乐蓉面上微窘。怎的她两次犯困,都被殿下以为是在哭啊? 好在她说不了话,倒也免去想理由的烦恼。 徐乐蓉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见公孙仪指了指还空着的几张椅子,“你家里的人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来,你先坐着。” 她点了点头,又朝皇帝看去,便见他笑着颔首,于是朝公孙仪福了福身,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多时,徐国公带着一众徐家人,浩浩荡荡地赶来了这梅林深处。 第4章 第 4 章 更鼓声声,传入徐国公府,落入素璇院,徐乐蓉才惊觉,原来已是三更了。 她竟陷入往事里这般久,却依旧未能睡着! 那时温声哄着她的太子公孙仪,还有“战神”之名;如今的新帝公孙仪,却只有“暴君”之威了。 徐乐蓉心里微酸。 双颊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她便将被子稍稍往下拉了拉,露出气鼓鼓的两颊。 陛下才不是暴君! 他登基以来,做的每桩每件事,皆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过是在处理朝廷蠹虫,和为非作歹的世家贵族时,手段粗暴了些,便被记恨上了。 也就徐乐蓉丝毫不觉着,公孙仪动不动就抄家灭族有什么问题。 随意到街上找个人来问,谁不会惧怕行事手段这样可怖的帝王呢? 太祖皇帝虽是武将,但他是文人出身,骨子里有着文人之风,行事手段以怀柔为主。遇到硬茬子,才会施以极刑。 而已逝的先帝,性子也是个温和的。虽然行事皆是看两位辅政大臣意见,摇摆不定,且优柔寡断,但他是名仁君。 而新帝公孙仪,他还是太子时性子倒是还好,虽然不大爱搭理朝臣,旁人难得见他温和的一面。 但自他去岁在北疆战场上,因中了敌军武器上淬的毒,被毒仙缓和了毒性之后,整个人便性情大变。 变得烦躁易怒,阴晴不定,还好弑杀。 先帝孝期才过,他便将京中十余官员抄家灭族。 那段时间,菜市口的血腥气,直冲云霄;青石地板怎么也洗不干净,最后只能将那块地铲了,重新铺上砖石。 “陛下行事如此毫无顾忌。”徐国公叹了口气,对长子徐伯文说道:“也不知将唯唯送入宫,是对是错。” 徐伯文在御史台是毒舌名嘴,面对家人却温和得很。 他目光掠过花窗外黑沉沉的天,笑道:“无妨,先帝在位时性子过于宽和,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了。” “父亲您且瞧,”他指了指寂静漆黑的天幕,“天会亮起来的。” 徐国公是名武将,最是厌烦这套文人说话时委婉至极的说辞,他瞪了长子一眼。“你给你老子好好说话。” 徐伯文:“……”他才要说后面的话。 不过父子四十余载,他也习惯了徐国公的脾气,并不恼,只继续往下说。 “陛下有分寸的,父亲。您且放心便是。”徐伯文说道,“如今这种世道,唯唯入宫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徐国公说话喜欢直截了当,他便直言了,“莫说其余地方,便是燕京我们眼皮子底下,唯唯都受了那么多委屈,遑论其余地方?” “父亲,哪怕是我们忠心的部下,也不会有人愿意将唯唯娶做正妻。” “唯唯若还是徐国公府未出阁的小姐,京中流言再难听,他们也不会闹到她面前去。” “她一出阁,没有哪户人家能够顶得住压力。” 徐伯文抬眼,和徐国公视线相对,语气端肃:“父亲,只怕到时候,唯唯便会‘病逝’在内宅之中。” 徐国公心霎时便漏了半拍。 他不是没想过,但这般被人直白地点出孙女的处境,还是头一回。 “你容我想想。”徐国公揉着太阳穴,“真入了宫,我们想见她便难了。” 而且,若新帝公孙仪不顾徐家恩情,发起病来,连他孙女都不放过怎么办? 徐伯文缓和了声线,“父亲,唯唯才及笄,不急。” 他安慰着这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的老父亲:“兴许还会有什么转机。” 夜更深,更鼓声再次传来时,徐乐蓉不知不觉中,已然睡得昏沉。 翌日,她难得睡了个懒觉。 秀梅昨晚守夜,今日便晚些来上值。 给徐乐蓉梳妆的丫鬟,便成了秀竹。 秀竹手虽然不如秀梅灵巧,但技巧也甚是娴熟。不多时,徐乐蓉的妆发便都妥妥帖帖的了。 “姑娘,”秀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听秀梅说,您昨夜很晚才睡下。” 徐乐蓉闻言一怔。 她是很晚才睡下,三更鼓声都传过了好久,她才睡过去的。 但她躺在床上,也没翻身,秀梅又不曾进内室来看她,怎的知道她没睡着的? 她好奇地“问”了。 秀竹才收拾好梳妆台,徐乐蓉便面向她,好让她看清自己的手势。 “姑娘不知,秀梅这丫头听力可好着呢!”秀竹笑道,顺势将她的问题揭过。 姑娘不想说,她便不再问了。 “我们几个夜里谁睡得早、谁睡得晚,她听声息便能辨认出来。”秀竹边扶着徐乐蓉起身,边继续说着。 “便是装睡也不行,秀梅说,呼吸声是不一样的。” 徐乐蓉点了点头,她知道了。 她自小便是一个人睡,倒是没有旁人让她去辨认睡后的呼吸声。不过,秀竹这么一解释,她便明白了。 书上偶有写的,“呼吸已然均匀”,形容人睡着的其中一种写法。 今日徐乐蓉确实起迟了。 等她用完早膳,前院便有嬷嬷来请,道是徐国公急请她过去一趟。 徐乐蓉对嬷嬷点了点头,秀竹便上前对嬷嬷笑道:“嬷嬷稍等片刻,姑娘先换身衣裳。” 徐乐蓉走回内室时还在想发生了何事。平日里这个时候祖父一般才下了早朝,还要去京郊军营里操练军队的。 莫非是昨日的谈话有了结果? 徐乐蓉眉头微凝,可是祖父说了给她三日时间,莫非有了什么变故? 罢了,等见到祖父便知道了。 徐乐蓉垂眸,双手张开,让秀竹替她脱下外裳。 好在今日她还上了妆面,只需要将身上过于闲适的衣裳换下便可以去见祖父了。 徐乐蓉在秀梅、秀竹的帮助下很快收拾妥当。 出了素璇院的院门时,秀兰换下了秀梅。她会武,一向是她和秀竹跟着徐乐蓉在素璇院外行走。 见了徐国公,见他神态间带有喜色,徐乐蓉稍稍放下心来。祖父说得那样急切,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今日的谈话,大伯父徐伯文和她的长兄徐子容也在场。 等所有下人有序地离开前厅,徐国公才开口:“唯唯,昨日和你说的进宫之事,先不急。” 徐乐蓉眼睫一颤,忙垂眸掩饰过去。 她对着徐国公微微颔首,静静地等着祖父将话说完。 “陛下今日命恢复太祖皇帝所定的律法,女子嫁妆法律予以保护。”徐国公温声说道,边说边不住地点头,可见他对这件事十分满意。 但让他更满意的,还有另一件事,“同时,准许女子休夫。”陛下所加的这一条律法,甚妙,恰成了昨夜长子和他说的“转机”。 徐乐蓉惊讶地抬眼,便见祖父、大伯父和长兄齐齐对她点头。 “唯唯,女子可以休夫了。”徐国公压抑着心里的欢喜,对孙女说道:“入宫不再是你唯一的选择。” 徐伯文跟着说道:“唯唯,两条律法皆是今日开始起效,我们暂且先看看推行情况。” 若是顺利推行全大燕,女子的地位便不再如先前,被男子踩在脚底。 而徐乐蓉有徐国公府相护,便是属于“废疾者”之列,婚事也当不会太过艰难。 只要他们用心去寻,总该能找出一个真心待她、呵护她一生的男子罢? 徐子容没有说话,只温和地看着异常沉默的妹妹。但徐乐蓉不会说话,他一时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来。 正这时,徐乐蓉垂放在双膝上的双手动了。【好,我听祖父和大伯父的。】 如此,她入宫之事便被搁置下来。 徐国公出门去了京郊的军营,徐伯文也回了御史台。 只有徐子容,他今日告了假,毋须再回翰林院。他低头看着妹妹,“唯唯,和哥哥出门走走?” 徐乐蓉笑着跟他出了门。 尽兴而归后,已是午后。 徐子容将妹妹送到素璇院门口,“唯唯,关乎你的亲事,好似我们一直没有问过你的意思。” 他越过徐乐蓉的头顶,看向她院中那棵开得正艳丽的海棠。 当初母亲听说祖父将妹妹挪出了上院,便从漠北给他来信,让他在妹妹院中种一棵海棠树。 他那时还觉着不好。虽都说海棠是花中神仙,但它却无香,总归是一场遗憾。 但自从妹妹患了哑疾,初时不愿出院门,日日流连在海棠树下时,他忽然便明白了:他妹妹,日后便如这海棠。 徐子容收回视线,盯着妹妹的眼睛。“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唯唯,若你对陛下有意,我便为你说服祖父,让你入宫。” 徐乐蓉平静地和长兄对视,摇了摇头,【哥哥,再等等。】 徐子容点点头,“好,哥哥再等等。” 他将手中拎了一路的各色小点心、小饰物之类的小东西都交给身后的秀竹、秀兰二人,叮嘱道:“若有事,便让人找我。” 徐乐蓉对他笑了笑,转身进了素璇院。 徐子容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入了外间,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往外走。 【替我磨墨。】小憩一场,徐乐蓉起了去了书房,吩咐秀竹。 秀竹照做。 【可以了,你先下去。】 秀竹退出书房后,徐乐蓉拿起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初时还有几分滞涩,但随着第一行字写成,很快,她越写越顺。 等到日落时分,她写下的稿纸已经有半个食指般厚。 【姑娘又不爱惜自己了。】秀竹替她揉着手指时,无奈道。 徐乐蓉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用过晚膳,她让人点了灯火,继续写着。 秀竹知道她的性子,只要一写起书来,便什么都忘了,得等到她写完才肯停笔。故而她再是担心徐乐蓉的身子,也没多劝,只替她拨亮了灯芯。 翌日,徐子容下值回府后,徐乐蓉带着她才写完的厚厚一沓书稿,到他院中找他。 “怎么亲自来了?哥哥可以过去找你的。”徐子容将妹妹迎进书房,“待会儿便在哥哥这里用晚膳。” 徐乐蓉点点头,将她小半个时辰前才收笔的书稿递给他。 “这是什么?”徐子容接过一看,便笑了,“话本子。” 他拉开椅子让徐乐蓉坐下,“前头我还问过你十三哥哥,他是不是在替你做事。他还支支吾吾的,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是我让十三哥哥保密的。】 第5章 第 5 章 徐乐蓉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毕竟,若让人知道京中颇受欢迎的话本子出自我手,不说卖不卖得出去,便是连说书先生都不愿意再讲了。】 【十三哥哥不是有意防着哥哥你的。】 徐子容食指叩起,轻轻地在她头上敲了敲,“不必解释,哥哥知道的。” 他就是心疼她而已。 分明妹妹才华胜过这世间大部分男子,却因着是女儿身,又身患哑疾,而被世人看不起。 徐子容很快看完书稿,沉吟片刻,“哥哥知道了,会替你说话的。” 对于文人来说,他们的所思所想,皆反映在他们所著的文章、所题的诗句中。 徐子容看完整本手稿,不费什么功夫便明了他妹妹的女儿心思。 他看着亭亭玉立的妹妹,神情十分温和,“你且安心,这事不会影响到家里。祖父、大伯父那里,我替你去说。” “爹娘那里,”徐子容笑得温煦,“怕是十分开心。”他知道,陛下还是太子时,他们就十分喜欢他。 徐乐蓉面上微微发烫,但依旧摇了摇头,【哥哥,我来,不是让你帮忙的。】 她纤细修长的双手在空中翻转着好看的弧度,【我只是想和你说,我在做什么。】 徐子容心里一暖,“还是对哥哥昨日和你说的那句话的回应,对不对?” 徐乐蓉点了点头。 “好,哥哥收到了,”徐子容摸了摸她的头,“你的回答。” 她进宫也好。 他们徐家,文臣武将皆有,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若在昨日之前,他还会有所顾忌,怕陛下发起病来欺负了她。 但昨日过后,他便不会再这样想。 天下女子皆苦。 大燕建立之前,大兴皇帝代代荒唐,别说女子,便是男子日子也艰难。女孩子生下来,便注定了她们一生悲苦的命运。 大燕建立之后,太祖皇帝思及他和外族蛮夷大战的八年里,见到的种种人间惨状,故而他对于女子赖以安身立命的人、物还挺关心的。 是以,大燕修订初始,他还特意点名要在律法提出保护女子嫁妆这一条款。 诸如“女子嫁妆完全归女方所有”,“女方和离可将所有嫁妆带离,逝世后嫁妆仅归其所出子女,男方不得侵占女方嫁妆”之类的律法,就是在那时候建立的。 只太祖皇帝去世后,先帝公孙佳音性子优柔寡断,任由朝臣摆布。 前脚徐国公提出,为使大燕人口增加,民间未婚男子有所娶,须得限制官宦和富庶之家纳妾的人数。 后脚周阁老便上书,女子一旦改嫁,原先带进夫家的嫁妆便不得带离。 先帝皆一一应了。 本来改嫁后嫁妆不带离原夫家,留给女子所出的子女还没什么。 但后来律法几经修改,不仅将这些保护女方嫁妆的条款删除,还修改成诸如“女方嫁妆全部归于男方”、“和离时不得带离”这种损害女子权益的条文。 天下女子苦这类条款久矣。 公孙仪既已提出可允女子休夫,对于嫁妆这样全然利男的律法,当然是嗤之以鼻,大手一挥,将其改回建朝初始时的条款。 还加了一条,“日后律法修缮时只允许往有利于女方和弱小的方向改,不允许删除”。 此圣旨一下,家中真心疼女儿的当然喜不自胜。当然也有那等就靠着女方嫁妆起家和填补家用的,自是全力反对。 可公孙仪是什么人?他在这些人口中可是被称为“暴君”的存在,哪里容得下他们反对? 徐子容已经可以想见,日后大燕女子们抬起头来生活的场景了。 “你写得很好。”他收回四散的思绪,对徐乐蓉说道。 “陛下性子过于刚正,”徐子容委婉地说着,“但容易被人攻讦。” 他其实想说的是“刚愎自用”,但公孙仪毕竟是皇帝,且是妹妹的心上人,他不好说得这样直白。 “他们能操纵流言,我们也能。”徐子容正色,“唯唯,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哥哥们。” 徐子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虽然哥哥在这件事上能做的有限,但你这话本子一出,京中百姓那边,不会成为阻碍。” “这件事不要牵扯到你身上。”他说,“女子被压制得太狠了,相应地,也多的是不愿意让他们抬起头来的男子。” “陛下两条政令推行下去,当是困难重重。” “若哥哥没猜错,周阁老那边还会有大动作。” “但依陛下的行事风格,不会超过一年,大燕现状便会彻底颠覆。” 徐乐蓉静静地听着长兄的发言,不置一词。 她知道的,陛下的行事风格,便是“以杀止杀”。但这样过于简单粗暴,容易遭受反噬。 “暴君”之名,便是这样来的。 百姓们可不知新帝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他们,为了天下安定;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官员及其家眷被拖到菜市口行刑,血流了满地。 最直观的血腥场面极大地刺激着他们的感官,故而当有心人说起新帝是“暴君”,是在拖着大燕重复已经覆灭的大兴王朝的命运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大兴王朝才覆灭了三十五年,虽亲历的人大多已不在这世上; 但当年中原大地被外族蛮夷侵占,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尸横遍地、烈火熊熊。 是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童,皆惧怕和痛恨的存在。 而新帝公孙仪,正要将他们拖入深渊,重历那惨绝人寰的历史。 谁能不怕? 【哥哥,我能做的有限。】徐乐蓉眉眼间情绪淡了下来,话本子和说书先生能扭转的负面影响也有限。 这一年里,她体会得十分清晰。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徐子容摸了摸她的头,“明年科考,朝堂上会多出许多新面孔。” “殿试取录的进士皆是天子门生,他们多会拥护陛下政令。” 如今朝堂上的朝臣,便是从太祖皇帝那一朝留下来的也不多了,大都是承元年间由先帝取录的官员。 他们当初进朝堂的初心早已被腐蚀得差不多,当中最黑心烂肺的已经被陛下斩杀。余下的,不是缩起头来过日子,便是聚集到周阁老身边,妄图和陛下对抗。 徐子容心里冷笑,语气却还十分温和,“唯唯,陛下远非我们所想的,行事无所顾忌。” 徐乐蓉一怔,抬眼看他。 徐子容却不再多说,“好了,该用晚膳了。” 徐乐蓉自三岁开蒙,便是被长兄一手教导的,如今十二年过去,她已经十分熟悉他的教导风格。 他不说,便是要她自己参透的意思。 于是,她也没再“说”下去,和长兄一起安安静静地用了一顿晚膳。 徐乐蓉的书稿,翌日一早便被徐子容交到了他十三堂弟、徐令容的手中。不过不是原稿,而是徐子容抄写的另一份手稿。 “平日里做事小心些。”徐子容叮嘱他,“别让唯唯的字迹泄露出去了。” 徐令容不满大堂兄的态度,“大哥,我知道分寸的。唯唯的手稿,我抄完之后都会先还给她,再将自己抄的那份拿到府外去。” 他说完便嘀咕了句:“怎么和我哥一样,我做什么事都不放心。” 他今年都十七岁了,但上头有十二个哥哥压着,好似他再能干,也总会被他们各种挑剔。 徐子容哑然,“行了,不过吩咐你一句,就这么多话。” 他敲了敲十三堂弟的头,“若让你哥知道你在我面前说他坏话,你怕是不得安生了。” 徐令容的亲兄长、他七堂弟,可是个板正苛刻的性子;除了妹妹外,他眼里容不下任何人的瑕疵。 徐令容闻言,忙转着头,看了周围一遭,很快松了口气。 幸好,他亲哥不在这里。 “行了,大哥,我走了。等我好消息。”怕迟则生变,徐令容忙拿着装了手稿的小箱子,快步往外走。 徐乐蓉当日便收到了十三堂兄的回复,道是一切顺利。 “唯唯,十三哥哥办事,你放心。”徐令容拍着胸脯道。 徐乐蓉对他露出个欢悦的笑容。 “在说什么?”徐国公从厅外走进来,“要开饭了,你们兄妹俩的悄悄话晚些再说。” 徐乐蓉觉着事情有些过于顺利。 顺利到她觉着有几分蹊跷。 “我派人去查查。”徐子容说道,安慰她:“不过,这是好事。” 再是蹊跷,总归结局是好的,有利他们这一方。 徐乐蓉点了点头。 徐子容当然什么也没查得出来。 毕竟,他不会想到,这其中有他永远不会想到的人的手笔。 当然,徐家的政敌,周阁老一派的人也不会想得到。 谁能想得到,龙椅上那位暴君,行事还会有这样柔和的一面? 事情还得从徐乐蓉的话本子被刊印出来、说书先生在京中各大酒楼食肆大力推行话本子的内容开始。 话本子的内容十分通俗易懂,情节也十分简单。讲的是一名被夫家压制多年的女子,在听闻陛下推行的两条政令之后,决意要反抗的故事。 这名女子是京城人士,趁着婆母小姑子和丈夫等人没有留意到她,便悄悄到京兆府门前击鼓,请求京兆府尹替她做主。 她要休夫,且想要回她带进夫家的丰厚嫁妆。 京兆尹当场便为女子做主,看着她写了休夫书后便盖了京兆府的印,并让衙差上门替她将嫁妆要了回来。 当然,女子夫家肯定是要闹的。 但陛下旨意在先,京兆尹判决书在后,他们才要闹起来,便被抓到京兆府大牢里,关了几日,狠狠吃了一番苦头。 公孙仪听贴身太监裴叙说京中十分热闹,请他看看。他才到京中最有名的天香楼包厢中坐下,便听得场下百姓们的欢呼,一时有些诧异。 “好!京兆尹做得真好。那夫家得了那样丰厚的嫁妆,却还搓磨丽娘多年,是该吃个教训。” “多亏了陛下为我们女子做主。日后啊,我们也能抬起头来做人了!” “诶诶诶,好事啊婆婆,别哭。” “陛下万岁!” …… 公孙仪瞥了一眼明显是“托儿”、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也演得热闹的那几人,回头问裴叙:“你知道些什么?” 难得,他出宫听到的不是他的坏话,而是称颂他的好话。 真是稀奇! 第6章 第 6 章 裴叙笑,不答反问:“陛下可知这天香楼,是谁家的产业?”他的嗓音十分温和,带着成年男子的几分低沉。 全然不似旁的太监那样,或是阴柔或是雌雄难辨。 公孙仪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他才懒得猜,“老裴,说罢!”他敲了敲桌子,“我头疼。” 裴叙目露忧色,忙上前为他按揉着两侧颞颥,也没再卖关子,“陛下,这是徐家的酒楼。” 原来是徐家。 公孙仪了然。 徐家明面上虽没有站队,但观他们行事,却是一直站在他这边的,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开始。 “说书内容是谁写的?”他问。 裴叙面上忧色虽未解,但眼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笑意,“陛下也认识,便是徐家大小姐。” 徐乐蓉? 公孙仪想起去岁那姑娘两度在他面前眼眶发红、眸中含泪的模样,他当时可是哄了许久。 “是她啊!” 公孙仪点了点头,吩咐裴叙:“明日给漠北送去的赏赐中,再加些姑娘家合用的衣裳首饰。” 徐乐蓉的母亲安阳将军收到了,自己用不上,自然会送回京给她女儿的。 裴叙失笑,“陛下,何须如此迂回?” 便是怕周阁老一脉的人察觉到徐家小姐在做的事而迁怒到她,也毋须如此大费周折。 从京中到漠北,再从漠北回到京中,何必如此麻烦呢? “还有更省时省力的法子。”裴叙若有所指。 按着也无用,头还是疼得厉害。 公孙仪摆摆手,让裴叙停手,“什么法子?”他问,强行忍下心里的烦躁。 见公孙仪双目微微泛红,裴叙知他现下难受得很,努力让声音和缓轻快一些,“陛下,后宫可还空置着呢!” “你看谁家敢将姑娘送进宫?”公孙仪摇摇头,忍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站了起来,“回宫,我找个人出出气。” 年中他便要及冠了,但身边无一嫔妃。 也不是他不想要,他年纪到了,身边也是该有人了。 他初初登基那会儿,朝中大臣还兴致勃勃地为他操心着立后选妃之事;但自他血洗京中之后,便再无人敢提及。 怕一不留神,送进宫中的自家姑娘犯事犯到他面前,牵连一家子。 便是宫中的宫女们,见了他头疾发作时,一脚将一名刺客的脖子踹断的狠辣手段之后,见到他也俱都瑟瑟发抖。 太监们也是,还未靠近他,便两股战战,比宫女们还不如。 宫中也就裴叙敢近他的身。 虽说公孙仪在漠北军中多年,早已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亦毋须太监宫女们贴身伺候,但见了他们如此胆怯懦弱的模样也颇觉碍眼。 他索性手一挥,将寝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全撵到了殿外,眼不见为净。 裴叙照顾他多年,又亲眼见到公孙仪头疾发作的痛苦模样,虽心疼但毫无办法。 他便想转移公孙仪的注意力,“徐家一心为大燕,兴许是愿意将徐小姐送进宫的。” 他含蓄道:“毕竟,徐小姐那样的情况,进宫是最好的选择。” 公孙仪此时已经坐在了马车上,敲敲车厢,示意车夫开车。 闻言,他摇摇头,“你想多了,徐家人那样疼爱这唯一的姑娘,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将她送进宫的。” 而他的暴君之名天下皆知,那姑娘那样纯善可欺且胆小,当日刘皇后所做之事被她得知,便哭了两回。 若知道要进宫陪他,眼泪还不得淹没整个国公府。 裴叙却不认同,“可是陛下,若是徐小姐自己愿意入宫呢?” 徐家人那样疼爱她,便是宫中不是个好去处,只要徐小姐坚持,也是会妥协的。 “而且,徐小姐为您做了这么多事。”裴叙早将公孙仪登基以来,她为他做的事查清。 “徐小姐写的话本子,说书先生说的内容,皆是在维护陛下您。” “百姓们不理解您做的事,周阁老为首的文臣一脉又肆意抹黑您。”裴叙说着,眸中含了冷意。 但到底经历过许多事,下一瞬他又缓和了面色,“若非徐小姐在暗中替您解释,如今您的名声会更差。” 只怕不止一个暴君之名而已了。 “所以您看,徐小姐兴许对陛下您有意。”裴叙试图说服公孙仪。 他觉得,陛下真的得有个姑娘在身边,便是只陪陪他也好。 去岁他观陛下温声细语安慰徐家小姐,当时便想,徐家小姐于陛下而言,当是有些不同的。 但公孙仪依旧不为所动,“好了,老裴,你想多了。” 他觉得这徐家姑娘只是在报自己当日解围的恩情而已。 毕竟,她不聋这件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但这姑娘给了他很好的启发。 他将锦衣卫调查来的,关于朝中胆敢阻挠他圣意下达施行的那些官员的腌臜事都编印成册,在民间散发,以及请说书先生日日解说。 尤其那等靠着吸无辜姑娘血,侵占她们嫁妆的官员,连名姓都不改,官职也没做修饰,只将那些人的面皮撕了下来。 为此,京中百姓自是谩骂无数,那些官员被骂得门都不敢出。 甚至连报复的念头都不敢有。 为何? 京中这样大规模的刊印书册散发,和每处大大小小酒楼的说书,都有锦衣卫在守护,很明显就是当今的手笔。 新帝连他们家中这样隐秘的私事都起了个底朝天,他们若是再不识趣,等着他们的,就不只是官声发臭而已了。 毕竟,能想到以妻子、儿媳等人嫁妆发家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手里谁没几件阴私事? 这是当今登基以来手段最为温和的一次,再闹下去,难保不会激怒他,让他恢复当登基时的狠辣作风,抄家灭族。 他们深信龙椅上那位做得出来。 自此,律法恢复了保护女子嫁妆的条款,已成定局。 天下女子和疼爱女儿的人家,皆对上面听闻是心狠手辣的暴君起了感激之心。 “原是陛下的手笔。”徐子容和妹妹说完国公府外的事,面上依旧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怪道事情这样顺利。 徐乐蓉将面前装着的果子点心小碟一一推到兄长面前,眉眼弯弯,【这些时日,哥哥费心了。】 “哥哥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一开始在背后推了一把,后来的事,都是陛下身边锦衣卫的功劳。 徐子容看着瓷白小碟子中红艳艳的樱桃,想起几个月未见的妻子,面色柔和了些许。妻子最是喜欢这鲜艳欲滴的樱桃。 【哥哥可是想念嫂嫂和侄儿了?】徐乐蓉“问”他。 徐子容在妹妹面前坦荡得很,点了点头,“他们娘俩在江南住了小半年,前几日来信,说是祖母已然康复,也是时候回来了。” 眼下是夏初,再不回来,暑热气盛之时再上路回京,母子俩怕都难熬。 若非他有官职在身,不宜告假太多时日,也该去江南接人了。上一回和妻子儿子见面,还是他趁着年节下江南之际,一晃也快有个三月了。 徐乐蓉点点头,【我也想嫂嫂和殷哥儿了。】 徐家曾孙辈,如今才得殷哥儿一个,他又是个活泼伶俐的性子,常哄得徐家上下喜笑颜开。 他不在家的这小半年,徐国公府都冷清了许多。 【殷哥儿也该长高了。】再过三个月,他也该满三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姑姑。 “那再过几日,哥哥派人去接他们母子回京。”徐子容笑道,拿了一颗樱桃放进口中。 武宣元年五月十三,徐乐蓉的大嫂嫂江宜贞和侄子徐成殷回京第一日,带回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长公主公孙忆雪,险些死在江南孙府上。 幸得陛下早年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相护,长公主得以平安无事。又值陛下允许女子休夫、和保护女子嫁妆的两条律法推行至江南,长公主怒而休夫。 江宜贞看了一眼和儿子亲亲热热的小姑子徐乐蓉,又叹了口气,“长公主那样的身份,都被驸马和其一家欺压得死死的。” 说着她越发为徐乐蓉担忧。 小姑子今春已经及笄了,因着她身在江南,不能回京参加她的及笄礼,她还为此事愧疚了几日。 她在江南住的这小半年,还试探着为小姑子看未来夫婿人选。可惜,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说着江宜贞压低了声音,“我听说,长公主嫁的那人,孙家嫡长子,是个断袖。只家中掩饰得好,才不曾为外人所察。” 徐国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徐乐蓉,见她和曾孙子玩得正高兴,不曾留意这边,才问道:“怎么说?” 这件事,他知道。孙家人瞒得那样好,当年他的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出来,但如何就传到外面去了? 江宜贞叹了口气,“江南都传遍了。月前长公主要休夫,先给陛下去信。但没曾想信被驸马截了,她也险些被毒死在后宅。” “消息都是孙府的人往外传的,估计有长公主和陛下的授意。”她猜测道。 “长公主这些年在江南也不好过,嫁妆被驸马和其一家侵占了不说,驸马院中,还养了不少小倌。” 第7章 第 7 章 到底是出身书香世家,江宜贞在一众长辈和夫弟面前说起“小倌”时还有些不大自在,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徐子容暗中握住她的手。 江宜贞看了丈夫一眼,眼中有了笑意,声音很快恢复正常,“这倒也罢了,好歹是一国公主,驸马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火。” “但前年长公主生下长子,忍不下去想要回京的时候,被刘皇后派人去江南训了一顿。” “驸马窥见她在皇家的地位,便逐渐放肆起来。我问过家中祖母和母亲她们,得知长公主这些年在江南,基本连门都没出过。” 她点到即止。 “那便是被软禁了。”徐令容倒吸一口凉气,“孙家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江宜贞接话,“我听说,刘皇后被下令殉葬、陛下登基,将公主封为长公主之后,孙家也未见收敛。” 徐令容是个十分捧场的人,接着大堂嫂的话说了下去:“莫非他们觉得,陛下和长公主非同母关系,想来也对这个妹妹没几分真心?” 没等旁人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嘶,怪不得敢毒害长公主。” 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谋害皇室? 徐子容摇摇头,不赞成十三堂弟的话,“倒也未必。” “刘皇后在世时他们与长公主交恶太深了。” 他说。 见徐令容依旧满脸的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一旦被长公主找到机会从江南脱身,孙家所做之事定然会传到陛下耳中。” 徐令容左手“啪”的一声拍到自己的右手上,恍然大悟,“所以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见他已经明白了,徐子容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当初都说刘皇后给长公主找了一门好亲事。”他说道,若有所思,随即看向徐国公,“祖父,我听说长公主出嫁前,曾找过妹妹?” 唯唯? 虽然徐子容是在问徐国公,但众人视线已经不自觉地飘向他话中提及的人——不远处和殷哥儿玩的徐乐蓉,一时没人说话。 于是,殷哥儿清脆稚嫩的童声便十分清晰。“姑姑,这个我学会了。我们再来。”他兴奋地咧开嘴巴,蹦蹦跳跳着。 徐乐蓉见厅内另一侧的人安静下来,目光终于移了过去。她朝问话的兄长徐子容微微颔首,双手仍护在侄子身后,怕他摔倒。 看来,方才说的这些腌臜事都被孙女听去了。 徐国公暗叹,朝曾孙招招手,“殷哥儿,来曾祖父这里。” 徐乐蓉得以在缠人的侄子层出不穷的手段下脱身,起身走到桌边,在大嫂嫂江宜贞身边坐下。 江宜贞对她露出个温和的笑。 徐乐蓉略一颔首,回答方才兄长的提问:【嗯,长公主出降前,确实来找过我。】 那时徐家和刘皇后还未撕破脸,她常被刘皇后召进宫中,美名其曰请太医为她医治耳疾和哑疾。 【当时陛下还在漠北,她直觉刘皇后没安好心,但找不到人去查孙家。】 刘皇后已经被先帝下令殉葬,她留给徐乐蓉最后的阴影也在这一年的时光里慢慢消散。 徐乐蓉提起刘皇后时,脸色十分平静,用词却也不怎么恭敬。 徐国公摸了摸曾孙的头,示意他安静些。 不忍心孙女继续往下说,他紧接着便点头,接下徐乐蓉的话:“唯唯回府后找过我。” 怀里的小曾孙还很小,徐国公捂住他的双耳,简单明了地将他当年查到的事情告知家人——其实内容也和江宜贞方才说的差不多。 他不过补充一些细节,和当年孙家和刘皇后在当中做的手脚。 末了,徐国公叹息道:“不过,长公主知道了也没办法,只能嫁了。” 先帝独宠刘皇后,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她说给公主找了份好亲事,先帝便信了。 她说驸马是孙家嫡长子,不好随公主常住公主府;不若让公主去江南,和孙家人住一起,好彰显天家隆恩,于公主和驸马感情而已也更有利。先帝便也应了。 先帝独女、一国公主,便这样被放弃,几乎是“驱逐”出了燕京城。 厅中陷入了沉默。 今日除了依旧在漠北的徐子容、徐乐蓉二人的父亲徐仲武、母亲康裕彤、三叔父徐叔双、三婶母严允娴、二堂兄徐谦容和二堂嫂傅夏北,这六人外,徐家人悉数聚在前厅。 数十人齐齐沉默下来,便是坐在曾祖父怀中,玩着他胡子的殷哥儿,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怎么不说话了?”他将曾祖父放在他耳朵上的双手拉下来,好奇地问道。 翌日,是休沐日。 徐国公昨夜一夜未眠,但还是早早起了身。 在练武场出过一身汗,又回到前院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他连早膳也还未用,便吩咐候在一旁的管家: “找个嬷嬷去看小姐起身没有。若没有,便让她继续睡会儿;若是已经起来了,便请她到我这儿用早膳。” 管家很快吩咐人去办了,紧接着便开始张罗起祖孙俩的早膳。 嬷嬷到了素璇院时,恰好,徐乐蓉也才起身。 洗漱过后,她便带着秀竹和秀兰二人,穿过垂花门,到了前院。 “来了?”徐国公一见孙女,心中积攒了一夜的郁气登时便散了。他让徐乐蓉坐下,“来,难得我们爷孙俩单独用一顿早膳。” 徐乐蓉弯了眉眼,【以后休沐日,我都来陪祖父用早膳。】 若是她能够说话,徐国公定能听出她话中的促狭。但此时他也只能从孙女眉宇间的欢悦,和她优雅从容的手势中看出几分活泼来。 【只怕祖父饿了几次肚子,便不愿意等我了。】徐乐蓉“说”。 “你个促狭鬼。”徐国公乐得大笑,“那便说定了,休沐日你便到前院来。” 管家领着小厮丫鬟们将今日的早膳端上来,一一摆好,“老爷和小姐慢用。” 徐国公点了点头,徐乐蓉微微一笑。 摆好膳食之后,他们便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徐家人用膳时都不喜欢下人在旁候着,也不喜旁人替他们舀饭夹菜,一向是自己动手。 用膳前,徐国公说了一句“别怕祖父饿肚子,你只管睡饱了再来”之后,才率先动手,舀了一碗粥放在孙女面前。 “先吃饭,等会儿祖父要和你说会儿话。”他温声说道。 【好。】徐乐蓉点了点头。 祖孙俩在安静却温馨的氛围中用完了一顿早膳。 “你长大了。” 漱过口,将净手的巾子放回铜盆中,徐国公说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便起身,示意徐乐蓉跟着他往外走。 徐乐蓉若有所觉,不紧不慢地擦干手上的水珠,便安安静静地跟在缓慢踱步的祖父身后。 二人来到徐国公的内书房,静思院。 这里一向是他教导儿子和孙子的地方,徐乐蓉还未患哑疾前也常来这里和他说话。 静思院的所有下人皆被屏退,便是徐乐蓉的两个贴身丫鬟,也被管家带着,静静地候在院外。 明间里,徐国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祖父知道,你对陛下有意。” 端坐着的徐乐蓉没料到祖父竟这样直白,惊得瞪圆了一双杏眼。 她一双杏眼本就偏圆,如此一来,便显得像是天生圆眼。 不过,因着她此时吃惊却掩不住的羞赧,眼眸便不似圆眼般机灵。徐国公身为她的祖父,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她的稚嫩。 他的孙女,才刚及笄的年纪,确实还很小。若非为着她考虑,他都想多留她几年了。 只是,长孙媳妇江宜贞昨夜和他们说的,关于长公主前几年在江南的生活,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当初他不是没想过禀明先帝,为当初的二公主如今的长公主换个夫婿人选。 但是,二公主拒绝了。他还记得那时年方十六的小公主,双眸含泪却努力笑着的模样。 她说:“多谢国公爷。”公孙忆雪擦去眼角的湿润,“不过不必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她便恢复了平静,“孙家,我嫁。” 她转身往内廷方向走,风中传来她轻微的一声“国公爷,今日我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 徐国公当时站在宫道上,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只觉她可怜。 昨夜听长孙媳妇的一番话,他一夜未能入眠。长公主确实很可怜,摊上那么一个继后嫡母。 他不想让自己的孙女也和长公主一样可怜。 徐乐蓉不比当初的二公主身份高,且她在外人眼中,是个又聋又哑的姑娘。 长公主远嫁江南,得了个被囚禁、后被下毒暗害的结果。 虽然如今女子嫁妆得以被律法保护,女子过不下去了亦可以休夫。但一个口不能言的姑娘,在远离家人的地方,得到的庇护也有限。 这让徐国公坚定了决心,孙女不能远嫁! 那就近在燕京城里,能入眼的人,也不过一个而已。 但他的孙女,这辈子怕是也做不得正妻了。 徐国公思索了一整夜,才在天将亮之时,下定了决心。与此同时,他也才将将想明白孙女一直未曾出口的女儿家心思。 上回,他和孙女说“进宫之事,先不急”,她当时略微失态的眸色,竟被他忽略过去了。 他早该想到的。 第8章 第 8 章 早在很多年前,二儿子徐仲武便常在信上和女儿提起公孙仪,说太子殿下如何如何。 而后,便是孙女撞破刘皇后欲杀害太子的阴私,引来她疯狂的报复。 再是,前年梅林深处,性子还不似如今暴躁不耐模样的公孙仪,神情温和耐心地哄着自己的小孙女。 最后,思绪落在自己送给孙女、当作及笄礼物的天香楼和书铺上。 徐国公慢慢回想着公孙仪登基的这一年来,天香楼所讲的书、书铺所刊印售卖的话本子…… 他实在迟钝。 徐国公叹息着,将自己辗转一夜的心事一一和徐乐蓉道来。 见她眸中已然起了雾气,他心里也不好受,却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唯唯,当初祖父救不了二公主,但如今的长公主已经成功自救。” 他不敢堵,怕孙女嫁了人之后,落入和长公主一样的境地。 “祖父是武将,心思不如文臣细腻,竟一直看不透你的心思。” “祖父做得不好,没有问过你的想法;只考虑你嫁了人,要如何生存下去。”徐国公叹息。 是的,徐乐蓉注意到,祖父用了“生存”这个词。 她再也听不得,急急摇头,【祖父做得很好。】 她的手势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十分利落且坚定,却显得有几分着急。因为她迫切地想让老人停止自责。 徐国公摸了摸她的头,“抱歉,那日问你要不要入宫,隔日却和你说不急。” “当时是不是很难过?” 徐乐蓉摇摇头,面色十分平静,【我都听祖父的。】 “傻孩子。”徐国公感慨。 当初被长子和长媳从漠北送回京中的小小婴孩,捧在手心才一丁点大。他和夫人两个人小心地照看着这唯一的小孙女,喜不自胜。 他们将她养在自己的玉林院中,和他们同住。 一晃眼,夫人走了已有十年。 当年他将小小的孙女送到素璇院,嘱咐大儿媳多看顾一二,就此搬到了前院,这十年间也未曾踏足过玉林院。 想到玉林院,“待会儿,和祖父去玉林院看看罢!”徐国公说道。 孙女的亲事有着落了,他得去和夫人说说这个消息,虽然目前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是坏。 徐乐蓉点头,她知道自己五岁之前,一直和祖父祖母住在玉林院。只祖母去世之后,祖父几乎不曾再踏入内宅一步,怕触景伤情。 祖父愿意让她陪着去玉林院,想来,也是放下心里的伤痛了。 【我和祖父一起去。】徐乐蓉试图让自己的表情轻松一些,唇边扬起一抹小小的弧度,【祖父要和我讲一讲我小时候在那里发生的趣事。】 “好,祖父和你说。”徐国公朗笑,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胸中的怅惘很快被冲散。 说回正事。 徐国公目光温和地落在孙女身上,“若你点头,祖父成全你的心意。” “别怕,祖父于陛下有从龙之功,且有救命之恩,他不会伤害你。” “只是,孩子,”他声音有些哽咽,“便是祖父,也无法为你争取皇后之位。”若他的孙女当年没有落水,没有患上哑疾…… 徐乐蓉眸中才散去的雾气又一点一点地聚集,眼睫湿润起来。 【孙女愿意。】她起身,面朝上座的祖父,跪得端端正正。 她仰起头,唇边弧度分明是勾起来的,眸中清泪却一连串地落下,滴滴砸落地面。【祖父,您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 顾不得擦泪,她双手打着手势,一句句手语替代她的声音,落入徐国公耳中。 【孙女记着,自己是徐家人。】 【便是不入宫,一辈子不嫁人,孙女也是甘愿的。】 她心里虽藏了个人,但若非月前祖父试探性地问她愿不愿意入宫,她根本不会起这样的念头。 所以那日,徐国公说入宫之事不急,她虽失落,但也真的没有伤心失望。 【是孙女不争气,让家里人一直为我挂心。】 【祖父,进宫以后,若是……我不会连累家中的。】 纵使她坚信陛下还是当年那个会温柔劝哄她的公孙仪,但那是作为他的子民、重臣家眷的看法。 若是她进了宫,成为他的嫔妃,那便不能再将全部信任交付于他。 徐国公眼中险些流出泪来,好险忍住了。 他擦了擦眼角,起身,来到徐乐蓉面前,亲手扶起她。“和祖父不必如此客气。”他压着声音里的滞涩,低低道。 徐乐蓉在祖父的搀扶下起了身,站直。过程中她眸中的清泪不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声“啪嗒”声。 她忙接过徐国公递过来的素色帕子拭泪。 徐国公看着她收拾好情绪,才继续开口:“唯唯,你方才说错了。”他难得对徐乐蓉板着一张脸。 “怎么可以一辈子不嫁人?” “唯唯,若你心里没有人,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 “便是入了宫,你发现陛下不如你记忆里那样好,那也没什么。” “还记得你小时,祖父常让你背的《卫风·氓》吗?” 《卫风·氓》,是《诗经》里的一首诗。 徐乐蓉点点头,她明白祖父的意思了。 徐国公摸摸她的头,“你出生那年,漠北来信,我和你祖母高兴到一宿睡不着。”四个儿子、十三个孙子,才终于迎来了小孙女的出生。 他回忆着那时的心情,面色在不知不觉中缓和。“我们等不及第二日,翻了一夜的《诗经》,想着要为你取一个最好的名字。” “那时候,我翻到了这首诗。” “祖父当时便在担心,我的小孙女日后被男人伤了心可该怎么办。” 徐乐蓉抬眼注视着他,发现他已经陷入往事之中,便静静地听着。 “于是,祖父为你取字为‘乐’,和兄长们一个字辈。” “祖父当时想啊!我们徐家的小姑娘,一辈子就该开开心心的才好。” 徐乐蓉才止住的眼泪,又险些溢出眼眶,她忙低头用帕子擦了。 她还没抬头,头顶上便放了一双手,以她十分熟悉的力道揉了揉。 “唯唯,日后,莫再说那样的话。”徐国公叹息。 为她做的,永远不嫌多。 她也不是不争气。 他们家的唯唯,最是争气了。 身患哑疾,性情却比他们这些男人还要坚韧不屈。若再论才情,假以时日,她并不输她惊才绝艳的兄长徐子容。 “唯唯,你明白祖父在说什么的。” 徐乐蓉忙不迭点头,抓住他的手,才擦干的眼泪再次决堤。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嗯。】唯有点头,徐乐蓉不住地点着头,满面泪水中,缓缓绽放出一个温暖和煦的笑。 徐国公入宫之后,徐乐蓉收拾好所有情绪,缓步走出了玉林院。方才静思院的一番谈话,几乎将她这几年间的泪水流干。 她再次回头,眉眼间暖意融融。 这玉林院,时隔十年,祖父终于愿意踏足了。 正值仲夏,还未到午时,头顶的太阳已经灿烂到有些炫目。 徐乐蓉拒绝了管家送的伞,顶着大太阳,带着他送来的两名贴身丫鬟回了自己的素璇院。 “姑娘。”秀竹担心地看着她,分明已经发现她嫣红未消的眼尾,和通红的眼眶。 【无事。】徐乐蓉笑了笑,心里一片澄净。 入宫…… 月前她的答案是她愿意,今日她的答案也是她愿意。 彼时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月前她辗转了大半夜,回想着她和公孙仪的初次见面,女儿情思无从掩藏。 而今,她不会再辗转反侧了。 便是入宫,她也还是自己,还是徐家女。情爱迷人眼,但她会时刻谨记,不会迷失自我。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① 午后,在一室的清爽中,徐乐蓉默背着这首诗,慢慢进入梦乡。 内室屏风一角,冰盘上的冰山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冲散了盛夏的暑气。 与此同时,才和新帝公孙仪用完午膳的徐国公,终于说出了他入宫的目的。 他的来意一说出口,殿中便是一静。 公孙仪不掩面上的诧异,问他:“徐国公,你对朕有救命之恩。当真要以徐家女入宫为条件,换这救命之恩?” 徐国公离座跪下,“求皇上成全。臣之孙女命苦,还请皇上予她安宁。” 公孙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亲自扶起他。“好,朕允了。” “贵妃之位,如何?”贵妃之位,已经是公孙仪能够给出的最高位分了。 此前他没想过让徐家小姐入宫,便是那日裴叙在他耳边叨叨,他也下意识反驳了。 无他,便是他再力排众议甚至独断专行,也立不了徐乐蓉为后。 徐国公已经有过心理准备,闻言鼻尖依旧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未免失态,他忙低头作礼:“多谢陛下。” 贵妃之位,亦是他入宫前所想争取的位分。 再往前一步,便是压上徐国公府一家老小的官位、和他手中的兵权,也再不能够了。作为先帝的辅政大臣,朝中形势他看得很清楚。 便不是辅政大臣,作为普通百姓,也该看得清:一国之后,不能是个哑巴。 徐国公闭了闭眼。 孙女的命运,自她落水高烧退去之后,便注定了。 不过,当年又聋又哑的小姑娘,比所有人想得还要坚韧。她努力配合龚太医的医治,恢复了听力。 她本有机会恢复说话能力的。 若非刘皇后当年命人灌的那一碗哑药…… ①-“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出自《诗经·卫风·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恰在这当口,裴叙从殿外走进来,躬身对公孙仪说道:“陛下,景亲王求见。” 徐国公猛地睁开眼,一双虎目如淬了火。 时隔两年,他心里再次生出一股恨意来,烧得他险些维持不住理智。这样浓烈的恨意,便是去岁听闻刘皇后被先帝下令殉葬的时候也从未消除。 景亲王公孙景阳,是刘皇后之子。 “徐国公,”公孙仪唤了他一声,“等钦天监算好良辰吉日,圣旨便会送到徐家。” 徐国公稍稍冷静下来,微微颔首,“臣知道了。” 现下是午后,惯常是小歇的时辰。景亲王选在这时候,冒着炎炎烈日进宫,想也知道,他有要事。 但是徐国公却未有要主动告辞的意思。 公孙仪揉了揉太阳穴。 他才要将人家的宝贝孙女纳入宫中,还不能给皇后位分,眼下心里正觉着歉疚,便不好赶人。 裴叙微微抬头,看他,担忧地问:“陛下,可是头疾又发作了?” 公孙仪摇摇头,“无事。将景亲王带进来罢!”说完他看向徐国公,“你……”他目光看向殿内一侧那宽大的屏风,稍有些犹豫。 “陛下,臣也想听听,景亲王要说些什么。”徐国公微笑道。 他曾救过流落宫外的小太子,又在他最落魄那几年教导过他一些时日,而他的儿子,还接替他教过公孙仪几年。 是以,便是厚着脸皮,徐国公也将这话说了出口。 公孙仪:“……那你情绪收敛一些。”别像方才那样,一听“景亲王”三字,脸上的表情便像是要杀人一样。 虽然宫里宫外都在传他是“暴君”,但他自觉自己不是来着,大多数时候还是颇讲道理的。 趁着裴叙还未步出殿外,徐国公一个闪身,进了屏风后。 公孙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的动作,转头看裴叙,“你也过去,看着他。” 裴叙点点头,先是走出殿外招了个小太监过来,吩咐了他一些事,才重新回到殿中,到了屏风后。 徐国公盯着进来的人:“裴常侍,若我控制不住自己,你会动手么?”他神情有几分警惕。 裴叙其人,以太监的身份当了新帝身边的常侍,不只是因着他贴身照顾公孙仪十多年的情分而已。 当年年纪尚小的公孙仪流落宫外,还是他不离不弃拼命护着,才坚持到徐国公赶到救下二人。 而后公孙仪去了漠北,上了战场,又是裴叙在后寸步不离地护着。 徐国公知道,自己的救命之恩,相较于裴叙而言,分量远不如他。 若是裴叙对他动手,他便是武力上可以碾压过去,但他也得敢出手啊! 在公孙仪面前对裴叙出手,不就相当于对一国皇帝动手么?徐国公不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也得为徐家人考虑。 裴叙微笑,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徐国公,您得按捺住性子。”言外之意,若徐国公克制不住自己,他是会动手的。 徐国公压着心底的愤懑,盘坐在地。 他刚坐下,公孙景阳便随着小太监进了大殿,“见过皇兄。” 温润有礼的景亲王,见到桌上尚未收拾好的两只杯盏,眼中闪过微微诧异,很快恢复了平静。 公孙仪见他神情,并没有要为他解惑的心思;他此时已经坐回位置上,示意公孙景阳也坐。“说罢!大中午的,来找朕作甚?” 公孙景阳:“……”大中午的,这殿中方才不还有一个人么? 不过他很是习惯公孙仪说话的直白。他便也不含蓄,目光在两杯未动分毫过的酒水中掠过,才回道:“臣弟听小太监说,方才徐国公来找过您。” “倒是不巧,他离开得早了些。”公孙景阳说道,微微一笑,“臣弟要说的事,和徐国公倒有些关系。” 屏风后的徐国公抬眼,怎的和他还有关系? 裴叙眼不错地盯着他,心弦不敢放松分毫。 “你说。”公孙仪将方才徐国公没有动的那杯酒推过去给他,“没喝过的,你不会介意这个罢?” 他摇了摇自己的那杯酒,酒水微晃,“裴叙被我派了差事,没人为你倒酒了。”他公孙仪甚至没为先帝倒过酒,公孙景阳是别指望他亲自动手的。 至于方才领公孙景阳过来的小太监,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公孙景阳显然也听说了公孙仪将殿中伺候的小太监和宫女们皆遣到殿外的事,他摇了摇头,“臣弟不介意的。” 便是介意……他要自己动手倒酒,也得有空杯子不是? 为显他是真的不介意,公孙景阳端起酒杯,将当中酒水一饮而尽。“好酒。”他夸道。 “当然,徐国公的珍藏。”公孙仪将喝空的杯子放回桌上,“说正事。” 公孙景阳便继续说起他来的目的:“臣弟来,是想请皇兄下旨赐婚的。”他说道。 赐婚?还和他有关? 他家不就一个孙女适龄?曾孙辈,还只得一个三岁的男孩子呢! 屏风后才冷静些的徐国公倏地就要撑地起身,被反应更快的裴叙紧紧摁住肩膀。 【国公爷,且冷静些。】裴叙以眼神示意。 “哦?”屏风后安安静静,公孙仪便知道裴叙压制住了徐国公。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饶有兴趣地问公孙景阳:“你是看上了徐国公的孙女?” 公孙景阳颔首,不等他继续问便往下说:“皇兄,臣弟想让她入秦王府,当我的侧妃。” 侧妃! 徐国公这下哪里再忍得住,意欲拍“地”而起,肩膀却被裴叙压得死死的。 哦,裴叙武功确实不如徐国公,但他整个人都压在人家身上,靠着体重,一时半会儿倒也压得他无法动弹。 不止如此,他一手撑在徐国公身上,另一只手也早已捂住徐国公的嘴,确保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徐国公:“……”冷静冷静,这是陛下的人。 屏风内的细微动静逃不过公孙仪的耳朵,他轻咳一声,掩住快到喉间的笑声。“徐国公怕是不愿意自己的孙女当妾,即便你是亲王。” 公孙景阳不懂武功,也不知道公孙仪在给他挖坑,只温和地笑笑。“皇兄,您也知道,徐家小姐她……当不得正妃。” “嗯。”公孙仪也不问他为何急匆匆便入了宫求赐婚,他沉吟道:“我方才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徐国公进宫来的目的?” 见公孙景阳点头,他便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同侧太阳穴,“瞧我这记性。” “唉,头疾未愈便也罢了,竟还多了个健忘的毛病。”公孙仪叹息,“皇弟莫怪。” 公孙景阳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公孙仪紧接着便继续说道:“徐国公方才进宫,请我庇护徐家小姐。”如愿见到公孙景阳眸中闪过懊恼,他面上露出一抹笑,“我已经答应了。” 公孙景阳笑容勉强,“是吗?” “嗯。”公孙仪揉了揉太阳系,似是想起什么,“噢,我这回记得了,方才我跟你说,裴叙被我派了差事?” 屏风后的裴叙感受着被他压制着的徐国公的愤怒,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陛下!您再不将景亲王殿下打发走,徐国公便要克制不住,先生撕了我,再去生撕了他。 公孙景阳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接话,“皇兄是说过。” “哦,他是被我派去钦天监了。我跟徐国公说,等算好良辰吉日,便将他孙女接进宫里来。” 公孙仪和他对视,“不巧,你来晚了。”他心里半点不虚,他后面一句话可是真话。 公孙景阳点点头,“倒是臣弟逾越了。”他认真道歉,为他险些和皇帝抢女人。 小太监将景亲王送出大殿,才要回殿中复命,便见裴常侍站在门口,“下去罢!没你的事了。”他说。 小太监欢欢喜喜地领命退下。 他已经听见殿中传来杯盏落地碎裂的声音了,还有很大的一声“嘭”。 “嘶”,陛下不会又头疾发作了罢?快跑! 裴叙进入殿中,站回公孙仪身后,静静地看着徐国公摔完杯盏、砸裂桌子,犹不解气,又对着方才分隔开他的屏风砸了几拳。 屏风不堪重击,蛛丝般的裂纹四散,亦开始摇摇欲坠……而徐国公犹在出拳。 “陛下,这……”裴叙躬身,对沉默着的公孙仪说道:“需要臣去阻止徐国公吗?”再砸下去,激起陛下的血性,再引得他头疼便不好了。 公孙仪摇摇头,“随他发泄罢!” 公孙景阳今日走了一步臭棋。 不知他是看上了徐家姑娘,还是看上了徐家身后的权势。他都走得太急了。 身后都已经有了周阁老一派的文臣势力,竟还要肖想着武将的势力。 啧,公孙仪点了点椅子扶手,“老裴,你说,我是不是太纵着公孙景阳了?” 裴叙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陛下。” 他早劝过的,刘皇后之死,虽然是先帝下令、先帝的人执行的。但是,先帝下令之前,还未想起他的宠后。 是陛下的几句话,勾起了先帝对刘皇后的“不舍”,引得他起了让人殉葬的心思。 便是他冷眼瞧着,这位景亲王,怕早就将杀母之仇算在陛下身上了。 裴叙想着,将方才从锦衣卫那里得来的消息转告公孙仪:“陛下,锦衣卫来报,说是午前景亲王殿下和周阁老有意结亲。” “咦?”公孙仪失笑,公孙景阳比他想得还要急躁。 午前才和周阁老确定定亲的事,午后便急急进宫找他赐婚,想赶在正妃入门之前将侧妃纳入府中,同时收了徐国公府的势力。 “陛下就是太纵着景亲王了。”裴叙说道。 公孙仪想通了公孙景阳急急进宫的原因,便对他失去了兴趣。“哦,那就再纵容他多几年。不然,也太无趣了些。”他回道。 瞧瞧先帝都给他留下了什么烂摊子,啧! 徐国公发泄完怒气,是在一刻钟之后。 当着裴叙的面,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呈递给公孙仪。 也不必裴叙先接过检查,公孙仪自己便接了过去。 只是,饶是公孙仪自诩性情淡然,打开那小册子之后,也沉默了好一会儿。“国公这是何意?”他怀疑的目光落在神情坦荡的徐国公身上。 那是一本春宫图。 第10章 第 10 章 徐国公走后,公孙仪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进了内殿,靠在榻上,却没有要午睡的意思。 裴叙指挥小太监和宫女们收拾完大殿,过来见他如此,便问:“陛下,午歇还有小半个时辰,您可以睡会儿。” 公孙仪闻言头也没抬,自顾自翻着他手中的书。“不睡了。”都过了他往日午歇的时辰,现下再睡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眼下他难得头不疼,得趁着这个机会看点好玩的东西。 陛下手中的书…… 裴叙认出来了。 那不是方才徐国公走前,给陛下的东西吗?他方才无意中瞄到一眼,见那是一本春宫图。 裴叙见公孙仪此时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着春宫图、显然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恍然大悟。 怪他。 陛下都快及冠了身边还未有过女人,他先前试图说服他将徐家小姐接进宫中,遭拒绝了之后却未曾想过要给陛下送这种书。 陛下不会,可不就是没兴趣么? 不过,一本春宫图够了么?裴叙思忖着,要不要让锦衣卫多搜罗几本回来。 脑中在算计着到底要带多少本春宫图回宫,也不耽误他手中在做的事。内殿冰山散着幽幽凉意,很快驱散了殿中的热气,变得清爽。 裴叙安置好冰盘,又很快端来茶点,一一摆在榻前的小桌上。 “别忙了。”公孙仪头还是未抬,却不耽误他知道裴叙在做些什么事。“殿外那些宫女太监是干什么吃的?让你一个常侍做这些,简直不像话。” 裴叙已经将茶倒好,闻言只笑笑,“臣现下闲着也是闲着。” 大殿外的宫女太监们皆怕帝王怕得慌,陛下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份闲心,他可不想让那些人进来扰了他的清静。 公孙仪忽然将手中的小册子一阖,抬眼问裴叙:“老裴,你说,徐家小姐进了宫,我若是把宫务丢给她,她会不会哭?” 宫务? 裴叙一怔,很快回过神,“宫务确实该有人来打理了。”他没有直接回答,毕竟他对徐家小姐不熟。 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在温声细语地哄人,哄了半天。 公孙仪又打开了小册子,低头看起来。“没事,哭了就哭了,再哄便是。”他又不是没哄过。 裴叙失笑。 徐家小姐果真在陛下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偏他好似没有半点觉察。 不过,年少家道中落、被迫净了身的他也不曾了解过男女情爱这种东西,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还是错,故而也没有点出来。 罢了,日后徐家小姐便要入宫,长长久久地陪伴着陛下。他们二人之间怎么相处,还得靠他们自己摸索。 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想着,裴叙开口:“陛下觉着,徐国公刚才可是在演戏?” 公孙仪翻过一页春宫图,漫不经心地回道:“兴许罢!”显然对他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兴趣。 裴叙想也是,徐国公好歹是太祖皇帝给先帝选的辅政大臣之一,便是个武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 “那他……”裴叙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担忧,却好似又没必要担心。 “老裴,放松些。”公孙仪再翻过一页春宫图,这回语气正经了些许,“便是他在演戏,也没什么不好。” 公孙仪的目光终于舍得从春宫图上撤走,抬眼看他:“何况这当中,几分真几分假。愤怒是真的,向我表明他徐国公府的立场也是真的。” 那便没必要去追究那几分假。尤其这还是第一回,徐国公正式向他表明,徐家站在他一侧。 啧,不会是因着他那孙女罢? “你说,若公孙景阳来早一步,我又恰好答应了他。”公孙仪面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徐国公府,会站在哪边?” 裴叙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陛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公孙仪点了点头,想将手中的春宫图扔到一边,瞄了一眼,又打消了念头。 罢了,若是扔了,可是浪费了徐国公的一番好意。 裴叙见他翻看春宫图的兴致低了下来,又开口:“不过陛下,您不会答应的。” 是啊! 他不会答应的。 若非徐国公相求,甚至以救命之恩作为条件,他根本不会答应让那姑娘进宫。 贵妃再好听,也不过是妾。 公孙仪想起那姑娘的泪眼,叹了口气。“罢了,欠了她的。” 那姑娘的哑疾,说到底,和他也有几分间接关系。 公孙仪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口,试图消解心里莫名涌上来的烦闷。 还有一点,是公孙仪和裴叙都下意识不想去提及的。 景亲王即将要和周阁老结亲,也就是说,害徐家小姐患了哑疾的周家小姐,即将成为景亲王妃。 若他开口答应了景亲王将徐小姐纳为侧妃的请求,那么,他便是在和徐国公府结仇了。 谁人不知,徐家人可是深恨周家人……哪里忍得了自家宝贝姑娘屈居人下?还是被仇人踩在脚下? 幸好,徐家小姐入宫,是当帝王贵妃,比亲王正妃,地位天然高了不止一等。便是景亲王,依着大燕律法,见到贵妃也是要行礼的。 “老裴,我忽然觉着,徐家小姐入宫当贵妃,是个极好的主意。”公孙仪忽然道。 裴叙面上露了笑,点点头,“陛下英明。”他恭维道。 公孙仪笑着掀起茶杯,朝他“泼”过去。 杯里不过剩了一两滴水,裴叙也没躲,还贴心地为他续了茶。“徐小姐若是要掌宫务,陛下,尚宫女史和其余宫人太监们可要先学一学手语?” 依着陛下的意思,徐家小姐以贵妃之位执掌宫务,除了没有皇后的位分,和皇后也没什么不同了。 公孙仪忽地顿住。 对了,宫人们要学,他呢?他可也不会。上回哄那姑娘,可是到最后都没看懂她做的手势。 公孙仪又灌了一口茶,手里的春宫图似乎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宫中公孙仪和裴叙在说着徐国公,并谈着徐乐蓉进宫之事。 而徐家,才回到前院重新沐浴、洗去一身汗水的徐国公也派人将孙女请到了前院。 “待钦天监算好良辰吉日之后,圣旨便会下来。”徐国公看着才两个时辰不见的孙女,忽地就觉得她好似长大了不少。 都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徐乐蓉有些惊讶,【钦天监?良辰吉日?】并非帝后大婚,嫔妃入宫,也是需要算这个的么? 别说大燕,便是前朝大兴王朝,也从未有皇帝如此行事。 徐国公点点头,心里依旧很是抱歉:“陛下说,许你贵妃之位。” 徐乐蓉点了点头,没再问方才的问题。 她仿佛有些懂了陛下的心思……徐乐蓉面色微红,陛下他好似还是那个会哄着她的太子殿下。 …… 徐国公从未如此絮叨过,更甚于上午他和徐乐蓉剖析他的心思之时。 但徐乐蓉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剩下一些贴心的话,徐国公不好出口,但是……“为妇之道,我待会儿会和你大伯母交代,让她教你。” 本该也有为妻之道的,但他孙女不是皇后,如此,便随心行事便是。 “祖父瞧着,陛下对你也不是全然无心。”徐国公话音刚落,便见孙女粉面染红,似是粉霞中渲染了一片红霞。 孙女果真长大了。 徐国公心里感慨,嘴上却是在说:“如此,祖父也算是能够安心一点。”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别怕,上午我和你说过的,徐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徐乐蓉不住地点头,鼻尖又开始泛酸。 再说下去,又要把孙女惹哭了。 徐国公果断转了话题,“祖父出宫之前,景亲王也进了宫。” 徐乐蓉心思果真被吸引了过去。 景亲王? 她和继后之子,好似并没有什么交集。 徐国公显然也知道孙女在想什么,“他进宫,是为求陛下,让你做他的侧妃。” 徐乐蓉垂放在双膝上的双手顿时紧攥在一起。 她低垂着眸,徐国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继续往下说:“陛下拒绝了他。” “回府前,我听到了裴常侍和陛下禀告的话。锦衣卫查到,”徐国公顿了顿,见孙女抬眼看过来,才继续说下去:“景亲王进宫之前,才和周家那个老不死的见过面。” 便是裴叙,身为公孙仪的近身心腹,说起周阁老,不说尊敬,到底称呼上没有错处。 而到了徐国公这里,不说他语气里的鄙夷和痛恨,光就他的称呼“周家那个老不死的”,若让旁人听了,可得汗流浃背。 但是徐乐蓉却十分镇定。 当年她被周英宜撞入水中,过后又聋又哑之际,周家却假意借了刘皇后的势和陈太医的掩护,让周英宜躲过徐家的惩罚,两家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这些年,每当她和嫂嫂们去参加宴席,见周英宜左拥右簇、一派京中贵女之首的风光,不是不恨的。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无他,她的祖父、她的其余家人每回总会为她出气的。 尤其是,每逢宫宴,徐国公便常当着周阁老的面,骂他“老不死的”,说他不会教孙女,一度让周英宜难堪到月余不曾出门。 虽然还不够,但是,周家势大,和徐家分庭抗礼,也只能到这里了。 【景亲王和周家要结亲?】徐乐蓉想到这个可能,心里泛起一丝愉悦。 这两个人,倒是绝配。 突然发现标题是下一章节的,尴尬[害羞][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徐国公满意地点头,他孙女就是聪明。 “他们是有结亲的意思。”徐国公冷哼一声。 景亲王是吧,他记住了。 那周家丫头要当他的正妃也就罢了,他竟还想着让他孙女当侧妃,要让他的孙女被那害了她一辈子的丫头踩在脚底下。 没让徐乐蓉看出自己心里憋着的气,徐国公喝了一口水。“但是景亲王走了一步坏棋。就这样还想和陛下斗,啧。”他的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公孙景阳才将正妃定下,煮熟的鸭子都还没到手呢,就惦记着他的侧妃。也不怕鸭子飞了。 而且,徐国公可还记着,公孙景阳可是刘皇后之子。 便是他是想让自家孙女当他的正妃,徐国公拼着让孙女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允许她嫁入景亲王府的。 徐乐蓉只微微颔首,双手交握,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虽然景亲王的算计没有成功。但是唯唯,周家应该还是不会放弃他这棵大树。” 毕竟,想要和新帝公孙仪叫板,他总得攀上皇家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物不是?不然,岂不成了反臣? “老不死那孙女,也不是个好的。”便是事情已经过去五年,直到现在,徐国公想起当年孙女落水之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也足够会装,这些年装乖卖惨,也笼络了不少人站在她那边。” 徐家气势过于迫人,也总有人看不惯他们总是针对一个小姑娘的,纵然这小姑娘曾将旁人家的小姑娘撞入冰水中、最后又聋又哑。 他们只看得到,徐家揪着旧事不放,不依不饶地给一个小姑娘没脸,连带着周阁老也没脸。 “周英宜若成了景亲王妃,和你的交集便不会少。” “唯唯,你要当心她。” 徐国公十分不放心,“还有那景亲王,若是无意间碰上了,也该避多远避多远。” 身为漠北曾经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没觉得这样教孙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只不过要孙女平安而已。 “他怕是将杀母之仇,记在陛下身上了。”徐国公说。 当日先帝驾崩前,他是守到最后的重臣之一,自然知道刘皇后是怎么被先帝想起来,要她殉葬的。 一句句叮嘱,其实是一句句的不放心。 徐乐蓉眼睛一眨,眼泪好险没滴落下来,【祖父,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眼中的水意被她眨去,她继续“说道”:【祖父,不必担心我。】 徐国公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他得在孙女面前失态了。 当日落日时分,徐家人皆聚在前厅。此时晚膳还未端上来,一家人正慢慢说着事,宫中便有人来了。 是来传封徐乐蓉为贵妃的圣旨的。 且是一向寸步不离公孙仪的裴叙亲自来的。 宣读完圣旨,早有心理准备的徐家人面上倒都没什么变化,裴叙只瞧得出他们俱都是恭恭敬敬的。 就连那不满三岁的小儿,他都没在人稚嫩的小脸上看出有什么不满的情绪来。 不过,裴叙转念想想,倒也明白了几分。 也是,徐小姐入宫之事毕竟是徐国公亲自和陛下求来的,也当不会有什么不满才是。 裴叙思绪转了几圈,面上却也没露出什么端倪。 “徐姑娘,”他亲自扶起跪在前列的徐乐蓉,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明日宫中便会有嬷嬷过来教姑娘宫中礼仪。” 见徐家人皆看过来,他微微颔首,继续和徐乐蓉说道:“无妨,常嬷嬷是陛下的人。”明黄的圣旨,他亲自交到人手中了。 明日从宫中过来的嬷嬷姓常,还是陛下的人…… 会是他的奶嬷嬷么?先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 徐乐蓉握着手中的卷轴,许是仲夏天太热,她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她对着裴叙微微点了点头。 她说不了话,裴叙也不会手语,索性她只要做些简单的动作便好,不会暴露她此时有些微无措的心绪。 裴叙不知是否还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临走前,他压低了声音,对徐乐蓉说道:“姑娘不必害怕,陛下还记着姑娘。” 这句话只有徐乐蓉一人听见了。 裴叙走后,徐乐蓉还在原地站着,那明黄的卷轴被她横放于胸前,试图掩盖她此时“砰砰”跳得欢快的心跳声。 陛下还记着她…… 纵然今日才在心里说过不能将全部信任交付于他,但怎么办,她好像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 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是九月初一,距今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殷哥儿缠着徐乐蓉,要小姑姑抱他,撒着娇说舍不得姑姑。 管家来问徐国公世子徐伯文,何时上菜。 徐伯文对他摆了摆手,“等父亲回来再说。” 他对妻子罗巧薇说道:“老二和弟妹都不在家,想来也难赶回京城,唯唯的嫁妆,就拜托你了。” 虽然贵妃的嫁妆礼部会帮着准备,但徐家也就这么一个姑娘,哪里能委屈了她去?徐伯文想着,便也加了一句:“往重了办,我徐家姑娘,可不能输了阵仗。” 罗巧薇面容温和,点了点头,“我自是省得,唯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会委屈了她。” 其实,何止是她看着长大的呢? 徐国公当年沉浸在发妻逝世的哀伤中,将唯一的孙女送入内宅,便不再踏过垂花门半步,只交代了自己好生看顾侄女。 罗巧薇那时膝下养了两个孩子,长子徐清容排行七,是个古板的;幼子徐令容排行十三,是个跳脱的。 她正想要有个乖乖软软的小姑娘养在膝下,可惜她幼时伤了身子,婚后多年得了两个儿子已是不易,已经不敢再肖想。 但二弟和二弟妹将他们的女儿从漠北送回徐国公府了! 她那时看着公爹和婆母两个人,养孙女养得不亦乐乎,心里可羡慕得紧,日日带着幼子徐令容到玉林院去,连丈夫都看出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婆母徐国公夫人去世后,她虽然也悲痛,但看着小小的侄女一个人住在素璇院,哪里放得下心? 她往素璇院跑的次数,比往日跑玉林院的次数还频繁。 侄女和她这个大伯母,可是十分亲近的呢! 罗巧薇目光落在正被殷哥儿缠着和他玩儿的徐乐蓉身上,“今晚我就写信给弟妹,明日尽快寄出去。” 漠北战事未休,二弟和二弟妹皆是主将,轻易不得返京。 徐家其余人,三弟徐叔双是副将,想来也回不了京城。 但二侄子徐谦容不过是校尉,想来可以回来一趟。而三弟妹严允娴和二侄媳妇傅夏北并未在军中任职,随时可以回京。 显然徐伯文也想到这个,“嗯”了一声,“你写好之后将信给我,跟我给军中的信一起寄过去。” 走军中的传信驿站,可比单纯走徐家传信通道要快多了。 这边夫妻俩在谈着,其余各处,以夫妻两两或兄弟两两为一个小圈子,也俱都各自在交谈着。 徐子容十分遗憾,“可惜我不能背妹妹上花轿。” 自徐乐蓉长大,他便多次在畅想,等妹妹出嫁那日,他亲自将她送上花轿,给她送去自己的祝福。 是很遗憾,小姑子并非正妻。 但江宜贞很快将这些失落情绪抛却,安慰丈夫:“无妨,你可以将她从素璇院背到大门,将她送进宫里来的花轿。” 虽然宫中送来的花轿并非寻常人家娶妻用的那种花轿,但仪式上也不会差太多。 徐子容眼睛一亮,握住妻子的手,“贞贞,多亏你提醒我了。” 徐令容左看看右看看,见父亲母亲、四叔四婶,还有兄长嫂子们皆说得热闹。他仔细分辨,听见他们都在说要给妹妹添什么妆、余下这三个半月里要怎么和妹妹多相处等等。 而他,和他亲兄长徐清容,在大眼瞪小眼。哦,也不对,是他大眼在瞪他哥闭上的双眼。 幸好他哥觉着娶妻之事不急。 徐清容今年十九,明年及冠的时候刚好可以参加科考,家中便将他迎亲的时间推到明年殿试过后了。 不然,剩下他自己一个,对着成双成对的人,可就太孤单了些。 而妹妹?她正和小侄子玩儿呢! 但是吧!他哥在场,好似也没好到哪里去。 哪有人,身处这样热闹的场合,还在背书呢? “哥,”徐令容盯着他哥盯了一会儿,憋不住,忍不住开口:“唯唯在家的时间不到四个月了,若我到素璇院找她玩儿,你不会训我罢?” 徐清容,容貌和他的名字一样,清朗无双的公子哥儿,却因着面上和年纪不符的古板神色,生生给他降低了几分少年意气,瞧着多了几分老成。 他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是平淡无波的,像极了老夫子在说话。“不可,纵然是堂兄妹,也要讲究男女大防。” 他就知道! 他就多余问。 徐令容忿忿地想着。 “老古板。”他暗骂了一句。 “不过,你可以和唯唯在前厅、花园、后山等这些平坦开阔的地方玩儿。”徐清容仿若没听到弟弟在骂他,“丫鬟小厮们都要跟着。” 徐令容其余还待骂人的话便被他咽回肚子里,郁闷也变成了兴奋,猛地抱住他哥。“哥,你是我亲哥。” 这是什么废话! 徐清容还待要训他,却见父亲已然一个爆栗敲在了徐令容头上,疼得他“嗷”了一声,蹦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徐国公四子徐季全,本来和妻子齐婧正商量着给小侄女添妆的事,忽地听到小侄子哀嚎一声,吓了一跳。 他是文人,比不得武官健朗和反应迅疾。这么一吓,他手中的茶杯便脱了手,救都没来得及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徐季全沉了脸,一字一字唤那罪魁祸首:“徐、令、容!”这茶杯可是去岁他三十五岁生辰时,小侄女唯唯孝敬他的。 他素来舍不得用,方才想到侄女日后要进宫了,才拿出来用上一用。 不曾想,就这样碎了。 他二哥放在前厅的鞭子呢? 徐季全环顾一圈,还未找到,徐伯文便及时将鞭子递过去给他。“四弟,拿着。” 徐令容再次哀嚎一声,“爹!你……”他爹怎么主动给四叔递鞭子啊啊啊! 话未说完,破空声响起,徐季全的鞭子已然甩了过来,他急急忙忙左闪右躲起来。 他四叔虽然是个文官,瞧着文文弱弱的,但自小也是在祖父膝下长大的,甩个鞭子而已,准头还是有的。 “娘、爹、四婶、哥!救我……”才挨了一鞭,徐令容便鬼哭狼嚎起来。 齐婧忍着笑,“小侄子,四婶给你个建议:你好好站着,让你四叔打完他就消气了。” 徐家人中,她丈夫徐季全性子最是记仇,今日这一顿鞭子,徐令容是非挨不可。若不然,接下来一年里,他可多的是手段整治他这小侄子。 叔叔要打侄子,放在一般的人家,早就有人上前劝和了。 但这里是徐家,被打的那个人还是历来皮得不行的徐令容,徐家其余人只有叫好的份儿。 便是徐令容的亲爹亲娘和他亲哥,虽然听到他的呼救,但却俱都事不关己地看起热闹来。 偶尔徐令容躲过一回鞭子,他们还会抓住人,让徐季全再补上一鞭。 也幸好前厅足够大,才在容纳这么多人之后,还有比较宽敞的位置任徐令容辗转腾挪,和让徐季全将鞭子挥舞得虎虎生风。 “嗷嗷嗷,唯唯救我,救你十三哥哥……”徐令容鬼哭狼嚎着,转头一看,他呼喊的妹妹正被他大哥徐子容挡在后面,不许她看呢! “嗷嗷嗷,大哥你过分了,竟拦着唯唯救我。” 回答他的,是异口同声的一句:“活该!” …… 等亲自将裴叙送出徐家大门的徐国公再回到前厅,便见这里热闹得不行,一时愣住。 不是? 他孙女很快就要入宫了,日后不能再在家陪着他们,这群人竟笑得这样开怀? 幸好,管家及时过来,打断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老爷,时辰不早了,您看,饭菜何时端上来为好?” 这么一打岔,徐国公便也听清了儿孙们都在笑闹些什么,也冷静下来。 他对看过来的长子徐伯文点点头,回头对管家说道:“现在便端上来。” 徐令容终于熬过一顿打,吃饭的时候像是座椅上放了火炭似的,沾一下便“蹭”地站起来;而后便在家人的目光中又诺诺地坐了下去,又“嗷”的一声站了起来。 殷哥儿赖在他小姑姑身边,吃着徐乐蓉喂过来的饭,见他小叔叔跟表演戏法的猴子似的,看得津津有味。 有徐令容这么一个活宝在,徐家人这一顿饭用得还算是愉快。 饭毕,一家子还坐在前厅。 桌前的杯碗盆碟早就被撤下,饭后甜点和应季的果子都被端了上来。 但此时少有人有心思去吃点心和果子,只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偶尔看一眼徐乐蓉。 打破一室寂静的,是徐国公。 “还有三个半月,”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唯唯还能在家和我们一起过中秋,不错。” 徐乐蓉此时正双手抱着侄子殷哥儿,无法做出手势,便朝祖父露出个温柔的笑,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哎哎哎,唯唯可别哭。”哥哥嫂嫂们的声音混在一起,几乎要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了。 徐乐蓉深吸一口气,唇边绽放出一个和煦的笑,眼泪却随之落下,被殷哥儿贴心地用小手擦掉了。 …… 翌日辰时过后,宫中的嬷嬷果真来了徐国公府。 徐家人中,有官职的此时不是在上早朝、便是在上值,没有官职的譬如徐清容、徐令容等人,因是男子,也毋须出来见一见常嬷嬷。 故而常嬷嬷便被罗巧薇亲自领着,径直往徐乐蓉的素璇院去了。 徐乐蓉才起身,刚洗漱完毕,听到罗巧薇先遣过来报信的小丫鬟的禀告声,愣了一下。 宫门才开没多久罢?常嬷嬷这么快就到府上了? 大燕皇宫一共四座宫门,只有午门是卯时中打开,半个时辰的时间给上朝的官员们整顿队形和整理着装,辰时上早朝。 其余三座宫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神武门,须得等到辰时正才会打开。 这么一算,常嬷嬷是早早便候在东华门内,等门一开,守卫检查过无误后便直奔徐国公府了。 徐乐蓉面上不由得泛起红来。 辰时正,她可才刚起身,现下还未用早膳呢! 若常嬷嬷当真是她所想的那位……她捂了捂脸;但来不及懊恼,秀菊已经进来,说人已经到了院外了。 徐乐蓉忙起身,迎出院门。 “姑娘,老奴可当不得姑娘来迎。”常嬷嬷一见徐乐蓉,便忙迎上前,开口说道。 徐乐蓉不想常嬷嬷待她竟如此热情客气,一时愣在原地。 罗巧薇一向知道自家侄女的作息,知道她只怕也才起身不久,方才急急忙忙让小丫鬟来素璇院给她递话,便是怕她惹了嬷嬷不喜。 但现下观常嬷嬷的反应,好似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严厉板正? 见徐乐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罗巧薇忙向她介绍常嬷嬷:“唯唯,这是陛下身边的嬷嬷,一品夫人。” 徐乐蓉了然,还真是她想的那位。皇帝公孙仪的奶嬷嬷,更是他生母先皇后柳璇玥从柳家带进宫中的贴身丫鬟。 虽然圣旨已下,但如今她还未入宫,身上依旧无品级,是该向常嬷嬷行礼的。 但是她才要动作,便被常嬷嬷笑着搀住了她的手,“姑娘莫要多礼,可要折煞老奴了。” 她身上的一品夫人的诰命是真,但不过是因着陛下看在已故太后的恩典才得的。 真论起来,她名义上担了奶嬷嬷之名,实际上,也不过是照顾了小太子几年而已。 小太子当初,可是先皇后柳璇玥亲自喂养的,也是她亲手养大的。 莫说这只是恩典,光就这徐家姑娘是未来贵妃,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可不同寻常,她也不能拿这个乔。 罗巧薇还有一府事务需处理,又见常嬷嬷对侄女十分恭敬,便放心地离开了素璇院。 而徐乐蓉,也终于镇定下来。 【嬷嬷,劳烦您先等一下。】徐乐蓉面色绯红,但手势依旧优雅从容,【我先用早膳。】 常嬷嬷自是不懂手语的,站在徐乐蓉身旁的秀竹很快将她的意思转述出来。 徐乐蓉听着秀竹说出来的话,分明就是她手语的意思,但不知为何,言语表达总是比无声的手语要更令人尴尬的。 用着手语时,她还只是面上红了,等听到秀竹的话,她便是连耳朵到修长的脖子,红成了一片。 不过,便是再难为情,她也是要实话实话的。 她身子自五年前落水后便亏空许多,好不容易被龚太医调养回来一点,又被刘皇后吩咐陈太医灌了许多伤身子的药。 这两三年,她也不过才勉强脱离日日喝苦药、补药的生活罢了。若是让她空着肚子一上午,她非得晕过去不可。 届时劳师动众,惊动整个国公府不说,万一传进宫中,传到陛下耳中,她就没脸见人了。 常嬷嬷闻言也是微微一愣,不过她到底在皇宫中生活了二十年,经历的事也多,面上很快恢复了慈和。 “怪我,来得早了些。”她温和地说道,“若姑娘不介意,老奴便先教一教要进宫的丫鬟们罢?您先用早膳。” 徐乐蓉哪里会介意,她要进宫,她身边的四大丫鬟也确定了要进宫,是得有人教导宫中礼仪才好。 常嬷嬷是陛下指定来教她的人,丫鬟们得她主动教导,那便再好不过了。 徐乐蓉进了明间,早膳被秀竹和秀梅从食盒中取出,再一样一样地放在桌上。 【你们出去罢!莫让嬷嬷久等。】徐乐蓉净完手,示意两个丫鬟出去,【我这里不用伺候。】 便是常嬷嬷没有等着她们,徐乐蓉用膳时也一向不需要她们伺候的。 秀梅和秀竹便很快退出明间。 人齐了,常嬷嬷便也开始了她的教导。 “你们也是要跟着姑娘进宫的人。” 常嬷嬷此时没有方才面对徐乐蓉时的温和,面色一板,整个人多了几分严肃和冷厉,“姑娘口不能言,你们便要当好她的嘴巴。” …… 徐国公府常嬷嬷在教导四个丫鬟,而宫中,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贵妃进宫的事宜。 “陛下,贵妃娘娘进了宫,需安排在哪座宫殿?”裴叙问公孙仪。 宫中主子少,先帝的妃子们在公孙仪登基后便挪去了永寿宫,其余宫殿俱都空了出来。 公孙仪正批阅着奏折,闻言头也没抬,“坤宁宫。” 啊?坤宁宫? 那可是皇后的寝殿! 裴叙心里一惊,却没多话,只默默下去办了。 先是宫务,再是坤宁宫。看来,徐家小姐这个贵妃身份,也只是表面而已。 来请示陛下之前,他还以为,该将徐家小姐安置在“承乾宫”或者“翊坤宫”呢! 不过也是,且不说徐家小姐和陛下之间的情分——得陛下细心哄过也算有情分的罢? 单论家世,谁能越过徐国公府家的小姐,坐上皇后之位呢? 第13章 第 13 章 时间它不禁过。 礼部的官员将聘礼和按贵妃规格准备好的嫁妆分次送至徐国公府后,日子仿若一下子便变得飞速起来。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 今年这一日并没有举办宫宴,徐国公暗自猜测,许是因着宫中此时并无女主子的关系。 这一日,徐家除了需镇守漠北的主将徐仲武、康裕彤和副将徐叔双之外,尽数聚在后花园的凉亭里。 就连已有四个月身孕的傅夏北,也随着徐谦容从漠北赶了回来。 “你这孩子,怎的这般粗心?”便是隔房侄媳,罗巧薇也忍不住开口训人:“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竟敢跟着谦容一路骑马回来!” 也亏得傅夏北是武将之女,自幼也习武,身子骨健朗,腹中胎儿随她颠簸了这一路也无事,还安安稳稳地坐稳了胎。 傅夏北双手捂着脸,根本不敢去看大伯母的眼睛,神情间也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确实是过于莽撞又粗心大意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她啊! 她月事一向是按季度来的,三个月一次。上一次月事还挺正常的,赶路的这一两个月没来月事她也不会多想,谁想会是有身孕了呢? 见她如此,罗巧薇也不说她了,好歹是孕妇,她也骂出个好歹来。 且不说,该挨骂的还有旁的人呢! “谦容,你也是,媳妇儿也不知道照顾好。”罗巧薇将火气对着二侄子,“刚怀孕一两个月就骑马赶路,你不知道有多危险?” 前头三个月的胎儿最是脆弱,他身为父亲的竟也不知道注意。 徐谦容摸了摸鼻子,无法反驳,只得受了这一顿骂。 “这一路你就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嗯?” …… 罗巧薇越说越气,声音“噼里啪啦”跟过年时放的炮仗一样,骇得徐令容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腰背抵在凉亭围栏上,退无可退,他才停止了动作。 也幸好罗巧薇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小动作,不然遭殃的人非得多一个不可。 “初初有孕的妇人该有的症状都是有的罢?”罗巧薇骂完一通,勉强缓了下语气,问傅夏北。 傅夏北听着一向温婉和气的大伯母跟吃了炮仗似的,将丈夫徐谦容骂得头都不敢抬,默默地将身子缩在婆母严允娴身后。 死道友不死贫道。夫君,你多担待些。 此时听到罗巧薇问话,她定了定神,才赧然点头,“是有些嗜睡,且还有些恶心。” 但她可不知道是有孕了,还以为是一路奔波,赶路太过导致身子吃不消。 罗巧薇深吸口气,话头又对准了徐谦容:“你看你!这般明显的症状,你竟还敢由着夏北胡闹。” 真是! 她瞥了一眼一声不敢吭的三弟妹严允娴,最该骂的人其实是她才对。 老二和老二媳妇两口子年轻不知事也就罢了,她可是生养过的,竟不知道看着她儿媳妇! 但严允娴毕竟是长辈,她得给人留几分颜面;且看在她努力护着身后的儿媳妇的份上,罗巧薇便没打算再继续骂下去。 只是,她方才一通骂,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在她身上。不过这么一停顿,所有人的视线便齐刷刷跟着她转向严允娴。 严允娴登时便有些顶不住,尤其公爹徐国公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她性子跳脱惯了,但也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不像其他三个妯娌一般得徐国公认可,是以素来最怕她这个威严的公爹。 严允娴根本不敢去看亭子一角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徐国公,只上前一步,讨好地抱住罗巧薇。 “大嫂,好了,他们小两口知道错了,就别继续骂了罢?好歹今日是中秋佳节呢!” 她也知道是中秋佳节? 罗巧薇心里暗骂,也不知道是谁,方才饭前惊呼一声:“儿媳妇儿你还没吃饭呢肚子就鼓起来了?”这一句话可将所有人惊得不轻。 可不是? 今日这几人才回京呢,就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惊喜。但不得不说,惊吓也没少多少。 方才的晚膳大家伙可都吃得心不在焉,府医的一句“恭喜二少夫人、二公子,二少夫人这是有喜了”,将他们心里的后怕全都勾了出来。 没看唯唯,直到这时,小脸上还是煞白的呢? 若非见着小侄女被吓成这样,她何至于当着一家子的面发火? 见大嫂只睨着她,并不说话,严允娴也顾不得小辈们都在场,忙抱住人摇了摇。“大嫂,我也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罢?” 齐婧忍着笑,偏过头去。 好久没见到三嫂了,她还是这样鲜活,带着她和大嫂都没有的活泼劲儿。 可是稀奇,严家和三伯怎么养的三嫂?都要当祖母的人了,心性还跟年轻的小姑娘似的。 徐伯文也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她环着自己夫人的双手,叹息着和四弟徐季全对了个眼神。 这是弟妹这是弟妹,可不能说,三弟不在家,他们也只能多担待几分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徐伯文也禁不住叹息,三弟怎么纵容人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弟妹这性子还和他小儿子徐令容一个样。 徐季全看懂了大哥的眼神,不自在地揉了揉耳垂。这可是他嫂子,他什么也不敢说。 罗巧薇轻咳了一声,“好了,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你也不嫌丢人。” 好歹是妯娌,她严允娴不要面子,她还是要的。 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便缓和下来。 徐国公轻轻拍了拍孙女的头,“没事了,唯唯。”他缓声道。 徐乐蓉眼尾的晕红还未散去,围观了一通闹剧,此时也放松下来,她对着祖父点了点头。 “看,月亮好圆!”殷哥儿兴奋的声音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徐乐蓉浅浅地笑着,对着小侄子比划:【殷哥儿,十六的月亮更圆呢!明日你可不要错过。】 殷哥儿抱住她的双腿,抬起头看她,“那小姑姑明晚也陪我一起看。” 徐乐蓉微微颔首,摸了摸他的头。 明日,她还在家的。 转眼便到了八月底。 “姑娘,嫁衣可要让宫中绣娘再改改?”常嬷嬷问徐乐蓉,她打量着姑娘比前两个月还长高了一些。 【不是做了三套?】徐乐蓉“问”。 她三套都试过的,一套将将合身,完美地勾勒出她的窈窕身段;一套有细微宽松,若她高了胖了还能穿下;剩下那一套,尺寸有细微收紧,防着她在入宫前因思虑而瘦下来。 常嬷嬷先是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是做了三套。但姑娘您瞧,这嫁衣还是选最合适的那一套为佳不是?” 她摸了摸刺绣精美的大红嫁衣,有些摸不准徐乐蓉的心思。 陛下的心思很明显了,但姑娘她……瞧着好似不怎么上心似的? 大红嫁衣是大燕正妻才能穿的,虽然姑娘入宫只有贵妃位分,但嫁衣可是比着正妻的份例来的。 她是被公孙仪指到徐乐蓉身边的,名为教导她宫中礼仪,但实际上,她日后便是姑娘身边的人了。 她出宫前,裴常侍还特意提点过她,道是贵妃娘娘日后会接管宫中庶务,她到姑娘身边,日后可是要帮衬着打点宫务的。 是以,她三个月前教完徐乐蓉和她身边的四个丫鬟,也没有回宫去,而是继续待在徐国公府。 和礼部官员对接、和尚服局的女官们对接,她都跟在徐乐蓉身后,将各色事务都打点得妥妥贴贴。 徐乐蓉对她十分客气,但就是太过客气了,常嬷嬷有些想不明白她的心思。 姑娘对陛下是何种心意呢? 虽然被派到徐乐蓉身边,日后也会是她身边的贴身嬷嬷,但常嬷嬷更多还是为公孙仪考虑的。 陛下这些年过得不易,寻常人家在他这个年纪大都早有了孩子,晚一些的也早已成了亲。 先帝当初及冠的时候,陛下可是已经出生了呢! 可陛下身边还一个贴身的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来个贵妃娘娘,瞧着也不大像是对他上心的,常嬷嬷可真是发愁。 徐乐蓉知道常嬷嬷的心思,但她也只做不知。 她还未入宫,闺中女儿家的心思不会轻易叫旁人探知了去。 【那便再改改。】徐乐蓉朝常嬷嬷露出个笑,【劳烦嬷嬷和尚服对接了。】 她这素璇院太小,常嬷嬷闲着无事,便喜欢多想,不若给她找点事做。 果真,常嬷嬷欢喜地接过任务,“好。姑娘放心,老奴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届时姑娘也定会成为大燕最美的新娘。” 徐乐蓉对她羞涩一笑,便见常嬷嬷对她行了一礼,兴冲冲地出了内室。 常嬷嬷是一品夫人,执意向徐乐蓉行礼,她也有几分无奈。 先前还好,随着入宫的时间越近,常嬷嬷待她的态度便越发恭敬,言谈举止间俨然已经将她当成贵妃看待了。 就只差将称呼里的“姑娘”二字,改成“贵妃”了。 徐乐蓉初始还有几分不自在,但现下已经习惯了,应对也十分自然。 就当提前适应了。 嫁衣修改过一轮,又调整了些小细节,便已经到了九月初一,徐乐蓉进宫的日子。 便是皇后入宫,也毋须皇帝亲自来迎,何况只是贵妃入宫。 一大早,礼部官员便带着仪仗到了徐国公府门外。 那里,看热闹的百姓们早已占了道路两侧,对着花轿、和庞大的仪仗队窃窃私语。 “这阵仗好大啊!”有人小声嘀咕道,“和皇后娘娘出嫁也差不了多少了。” “嘿!”一旁的人笑话他,“你见过皇后娘娘出嫁的场面?” “我是没见过,可当年柳太后娘娘嫁给先帝的时候,我祖父还在世呢!” “柳太后娘娘当初嫁给先帝的时候,还是太子妃吧?” “哎,你这人……” “别吵了,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来干什么?” “陛下来了。” “天!陛下竟然来了。” 第14章 第 14 章 徐子容还是没能完成他背着妹妹上花轿的心愿。 顶着徐家人诧异的目光,公孙仪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徐家大门。 “天!陛下竟然来了。”这句话,可不只是百姓们在惊呼而已。便是来徐家观礼的官员们也俱都大惊,纷纷整理仪容,从前厅匆忙奔向大门。 但还是晚了些许。 公孙仪虽走得不紧不慢,但他腿长;待官员们匆匆忙忙抵达大门,他早已走过了前院,进了二门。 而徐家人,在大门处迎客的徐伯文一愣之下,竟忘了行礼。待他反应过来,公孙仪早已从他面前走过。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徐伯文急忙转身跪下。 他声音一出,犹在怔愣的其余人才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地跪下行礼问安。 沿路的下跪和问安声浩荡,竟穿透了前院、垂花门、小花园和几座院子,一路传到徐乐蓉的素璇院中。 徐乐蓉的妆容已经妥当,徐国公府找来的喜娘正要给她盖上红盖头,宫中派来的司仪在一旁指点着。 “见过陛下!”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时,内室里的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没听错罢?”罗巧薇问齐婧。 齐婧也正疑惑着呢!闻言摇了摇头,“我好似也听到了。” 妯娌二人面面相觑一息,很快一个转头看向严允娴,一个偏头看向傅夏北。这婆媳俩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她们俩要好得多。 傅夏北踌躇着,她其实也不大敢确定。 但严允娴却没那么多顾忌,或者说,她压根没想那么多。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见过陛下’?”她在原地转了一圈,隐隐有些兴奋,“陛下来了?” 徐乐蓉一怔,她也听到了。 她抿了抿唇,透过镜子,她可以看到自己面上那瞬间泛起的绯红,甚至压过了喜娘给她化的妆容。 “见过陛下!” 徐国公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混合着徐家其余男丁的声音,就连最小的殷哥儿的声音也在其列。 内室里的女眷们皆停下了动作。 罗巧薇、齐婧和傅夏北直接站了起来,严允娴转圈转到一半,直接定在原地。也幸好她下盘稳,才没有摔倒。 喜娘托着盛放盖头托盘的手都有些发抖。 “别慌张。”罗巧薇定了定神。 还不待她们迎出去,公孙仪已经进了内室,连个拦的人都没有。 无他,哪里有人敢拦?没看陛下是被常嬷嬷欢天喜地地迎进内室的么? “见过陛下!”这一句,终于轮到她们来说了。 其余人都跪下了,徐乐蓉却被公孙仪手快一步,将她已经起到一半的身子按回喜凳上。 公孙仪道了声“起”,便看向徐乐蓉。 这姑娘和他第一回见她的时候,又有了些不同。 长大了,也明显长开了。 记忆中含着雾气的杏眸,此时正惊讶地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愉悦地勾了勾唇角,“很意外?”他弯腰和徐乐蓉对视,含笑问她。 徐乐蓉极力让自己忽略他方才按在自己肩上时残留的温度,只点了点头。 公孙仪得意,“不错。”他盯着她明亮的双眼,“没吓到你吧?”他可还记得,这姑娘胆子可小得很。 徐乐蓉纳闷他这句“吓到”从何而来,不过内室所有人暗中观察他们的目光过于灼热,她面色发烫,忙摇了摇头。 没被吓到,那就行。 公孙仪直起身子。 “要盖盖头了是吧?”他转头问喜娘,他已经看到了喜娘重新端起来的、托盘里的大红盖头。 但和喜娘说话,他的语气便没那么温和,连唇角眉间的笑意也没了。 喜娘冷不丁被帝王一问,手又是一抖。好在徐国公府请来的人足够靠谱,她只手抖了一下,还是稳住了。 “回陛下,是的。”喜娘恭恭敬敬地回道。 公孙仪拿起盖头,放在手中端详一番,便摆摆手让喜娘退下。他则低头,和他的新娘、未来贵妃对视一眼,替她将盖头盖好。 “我来带你入宫。”他温声道。 徐乐蓉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红盖头下,她双眸中依旧倒映着公孙仪一身和她同款的大红婚服,衬得她双目发亮,只带了几分水意。 公孙仪眼底漫起笑意,徐家小姐果真如他所想那般,点头的模样像极了温和无害的小兔子。 比起方才受了惊的小兔子样,他还是更喜欢她现下这样乖巧的模样。反正都是小兔子,不是么?他愉悦地想着。 他摆手拒绝了宫中司仪的靠近,略一俯身,便将徐乐蓉打横抱了起来。 徐乐蓉一惊,双手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 “害怕的话,抱住我的脖子。”是他低沉却十分清晰的嗓音,就落在她的耳畔。 徐乐蓉只觉像是有一根羽毛,从她耳朵眼里一路轻扫着钻进她的心底,痒得她想捂住心口。 但她克制住了,只听话地松开双手,又摸索着抱住他的脖子。 新娘子微凉的双手环住新郎温热的脖子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僵了一下,又不约而同放松下来。 宫中司仪欲言又止,环顾一圈,只见常嬷嬷眉眼含笑、面上又是欣慰又是概叹;而其余人皆和她一样神色惊异而踌躇,便微微松了口气。 罢了,陛下要做的事,谁敢阻止呢?一国之君都亲自来贵妃府上迎亲了,还有什么可惊奇的? 公孙仪抱着人,大步往外走。 咦?他的头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他愉悦地想着,迈过了门槛。 “我送给你的中秋节礼,你收到了没有?”走出素璇院时,公孙仪低声问徐乐蓉。 四周的人,礼部的官员、赶过来的徐家人,还有跟随徐家人一起赶来的其余重臣,见帝王进去之后,直接将贵妃娘娘抱了出来,皆惊住了。 四下皆静时,这句话很轻易便落入徐乐蓉耳中,何况他们现下还离得这般近。 徐乐蓉又点了点头。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点头的刹那,她好似听到了他的一声轻笑。 她面颊“腾”的一下便升起了绯色,像是天气晴朗时天边挂着的晚霞;可惜被大红的盖头遮得严实,无人能欣赏底下的美好。 公孙仪一路抱着徐乐蓉走过假山、小花园、错落有致的院子……直至过了垂花门,穿过前院,还要继续往前。 徐乐蓉视线皆被盖头所阻,隐隐约约窥见的只有公孙仪修长的一小截脖子。 陛下好似白了不少,这是他原本的肤色么? 突然的念头,让她克制不住的心跳逐渐变缓,渐趋于平静。 他们第一回见面,他才从北疆回京,那时他的肤色是健康而阳刚的小麦色,让她想到了夏日灼热的阳光。 第二回见他,是祖父试探性地问她愿不愿意入宫的几日之前,她坐在二楼包厢的窗前,低头瞥见他策马缓行,穿过她的天香楼。 那时陛下有这么白么? 徐乐蓉试图回忆,却只想起了当时他睥睨却散漫的眼神。 不不不,天呐!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乐蓉猛然回过神来,流连在公孙仪白皙脖子上的目光似被烫到了,匆忙收回,缩在安全的盖头之下,不敢再移动分毫。 才缓和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离得这样近,陛下会听到她急促到过分的心跳声么?徐乐蓉紧张地想着,默念起清心经,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快点安静下来。 故而,她也并不知,公孙仪已经快将她抱出前院。 “陛下。”见公孙仪要直接将孙女抱出府门,徐国公再忍不住,出声叫他。“流程还未走完。”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 还有一步,新娘和家中的告别礼。 虽然会伤感,但徐国公依旧不愿意错过任何和孙女说话的机会。 她要入宫,日后再见便难了。 什么紧张的心思,都瞬间被湮没在徐国公颤抖的这一声里。 徐乐蓉顺着徐国公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了头,眼泪几乎是瞬间便从红盖头下面滴落,无声地浸入她身上的嫁衣。 公孙仪脚步一顿,盯着她衣襟之下被那滴泪珠晕出深色的地方,心里隐隐有些烦躁。 许是头又开始疼了,他想。 因着徐乐蓉那滴眼泪的缘故,公孙仪想要直接将人抱走的想法到底没能成功,好歹让徐家人补全了最后一个告别礼。 他坐在上座,盯着他的贵妃朝徐国公拜了下去,心里有细微的不爽。 这徐国公,那可是他的贵妃! 等重新将徐乐蓉抱在怀里,他有种想掀开她盖头的冲动,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哭红了双眼,和当年他们初见时一样。 那时他哄了半天,也没能将人哄好。 如今,公孙仪拍了拍她纤细的脊背,“别哭,日后还会继续见面的。”他沉声道,算是给出了承诺。 徐乐蓉掩藏在盖头下的润红双眼瞬间睁大。 外男不得轻易进入后宫,陛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她环在公孙仪脖子后面的双手微微收紧。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公孙仪竟然神奇地懂了她在想什么。 徐乐蓉眼眶还红着,被泪水浸洗过的双眼却亮得惊人。她将头慢慢地靠在公孙仪肩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不复方才的紧张和拘谨。 徐国公跟在他们身后,见到这一幕,眼眶又红了。 “父亲,可别哭。”徐伯文低声道。 “我才没哭。”徐国公嘴硬,但声音已见哽咽。 公孙仪抱着徐乐蓉,这一回没人再出声阻拦,他直接走到了府门外,朝着大红花轿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陛下。” 从熙攘人群中传出来的熟悉的一声高声,让公孙仪停下了脚步。 和徐国公话别之后,再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路,徐乐蓉心情已然平复下来。 她也听到了那声呼喊,和着人群中热烈的议论声,但她只作听不见——她已经很熟悉装聋了,靠在公孙仪肩上,头一动也不动。 陌生的男子气息萦绕在她鼻尖,却驱散了她往日不得已装聋之时的那种无力感。 话说起来,刘皇后已死,她是否还要继续装作听不见呢? 她竟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得好生想想。 心里装了事,和家人离别时的伤感、和被心上人抱着的羞怯感便很难再次席卷而来。 周阁老得知公孙仪出宫亲自迎亲,是在他已经出了宫门、快到徐国公府的时候。 紧赶慢赶,闹市上又不许纵马,他家的轿夫几乎使出了传说中的轻功,才将他送到徐国公府门口,赶在公孙仪将贵妃送上花轿之前。 那声“陛下”,让公孙仪脚步一顿,转头朝声音传过去的方向看过来,便给了他机会。 周阁老被侍从护着,急急忙忙地从熙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顾不得整理自己,见公孙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阁老忙跪下行礼:“老臣见过陛下,恭贺陛下和贵妃娘娘。” 他这么一跪,似乎提醒了围观的百姓们。 登时这一片地方,便只有公孙仪一个人站着,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徐乐蓉,其余人皆跪了下去。 “恭贺陛下和贵妃娘娘。” 啧,周老头子可真是…… 公孙仪散漫的态度消失,唇角勾起一抹笑,“平身。” “周阁老。” 将新娘子放入花轿前,公孙仪盯着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头子,唇边笑意加深,但语气里有几分漫不经心。 “今日朕和贵妃的婚仪,会顺顺利利的罢?” 周阁老心一跳,冷汗几乎要流了下来。 他发现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迎着公孙仪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他忙点头:“这是自然,陛下和贵妃娘娘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周阁老。”公孙仪愉悦地说道。 似乎是察觉到隐藏在其乐融融的刀光剑影,徐乐蓉抱着公孙仪的双手紧了紧。 “别怕。”公孙仪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周阁老说了,我们的婚仪会顺顺利利的。” 徐乐蓉靠在他肩上的头朝他内侧更偏了偏,远远看去,似乎是柔弱不禁风的模样。 周阁老没听见公孙仪的话,他此时已经退到人群后头,暗中的手势已经换了几波。直到远处一户人家门前的红灯笼被撤了下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花轿起步,公孙仪骑马护在花轿窗前,不紧不慢。 此时的他,帝王威仪收敛了几分,眉眼含笑的模样,和以前散漫桀骜的太子殿下的身影重合了几分。 周阁老眉眼沉沉地盯着礼部的仪仗慢慢远去,锦衣卫中一部分的人随之跟上。再后面,是徐国公府和礼部给贵妃置办的嫁妆,一抬又一抬,仿若没有尽头。 他缓步跟在人群后头,周家暗卫警惕地护持在他左右。 “阁老大人,徐家护卫也出发往宫中方向去了。”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从人群中脱离,仿若路过一般,将消息传到之后,便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徐家护卫…… 所以,徐国公那死老头也是有所防备的? 周阁老仿佛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儿。 他倒也不是想要徐国公那哑巴孙女的命。只不过,若是贵妃在进宫路上出了事……他可真是太好奇公孙仪那暴君会不会发疯了。 还有徐家…… 周阁老第一回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 还有公孙景阳,和他的孙女周英宜。 想起月前金銮殿上一通闹剧般的对峙,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同意这桩婚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以进宫了。”守在徐家附近、落在嫁妆队列末尾的锦衣卫,开口提醒呆站在原地的一众官员。 仿若梦醒般,沉浸在君臣之间的、温和不见血却极度有压迫力的交锋之中的众臣才得以回过神来。 是了,陛下是按民间大婚的婚仪来迎娶贵妃的。 徐家这头已经事了,现下该入宫观礼了。 不只是周阁老,所有朝臣,包括嫁女的徐家人,也皆整装入了宫门。 “听陛下方才和周阁老的对话,”排在队末接受宫中守卫检查的一名朝臣开口道,“似乎原来……”他环顾一圈,没敢再说下去。 但他对话的对象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嘘,心里有数就好。” 他们俩不过是大理寺左右评事,八个评事之二;正七品的京官,在这燕京城里连个名姓都没捞着。 这不,虽然徐国公府广发请帖,但便是收到请帖了他们也不敢站那些大官们身边,方才更是躲在人群里旁观。 却不想,听到君臣之间这样一番绵里藏针的话。 “嘶”,周阁老的胆子可真大。 但好像陛下一切尽在掌握中? “到我们了。”后面说话的人推了推还在发呆的同僚。 “哦哦。”那人终于打起精神来。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进宫,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唉,正七品的京官,若让州县的百姓们来说,也是顶大的了,更是其余八品、九品小官们羡慕的存在。 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放在京城外面,一级的官阶,都能压死人,何况公侯伯爵、一二三四品官员们满地跑的京城。 上朝可都没有他们排宫门的份儿。 今日是运气好,才捞到进宫的机会。若放在平日,焉有他们芝麻小官的事?连进宫门的机会都没有。 …… 徐乐蓉终于被公孙仪放了下来。 她手微微一顿,慢慢地从他脖子上松开。 公孙仪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跟着我的动作来。”他轻声在她耳边道。 徐乐蓉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她继续装聋么? 她微微点了点头。 公孙仪隔着红盖头,摸了摸她的头,而后被凤冠硌了一下。 他失笑着收回了手。 徐乐蓉心里再次“砰砰砰”急促地跳了起来。 隔着一方红盖头,她还是察觉到了放在她凤冠上那一丝轻轻的力道。 她抿了抿唇,不让它翘得太过。 方才,陛下是在摸她的头吗? “见过陛下。”未等徐乐蓉担心自己失控的心跳声被公孙仪听了去,齐声的问安声便落入她耳中。 这是? 还未等她细想,公孙仪已经为她解了惑,“太妃们平身。” 原是太妃们。 记得她入宫前,常嬷嬷和自己说过的话,“姑娘入了宫,便得将宫务接过来。” 常嬷嬷眉眼温和,语气十分慈祥,“姑娘莫怕,陛下将老奴派到姑娘身边,便是来协助姑娘的。” “陛下登基一年多,后宫事务无人掌管;但六局二十四司自有体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差错。” 那时她便疑惑地“问”过常嬷嬷:【不是有太妃们么?】 那时,常嬷嬷只微微一笑,“姑娘说笑了,太妃们移居永寿宫,若无陛下许可,哪里能够出宫门。” 那眼下,是陛下将太妃们放出永寿宫的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耳中传来窸窸窣窣、一派环佩叮当的声音,鼻尖萦绕着轻微的脂粉香气,甚至盖过了陛下身上清苦却十分好闻的味道。 徐乐蓉定了定神,及时止住了过于发散的心思。 “吉时已到!”司仪礼官的声音响亮,带着一股穿透力,不仅传入徐乐蓉耳中,也传到了殿外。 朝臣们皆站在殿门外,远远望着殿中布置,面面相觑之后,皆是苦笑一声。 原以为能进殿中观礼,却不想,会是这般局面。 自先帝逝世后,搬进永寿宫的太妃们终于出了宫门。 有她们一群位高的太妃们在,很容易便将其余朝臣们的位置挤占过去。 何况,婚礼进行的地方,可是在祈华殿。 祈华殿是什么地方?可是太祖皇帝定下来,安置大燕帝后排位的地方,且是元后才有资格进入。 大燕建朝时日尚且不长,祁华殿里不过安置了太祖皇帝、太皇太后、先帝和柳太后的牌位而已。 便是当初先帝的继后、刘皇后的牌位,也不能供奉在这里。 但朝臣中无人敢反对。 徐国公一派自是站在贵妃那边的,周阁老那边,敢怒却不敢言。 无他,月前借着商议景亲王公孙景阳和未来景亲王妃周英宜的大婚日子,金銮殿上他们可是闹了好大一个没脸,甚至把柄都还被帝王牢牢攥着。 敢反对?一顶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帽子随时可以盖到头上,那一家老小便可以断头台上齐聚了。 “夫妻对拜!” 徐乐蓉眼睛登时便红了,清泪缓慢划过面颊,但她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最后一拜。 直到她起了身,“啪嗒”的轻微一声,才传入公孙仪耳中。 公孙仪身子一顿,已经看到了地上的水滴,没什么犹豫,他上前一步,将他的新娘抱了起来。 身子忽然便腾空而起,徐乐蓉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别哭。”他低声道。 嗷嗷嗷,下面一章还是没能写完。台风要到了,许一个愿望,可千万别停电,要保住我的小粉花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徐乐蓉抱紧公孙仪,头一偏,靠在他脖子上。 他的安慰一如两年前,没什么效果。 徐乐蓉的泪水成串滴落,顺着他的衣领子滑落进他贴身的中衣,又凉又烫,带着湿意。 他无奈地叹气,抱起人就往殿外走。 大婚仪式已成,他该带着他的贵妃回寝殿了。 司仪礼官见贵妃娘娘被帝王抱走,也不慌不乱,依旧按着原本的节奏唱道:“礼成!” 最后本还有一句“送入洞房”的,但他好险在要出口的瞬间咽了回去。 这里是大燕皇宫。他方才主持的是是帝王和贵妃的大婚,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婚仪。 朝臣们见公孙仪出了殿门,还抱着贵妃娘娘,已经不感诧异,只恭恭敬敬地跪下。“恭喜陛下,恭喜贵妃娘娘。” 徐国公跪在队伍最前列,望着帝王将他的小孙女抱走,越走越远,鼻尖发酸。 但一股难掩的欣慰又再度涌上心头。 陛下他,方才和自己的孙女,可是按民间夫妻的成婚仪式来进行的婚仪。 公孙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徐伯文站了起来,将父亲从地上搀扶起,“父亲,我们回府罢!”他温声说道。 徐子容定定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四叔徐季全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跟在长辈们身后朝宫道方向走去。 祁华殿在前朝,坤宁宫在后廷偏正中方向,便是公孙仪腿长走得快,也花了小半个时辰。 这期间,徐乐蓉的眼泪便没有停止过。 她抱着公孙仪的手倒是一路都没有放开过,将他身上的几层衣裳都浸透了。 若非顾忌着宫中司仪的脚力,他早就运起轻功将人带回来了,何至于心焦地哄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将人哄住。 “日后,你便住坤宁宫。” 公孙仪这一路,话便没怎么停过。 “常嬷嬷留给你。想来你也听她说了,她会协助你掌管宫务。”他从未如此话多过,但奈何人是他招惹的,再怎么样他都只能受着。 公孙仪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微乱的呼吸,有些想不管不顾地掀开她的盖头,看人是否已经哭到昏过去了。 但手都已经放在红盖头一角,还是顿住了。 罢了,他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给她准备了这样一场婚仪,可不能在最后破坏了它的完美。 他想,他要她日后想起进宫这一日,心里还是甜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上心,分明她进宫是徐国公的请求,到头来,费心劳力的人却是他自己。 许是,感念她祖父当年的救命之恩,和在漠北时她爹娘在不知他身份的情况下对他的关照? “常嬷嬷是我母后的人,”提及柳太后,公孙仪声音有细微的涩意,“她当年也协助过我母后管理宫中庶务。” 徐乐蓉听他哄了一路,早已想停下哭泣,但眼泪这种东西,不是她想停就停的。 他越说,她眼泪便越发汹涌。 凶猛的情潮冲刷着她的心,当日默念着《诗经·卫风·氓》入睡的坚定被冲得溃不成军。 公孙仪。 她再次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姓。 她从未指望过他为自己做些什么,可她还未进宫,他便给了他能给的最大的关照。 她甚至有些昏了头,开始胡乱地猜测他心里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位置。 但一句“常嬷嬷是我母后的人”及时拉回了她的神智。她品着他话中的艰涩,终于止住了眼泪。 而此时公孙仪已经将她抱入坤宁宫,一路进了内殿。 雕花床上铺着松软的被褥,公孙仪将她抱坐在床上。 “我要掀开盖头了。”他道,很快见到一个双目红肿的新娘。“哭了一路,”他有些无奈,“眼睛不疼?” 徐乐蓉接过他递来的素色帕子,盖住了眼睛。 哟?这是害羞了? 公孙仪心里的闷气散了些许,他开始替她拆解着凤冠,问她:“可是不愿意入宫,才哭得这样厉害的?” 徐乐蓉闻言,摇了摇头,依偎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 从素璇院到徐国公府府外花轿,花轿到祁华殿,再从祁华殿到坤宁宫,她一路被他清苦却动人的体息包裹着,渐渐也少了些陌生和不适应。 现下这样被他抱坐在怀里,她居然也没有任何忸怩和害羞,只极速适应了他的体温和胸膛。 分明,她和他,今日也不过是近距离见的第二回而已。 “真是不愿意入宫才哭啊?”公孙仪见她摇头,却依旧想要逗她。 徐乐蓉再次摇摇头。 陛下明知道的……明知道,她不是为这个而哭。 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只能当个妾,虽然是给他当妾。 但她不曾想到,他会亲自去徐国公府迎亲;也不曾想到,祈华殿中,她跪拜的,是大燕帝后。 她更不曾想到,他会以正妻之礼迎娶她。 她在大燕皇室玉牒上,记录的是贵妃之位;但在他公孙仪心里,她是他的妻。 酸涩中缠绕不绝的甜蜜欢喜和感动都快要将她溺毙,她方才哭累了,现下只想好好抱着他。 “我的婚服都被你的眼泪浸湿了。”公孙仪摸了摸她的脸,这姑娘真的好能哭。 他初次见她,她哭了两回;他今日娶她,她又哭了两回。 徐乐蓉本以为自己哭累了,面上做不出什么表情了;但听到他这话,登时便想笑,唇角很轻易地勾了起来。 她也便真的笑了,眼角眉梢尽是欢悦。 但她便是笑,也是无声的。 公孙仪只能察觉到,他话音刚落,他的新娘在他肩上蹭了蹭,痒痒的。 他总算松了口气。 再哭下去,他的洞房花烛还未开始,就是要请太医过来了。 他还记得,这姑娘身子不大好。 “这凤冠,你自己拆还是让你的丫鬟们来拆?”公孙仪问,一直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研究着凤冠的手终于停止了动作。 他放弃了这项活计。 他一个只在今日才近了姑娘家身子的人,哪里干得来拆解凤冠这样的事。 徐乐蓉又在他肩上蹭了蹭,贪恋着他身上的温暖。她亦没有抬头,却伸手往头上探去。 不过几下,便将公孙仪拆了半天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的凤冠从头上取了下来。 他稀奇地盯着她,“这么容易拆的?”那他方才折腾半天算什么? 徐乐蓉捂住唇,眼睛弯了起来。 虽然是新郎,但公孙仪是帝王,毋须应酬,他的洞房花烛夜本该从现在开始的。 尤其温香软玉在怀,他又不是柳下惠;且经过徐国公那本春宫图的启蒙,裴叙又让锦衣卫给他搜罗来许多房中术,他觉得,他得实践一下。 但是,看着姑娘红润发亮的双目,尤其红通通的鼻头,他哪里下得了手。 这和他做过的,姑娘娇羞幸福地和他共享欢愉的梦境全然不同。 公孙仪觉得,自己还没那么禽兽。 “找个人进来,给你敷下眼睛?”他问徐乐蓉。 徐乐蓉点点头。 她知道公孙仪不喜宫人太监们近身,便只让他唤了自己贴身的乳嬷嬷进入内殿。 乳嬷嬷姓徐,是徐乐蓉祖母贴身嬷嬷和管家之女,及笄后嫁到府外,生下女儿后被祖母召回府中喂养她。 她的四大丫鬟之一、秀菊,便是徐嬷嬷的亲生女儿。 徐嬷嬷本在徐乐蓉三岁那年被重新放出国公府,和丈夫团聚;但没过几个月,她意外丧夫,便又回到了徐国公府。 这些年,她一直在徐乐蓉身边照顾着,负责素璇院的小厨房。 徐嬷嬷进入内殿前,公孙仪才慢吞吞地将徐乐蓉从腿上抱坐到床边,自己靠在了床尾。 啧,方才温香软玉在怀他竟把持住了。 公孙仪敬自己真快成了柳下惠。 瞥着软软靠在床头的姑娘,他想,等会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徐乐蓉骤然离了他的怀抱,心里划过微不可察的失落。 但她其实更不习惯被一个男子抱着,纵然抱着她的,是她的心上人,今日他们已经结成夫妻。 她软软地靠在床头,后知后觉婚仪“礼成”的下一步是什么,面上顿时发烫。 原来,她竟也还能有洞房花烛夜。 徐乐蓉挪了挪盖在双眼上的帕子,让它盖住整张脸。 天呐!她竟在陛下面前想这些。 快别再想了! 幸好徐嬷嬷及时出现,救了她濒临冒烟的双颊。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徐嬷嬷跪下行礼。 公孙仪见了徐嬷嬷,也没动,只道:“给贵妃敷下眼睛。” 徐嬷嬷知道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早已净过手,也已将铜盆、热水、巾子等准备好,闻言朝他又福了福身,才开始动手。 常嬷嬷教导四大丫鬟宫中礼仪时,徐嬷嬷也跟着学了的。 且自她决定跟着姑娘进宫,便已做好直面帝王的准备,是以也不似旁的太监宫女们那般战战兢兢。 见徐嬷嬷动作干净利落,且十分沉稳,公孙仪十分满意。 “日后,你便是坤宁宫管事嬷嬷。”他道。 徐嬷嬷一愣,徐乐蓉拍了拍她的手,她才迅速回过神来,跪下谢恩。 公孙仪示意她起身,继续给徐乐蓉敷眼睛。 徐乐蓉重新闭起双眼。 公孙仪此时才有机会,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 嗯,比他早前在徐国公府她的闺房里见她时还要明艳了几分。 他想:这么纯善可欺的姑娘,竟落到了他的手中;啧,漠北那对夫妇当年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着自己的女儿,会想过有这么一日么? 公孙仪放松下来,眉眼间,俱是恣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等宫中司仪气喘吁吁地领着宫女们走到坤宁宫,徐嬷嬷早已退出内殿。 公孙仪灼热的目光已经将徐乐蓉烫得险些受不住,握紧被子一角,像是随时要钻入其中。 【陛下,还有合卺酒未喝。】她忍着羞意,在公孙仪靠过来时,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这样写道。 方才要叫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陛下还是不会手语。 她方才在他手心写字的时候,还不似现在这般不自在。 无他,公孙仪现下的目光侵略性实在太强了,像是忍不住要将她剥光,摁入被褥中。 徐乐蓉想起昨夜常嬷嬷和大伯母给自己讲的那些话、看的春宫图,最后一个“喝”字的比划都有些飘忽。 公孙仪辨认完她写的那句话,手心顿时收紧,将她意欲离开的右手食指握在掌心。 下意识做完这个动作,他才终于想起,他方才为何走得那么慢的原因了。 一进入内殿,他便将那些事都忘了,直接掀开了她的盖头,又让她拆了她的凤冠。 说好的要给她一场完满的婚仪,他自己却打脸了。 “唔,”公孙仪沉吟着,抬眼和徐乐蓉对视,“凤冠你自己能戴回去的罢?盖头我再给你盖回去。” 哪有这样的! 徐乐蓉被他逗笑,方才的羞怯瞬间被她遗忘,而手指被他紧攥的不自在也顿消。 “陛下,司仪礼官来了。”裴叙硬着头皮,站在窗前、低着头提醒道。 他头都不敢抬,双眼老老实实地盯着地面,生怕看见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过去三个月时间里,他亲自给陛下挑了好些房中术、春宫图,陛下研究得兴致勃勃的。 好些时日的清晨,他进乾清宫内殿伺候陛下洗漱时,都见床上有一身明显是换下来的亵裤。 如今陛下和贵妃娘娘的婚仪已成,陛下方才一路将娘娘抱进坤宁宫内殿,不会是在……咳咳,只怕他没有打搅陛下的好事才好。 凤冠到底还是戴回了徐乐蓉头上,是被宣进内殿的司仪女官,领着常嬷嬷徐嬷嬷二人亲自戴上去的。 盖头倒是被公孙仪亲自又盖了回去。 徐乐蓉面上早已不见了方才哭后的狼狈,方才常嬷嬷替她敷了眼睛后,又替她净了面。 此时不施粉黛的模样,落在大红盖头下,显得越发清艳无双。 公孙仪重新掀起盖头时,手顿了顿,才继续掀开。 他想,幸好他方才坚持让这姑娘将凤冠戴回去,也坚持重新掀一次盖头。 不然,日后他记忆中,哪里能有如此美好动人的一幕。 灼热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徐乐蓉清透无瑕的双颊滚烫,容颜之盛,犹在方才盛装之上。 司仪礼官十分懂眼色,指点着帝王和贵妃二人喝了合卺酒,便领着两位嬷嬷迅速收拾好床上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便退出了内殿。 内殿大门被阖上的声音传来,徐乐蓉心里一颤。 “唯唯,”公孙仪含笑开口,“日后我这样唤你如何?” 他是靠近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出的这句话。但还未等她做出反应, 他的双手已经绕到她脑后,上边似是长了眼睛似的,将固定凤冠的几根簪子取了下来。 这凤冠戴上去需要三人协作,取下来却不过一人足以。公孙仪看过徐乐蓉拆解过,又见它被原样戴上去过。是以,他不费什么功夫便将它取了下来。 公孙仪随手将凤冠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双眼却还盯着她,“嗯?唯唯,你还未回答我。” 那个“嗯”字,被他拖长了尾音,弄得徐乐蓉面红心跳。 陛下第一回唤她的小名儿,怎么这样娴熟?就像是他曾在心里念过无数回。 和她曾在心里默念过他的名字一样。 这样的巧合,让徐乐蓉心底似是有股热流淌过,烫得她想流泪。 她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出今日这第三回。 是以,公孙仪将她的凤冠取下时,她也只是眨了眨眼,甚至都没有感叹他竟这么快学会了拆解凤冠的心思。 直到他靠过来,一张清俊之极的脸在她视野中放大,清苦的气息萦绕她周身,唇上落下一个温热的什么东西,她才睁大了双眼。 这是? 徐乐蓉捂着心口,一动不敢动。 陛下是在吻她? 公孙仪稍微退开了些,低眸看她,低低地笑话她:“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徐乐蓉面颊倏地通红了起来,她捂着胸口,朝他点了点头。 她的心跳太快,若不捂着,她怕它会跳出胸腔。 “嗯?这是应我唤你‘唯唯’的事?”公孙仪回味着方才的柔软触感,觉得滋味十分不错,又贴上去吻了吻。 徐乐蓉点头点到一半,又被他贴了过来,又呆住了。 “嬷嬷和家里人没教过你夫妻之事?”公孙仪紧紧贴着她,说话时甚至会碰到她的下唇,他试探性地含了含。 可怜徐乐蓉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被他几番亲近,弄得心神不定,甚至都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公孙仪俯身,将她托抱起来,身子平放到床正中,他自己也翻身上了床,她才后知后觉他方才在问什么。 教过的。她想。 但纵然学过,也没人告诉她,实际做起来会是这样。 她什么都反应慢半拍。 被他弄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但徐乐蓉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抗拒来。 她盯着半悬在自己身上的公孙仪,听他说:“没教过也没关系,我教你。” 她眨了眨眼,【教过的。】她想说,但她说不了。现下她的身子不知为何没了力气,甚至抬不起来在他手心写字。 “你是愿意的罢?” 这回很好回答,徐乐蓉点了点头,双手却紧张得紧攥在一起。 “放松,我这些时日看了好多书。”公孙仪拉开她的手,“我还梦见过,和你……嗯,不止一次。” “不会弄疼你的,我保证。”作为一个及冠后才第一回近姑娘家身子的人,他浑然不觉自己的保证有什么问题。 梦见过,和她…… 徐乐蓉耳中回荡着他的声音,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陛下他……他怎么可以……徐乐蓉羞愤难当,一时忘了她同意过什么,只恨不得现下便钻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但是身子已然落入他的掌控,她无法动弹。 她的羞愤落入公孙仪眼中,却只换来他的一声轻笑。“我梦见和你洞房花烛有什么不妥?”他理直气壮道,“圣旨已下,我们注定会在一起。” 那,那也不能…… 徐乐蓉双手只被他拉开,却还能动,她不由得捂住了双颊。 陛下脸皮真的好厚,她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好了,不逗你了。”公孙仪俯首,轻吻落在她的手背上,“再问你一次,你是愿意的罢?” 徐乐蓉松开双手,目光落入他漆黑深邃的眸光中,她再次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愿意的。 “那就好。”没有了手的遮挡,他的唇便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经过方才几次轻吻,双唇再次相接时,公孙仪好似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般,瞬间便知道怎么亲吻了。 当贝齿被他撬开,湿热灵活的某个东西和她交缠,徐乐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的身子起了些陌生的变化,虽在慢慢放松下来,但一手已经忍不住抓住身下的被褥,另一只手,悄悄地环住了他的腰。 “早想这样唤你了,唯唯。”她察觉到他动作生疏却十分强势地开始解她的衣带。 “在漠北,你爹娘可是日日在我耳边念着你的小名儿。”惹得落魄的小太子,也慢慢开始对传说中的小姑娘有了好奇心。 徐乐蓉还在喘着,唇齿间皆是他的气息,脑子开始混沌起来。 公孙仪的话落入她耳中,只是一掠而过。与此同时,她的感官却变得敏锐起来。 她觉察到,自己的衣带才被他解开,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走了几步,到床边解开帐幔,才又转身走回来。 帐幔厚重,放下来时便将光线全然阻隔。很快,柔和的明亮光线重新在帐内亮起。 公孙仪将手中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在床头正中,好让这一方天地视物无所掩藏。 也是他这来回几步,徐乐蓉才意识到,原来坤宁宫的床榻竟这般大。 她躺在松软的褥子上,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放松些。”公孙仪再次悬在她身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徐乐蓉呼吸开始发烫,混混沌沌地感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心里某个部位,升起些隐秘而不为人所察的期待和欢喜。 “手感这么好的?”她听到公孙仪轻笑,然后便看见他开始脱他身上的大红婚服。 后面的事情,徐乐蓉便像是没了自己的意识,只能任由着他动作。 只是,无意中的一瞥,男子强健有力的身子落入眼中,还是让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原来男子的身子,是这样的。 和她真的很不一样。 徐乐蓉昏昏沉沉地想着,无意识地将方才一幕牢牢记在脑中。 直到身子像是落入云端,飘飘然般,她才终于挣开双眼。 “别怕。”公孙仪说道。 身子霎时便感觉有些不同了,徐乐蓉睁大双眼,喉间无意识地一叹。 她纤细的双臂仿若有自己的意识般,环上他的脖子。 而后,身子便随着他,沉沉浮浮。 徐乐蓉彻底没了自己的神智,重新闭上双眼,只本能地抱住他。 ……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怎么哭了?” 嗯?她哭了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徐乐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啧,公孙仪动作慢了下来,看着面色绯红的姑娘。 可怜的姑娘,被他欺负成这样,都哭红了双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心里,突然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刺刺的,不是很疼,但就是不舒服。 “你疼不疼?”他问。 徐乐蓉睁开眼,还在抽噎着,茫然地看着他,昔日清澈如泉的眸中多了几分潋滟,妩媚无比。 公孙仪知道答案了。 他俯身吻住她,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眸中因他而水意盈盈,直至滑落眼角。 徐乐蓉的感觉越发强烈,她无力地环住他的脖子,身子如风中的柳絮,晃荡不休。 分明是艳阳天,天空淅淅沥沥的却下起了缠绵的雨丝。 离皇宫甚远的某个海边,捕鱼的渔夫带着新婚的渔女捞起一网又一网的鱼儿。 二人看着桶里的丰收笑得合不拢嘴。 “头回来捕鱼,可是哪里有不明白的地方?”年轻的渔夫问他身边的渔女。 渔女笑得眉眼弯弯的,面色绯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你撒网时有些动作我没有看清。” “那下回我再教教你。”渔夫答,开始收最后一张渔网。 太阳雨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到让人难以忍受。 小宫女们才将淋湿的衣裳放进盆中重新清洗、过水,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今日见闻,一抬头,雨便停了。 躲进廊下避雨的裴叙走了出去,抬眼望了下天色,便伸手招来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去御膳房一趟,让他们将准备好的午膳撤了,再重新准备一份。” 一旁听着的常嬷嬷加了一句:“汤水要备补气益血的,别做油腻之物。” 贵妃娘娘身子弱,吃不得油腻的食物。 小太监点了点头,欢快地应了一声“奴才都记下了”,撒腿便往御膳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常嬷嬷皱了皱眉。 这坤宁宫中的宫人太监们都是谁选出来的?这样不经事,看来得好好训导一番才行。 好吧,公孙仪觉得,他得收回自己前边说的关于“禽兽”的话。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停歇后,公孙仪看着他怀中闭眼低喘着的姑娘,竟还想着再起一场缠绵的雨。 好在尚存的一丝理智拉住了他。 “午时竟已过了。”他掀开帐幔,发觉秋末的阳光难得这样绚烂,从窗外一路延伸至床头。 竟是全然不受方才那场雨的影响。 对着窗外叫了一声“传膳”后,公孙仪重新合拢床帐,在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下,开始摸索着给姑娘穿起衣裳来。 “是不是饿坏了?”他温声问,摸了摸她绯红未褪的脸颊。 徐乐蓉才经了一场人间欢愉,身子尚且沉浸在那时的余韵中,闻言也没怎么反应过来。 公孙仪轻笑着亲了亲她的唇,“看来是真饿坏了。” 裴叙找来的房中术不错,不枉他钻研那般久。 瞧这姑娘的反应,怕不是和他一样,欢悦至极。 她确实是饿坏了。 顾不得坐在她对面的公孙仪,徐乐蓉小口小口吃着,但只转眼间,她碗里的饭便下去了大半。 直到饥饿感被压下去,她才缓了过来。 这下,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在公孙仪面前做了什么,面上顿时便红了起来。 她吃饭从未如此急切过。 徐乐蓉有些懊恼,但很快释然。 她毕竟是世家大族里教养出来的姑娘,优雅是刻进骨子里的,想来她方才便是吃得急,动作看上去却依旧从容不迫。 不会丢了徐国公府的面子的,她想。 徐乐蓉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公孙仪动作不急不缓,心里登时便有些微妙起来。 常嬷嬷说过,未免出丑,新郎也好、新娘也罢,大婚那日都不怎么吃东西的。 因着宫中婚仪与民间不同,婚礼是在午前进行,是以她也不过饿了一个上午。但她觉着,再晚一会儿吃饭,她怕是要饿晕过去了。 没晕过去,还多亏了她上花轿前陛下偷偷塞给她的那一块点心。 但是陛下他,是不是偷偷吃了比她还多的点心了?不然,方才那样激烈的体力消耗,他竟还如此从容,像是不怎么饿似的。 徐乐蓉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公孙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笑着将一碗汤推到她手边,也没说话,自顾自地继续吃菜。 若让他知道坐他对面的姑娘这样想他,定要大呼冤枉。 他哪里有多余的点心吃?唯一的一块点心,还是在出宫迎亲前裴叙拿给他的,被他偷偷塞到她手里了。 他是习武之人,又是男子,饿得比一般人快,又还经过一场情事,他也饿狠了。 但公孙仪曾经落魄过。 裴叙再能干,也不能在冰天雪地里为二人找来食物果腹;二人曾藏在雪山里,饿得奄奄一息、靠着冰冷的雪水活了下来。 又曾在奋力杀退一群黑衣刺客,脱力下背靠背失去了意识,醒来后饿到险些将才猎到的野鸡连皮带毛一块生吃了。 还有在漠北、或在北疆打仗时,生死存亡之际,饥饿这种感觉并不在第一考虑范围内。 所以,哪怕公孙仪一场体力消耗过后,也饿得不轻,现下依旧吃得不疾不徐,优雅从容。 徐乐蓉被公孙仪抓到她在偷看她,羞得再不敢偷瞄,只接过他推过来的汤,慢慢喝起来。 这才察觉,自己吃得有些多了。 小半碗汤下肚,饱腹感便尤其强烈。 但徐家家训,不可留剩饭。所以余下半碗汤,她也没想着不喝,只是动作慢吞吞的,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 “吃饱了?”公孙仪问她,实在看不下去她一口才喝下一滴汤水的模样。 徐乐蓉红着脸点头,她不想再喝了。 公孙仪轻笑,“安阳将军说得果真不错。”这姑娘,吃饱了就会开始数饭粒哦不,是数水滴。 话落,他趁着她听到母亲的封号有些微愣神的功夫,已然将她的碗拿了过来,将她没喝完的汤一饮而尽。 徐乐蓉:“……”那是她的汤! 她双颊才下去的红晕又漫了上来,她咬着唇,不敢抬头。 陛下喝了她剩下的汤! 记忆中,只有小时候母亲这样做过;便是父亲和祖父,再是疼她,也不会纵容她。 公孙仪也吃好了,放下筷子,漱过口、净过手,回头见他的贵妃依旧低着头、双耳通红,他又笑了。 “不就是喝了你的汤么?”他说,随即拖长调子:“方才,你哪里我没吃过?” 方才?吃过? 才过去没多久的、床笫之间交缠的火热画面顿时涌上脑海,徐乐蓉惊觉,他说的“吃过”竟是指他…… 身上每一寸仿佛还残留着他唇间吻过的湿热亲昵,徐乐蓉双手捂住脸,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陛下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公孙仪如愿见到一个羞得像是浑身要冒火的姑娘,朗声大笑。 他有多久,没这样恣意笑过了? 记不清了。 陛下和贵妃娘娘要独处,裴叙带着宫人们候在殿外,听着殿中的笑声,双眼瞬间便红了。 真好!娘娘进宫了真好! 徐乐蓉在公孙仪的笑声中慢慢抬起头来。 陛下他,好似很开心。 她心里的羞意被这样的认知冲散,抬眼触及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她也勾着唇笑了起来。 入宫的生活,从这一刻起不再是夜深人静时从梦中醒来的忐忑。徐乐蓉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心底的期盼开始疯长。 坤宁宫中有一个只比御花园略小些的小花园,带着一方鱼池。 公孙仪带着徐乐蓉散步消食走到这里时,停下了脚步。 咦?徐乐蓉盯着水中活跃的鱼群,想到了她闲暇时可以做的事了。 公孙仪不知她在想什么,摸了摸她的头:“不必害羞。”他以为他方才将人逗狠了。 但他低头看她时,唇边勾起一抹坏笑,“我说我看了许多书,是看了无数房中术、春宫图。”再加把火,大抵便可以一劳永逸了,他想。 眼见着她想逃,公孙仪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圈在怀中,“听我说完。” 徐乐蓉想捂住耳朵,但双手都被他拉住了,他甚至还强势地将自己的十指从她双手中穿过,扣紧。 她只好低着头,盯着他们二人交缠的双手,努力忍着羞意,听他继续说。 公孙仪摸了摸她发烫的脸,“唯唯,你这样害羞可不成。”他的吻落在她同样发烫的耳朵上,惹得她身子颤了下,“你看,你嫁的这人,我可是没脸没皮的。” 他浑然不觉自己是在自损,还挺自得,语气轻松惬意,“今日才是第一日,你得尽快适应才是。” 见徐乐蓉依旧没有抬头,他想了想,“哦,说回房中术。” “我学得不错罢?”公孙仪十分恶劣地往她敏感的耳廓上吹气,“我还学会了举一反三。你看,你的身子,我已经知道哪里比较敏感了。” 徐乐蓉终于动了,她偏过头,朝他胸膛上一撞,却依旧挡不住他的话。 “书上说,女子第一回都会很疼。”公孙仪被她撞得身形动都没动一下,反倒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撞得疼不疼?” 他常年习武,胸膛硬邦邦的,她竟也敢撞过来。 公孙仪全然没有把人逼急了的自觉,见她额头不红,便知她没什么事,便继续往下说:“但你不疼是不是?” “我跟你保证,日后也不会疼。我有经验了,日后你会比方才那一次更舒服。” 天!陛下他话好多,他都在说些什么? 被锁的第7回[笑哭],改了又改[爆哭],这回总不会再被锁了吧? [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徐乐蓉十二三岁的时候,整一年的时间里,被刘皇后算计着让一群纨绔子弟评头论足,说些□□不堪的下流话。 但她那时还小,和祖父转述过后见他气得砸烂了书房里的书案,便知那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她只听了那第一次,后面就再没听过了。 他们说他们的,她在心里干着她想干的事,边背书边将那几个人的身份记下来了。 然后,她自己、徐家人,皆在不动声色地让他们倒霉,甚至牵连家族。 而从始至终,无人怀疑是她在暗中谋划的。只一批又一批纨绔子弟、和他们身后不堪的家族,悄悄地消失在繁华的燕京城。 但是现在不同。 她才和公孙仪有过鱼水之欢,身子残留的记忆让她本能地和他亲近;他又是她的心上人,她的心也在下意识地靠近他。 身心皆对他十分亲近的时候,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落入耳中,然后萦绕在心。 相当于公孙仪将这些“调戏”她的话,对她说了两遍。 “我跟你保证,日后也不会疼。我有经验了,日后你会比方才那一次更舒服。”这句话落入耳中的时候,徐乐蓉再忍不住,踮起脚,堵住了他的唇。 既然头撞不疼他,双手又被他紧扣在身前,她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她早想堵住他那张嘴的,他太能说了。 徐乐蓉亲密地贴着他的唇,目光却警惕地盯着他。 公孙仪一怔之下,竟真的被她得手了。 继而他反应过来,笑着松了手,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和他面对面站着。 “方才那样扭着头,你也不怕抻着。”他亲昵地磨了磨她的唇,“我刚才教过你的,亲吻哪里是这样的?” 他俯身低头,瞬间掠夺了她的呼吸。 徐乐蓉一惊,他灵活的舌尖已经勾住了她的。 她果真是昏了头才想着用这样的法子堵住陛下的嘴,徐乐蓉心想,陛下他挺会得寸进尺的。 唇齿相依、舌尖勾缠的滋味确然十分不错。 公孙仪边想,边吮去徐乐蓉唇边落下的银丝,轻抚着她的背,替她平稳着呼吸。 体内的欲念被勾起来,他真想将这姑娘拐回方才的大床上,继续他们美好的洞房花烛。 但是…… 现下离日落时分还早得很,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急。 他得将她无时无刻都在害羞的状态改改。不然,哪天他逗过头了,这姑娘脸上真冒火了怎么办? 公孙仪又亲了亲她的唇,这回只是轻轻地贴了一下,“你看,你学得挺快的。” “就要这样堵我的话。”他意有所指,“我们都水乳交融过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徐乐蓉头贴在他胸口,一番激吻过后,她对他口无遮拦的荤话居然也像是没了反应。 心里居然还隐秘地起了一丝欢愉。 原来,她的心上人,不是天上皎洁不可攀的明月,而是人间象征吉祥的一朵合欢花。 现在,这朵合欢花是她的了。 她的呼吸已然平缓下来,慢慢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二人紧紧相贴着,他的反应掩藏不住,甚至勾起了她体内陌生的渴望。 陛下说得不错,她方才的第一次,确实不疼,也确实很舒服。 昨夜教导她夫妻之事时,常嬷嬷说,夫妻间再怎么亲密都是正常的,不必过于羞怯,还可以适时放开些。那……她这般反应也不算什么罢? “我们回内殿,嗯?”像是有心灵感应般,公孙仪低头问她。 徐乐蓉也惊异于自己竟然听懂了他的话外音,红着脸点了点头。 旋即她的身子便腾空而起,她安心地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既羞且期待。 帝王新婚,坤宁宫内的宫人们十分有眼色,并不往后殿去。是以公孙仪抱着人一路从小花园回到寝殿的过程中,并未碰见任何人。 床帐再次被放下,公孙仪急急地欺身而上。 …… 帝王的婚假有三日,公孙仪本是打算三日都待在坤宁宫那张大床上的。 但他的打算,在新婚第一日便落了空。 第二回的滋味果真比第一回还好,事后二人相拥着,久久不愿分离。 但第三回才结束,公孙仪便眼睁睁看着他身下的姑娘呼吸急促,而后便像是一口气上不来,闭眼昏了过去。 他把人折腾坏了?公孙仪大惊。 “卫一,去抓个太医过来。”公孙仪对掀开床帐,对窗外叫了一声。 一条人影瞬间从房顶上飘落,无声地行了一礼之后,又迅疾没入高高的房顶上。 一路纵跃,卫一轻巧的身影或是在各个屋顶上闪现一瞬,或是在高高的树顶上疾行。底下巡逻的禁军无数,却始终无人能发现他的身影。 直到他将太医院院首梁太医拎到手上,恐高怕摔死的老头子叫喊了一路的“啊啊啊”,才吸足了禁军和沿途宫女太监们的视线。 “坏了,定是坤宁宫请了太医。”有小宫女低声对同伴说道。 同伴心有戚戚,也压低了声音:“我曾听说,陛下去岁头疾发作时,曾一脚踹断一个宫女的脖子。” 她惊恐地张大眼睛,“贵妃娘娘才入宫,不会……” 这才过去多久? 陛下以正妻之礼迎娶贵妃入宫,她还以为陛下会好生呵护娘娘的。现下看来,娘娘也要摧折在陛下手中了么? “嘘,别再说了。”小宫女哭腔都出来了,她就是那个亲眼目睹陛下一脚踹死一个宫女的倒霉蛋。 这件事至今还是她的心理阴影,夜里偶尔还会做噩梦。 公孙仪一声“卫一,去抓个太医过来”,惊动了整座坤宁宫。 难得轻松的裴叙在叮嘱留守殿外的两位嬷嬷注意留意内殿动静之后,便到偏殿的小厨房亲自给公孙仪和徐乐蓉准备小点心去了。 因为公孙仪方才饭后跟他说,今晨的小点心他没吃着,但贵妃好似挺喜欢吃的。 别管陛下不会手语,他如何得知贵妃娘娘喜欢吃小点心的事,裴叙难得清闲,便兴致勃勃地钻进了久未开火的小厨房。 他才将小点心蒸好,正要端出来,便听公孙仪急切的叫声,心里便是一“咯噔”。 坏了。 听闻贵妃娘娘身子不好,不会是发病了罢? 等他急急地赶到内殿殿门处,便见常嬷嬷和徐嬷嬷早已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着。 没有陛下吩咐,她们不敢贸然闯进内殿。 “出了何事了?”裴叙问,先是看了一眼常嬷嬷,又转头问徐嬷嬷:“贵妃娘娘可是生病了?” 徐嬷嬷摇摇头,犹豫着,“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其实她有个猜测,但没敢在裴叙面前说出来。 虽说裴常侍是个太监,但好歹净身前是个正常的少年男子,她怕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她猜,许是陛下将娘娘折腾坏了。 隔着一座殿门,方才内殿中的动静依旧顺着打开的窗子传了出来。她本还担心着,自家姑娘体弱,可禁不住陛下折腾。 但陛下在兴头上,谁敢打搅? 这不,娘娘好像就出事了! 再有下一回,徐嬷嬷心想,她便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得阻止陛下才是。 听闻出了事,坤宁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躲得远远的,殿外只余裴叙和两位嬷嬷。 常嬷嬷这回也顾不得去想要如何整顿这帮不像样的宫人太监,只期盼着卫一早点将太医送过来。 三人大眼瞪小眼,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声惨叫。仔细一听,便听得是有人在喊:“啊啊啊,你飞慢点,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转眼间,那声音便从头顶上掠过。 两条人影落在他们面前。 不,准确来说,是一条人影落在他们面前;另一条人影,若非有人紧紧提着他的双肩,他得跪在地上不可。 “梁太医。”裴叙很快认出来人,顾不得许多,上前便抓住了他的手,“快,陛下还在等着。” 梁太医本面如土色,闻言面色更是煞白。 他默默地伸手拍了拍肩上卫一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迈开步子往前走时,他还踉跄了一下,可见他方才真怕得不轻。 裴叙忙扶住他,“梁太医撑住,快快快。”快点恢复过来。 内殿不管是陛下出事或是娘娘出事,可都不得了。若非考虑梁太医实在没缓过来,怕他这副样子进去刺激到陛下,他都想学卫一,直接将人拎进去了。 徐嬷嬷只觉眼前一晃,面前就多了两个人;再一晃,其中一人便消失在她面前。 她惊得捂住胸口。 “那是陛下的暗卫首领。” 常嬷嬷见梁太医已经被裴叙扶着往内殿走,短暂松了口气,还有心思和她解释:“他轻易不会在人前现身,你习惯了就好。” 习惯什么?习惯那暗卫首领的神出鬼没么? 可是,徐嬷嬷心神更多地被内殿的人吸引,只点了点头,很快冷静下来。 “常嬷嬷,我们要不要进去搭把手?”她问。 常嬷嬷犹豫了一番,虽然外界都说她是陛下身边的人,但她其实和陛下也不大熟。 她只在他小时候陪在柳太后娘娘身边时,短暂地给娘娘搭过一把手。娘娘去世后,陛下流落民间,再回来时,已长成小少年模样,更是不需要她。 她得封一品夫人,真的只是在陛下思念娘娘的时候,随手封的。实际上,她在这宫中,地位还在裴常侍之下。 “嬷嬷?”徐嬷嬷见她不出声,急得催促道。 徐乐蓉:陛下太过分了,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公孙仪:咦?好生惊喜,居然还有福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常嬷嬷定了定神,很快下了决定:“好,我们进去。” 她想过了,里头就娘娘一个姑娘家。陛下是个不会照顾人的,梁太医不可能近娘娘的身,裴常侍,想必陛下也不会让他近前的。 她们得进去,才好照顾娘娘。 但常嬷嬷想得似乎也有些多了。 她和徐嬷嬷进去时,见着的是厚厚的床帐被放下,陛下坐在床边,握着娘娘的一只手。 似乎也不需要她们的样子? 但两位嬷嬷还是留了下来。 梁太医方才在明间歇息了小一会儿,才迅速恢复过来。两位嬷嬷进来时,他也才刚进入内殿。 他见从床帐中伸出来的手腕雪白纤细,上面红痕难掩,一时不敢上手搭脉。“可在娘娘腕上搭一方丝帕。”他隐晦地回头提点常嬷嬷。 常嬷嬷瞬间会意,暗觉自己失职,但她的帕子还未取出,公孙仪已经不耐烦起来。 “什么丝帕不丝帕的?”他怒道,“没见娘娘都晕过去了,还不来看诊?你身为太医院院首,竟怎的比那食古不化的书生还要迂腐?” 公孙仪一生气,殿内瞬间便跪了一地。 梁太医也顾不得许多,忙膝行上前,认真诊脉。 “娘娘无事。”他说道,心下稍缓,“只是累着了,才昏睡过去。”他语气十分委婉。 公孙仪让他起来说话,“累着了?”他十分不解,“怎么累着了?” 不会是今日婚仪过于繁琐,才累到了?他浑然不觉自己才是那个累到徐乐蓉的罪魁祸首。 常嬷嬷低着头,心道:我的陛下呀! 徐嬷嬷才松了口气,闻言惊得瞪大双眼;但她不敢抬头,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才没让自己失态。 梁太医其实更绷不住,显然没料到他话都这样明显了,陛下竟还听不懂。 “陛下,”他艰难地开口,“娘娘她毕竟年幼、身子又弱,初经人事,累到也正常。” 这下终于听懂了的公孙仪:“……”所以,得怪他? 但他脸皮厚,很快又开口继续问:“那她什么时候可以醒?” 梁太医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陛下他听懂了。 “一刻钟内便可以醒来。”他斟酌着说道,将时间延长。 其实随时都可以醒的,但身为太医,与皇权打交道,梁太医从不将话说得太满。 “那你便在殿外候一刻钟。”公孙仪道,将人轰出了内殿。 而后他再吩咐常嬷嬷:“去打盆水来。”他取出自己的帕子,在徐乐蓉腕上擦了又擦。 一旁无事可做只好干站着的徐嬷嬷:“……”陛下,您方才说谁迂腐呢? 不过,她只是个嬷嬷,她什么也不敢说。娘娘还睡着,她也什么声音不敢出。 常嬷嬷很快端着热水回来,公孙仪没让她动手,将自己的帕子打湿、又洗了一遍之后,才又在徐乐蓉腕上他方才擦过的地方继续擦拭了三遍。 常嬷嬷双眼瞪圆,心里冒出和徐嬷嬷一样的心语。 一刻钟后,梁太医再次进入内殿诊脉时,徐嬷嬷手快地在徐乐蓉手腕处搭了一块干净的丝帕。 才苏醒过来的徐乐蓉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何事,便听到陌生的老者声音。 “陛下,娘娘的身子已无大碍。”梁太医说道,“只是,陛下还须得注意些。” 公孙仪右手食指指节叩起,伸手到帐内刮了刮正疑惑地看着他的徐乐蓉鼻尖,逗得她眉头微皱后才松了手。 “其他的呢?”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梁太医,“你说娘娘身子弱,是何问题?” 徐乐蓉眼睫颤了颤。 “罢了,”公孙仪瞥见她的神情,止住想要开口的梁太医,“日后便由你来照顾娘娘的身子,三日一诊。” 梁太医领了旨意后,很快退了下去。 今日下值出宫后,他得到龚太医家拜访一趟才成。梁太医慢慢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叹了口气。 贵妃娘娘的身子弱,京中谁人不知? 人们也俱都知晓,是当年冬日那场冰水浸坏了她的身子。 但当年徐国公在金銮殿上状告刘皇后的时候,他作为当时的太医一员,也是被先帝遣到徐国公府,为当时还是徐家小姐的贵妃娘娘看过脉的人员之一。 是以他十分清楚,不只是冰水的缘故,还有些极度损耗身子元气的药,甚至还有慢性毒药。 这些加起来,若非龚太医医术高明、徐国公府又花钱如流水般不计代价地砸下去大量的珍稀奇药,贵妃娘娘哪里还能坚持到进宫? “老陈果真阴狠。”他小声嘀咕道。 身为医者,又是太医,竟下得了手这样摧毁一个小姑娘的身子。 就他方才诊脉的结果来看,事情都过去三年了,贵妃娘娘的身子竟还是亏空得厉害。 再不抓紧医治,不说日后孕育皇嗣了,只怕贵妃娘娘寿元都要所剩无几。 造孽啊! 梁太医走后,公孙仪摸了摸徐乐蓉的脸,“可还有哪里不适?”他问。 徐乐蓉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身子不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晕了过去。 常嬷嬷和徐嬷嬷被公孙仪赶出内殿了,没有外人碍眼,公孙仪便将她抱了起来。 “你方才晕倒了。”他沉声道,将方才梁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 见她听到自己晕倒的原因,便瞬间面红耳赤起来,他沉冷许久的面上才重新漾起笑意。 “抱歉,是我不知分寸了。”公孙仪捏了捏她的耳垂,揉得她止不住地往后躲,才将人抓回来,禁锢在怀中。“我下回注意。”他保证道。 徐乐蓉忍不住,偏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轻轻的。 陛下这张嘴,可真想将它缝起来。 她这一咬,换来公孙仪的一声轻笑,她听到他说:“咬得好,这边也给你咬。” …… 公孙仪因着大婚得来的三日假期,虽然不能如愿时时温香软玉在怀,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男女之间,其实也不仅仅是床笫间那点事。 而且,这三日,他竟还将他因沉迷研习房中术而落下的手语补了回来。 “你方才的意思是,你想要我亲你?”公孙仪一本正经地问徐乐蓉。 徐乐蓉犹豫了一番,陛下是故意的还是在调戏她? 见她隐有防备,公孙仪用拳头抵住唇,掩饰般假咳了几声。“我说的不对?”他松开手时,神情十分无辜,继续问她。 徐乐蓉以为自己方才不搭理他让他难受了,又见他面上无辜,这回便毫无防备,单纯地点了点头。 公孙仪笑起来,迅速凑近她,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退开后,他才忍着笑意说道:“嗯,这是我说错的惩罚。” 徐乐蓉懊恼地捂着唇,瞪了他一眼。 陛下可真是…… 这三日二人几乎时时黏在一起,便是沐浴也是一起的,让她迅速适应了公孙仪的存在。 对上他近乎无赖般的举止和言语,也不如刚进宫时那般拘谨和羞涩。 没办法,公孙仪这人,正如他和徐乐蓉说的那样,他这个人没脸没皮。 她若是再无休止地觉得害羞,反倒是让他更得意且要得寸进尺。她才不要上他的当呢! 咳咳,虽然她这几日也没少上他的当便是。 就拿学手语这件事来说。 满宫的人在徐乐蓉进宫前基本都已经学会了,但公孙仪那时“不务正业”、沉迷他的房中术,直到徐乐蓉进了宫,他才想起他还没开始学。 那怎么办? 二人这几日间,对彼此的身子都熟透了,反而交流还只能依靠徐乐蓉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掌心写,效率极为低下。 虽然公孙仪是很迷恋这种姑娘在他手心划过的这种感觉,但他太不做人,总占尽了姑娘的便宜。 一来二去,徐乐蓉便开始抗拒和他写字交流。 没办法,公孙仪只好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端正态度,“好唯唯,我保证不闹你了。” “求求你了,就教教我罢!”关键是,他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儿。哪有说一句就在姑娘唇角亲一口的?直逼得人姑娘松了口。 徐乐蓉被他闹得面色滚烫,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天呐,她都听到了什么? 陛下怎么是这样的陛下? 虽然她入宫前,有坚定地认为他不是真的暴君;但观他行事,内里也该是个刚硬决不妥协的主儿。 而她方才居然听到了他在说“求求你了”,关键是他竟还是满面正经地说着这样违和的话。 便是公孙仪不耍赖亲她,她觉得自己也一定会松口的。 太可怕了,她会做噩梦的,徐乐蓉心想。 试想一下,谁的梦中若是出现这么一副场景: 一个亲手屠了金銮殿上十之一二朝臣的暴君,边擦着刀上根本清洗不掉的血迹,边抱着她说“求求你了”,谁都会被吓醒的好吗? 扯远了。 说回徐乐蓉终于答应公孙仪亲自教他手语之事。 她也是没想到,方才还一口一个“求求你了”让她幻想做噩梦的公孙仪,转头又耍起了无赖。 “很公平是不是?”他不笑的时候确实很有帝王的威仪,前提是忽略他都在说些什么话。 “你看,当初我下旨让满宫的人学手语,都是有奖励的。越早学会的人,得到的赏赐越多,光银子我都奖励出去了不知道几箱。” 他试图忽悠徐乐蓉,“那换成是我,唯唯你不也要给我奖励?我们可是夫妻呢!” 徐乐蓉初始还坚定地想着不要被他的话所蒙蔽,但听他最后一句,却依旧被他话中的“夫妻”二字弄得神魂颠倒,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公孙仪以正妻之礼迎娶她,想必在他心里她是他的妻子。但她从未想过,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会让她心里波动这般大。 她此时正坐在他怀里,不由便抱紧了他。 公孙仪温香软玉抱了满怀,还愣了愣,“这就是奖励?” 他摸了摸她的脸,“唯唯,这可还不够罢?” “这样吧,”公孙仪毫无破坏徐乐蓉心里感动的自觉,“若是我学会一句话,那你奖励我一个吻,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徐乐蓉满心的动容顿时烟消云散,她松了手,抬眼看他,目光明晃晃的就写着:【那陛下你若是没学会呢?】 这种情境下,公孙仪很难看不懂她的眼中意。或者说,便是看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他是要继续往下讲的,刚好合了徐乐蓉的疑问。 “若是我没学会,”他唇角勾起一抹笑,“那你可以罚我。” 徐乐蓉眼睛一亮,正要想如何罚他,譬如禁止他在床笫之间说些什么“是不是真的很舒服”“我觉得你可以再放松一点,唯唯,不用夹那么紧”“这个姿势是不是更好一点”之类的荤话。 通常那种时候,她本就情难自控,再听他在耳边捉弄她一般,边往她耳朵里吹气,边说这种让人十分难为情的话,她哪里控制得住身体的反应? 到头来,还是被他得逞、将她的便宜占得足足的。 但这个念头才在她脑海中闪过,徐乐蓉已经听他在耳边说道:“惩罚是,唯唯,罚你给我一个吻,而且,要吻这里。” 她见他坏笑着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唇上点了点。 徐乐蓉捂住脸,她就不该对陛下有任何期待的。这样下来,怎么样都是她吃亏。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愿意答应?”公孙仪问她。 徐乐蓉又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不想答应的。 但公孙仪这人十分恶劣,见她不上当,当即便将她压在身下,好生欺负了一番。而后趁着她意识昏沉之际,“逼”得她应了这十分不公平的赌约。 徐乐蓉从情海里脱身后,才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但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再是害羞为难,也没反悔。 但她还是低估了公孙仪的下限。 这人居然还会装没学会来占她便宜。 她趴在枕头上,恨恨地磨了磨牙,陛下他太可恶了。偏他得了便宜还卖乖,还非要过来撩拨她一下,问她:“怎么,不喜欢?你不觉得舒服?” “哦,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很舒服了。” 徐乐蓉低低地喘着,闻言忍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 她分明是说不了话,他竟在这里等着她。 公孙仪轻笑,将她翻过来,“趴枕头上也不怕压到肚子。” “你是不说话,但身子很诚实,我都知道的。”他凑上前吻她,“我学了很多,明日我们再换一个花样。” 徐乐蓉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闹完了,公孙仪总算勉强恢复了一点正经模样。 “好了,我应是出师了罢?唯唯老师?”他拖着长调子,很难让徐乐蓉相信他是在说正事。 但他叫她“唯唯老师”诶,还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 徐乐蓉唇边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笑意,当即便被一直注视着她的公孙仪捕捉到,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唯唯老师,”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可以回答我了罢?” 哦?陛下方才说什么来着? 徐乐蓉回想着,他好像是问她,他是否可以出师了?她有些不大确定地想。 “这么心虚?”公孙仪指尖在她鼻尖上划过,又刮了刮,“不会是没听罢?嗯?唯唯老师?” 徐乐蓉被他旖旎的调子弄得心里痒痒的,又被他的手指捉弄得鼻尖都有些不自在,忙点了点头,顺势远离他的指尖。 公孙仪哪里肯这么放过她? 他手指追着往前,继续刮着她滑腻精致的俏脸,“嗯?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我可跟你说,唯唯,我这人不仅没脸没皮,还特小气。” 徐乐蓉咬着唇,实在受不了他这张嘴,伸手就捂上去了。 盯着他迫人的视线,她慢吞吞地在他手上写:【嗯,陛下可以出师了。】 公孙仪亲了亲她的掌心,惊得徐乐蓉一下子便缩回了手。 “都三日了你还没适应?”他促狭极了,这种时候还要笑话她,“我为什么学手语?嗯?唯唯老师?” 他将不自在地掀开床帐就要往床下跑的人抓了回来,将她抱在怀里,“我都出师了为什么你还要在我手上写字?嗯?是不是想要我了?” 他往她耳中吹了口气,当即便满意地感受到她的身子一下子便软了下来。 徐乐蓉捂着耳朵,才亲热过的身子禁不住他花样重重的撩拨,她眸中瞬间便泛起了雾气。 “再来一次,嗯?”公孙仪低眸和她对视,漆黑深邃的眼里尽是蛊惑。 徐乐蓉却见到他藏在内里的汹涌情潮,她这三日已经对这种眼神十分熟悉了,便是忽略身下的异常灼热,她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何况,他的手还不断在捉弄她。 【天还未黑。】她试图和他“讲道理”。 却只换来公孙仪的啄吻,“还记得前日么?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可是从午前开始的。” “唯唯,我们都白日宣淫多少回了,你还在乎多这一次?” 徐乐蓉心里开始动摇,却还不大想这样被他拿捏,【我们可以去小花园里看落日。】 “落日有什么好看的?”公孙仪瞬间接了话。 话落,他眼中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哦,原来唯唯你喜欢刺激的。”他伸手就要将方才落下的床帐撩起来,“行,那我们边做边欣赏落日。” “我收回方才的话,落日是挺好看的。” “来,我们去窗边做。” 徐乐蓉死死抓住他的手,将整个身子都压了过去。 不能去窗边! 她那日昏睡醒来后才知道,原来陛下的暗卫首领卫一一直待在内殿房顶上,说不定就在他们这张雕花大床上面的房顶上。 她发不出声音,床笫间的旖旎风情便少有人听了去。 但若是去窗边,别说暗卫了,万一有宫人太监经过,她可没脸见人了。 “嗯?”感受到她的抗拒,公孙仪停止了动作,将她轻柔地抱了起来,“急坏了?” 见徐乐蓉眸中含着的泪花儿,他心里突然便出现了悔意。“抱歉,我逗得太过了?”他问,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他低头凑过来时,徐乐蓉眼睛下意识地眨了眨,才意识到他方才只是在逗她。 她气得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隔着一层中衣,深深的牙印镶嵌在丝滑柔软的衣料上。 公孙仪盯着那牙印看了一眼,无奈地摸了摸徐乐蓉的脸,“要咬你便掀开衣袖咬,咬衣裳作甚?不嫌脏啊?” 陛下你的手才更脏呢!徐乐蓉心想,对于公孙仪说他衣裳脏这件事全无反应。 毕竟,这是常将“我没脸没皮”挂在嘴边的主儿。 “还没消气啊?”公孙仪将脸凑过去,“如果消气了便亲我一口?嗯?” 徐乐蓉差点被他逗乐,忙偏过头,顺手将他的脸推到另一边去。 就算气消了,她也才不要亲他,何况她气还没消。 真的,进宫才三日,她已经对公孙仪无可奈何了。 果然娘亲信上说的都是真的,男人有时候就得揍一顿他们才会听话。 进宫前,徐乐蓉想:揍她是不敢揍的,那可是一国之君。而且,就她软绵绵的力道,是揍人还是给他挠痒痒啊? 进宫后,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她实在受不住,便咬了他一口。 结果他像是上了瘾般,甚至还让她咬另一边。 陛下可真是个怪人,她想。 “诶,进宫前还替我说话来着。”公孙仪在她身后叹道,“进宫后,得了我的身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徐乐蓉险些呛到,转身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愿意理我啦?”公孙仪一脸小媳妇儿样,“哎,我可能就是这世上最窝囊的夫君了,媳妇儿说不理我就不理我。” “而且,我明日就要恢复上朝了。假期难得的最后时光,媳妇儿居然不理我。” 徐乐蓉终于笑了出来,方才误以为他真要抱着她在窗边行房事的气早不知何时已经消了。 她凑上前,在他脸上吻了吻。 【陛下,你正常些。】她慢慢地“说”道。 公孙仪才得了一记香吻,也不计较她说他不正常的事。“没关系,夫人你正常便好。” 他是“暴君”嘛,有几副面孔不是很正常? 也就在她面前,他才这样自在。 等明日上了朝,他会再换上另一副面孔的。 “你饿不饿?”方才的旖旎早就散了,一时半会儿的聚不起来。公孙仪摸了摸徐乐蓉的肚子,“要传膳么?” 徐乐蓉依偎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那我们出去看落日?”公孙仪又问。 徐乐蓉又摇了摇头,方才说看落日只是为了不想陪陛下胡闹而已。落日她看过不少次,昨日他们俩也才看过一回,现下她只想好好地抱抱他。 若非公孙仪说他明日就要上早朝,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公孙仪总逗得她面红耳赤、占尽她便宜的时候她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可一旦想到他明日忙于公事,她心里便忽然生出了不舍。 女儿家细腻的小心思公孙仪看不懂,但不妨碍他享受此时的宁静时光。 他一手抱着她坐在床边,一手掀开了床帐,让落日的余晖倾泻进来。 末秋的风已然携带了寒意,床帐掀起和未掀起时床笫间是两个温度。 怕徐乐蓉着凉,公孙仪用被子将二人裹了起来。“我们这样好像一个蚕蛹。” 他静静地感受着身前趴着的温软身子,这会儿难得没有升起**,心里只有一派温软。 “我们这样也能看落日。”公孙仪说道,指了指西侧窗边露出的一点圆润红日。 徐乐蓉盯着那快要从窗边坠下的落日,唇边浅浅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听说了么?”等落日消失在窗边,往更西方向下坠,公孙仪将目光移至徐乐蓉面上,“我吩咐过徐国公不许告诉你的。” “唔,”觉得这样说可能不大准确,他又补了一句:“还有其余徐家人,也都不许告诉你。” 嗯? 什么事要不许她的家人告诉她? 徐乐蓉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公孙仪肩上骤然失了轻压,有些不适应,便又将她揽了回来,将她的头轻轻摁在肩上,又捂紧了被子方才松开的间隙。 做完这些,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答她的疑惑:“就景亲王的婚事。” 景亲王? 徐乐蓉想了想,【陛下是说,他曾想纳我为侧妃的事?】 幸好她的双手还未受到禁锢,不然她可不好做手语。至于写字……二人现在这个姿势过于暧昧,她可还不想勾起他的兴致。 公孙仪不想她竟提起这事,脸顿时便黑了,“不是这个。”为什么她第一反应会是这个? 鼻尖是姑娘家身上若有似无的馨香,公孙仪只要想想,若非徐国公亲自进宫求他庇护他孙女,怀中这姑娘不知要落到何人怀中,心里便有一股止不住的怒气在上涌。 可景亲王又是他自己先提起的,他只好咽下这口恶气。 “日后,再不要想起这事。”公孙仪气狠狠地说道,“你是我公孙仪的妻子,他公孙景阳也配?” 竟还想让他的姑娘当妾。 他当日就该让卫一打断他的腿,公孙仪想。 公孙仪生起气来,可是连前任辅政大臣之一的徐国公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但徐国公的孙女,徐乐蓉,却安然地坐在公孙仪的怀中。 甚至,被他见到她暴露在被子外的纤细双手,还被他捉住,轻柔地放回了被子里、团在自己掌心。 徐乐蓉眨了眨眼,有些想笑。 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可爱?边放着气话,边替她暖手,他在被子外、被子里的反差不要太大。 而当“你是我公孙仪的妻子”,这句话落入耳中,她心里更像是喝了蜜一般,甜滋滋的,身子仿佛喝了佳酿般飘飘然的。 心里的感动快要漫出心间,甚而还往上走。 徐乐蓉觉察自己快要抑制不住落泪时,便将脸藏进他怀中。 陛下其实也不是那么烦人,她想。 “伤心了?”公孙仪轻声问,摸了摸她的头。 中衣是干的,没有哭,但他想,这姑娘眼睛是不是已经红了? 徐乐蓉摇了摇头,伸手揽住他的腰。 果真是伤心了,公孙仪想。 他温柔地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想揍公孙景阳的念头越发强烈。 明日早朝后得让卫一出宫去揍人一顿,他暗自下了决定。 但眼下,还是得先哄好怀里的姑娘才行。 “徐家人应当是真没告诉你。”公孙仪开口时声音还有两分涩意,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因为这事得我亲自告诉你。” 徐乐蓉的好奇心顿时便被他勾起来。 为什么要陛下亲自告诉她? 他的胸膛太暖,徐乐蓉身子懒懒的,不想抬头,便戳了戳他的腰,示意他快说。 公孙仪面色有些微妙,想问她:“知不知道男人的腰是不能随便碰的?”但她才伤心过,他怕将人逗哭了,便将这句话忍了下去。 虽然姑娘家是要哄的,但是也不能让她哭,床笫间除外。 才新婚三日,公孙仪便深切地理解了当初他的生母柳太后,在他幼时玩笑般教给他的这句话。 哦,不全是,后半句是他自己加的。 “你是想问为什么要我亲自告诉你?”公孙仪收了心里的杂念,在她发上亲了亲。 于是,徐乐蓉点头时,他的唇便追着上下动了动。 公孙仪憋笑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将人从怀里挖出来,好生欺负了一番。 “好了,想要我的话就再忍忍。”他只将徐乐蓉眸中被他欺负出来的眼泪当作是情动的证据,“等用过晚膳,我就给你,全都给你。” 徐乐蓉:“……”陛下您就不能正经一会儿嘛? 她才觉得他不烦人的。 他这样的荤话,她听着甚至都没有脸红了,天呐! 见她面色变了,公孙仪见好就收,“咳咳,说回方才的事。” “公孙景阳和那周家谁谁吃了瘪,当然得我亲自告诉你。”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我怎么和你培养感情?” 今日都是大婚的第三日了,他才想起来和她培养感情? 徐乐蓉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但她又实在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样神神秘秘的,便顺着他的话点了头。 免得他又要偏题,再没完没了地说些让她招架不住的话。 也幸亏徐乐蓉没反驳他,不然定会收到公孙仪理直气壮的话:“我们怎么就没有培养感情了?” “我们这几日不都是在好、好地培养感情?你看,我们对彼此的身子都这样熟悉了。”他还会将“好好”二字拖长了音、再重重地说出口。 若真如此,徐乐蓉定会忍不住再狠咬他一口的。 “是这样的。”公孙仪总算说起了正事。 事情发生在他封徐乐蓉为贵妃的圣旨昭告天下之后,距离她入宫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之时。 一个十分寻常的早朝,快要散朝时,公孙景阳忽然出列,说自己和周家小姐周英宜两情相悦,请求皇兄赐婚。 公孙仪早知道这件事,还和裴叙吐槽过这人怎么变得沉稳了。 “依他的性子,不该是封贵妃的隔日便来找我请旨赐婚的么?”那时已是十日过后,公孙仪批奏折批得不耐烦了,撂下笔,找裴叙说话。 裴叙笑了笑,“陛下,兴许是景亲王那日入宫之事被周阁老得知了呢!” “还真有可能。”公孙仪顿时便失去了谈兴,“他这人越发没意思了。啧,身为亲王,竟被个大臣牵制。” 到底谁是谁的靠山啊?公孙景阳你简直丢皇家的脸。 “皇兄,臣弟和周家小姐周英宜两情相悦,还望皇兄成全。” 公孙仪头疾又犯了,现下正烦躁着,听得公孙景阳如此说,便“哦”了一声,随口问他:“你是要周家小姐当正妃啊,还是侧妃?” 话音刚落,台阶下便传来一声“噗嗤”。 是谁如此不敬朝堂? 公孙仪定睛一看,哦,是徐国公啊! 想起那日徐国公砸坏了他乾清宫前殿的屏风,事后又巴巴地捧着装了银票的匣子进宫赔罪的滑稽样子,他的气登时便消了。 他也才想起,那日激怒徐国公的事,好似便是他的好皇弟请求他赐婚,将徐家小姐赐给他当侧妃来着? “嘶”,公孙仪顿时便来了精神。 他随口的一句话竟引来如此效果。甚好,他有预感,等下台下有得热闹看了。 果真,公孙景阳一句“回禀皇兄,臣弟想求娶周家小姐当正妃”已经到了嘴边,生生被徐国公给笑没了。 “徐国公这是何意?”他深吸口气,转头问徐国公。 他自诩和徐家无冤无仇,且他在朝中民间又素来有“贤王”之称,不该被他如此对待才是。 他选择性忘记了他的生母是刘皇后,他即将求娶的人是害得徐家小姐聋哑的罪魁祸首。 而他本人那日还亲自加了一把火,想让人家宝贝孙女当他的妾、甚至还要是被仇敌永远踩在脚底下的妾——嗯,不过这条他本人并不知道。 公孙仪看得暗中摇头,连看戏的心思都淡了些许。 瞧瞧刘皇后生出了个什么儿子?和她一样蠢也就罢了,竟还没半点自知之明。 刘皇后虽蠢,但她好歹有自知之明啊!她知道自己蠢,身边没有婢女嬷嬷陪同的情况下,轻易不敢对上他。 徐国公对上公孙景阳隐压不住怒气的脸,满面的无辜,“哦?殿下为何有此疑问?” 景亲王总不能说他笑了罢?岂不是显得他肚量小? 徐国公打得的一手好算盘。 果真,公孙景阳憋了口气,还真不能奈他如何。 他这回终于将方才咽回去的话说了出来。 “还请皇兄下旨赐婚。”他正色道。 周阁老也出列,“还请陛下成全。” 公孙仪无所谓地答道:“既皇弟你与周阁老已有结亲之意,又求到朕头上来,那朕便允了。” 陛下这话是何意?怎么听得似是在阴阳怪气?且好似里头还有好大的内幕似的。 有没有谁可以给他们讲讲啊? 有未明真相的朝臣面面相觑,抓心挠肝的,难受得很。 但不给他们探究的机会,公孙景阳已经跪了下去,“多谢皇兄。” 周阁老自是听出了公孙仪在阴阳些什么,此时一脸的憋闷,但见景亲王已经先一步跪了下去,还是跟着跪下谢了恩。 至于圣旨,就瞧陛下的态度,想来是不会自己亲自写的。也罢,翰林院编修写的更好些。 谁知如果让陛下自己写,他会不会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写上去? 周阁老有七分肯定,会的。陛下他,就不是个按常理出招的主儿。 不是文采有瑕,上回册封贵妃那圣旨,便是出自陛下亲笔,连翰林院编修听了都赞叹不已。 但徐家与陛下有旧,他们周家,与陛下只有政见不同的仇! “都无事了罢?”公孙仪恹恹地问道。 底下这群人真没眼力劲儿,他都抛出这样大的饵了,竟都没鱼儿争相上钩的。 他头好疼,要不,找个人出出气? 他沉沉的目光盯着底下众臣,回想着锦衣卫上报的关于他们的阴私,正要抓个最无法无天的,好养一养菜市口那刚换好的地砖。 毕竟,青色的砖石哪里比得上暗红的砖石有震慑效果呢?不是么? 不过,他得声明一点,他可不是嗜血的暴君,虽然他并不介意头上这顶暴君的帽子。 公孙仪才要点个倒霉鬼出来,他的想法便瞬间落了空。 “陛下,”他听得周阁老说道,“臣的孙女幼时得大师批命,道是宜在中秋前完婚。” 公孙景阳适时接过话头,“皇兄,可否将臣弟的婚礼定在中秋之前?”他问。 烦死了,这两人。 公孙仪还没什么说什么,礼部的大小官员们已经愤愤地在他们身后剜了一眼又一眼。 陛下迎娶贵妃娘娘入宫的婚仪是在九月初一,离现在还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他们都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景亲王和周阁老竟还想着将婚礼定在中秋节之前?有本事不要动用礼部的礼官啊? 礼部尚书王经平日里最是和气,此时也心生了不满。虽然他没有和下属一样表现出来,但面上常挂着的笑已经没了。 “殿下和周家姑娘的婚事才定下来罢?”徐国公笑得不怀好意,“怎么还要赶在贵妃入宫前大婚?莫非……”他及时住了嘴。 但已经足够了。 徐国公没有出口的,自然会有人替他补全猜测。 “别胡说!” “周小姐未婚先有孕了?!”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落地。 霎那间,金銮殿上便是一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对啊!”徐国公一派的武官胡勇说道,“大师批命说周家小姐宜在中秋节前完婚,又不是只有今年一个中秋节,作甚这么赶?” 他忍不住说道:“陛下迎娶贵妃进宫都有三个半的时间做准备,周家这么急,不是搞大了肚子怕见不得人是什么?” 武官嘛,尤其像是胡勇这种长于乡野、因功封官的武将,说话是有多糙便有多糙的啦,武官们表示接受良好。 没看胡将军顾忌着这是在金銮殿,在陛下面前,说话已经收敛了很多了吗? 但文官们,尤其周阁老一派的文官们,哪里听得这等粗鄙蕴含羞辱意味的话,个个险些都要气炸了。 “胡将军慎言,”吏部尚书齐甸说道,“姑娘家的闺誉何其重要,可不能胡说。” “我这不是合理猜测么?”胡勇哪里服气,“不然为何要赶在贵妃娘娘入宫前大婚?难不成是想抢娘娘风头么?” 朝堂上再次一寂。 不得不说,胡勇此人虽莽了些糙了些,但直觉上向来灵敏,不然也不会在漠北、北疆两处战场都表现突出,从籍籍无名的小卒一路升至将军了。 顺着他的话一想,别说徐国公一派的人了,便是周阁老身后的人,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来。 但朝堂上是最不能讲理的地方。 再是没理,这座天底下书生眼中最神圣的金銮殿上,一帮文臣武官们照样口水互喷。 “周阁老都说了,是大师批命,胡将军为何几次三番提起贵妃娘娘入宫之事?” “哦,周阁老将日子选在贵妃娘娘入宫之前,为何我不能提?”胡勇一脸的疑惑。 车轱辘话是不嫌多的,谁有理谁没礼也不是靠嗓门的,朝堂上便这样吵成了一团。 公孙仪端起裴叙适时送过来的茶,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反正也没谁敢抬头看他,现下吵得正热闹想必也不会有人看他。 何况,便是看了又如何?他们身为朝臣一点体统都不顾,他这个作为帝王的,大大方方嘲笑他们又怎么了? 这热闹多好看呀?连他剧烈的头疼都缓了几分。 一群朝臣争到最后,周英宜和公孙景阳还是没能如愿赶在徐乐蓉进宫前大婚。 散朝后,徐国公眯起眼,欣赏着死敌周阁老脸沉如墨的表情,笑得畅快。 啧!打什么如意算盘呢? 想夺他孙女和陛下的风头? 没门儿! “你说,是不是很热闹?”公孙仪终于将那日朝堂之事讲完,低头对徐乐蓉邀功道。 徐乐蓉笑弯了眼睛,【嗯,是很热闹。】 若是陛下看笑话的心思再收一收就更好啦! 毕竟,她祖父、大伯父、四叔父和兄长们当日也可都在金銮殿上,也是陛下的笑料之一。 “下回再有热闹,我回头就和你说。”公孙仪确信了,这姑娘真如她爹娘所说,是个爱瞧热闹的。 没关系,她不能亲眼看,但她可以听他亲口讲述。 “是不是比你的话本子热闹多了?”公孙仪盯着她的眼睛,不错过她任何一丝反应,“兴许你还可以写到话本子里。”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难得的热闹,让百姓们也乐呵乐呵,我的主意是不是很不错?” 听到他说话本子,徐乐蓉就知道陛下已经知道天香楼和书铺之事。藏在心底许久的情愫像是乍然被曝露在阳光之下,在他面前无处可藏。 她身子本能地僵了僵,但见公孙仪好似没觉察出自己的女儿心思,顿时松了口气。 但是…… 【陛下,这可不能写进话本子里。】徐乐蓉认真地“说”道,她真怕陛下当真心血来潮,将朝堂上一众臣子的不雅情态泄露了出去。 届时朝臣可俱都颜面尽失了。 【我的家人可也都在朝堂上呢!】见公孙仪不为所动,徐乐蓉拉了拉他的衣袖,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所以,别让她的家人也跟着丢脸啦? 公孙仪盯着她的眼睛,“你在朝我撒娇?” 徐乐蓉面上一红,但有求于他,便坦诚地点了点头。 好罢! 难得这姑娘这般主动,公孙仪心想,也不是不能答应她的。 徐乐蓉又是将手伸出被子外,又是抬高身子的,裹在二人身上的被子已经松散开来。 晚膳时间也到了,是该起床了。 “好。”公孙仪应了声,抓起落在床尾的衣裳,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了起来,但目光和动作却像是在一件一件从她身上往下剥似的。 惹得徐乐蓉都放轻了呼吸。 “但今晚你得都听我的。”她听公孙仪这样对她说道。 她不是每回都听他的了嘛? 徐乐蓉无辜地任由他伺候自己。 “唯唯,好好期待今晚。”公孙仪给她穿好衣裳,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语气蛊惑,“你喜欢深一点是不是?” “背后我们试过了,今晚……”他还未说完,唇上便多了一只纤手,止了他后面的话。 徐乐蓉简直听不下去了,她瞪着公孙仪,不许他再说话。 不是公孙仪的荤话过于羞人,而是…… 徐乐蓉发现自己的身子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是因着他话中的撩拨而起。 都怪陛下,这几日过于贪欢,惹得她的身子也十分敏感。 更让她窘迫的是,他的每一句话,皆在不经意间勾起了她脑中对应的记忆,尤其是他们深深纠缠时的场景。 幸好裙子已经穿好,她将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的十个脚趾头藏在里面,不敢让他发现自己的情动。 陛下这般敏锐,尤其床笫间对她的反应了若指掌,他若是发现了,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公孙仪盯着她微红的面颊,和虽然是看着他,却有些游移不定的目光,心里满意极了。 他亲了亲她的手掌,才将它拉开、攥到手心,“嗯,不闹你了。” 徐乐蓉才松了口气,便听得他继续说道:“唯唯,好了,我也知道你想要我了。” 她瞬间瞪圆了一双杏眸。 果真像只小兔子。 公孙仪心里暗笑,却对着她轻叹了口气,神情似乎是十分无奈,“你感受到了么?我也十分想要你。” 他将徐乐蓉拉到怀里,让她坐下,贴近自己,“可是梁太医说了,不能让你再饿着和我行房。” 不然今日再晕一回,梁太医三日里便要跑三趟坤宁宫,届时这姑娘可真就再不敢见人了。 公孙仪自觉非常体贴,但他这番十分不要脸的话,听得徐乐蓉直咬着牙,只想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乱咬一通。 但她终究忍住了。 她是人,不是小狗,不该这样胡乱咬人的。 要知道,进宫前,她可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种咬人的冲动。 都怪陛下,他将她带坏了。 徐乐蓉腹诽着,却由着他将自己紧紧揽在他怀中,慢慢送了紧绷的牙口。 依着陛下的性子,徐乐蓉十分有理由怀疑,若她当真动了口,他非立即将理智抛却,直接办了她不可。 若真那样,再晕一回,惊动整个坤宁宫,她今后还要怎么见人? 徐乐蓉下意识不敢去想,她和公孙仪在内殿厮混了三日,饭后只在殿中的小花园散步消食,从未步出坤宁宫半步;这样的举动,落在宫人们眼中,又是何等的旖旎谈资。 她只知道,昨日她晕倒醒来后,恰听闻太医院院首梁太医之言,羞得都没敢让人知道她已经醒了,只假装还晕着。 无他,她入宫第一日,晕倒的理由被他定为“年纪小、体弱、初经人事”,这倒也就罢了。面皮子捡一捡,还是可以继续做人的。 入宫第二日,她亲耳听到梁太医说:“陛下,娘娘当是还未用膳罢?” 公孙仪应了一声后,梁太医声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房事剧烈消耗体力,娘娘又未进食,才会力竭昏倒。” 天知道她从公孙仪之外的人口中听到“房事”二字,已经足够没脸,又知道自己竟是这样晕过去的,更是羞愤不已。 只恨不得时光倒流,她一定会阻止那个经受不住公孙仪纠缠,顺从他倒在床上的自己。 偏偏坐在床帐外侧的公孙仪留意到她已经醒了,还坏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生怕被一帐之隔的梁太医和嬷嬷们发现端倪,徐乐蓉忙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逗弄自己。 【陛下,不要说我醒了。】她在他手心写。 公孙仪挑了挑眉,很轻松便摆脱了她的禁锢,转而将她的手握于掌心,肆意把玩。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徐乐蓉咬着唇,为了自己所剩无几的脸面,忍下了他的捉弄。 等今晚,她非要好好咬他几口。她想。 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公孙仪适可而止,转而打断了梁太医喋喋不休地叮嘱着“房事当张弛有度、不可过于激烈,否则不益于养生”之类的废话。 聒噪。 他看了那么多房中术,他岂会不知?他都拿捏着分寸的,只是没想到帐中的姑娘竟会以这样的缘由晕过去而已。 而且,这老头说的全是书中记载的内容,没半点新意。 他听得都烦了。 公孙仪手上还在慢慢一一揉捏着徐乐蓉圆润的手指头,见梁太医终于止了声,便漫不经心地开口:“嗯,还有一事。” 梁太医忙恭敬回应:“陛下请说。” “为何朕行房事时,头痛程度会减轻,甚至察觉不到头痛?”公孙仪问。 第24章 第 24 章 徐乐蓉惊得睁大眼睛。 陛下他……他…… 陛下的头疾有所好转是件好事,但他是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问的这话? 只是,瞧着公孙仪面上对她笑得一脸无辜的表情,她又有些犹豫。 陛下有剧烈的头疾,是全大燕皆知之事,她是不是不该怀疑陛下的用心? 嗯,好似确实是不该。 陛下头疾之事如此重要,她该多关心他才是,不该怀疑他在捉弄自己。 徐乐蓉很快将自己说服。 公孙仪见她脸色变来变去,无声地勾起了唇。 这姑娘,当真是纯善好欺。 不过,这天底下,也只有他能这么欺负她。 他愉悦地想着。 而另一头,沉吟了片刻的梁太医已经有了答案。 “陛下所中之毒,轻浮而引血气上行积聚于头部,便会引起剧烈的头痛。而行房事时血气下行,便会减轻头痛症状。”他一本正经地分析道。① 他神情如此自若,说到“行房事”三字时全然没有一丝不自然,仿佛将帝王房事挂在嘴边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看当事人公孙仪,他就更淡然些,一改往日对着外人时那副不耐烦的神色,只把玩着徐乐蓉的纤纤细指,神色从容。 可徐乐蓉不行。 她躲在床帏内,面色已然涨得通红,想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可手还被公孙仪拉着,躲不了。 “不过,当初陛下为解毒,还服用了赤阳果。”梁太医说道,面色忽然便有了几分犹豫,“陛下,老臣羞愧。赤阳果难得,臣又未曾见过,它在当中所起之效臣尚未想清楚。”② “还望陛下宽容些许时日,待老臣翻找古籍,再……” 公孙仪“嗯”了一声,打断他:“那你说,要多久?” 他视线还落在床帐内,梁太医已经习惯公孙仪目光几乎时刻不离帐中昏睡的贵妃娘娘,也没觉得有何不对之处。 殊不知,帐外帐中公孙仪徐乐蓉二人的双手已然纠缠在一处,十指相扣。只不过,一个在往掌心收拢,一个意欲往掌外逃。 徐乐蓉只庆幸自己口不能言,不然,此刻她怕是要露馅。 等她实在忍不住,张口便咬在公孙仪掌心,想让他吃痛放手。梁太医和两位嬷嬷都还在帐外,陛下太过分了,竟这样捉弄她。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公孙仪脸皮的厚度,他竟“嘶”了一声,惊得徐乐蓉忙松了口,慌慌张张地看着他。 【嘘,陛下别出声。】她艰难地用未被禁锢的手在他手背上写着。 公孙仪冲她笑了笑。 而一账之隔,常嬷嬷和徐嬷嬷本无事可做,站在梁太医身侧,时刻准备着搭把手。 忽闻公孙仪似是痛似是惊的一声轻嘶,忙关切地望过去,却见他朝帐内笑了笑。 莫非是贵妃娘娘醒了? 徐嬷嬷莫名,但她到底惧怕公孙仪,只不敢出声。 常嬷嬷虽然不熟悉长大后的公孙仪,但她毕竟在宫中生活的时日长,也有几分了解他的性子。 见他这般情状,便猜测着许是贵妃娘娘已经醒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陛下没有对站在旁边的梁太医说。 常嬷嬷极有眼色地重新低了头。 两位嬷嬷的心思梁太医一点不知,也没兴趣。 他只关心,公孙仪为何突然出的那一声。 莫非是他因着话被陛下打断,在思索着翻找古籍确定赤阳果功效的时间长了,惹得陛下不快了? 想着,他忙开口:“陛下,太医院没有关于赤阳果记录的古籍。”他说着苦了脸,陛下已经不悦,他说完之后不会要遭厌弃罢? 但再怎么样,话还是要说的,哪怕是硬着头皮。 “老臣师从药王谷,谷中师兄那里有赤阳果的记载。臣须写信回去,请师兄将记录抄写寄回。一来一回,大抵需要两个月。”梁太医战战兢兢道。 却不想公孙仪并不在意他所说的时间,反而一脸的兴致,“你说,你师从药王谷?那毒仙是你何人?” 梁太医本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乍一听这话还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回禀陛下,毒仙邹进是老臣的师兄。” 他还待要继续解释,但公孙仪已经很快过了这个话题,“这样。” 内殿一时安静下来。 梁太医满腔解释毒仙邹进和自己所习之术的话憋在喉间,艰难地咽了回去。 伴君如伴虎,真的。 此时的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为何先帝分明性子宽和,但龚太医还是执意要致仕的心情。 无他,身为太医院院首,和皇帝接触过多,真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怪道龚太医宁愿无私地向他传授调理贵妃娘娘身子的心得,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邀请,重新回到太医院任职。 公孙仪自己造成的沉默,也由他自己来打破,“说说,我所中之毒对贵妃身子会不会有影响?” 他心里有些懊恼,竟这时才想起这事。 他轻柔地摩挲着徐乐蓉的手背,碍于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已经醒来,心里的歉意无从诉说,只能这样表达。 他相信这聪慧的姑娘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真,徐乐蓉是懂的,她不再试图将手从他掌中抽回,只安静温柔地看着他,对他笑得宁静。 她一笑,公孙仪心里也平静下来。 梁太医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答案,“陛下,您所中之毒不会通过男女之事转移,是以于娘娘身子并无妨碍。” 公孙仪放松下来,这就好。 徐乐蓉更是庆幸未暴露自己已经醒过来的事,不然……她将脸慢慢地缩进被子里。 梁太医还在继续说着:“只是,陛下所中之毒棘手。未免娘娘所出子嗣也受苦,陛下余毒未清之前,还切记莫要让娘娘怀胎。” 其实,娘娘的身子要想怀胎也艰难,梁太医想。 但他毕竟长于药王谷,也是见过、听过不少被判了此生无子的妇人放弃医治之后,顺其自然,却怀了胎的例子的。 事关皇嗣,他不敢赌。 陛下需求旺盛,纵使娘娘身子未好全难以受孕,但万一呢?皇嗣出了差错,他未尽到提醒之责,只怕自己项上人头不够赔,还得连累家中。 徐乐蓉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她缩在被中的双颊也滚烫得厉害,不敢去看公孙仪此时的表情。 什么子嗣? 什么莫要让娘娘怀胎? 徐乐蓉后知后觉,原来进了宫,经了男女之事,她也是会怀孕的。 她……有这个可能吗?她想着龚太医对自己说过的话,忽然便有些难过,面颊的温度也慢慢降下去。 她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伸手摸了摸小腹,这里,会有孩子吗?她和陛下的孩子。 被子上忽有了轻微的压力。 徐乐蓉抬眼,便见公孙仪的手正放在她小腹的位置,隔着一床被子,和她的手背交叠。 她目光再往上移,便见他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她不是会沉湎于伤怀中的性子,见他如此,心里的那一丝难过和脆弱很快便散了。 她唇边慢慢勾起一抹轻笑。 “可行房事对陛下又有益处。娘娘身子臣也瞧过,虽不易受孕,但万事不可过于绝对。” “老臣会给娘娘的膳食方子中适当增减几味药,以达到避孕之效。” “娘娘这宫中,也可熏些不伤身的避子香。” …… 等到她情绪恢复平静,便听得梁太医絮絮的话音,面上才下去的温度又“腾”地升高。 徐乐蓉已经不敢再听下去了,什么叫“行房事对陛下有益处?” 如今宫中就她一人,那她和陛下,他们……岂不是…… 徐乐蓉的眼神都开始飘忽起来。 脸这么红。 公孙仪见她一副受了惊兔子的模样,心情大好,摆了摆手,将还在絮叨的梁太医轰出了内殿。 “行了,有什么要注意的你尽管交代两位嬷嬷。”他视线停在虽进入内殿、但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常嬷嬷和徐嬷嬷二人身上,惹得二人身子都僵了僵。 公孙仪将视线收回,“另外,再写一份交给裴叙。”裴叙会交给他的。 正值新婚燕尔,他为何放着馨香温软的贵妃不抱,而浪费时间在这儿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絮絮叨叨? 公孙仪觉得自己没病。 梁太医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话都没说完,便被不耐烦的帝王轰走的恶劣行径。 正好,和陛下同处一室的压力太大,他还是照吩咐办事,还落得个轻松自在些。于是他便行了个礼,自觉退了出去。 两位嬷嬷也忙跟上。 内殿重新只剩下公孙仪和徐乐蓉二人。 “好了,可以出来了。”公孙仪掀开床帐,将徐乐蓉从被子里挖出来,“闷坏了罢?” 他将人抱在怀中,笑着去亲她的绯红的脸,“这么羞?” 徐乐蓉不说话,只在他亲完后忙转过头,埋进他脖颈间,不给再亲了。 “你都听到梁太医说的话了罢?”公孙仪摸摸她的头,“行房事于我的身子有益处。” 他笑得不怀好意,“唯唯,你是不是该好好努力?” “嗯?不对,是我们一起好好努努力才是。”他在“好好”二字上加重了音。 “为何不说话?你的脸好烫,我的脖子要被烫伤了。” “嗯?怎么还是不理我?”公孙仪自顾自地说着话,徐乐蓉没搭理他他也半点不尴尬,自顾自说得十分自在,“再不理我,我就……” 嗯?他要怎么罚她才好? 徐乐蓉听得他难得卡了壳,无声地笑了起来。 真是稀奇,陛下这张嘴,也有被迫闭上的时候。 不过,她可不能真让他想出来怎么罚她,便忙抬起头。【陛下,我饿了。】她“说”。 公孙仪才要闹她的动作一顿,后知后觉想起他忘记了什么事。 哦,对了,他为何要让卫一将梁太医“请”到坤宁宫来着? 嘶,光记着梁太医说的行房有益于缓解他头疼的事了,差点没记起前事。 方才情事过后,她晕了过去。 她为何晕了过去?梁太医说,她是体力过度消耗,又未进食,才会晕过去。 简而言之,她是饿晕过去的。 公孙仪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摘了出去,全然不觉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抱歉,”他亲了亲她的脸,“裴叙已经让人重新做了午膳,想来也该送到了。” 他开始给徐乐蓉穿起衣裳,“下回我定先让你吃饱,我们再做。” ①②关于公孙仪所中之毒和赤阳果都是我瞎编的,请勿当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徐乐蓉盯着公孙仪看了好一会儿,发觉他竟是很认真地在说这句话,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依着梁太医的话,她是饿晕过去的么? 她不是没及时用膳,且还被他折腾了许久,导致体力消耗过度昏睡过去的么? 陛下就是这般理解梁太医的话的? 徐乐蓉忽然怀疑起昨日公孙仪向自己转达的、自己晕过去的缘由来。 但昨日殿中就这么几个人,嬷嬷们她不好意思去问,而余下的梁太医,那她便更不好意思去问了。 罢了,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罢!总归他不会害自己。 虽然徐乐蓉也不怎么明白为何公孙仪自初见起就待自己这般好,是那种无条件的、发自内心的好,且瞧着像是比她的家人还更怕她哭。 当真只是因为徐家的缘故么? 不大像。 不过,陛下愿意待她好,她是很高兴的,也十分安然地全盘接受他的好。 至于缘由,她和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她总会知道的。 正想着,公孙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不是饿坏了?”他问。 徐乐蓉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饿坏了。 现在她腹中感觉,甚至没有昨日他们洞房花烛后,饿到不顾仪态那种程度的十之二三。 嗯,不过,也可能是她饿过头了,才全然不察饥饿感。她方才说她饿了,只是在敷衍他而已。 徐乐蓉想着,慢吞吞地伸开双手,好方便他给自己穿外裳。她眉宇间尽是平静,全然没有身为嫔妃,却让帝王反过来伺候自己的惶恐和不安。 公孙仪这两日对女子的衣裳如何穿脱已经十分熟悉了,很快便给徐乐蓉整理妥当。 只他观她动作这样温吞,还真以为她饿坏了,便开始催促:“卫一,去看午膳送来了没。” 闻言,徐乐蓉眉头一动。 昨日的午膳,是卫一亲自送过来的,运了轻功,食盒中的汤水竟一滴未洒。 好生厉害。 听爹爹说陛下的轻功也很不错,不知和卫一比起来,谁更厉害? 徐乐蓉正想得出神,公孙仪已经给自己穿好衣裳。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他俯身给她穿好绣鞋,牵着她出了内室,“饿了么?我都闻到饭菜香了。” 徐乐蓉走了几步,终于将昨日之事抛之脑后。 面对公孙仪的问题,她只摇了摇二人相牵着的手,没有作答。若是被陛下知道她在想昨日之事,想必今晚她便更不好过了。 而且,难道要跟陛下说,她在想他和卫一比,谁的轻功更好么? 答案她未必会得到,但他肯定会十分自得,还会笑话她说面对面,她还要想他。 “你最好不是在想,我今晚如何对你。”公孙仪停下脚步,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我已经想好用哪个姿势了,”他说,轻笑一声,“我保证,会比从后面做更深、也更舒服。” 他们正站在内室屏风处,这个角度,明间里的人恰好看不见他们,但他们可以看到明间里的一切。 徐乐蓉眼角余光已经瞥见裴叙带着嬷嬷们往桌上摆饭菜了,听公孙仪的话,又紧张又无措,生怕他的荤话被旁人听了去。 别管她方才脑中有什么念头,现下都没有了! “怎么,你不信?”公孙仪欣赏着她眉眼间的羞意,“你的身子我比你还熟悉,你竟然不信?” 信,她信,陛下你快别说了。 徐乐蓉踮起脚,捂住他的嘴。 公孙仪笑着啄了啄她的手心,见她手微微缩了下,却依旧坚定地不放手。 厉害了,有进步。 他又亲了她掌心一口,才将它拉了下来,“嗯,不逗你了。” 再逗下去,把人羞坏了,夜里不肯配合他怎么办? 殿外晚霞漫天,公孙仪和徐乐蓉二人怀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皆心不在焉地用完了一顿晚膳。 徐乐蓉喝完最后一口汤,终于下了决定。 不能再被陛下的话带跑了,她得自己先创造话题。 于是,在公孙仪拉着她动身前,徐乐蓉已经抢先一步:【陛下,我们今日改去御花园散步罢!】 她进宫三日了,竟连坤宁宫一步都未曾走出。 而接连两日,太医院院首梁太医日日被陛下的暗卫首领卫一带到坤宁宫,定是惹了满宫之人的注意。 若她再不露面,外面关于陛下是“暴君”的说法又该甚嚣尘上了。说不准,他们还会编排她身受重伤、恐性命难保的谣言来。 “噗”,听她如此“说”完,公孙仪没忍住笑了。 他轻轻揉了揉徐乐蓉的脸,“那走罢!我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贵妃娘娘。” 依他说,谣言什么的,纵使不去管它又如何?它是能伤他身还是能伤他心? 但他笑起来的那瞬间,想起了他曾在天香楼的一幕见闻。那时他第一回知道,原来有人会为他的声名在默默奔波、不计得失。 如此,他岂能辜负她的好意? 当时的公孙仪,回应了那份心意。 他第一次没有以血腥手段推行政令,而是十分“温和”地揭下了朝中反对保护女子嫁妆官员们的面皮子,让他们阴暗的心思暴露于阳光之下。 而当时默默为他洗清冤屈、为他正名的姑娘,如今已是他公孙仪的妻子。 如此,他便更不能辜负她的好意了。 徐乐蓉被他语气中的促狭逗乐,无声地笑了起来,被他抓住,非要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肯出门。 唇边还停留着他脸上微凉的温度,徐乐蓉抿了抿唇,依旧会为公孙仪无时无刻耍无赖的行为感到无奈又好笑。 她的陛下,当真是个怪人,且是个无赖的怪人! 徐乐蓉下了定义。 但其实,……她还挺喜欢的,比当年皎洁的明月更让她欢喜。 徐乐蓉面颊微红,将右手主动塞到公孙仪掌中。 公孙仪对于他的贵妃如何在心里编排他丝毫不察,因惊喜于她的主动,却也错过了她的羞意,只心情颇好地牵着人出了门。 见二人不是往小花园方向走,而是正朝殿外走去,两位嬷嬷和其余宫人们忙跟了上去。但他们却只敢远远坠在后头,避免打扰陛下和贵妃的独处。 三日了,贵妃进宫三日了,他们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如果跟在后面当个尾巴也算的话。 来到二人初见的那个假山后,公孙仪笑着用未牵着人的那只手指了指他们头上的那棵树杈,“当日我就是在这里,吓了你一跳。” 他只字未提二人初见时另一帮惹人生厌的存在,此时含笑随意的模样,仿佛那时只有他们二人,他们遇上了彼此。 那样,他们的初见,当真是十分美好了。 徐乐蓉抬眼看他,忽地笑弯了一双杏眸。 【嗯,陛下问我,是不是徐家大小姐。】她右手被他牵着,左手艰难地比划着。 公孙仪慢慢松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说得这样轻松自在,眉眼间的笑意仿佛在跟他说,当日他似乎是倾慕人家姑娘,才冒昧出声询问,不想惊扰了佳人。 可是……公孙仪心里忽地起了些微的涩意,他记得,他当日是这么说的:“喂,你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 他当时倒挂在树上,将宫女青杏和那些纨绔子弟皆吓得不轻;同样地,突兀的声音也将她吓了个正着。 “嗯,唯唯,待会儿是我们的初见。”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力道太轻,摸得她面颊有些微发痒,徐乐蓉情不自禁地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闻言,她愣了愣。 “哪里来的小呆子。”公孙仪轻笑,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 末了他自顾自地说道:“嗯,这个吻不算。是我在吻自己的妻子。” 徐乐蓉心里的茫然越深,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待会儿是他们的初见? 这话…… 她犹自思索着,不想目光之处,公孙仪往后退了一步,纵身往上一跃,便倒吊在了那高高的树杈上。 一如初见。 一道微光忽地闪过徐乐蓉脑海,她好似,明白了陛下方才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了。 果真。 她听公孙仪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隐含笑意,“这位姑娘,可是徐国公府大小姐?” 徐乐蓉眼眶登时便红了。 陛下他,是在弥补他们初见时的遗憾么?为了让他们的初见更美好些。 而不是,日后再想起来,仍有那些不愉快之人的影子,和当中夹杂着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令人恶心的小手段。 “怎么哭了?”公孙仪本是笑着,见她如此,着急地跳下树来。才走到她面前,便被她抱了满怀,衣襟处很快又传来一片湿意。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公孙仪想不管不顾抬起她的头,吻去她好似没有尽头的泪水时,徐乐蓉才抬起头来。 【嗯,太子殿下,我是徐国公府大姑娘。】她回应道。 她面上满是泪痕,眉眼却是弯弯的,一双明眸经水洗后也越发清亮,唇角还勾着一个小小的弧度。 公孙仪小心地将她看了又看,才确定她真没再哭了,终于松了口气。 “你呀!”他小心地替她擦拭着泪痕,语气里满是无奈,“这下可好,我们的初见,变成我吓哭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些微的揶揄,恰好冲散了方才的沉默,徐乐蓉唇边的弧度加大,【陛下才没有欺负我。】 自他们初见开始,他就从未真正欺负过她。 嗯,至于她进宫之后他在床笫间层出不穷的花样、和那些瞅着空子就占她便宜的荤话,她便只当是夫妻间的**了。 那些花样和荤话,她也不是没有受益的——只要舍得抛下矜持。 若是公孙仪闹得狠了,她只要表现出抗拒,即便他还在兴头上,也会艰难地克制住自己,哪怕他憋得额头青筋全都暴起。 【陛下待我很好。】她“说”完,重新扑进他的怀中。 公孙仪胸口撞入一团温软,心里也像是撞入一抹白云,他放松下来,抱住她。“傻姑娘。” 这样就算待她好么? 还不够罢?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才对她好一点点,就感动得不得了,分明她在家中,是最得宠的那一个。 她就该再恣意一点,即便无法恢复到少时的明媚张扬,也该活得无拘无束,如一捧皎白无瑕的月光。 他曾遗憾未能亲眼见到她如太阳般热烈张扬的模样,如今明月入怀,竟填补了那份缺憾之余,还让他生出了一抹陌生的情愫。 公孙仪揽紧徐乐蓉,情不自禁地在她头顶亲了又亲。 冬日天黑得早,方才晚膳时还晚霞漫天,不过在御花园耽搁了些许时间,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我们回坤宁宫,嗯?”公孙仪轻声问,打破了方才温馨相拥时的宁静。 徐乐蓉在他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想起他说的新花样,面色绯红,身子也开始发软。 公孙仪贴着她的耳边轻笑,温热的气息打在她十分敏感的耳廓处,惹得她险些瘫软在他身上。 “唯唯,你也是想我的,对不对?”他边说边将徐乐蓉打横抱起,开始往外走。 “可惜明日不能和你厮混一整日了。”公孙仪十分遗憾,这样的神仙日子竟只有三日! “不过放心,”他迈着大步,手上却十分安稳,“我们晚上还可以很快乐。” 徐乐蓉将脸贴近他的脖子,同时伸手环住他。 该让陛下闭嘴的,她想。 但公孙仪的那些话,却也勾起了她内心隐秘的渴望。与此同时,他说的遗憾,何曾又不是她的遗憾? 不过,正如他说的,他们还有日后。 那,日后烦了,再让陛下闭嘴好了。徐乐蓉想。 咦?竟没有害羞,也没有捂住他的嘴? 公孙仪勾起唇,直接脚尖一点,就带着她腾空了起来。 徐乐蓉毫无准备,视线便开始升高,睫毛颤了颤,抱着他脖子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大。 “唯唯,你再用力,就要勒死你夫君了。”公孙仪道,足尖在凸起的树梢上点过,又往前掠了很长一段路。 徐乐蓉忙放松了身子。 她凑近观察着他的脖子,并未发现什么红痕,想来她的力道也不足以勒到他。 陛下在诓她! 徐乐蓉后知后觉,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被发现了,公孙仪笑出声来,胸膛的震动传到徐乐蓉身上,她又紧张地揽紧了他的脖子。 御花园入口处,宫人们守了许久,也未见公孙仪和徐乐蓉出来,正茫然四顾时,便见头顶一条黑影迎面而来。 定睛一看,原是陛下抱着贵妃娘娘出来了。 宫人们顿时便跪了一地。 公孙仪看也没看地上的一群人,只徐乐蓉匆匆瞥过一眼,猜出那些人都是自己宫中的人,一时有些心虚。 她是坤宁宫的主子,却晾了一众宫人三日,连宫务都没理会。 公孙仪低眸瞥见她的神情,笑了,“唯唯,你得学学我。”他说,“你是主子,对着他们哪里需要心虚。” 便是再晾着他们又如何? 主子不用他们伺候,每月的例银又没少给他们,这样的好事要到哪里找? “你的心思,不该放在你夫君我身上么?” “休朝三日,案中当是积压了许多折子。”他的语气十分惆怅,“唯唯,我头疾才三日没发作,唉,明日又该疼了。” “你不心疼心疼我么?” 公孙仪掠进坤宁宫,终于下了地,抱着徐乐蓉往内殿走去。 徐乐蓉被他真真假假、又是卖惨又是撒娇的话弄得面红耳赤,一时忘了方才她还气着他,竟真的开始心疼起他来。 于是,她倾身,在他面上亲了亲。 公孙仪脚步一顿,而后,步伐加快,进入内殿后,直接抱着她去了浴池。 …… 果真如公孙仪所说,这回他进得更深,她的感觉也比往次都要强烈。 徐乐蓉咬着公孙仪的肩膀,喘息不止,眉眼间的艳色亦是不绝。 重新躺回床上时,二人的呼吸已然恢复了平稳。 时辰尚早,而徐乐蓉的身子再经不住今夜的第二回,公孙仪便把玩着她的青丝,试图给她编辫子。 奈何他的手可以握笔、可以握剑,握着一捧柔润黑亮的青丝时,竟是怎么也抓不住。 徐乐蓉瞧见他第十八回试图将溜走的发丝抓回去,笑得身子都在颤抖。 陛下好笨,她想。 “唯唯,我知道你在笑我。”公孙仪说,“但你在我怀里笑,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徐乐蓉笑容一顿,她好似察觉到了。 公孙仪终于放弃折腾她的发丝,凑近她的唇,亲了一口,“唯唯,你惹出来的火,你说,要怎么办?” 这姑娘,她又经不住再来一回,却这样撩拨他。 徐乐蓉身子僵了僵,她能怎么办? 常嬷嬷和大伯母给她的春宫图里有教过,但她……不怎么想诶! 她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景亲王、周阁老和周英宜定是很生气。】她双手慢吞吞地在他胸膛上空勾划着,眸中有笑意溢出。 公孙仪怔了怔,才想起来她说的是晚膳前他告诉她的事。 不过这姑娘,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真的好可爱。 嗯,那就先不开荤话了。他想着,摸了摸她的头,瞧她笑得这样开心,不愧是他的夫人。 “肯定的,他们气死了,还不能奈我何。”他说。 仇人倒霉,当然是要落井下石啦! 瞧他多会教人,婚前纯善可欺的姑娘,婚后也跟着他学会了幸灾乐祸。 甚妙! 如公孙仪所说,公孙景阳、周阁老和周英宜都要气死了;哪怕翰林院编修写的圣旨言辞再精妙、辞藻再华丽,也不能让他们消了这气。 婚事未能如愿赶在贵妃入宫前也就罢了,那日下了朝后,公孙景阳好好地坐在马车里回府,竟也能被人悄无声息地打晕,然后狠揍了一顿。 疼得他醒了又晕,晕了又再次被疼醒,最后生生疼晕过去。 他醒来后,已经回到了景亲王府,是他的暗卫送他回来的。 “王爷,属下无能,没能打得过行凶者。”公孙景阳醒来前,暗卫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们暗卫人数不少,马车周遭还有侍卫跟随,加起来二三十个人,竟连对方只身一人都打不过,简直是耻辱。 公孙景阳才要起身,便发现浑身上下都在痛,忍不住“嘶”了一声,只好又躺了回去。 “你没去京兆府报案?”他盯着暗卫,阴森森地问。 光天化日、皇城脚下,胆敢袭击亲王,凶手竟这样猖狂? 顶着景亲王要杀人的视线,暗卫冷汗都要下来了,“王爷,京兆府确实来了人,但他们也没能找到证据。” “而且,”他顿了顿,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府医和府外的大夫都来过,说您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连一点内伤都没有。” 若非他是亲王的人,京兆府尹定要破口大骂了,暗卫想。 他还记得,京兆府尹带人搜查一无所获,又接连换了三四个有名的大夫,皆说景亲王只是睡着了没有任何事之时,眼中的震惊和愤怒。 尤其一名老大夫还说,景亲王殿下身子比牛还壮!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京兆府尹就带着人回去了。”暗卫最后说道。 公孙景阳再蠢,也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而且,算计他的人还能是谁呢? “公孙仪!”他咬牙切齿道。 暗卫垂首,似是浑然不察主子叫的是当今名讳。 当夜,景亲王府碎了不知道多少套茶盏、和多少名贵瓷器。 不过翌日,府中便安静了下来,再没有谁“失手”或“笨手笨脚”地破坏府中财物。 而周家,周阁老再气,倒也沉得住气。只有书房中彻夜不息的灯火,和废了一地的宣纸,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过,公孙仪迎娶徐乐蓉那日,计划被看穿然后生生叫停、且周阁老发现徐国公也早有准备之时,也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不过,到底是经了三朝的权臣,周阁老再恨再气,出现在祁华殿外观礼之时,面色也早已恢复了平静。 而当日未出现在金銮殿上,却被朝臣们争吵了小半天的另一个人,未来景亲王妃周英宜,却没有她祖父这样好的心性。 没能赶上在徐乐蓉进宫之前大婚,已经足够让周英宜气愤。 但祖父的警告、和父母的安慰,还有家中兄弟姐妹们的歆羡,勉强平了她的火气。 但是三个月后,徐乐蓉进宫那日,她更是气得不能自已。 徐乐蓉,一个又聋又哑的废人,她竟也配得贵妃之位? 这也罢了,陛下竟出宫亲自迎接她入宫! 贵妃,一个妾而已,没有一顶轿子将她送进宫中已经足够给她脸面。陛下竟然还参照民间大婚时的婚仪,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婚礼! 这不是在昭告世人,她徐乐蓉是帝王之妻么?日后,还会有人越过她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周英宜剪碎一条帕子,深吸一口气。 幸好当时她想要提前大婚的愿望没有被实现。 若不然,就不是她给徐乐蓉一个下马威,让她沦为陪衬,而是彻底反过来了。 但是,现下也没好上多少。 那场已经过去几日的婚礼,还在为人所津津乐道;甚而被编进话本子里,供说书先生一遍遍地讲着,只怕是往后几年,都无法从人们的记忆里清除。 那她和景亲王殿下的大婚,岂不是也不能盖过她徐乐蓉了? 想着,周英宜又狠狠地一剪子下去,却险些剪到自己的手指。 她“嘶”的一声收回手,瞥见指腹上嫣红的血珠,只觉十分刺眼。 - “肯定的,他们气死了,还不能奈我何。” 公孙仪这话带着一股理所当然,更像是散漫不羁的少年郎,而不像是已经及冠的一国之君。 或者说,他在她面前,就没有过作为一国帝王该有的模样。 徐乐蓉笑弯了唇,抱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贴紧了他的身子。 “这么开心啊?”公孙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我告诉你两件更让人开心的事。” 徐乐蓉抬眼看他,用眼神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却不想,公孙仪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跟她说:“你再靠过来一些。” 她没怎么犹豫便就着他手臂的力道,向上攀了攀。 公孙仪的声音里含了笑意,“再靠过来些。” 这回徐乐蓉有些犹豫,她再靠过去,便是趴在他身上了。 “唯唯,来。”公孙仪还在蛊惑她。 罢了,徐乐蓉想,她只是想听听陛下口中到底是什么事,比听到周府之人倒霉更让人开心的。 才不是要主动贴着他撒娇呢! 将自己说服,徐乐蓉很快便顺着公孙仪的意,微微侧过身,趴到了他身上。 【陛下,快说。】她戳了戳公孙仪的胸膛。 公孙仪如愿将馨香温软的贵妃揽了个满怀,被戳了还发出一声闷笑,惹得徐乐蓉的身子都微微颤了颤。 徐乐蓉:“……” 她有些后悔了,陛下他就是故意的。 分明是要和她说正事,却要这样占她便宜。 “唯唯,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公孙仪停止了笑,垂眸看趴在他胸膛上的姑娘,“这怎么可以呢?” 他的尾音悠悠,荡起一个十分缠绵的调子。 徐乐蓉才心虚地转开目光,便听他继续说道:“要骂我可以,你得当着我的面来骂。” “而且,骂什么是不可以让我知道的?嗯?”他捏了捏徐乐蓉的脸,轻轻的,“莫非,你不是在骂我。而是……” 徐乐蓉眼皮一跳,直觉他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正想阻止他,他的话已经飘进了耳中。 “莫非,你是还在回味我们方才在浴池里的极……”后面的话消失于一只纤细雪白的手。 她就知道。 徐乐蓉捂着公孙仪的嘴,双目还警觉地盯着他,察觉到他要拉开自己的手,手上忙加了些力道。 公孙仪闷哼一声,像是被她捂窒息了。 她慌忙松手,正要查看他的情况,便被他搂住,按进怀中,“唯唯,你好狠的心。” 公孙仪的声音里满是幽怨,“你居然要杀夫。” 徐乐蓉急急地摇头,她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 她想要抬头,看陛下是不是伤心了,但颈后被他掌心按着,她抬不起来。 而公孙仪还在继续“控诉”她,“唯唯,为夫伤心了。” “很伤心很伤心,要唯唯好好哄哄才行。”他拖着长调子,幽怨的语气瞬间便变得不正经起来。 徐乐蓉:“……” 她算是听明白了,陛下他根本就没受伤。 她反手抓住颈后他的手,微微用了力,他便主动松了手。 徐乐蓉抬眼便撞进他满是笑意的黑眸中。 陛下又哄骗她! 亏她方才还那样心疼他! 徐乐蓉气急了,张嘴在他胸膛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还真有点疼。 公孙仪龇牙咧嘴的,但这回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摸了摸鼻子,也顿觉自己活该,将性子这样好的姑娘惹成这样。 待徐乐蓉消了气松了口,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生气啦?” 他意图通过二人之间仅剩的那点空隙去偷看她的眼睛,看那里是不是已经红了。 “抱歉,唯唯,是我不好。”徐乐蓉一直没抬头,公孙仪心里没底,越说越心虚,也越担心,“你哭了么?” “唯唯,你抬头让我看看,嗯?” “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不,这样一点都不好笑。” …… 陛下为何这么担心她哭? 徐乐蓉听出他语气中的方寸大乱,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她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疑惑:【陛下,你很怕我哭?】 公孙仪声音顿了顿,将她身子抱得再近一些,也再紧一些,“嗯,我很怕你哭。” 她是他最落魄的时候悄然照亮了他昏暗世界的一抹皎洁月光,她就该逍遥自在地活着。 而且他知道,她曾经是个多么爱笑的姑娘。 可是,要他如何对她说,他曾在遥远的漠北,在还未见到她的时候,便悄然将她装进了心里。 那无关男女之情,公孙仪确信。 但如今,他还不确定。 公孙仪亲了亲她潋滟的双眸,“所以,除了在床笫之间被我欺负哭,我不想在其余地方见你哭。”他十分坦诚地说道。 可是,陛下他还是未解释原因。 可这样已经足够了。 徐乐蓉眨了眨眼,凑在他脸上吻了吻,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在床笫之间被我欺负哭”这样的荤话。 【我没哭。】她“说”。 “嗯,我看到了。”公孙仪轻声道。 二人不约而同地将公孙仪未解释的缘由略过。 闹了一通,方才被提起却一下子被抛之脑后的正事,终于被记起来。 “我替你报了仇。”公孙仪说道,语气神秘。 【让我开心的那两件事之一?】徐乐蓉“问”他。 公孙仪点点头,“也挺让我开心的。”他说,“我让卫一打了公孙景阳一顿,在他请旨赐婚那日。” 他没说他今日又起了念头,想在明日下了早朝后,让卫一再去揍人一顿。 徐乐蓉点了点头,哦,陛下让卫一打了景亲王一顿。 是挺让她开心的。 而且,不过是打了公孙景阳一顿而已,这没什么……嗯? 徐乐蓉瞬间反应过来,随即瞪圆了双眼。 那可是景亲王,皇城脚下,被人打了也没关系的吗?哪怕那个人是陛下。 【陛下,】徐乐蓉面色紧张,【卫一没被人发现吧?】 燕京城里,权贵朝臣谁人不知卫一是陛下的暗卫首领? 毕竟,当年大败漠北敌军、回京受封的小将军,被先帝当朝认出来是自己年仅十五岁、且失踪了六年之久的嫡长子、当今太子公孙仪,这件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卫一便是庆功宴上,先帝亲自为他挑选的暗卫首领,带着他手下一众暗卫,只尊公孙仪之令。 徐乐蓉眉头蹙了起来,如果卫一被人发现了,陛下不会又受人攻讦罢? 公孙仪见她如此情状,心情越发愉悦,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你在担心我?” 徐乐蓉点点头,她当然担心他了。 公孙仪笑出声来,亲昵地在她唇上啄吻,“放心,卫一没被人发现。” 徐乐蓉才松口气,不想他继续说道:“但公孙景阳猜出来了,听锦衣卫回禀,那夜景亲王府可是摔碎了不少名贵瓷器。” “啧,他可真浪费,是不是?”公孙仪不放过任何在徐乐蓉面前贬低公孙景阳的机会,迎着她眼中的赞同,唇边露了一丝笑。 但很快,那抹笑意消失,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夏末,广虚府遭飓风,导致洪涝,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国库空虚,户部筹措赈灾款艰难,我让朝中官员捐款。”公孙仪话中语气难辨,“你猜猜,公孙景阳捐了什么?” 徐乐蓉对此事略有耳闻,但还真不知道景亲王捐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 “他捐了二十万两白银。”公孙仪道,“唯唯,你说,他才砸了那么多珍贵瓷器,又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两,他的库房,……” 徐乐蓉皱起眉,【我曾无意中听刘皇后说,她从国库中抽调了不少银两给景亲王,作为出宫开府的额外开支。】 刘皇后,便是公孙景阳的生母。 因为她是被先帝下令殉葬而死,死得不体面,公孙仪登基后也没追封她。故而世人提起她,还是以“刘皇后”相称。 公孙仪忽然便沉默下来。 据他所知,她只听过一次刘皇后和人密谈。而那之后,彻底绝了她嗓子恢复的可能性。 见他神色不佳,徐乐蓉不解地看他,摸了摸他的脸。 “被灌哑药和那些伤身子的药时,你是不是很疼?”公孙仪回过神,抱着怀中身形纤细的姑娘,感觉到她的娇小。 他都不敢说出“毒药”二字,只是听着,他便替她觉得疼。 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当日替他挡住了刘氏的算计,她自己却遭受了那样的磨难和痛苦。 第28章 第 28 章 察觉到他话中的怜惜,徐乐蓉抿了抿唇,【疼的。】她望着他,唇边慢慢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可是,我赢了。】 她赢了。 刘皇后以身份压她、以权势逼她,身为臣女,她却赢了。 大燕开国以来第一个以殉葬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而死的皇后,死后就连她的亲子公孙景阳碍于自己的名声,都不敢请旨追封她。 刘氏皇后,输得一败涂地。 【多谢陛下当日为我报仇。】她迎着他的唇,吻了吻。 不只是当日御花园假山后的维护,还有梅林深处在先帝和世人面前替她揭开刘皇后的面目。 更甚至,还有刘皇后之死。 刘皇后之死可不是公孙仪主导,他只是对弥留之际的先帝略微提了一句“刘皇后可真伤心”,一向宽仁的先帝便自己下令赐死了他的宠后。 但这也足够了。 徐乐蓉想,她可能就是话本中的反派,见到仇人身死心里极为畅快,全没有主角该有的宽广胸襟。 她吻过来时,公孙仪放轻了呼吸。 待双唇亲密贴合,他按住了她的后脖颈,舌尖顺着二人的唇间滑了进去。 这是一个极为缠绵缱绻的吻,却和这几日来他们之间的热吻全然不同,不含任何**,只是单纯的互相抚慰。 一吻毕,徐乐蓉贴着他的脖子,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喉结上,惹得它上下动了动。 公孙仪有些难耐,但他也只是环着她的力道微微用了力,在弄疼她之前又松了松。 再不转移注意力,他就该忍不住了。 他双手流连在她腰间,引起一片酥麻。 才和他极致亲密欢愉过的身子禁不住撩拨,公孙仪见到她的眼睫在不住颤动着。这让他想起方才她说“疼的”时,他心底泛起的涟漪。 分明场景不对,但床帏间的气氛陡然便暧昧起来。 【陛下,】徐乐蓉面色通红,努力忽视身下的灼烫,【我们继续说罢!】 公孙仪深吸口气,闭眼埋在她脖颈间好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起某个戕害怀中人的存在,他再挣开双眼时,眼底便泛起些许寒凉。 “刘皇后抽调的,可都是国库的银子。”公孙仪冷声道,“原来的户部尚书就是个废物。” 身为一部尚书管不好银子就罢了,竟连国库都看不了。 他的话音中,尽是嘲弄。 徐乐蓉一时弄不明白他嘲弄的是刘皇后,还是被废的原户部尚书;亦或是,那个得了利,却掩藏在背后的景亲王公孙景阳。 但不管是谁,都不妨碍她赞同公孙仪的话,跟着点了点头。 国库的银子,便是连皇帝都不可擅动。刘皇后身为继后,如此不顾律法国本,以公谋私,竟也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国之后。 公孙景阳更是,当年趁着陛下流落民间,在朝野上下经营自己的名声,得了个“贤王”之名。 拿着国库的银子饱自己的私库,再在百姓有需之时将其中小部分银子取出,真是好个“贤王”。 而原户部尚书,徐乐蓉想起当日尚书府被查抄时被锦衣卫曝光的那些阴私……此人不说也罢!幸好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便拿了他开刀。 【那国库里被抽走的银子怎么办?】她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被原样放回国库了。”公孙仪说道,眼中冷意散去。他想起当日金銮殿上公孙景阳铁青的面色,心中极为愉悦。 “他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我就问他,”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怀中纤细的脊背,“这银子是不是当年刘皇后偷来的国库银子。” 幸好徐乐蓉没有在喝水,否则定会被呛到不可。 她只要想想,便知当日金銮殿上该是如何热闹。 【银子不是私下抽调的么?】徐乐蓉疑惑,【我听他们说已经毁了账本、又造了假账,如何得知他们抽走了多少?】 “户部没有支出库银的存档没关系,”公孙仪笑道,“开府时,宫中有存档的嘛!” 他用面颊摩挲着姑娘滑嫩雪白的俏脸,语气慵懒又促狭,“谁知道哪些是刘皇后自己的私库贴补的,哪些是国库的?” 他弄得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痒,但徐乐蓉贪恋这样的亲昵,并不愿意躲开,只眨了眨眼。 “刘家自己都是依靠刘皇后贴补,而刘皇后的例银哪里出得起那样庞大的银子?” 所以……徐乐蓉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听明白了。 果真。 “所以,肯定都是偷国库的。”公孙仪说得理所当然。 “最后,景亲王府除了有记录的银子外,譬如先帝历年赏赐、和内帑出的开府例银,其余一应全都收归国库。” 徐乐蓉唇角已经弯了起来。 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但说起来,公孙仪仍觉呼吸都是畅快的,“唯唯,你是没见着,当日公孙景阳和周家人的脸色是有多难看。” 他们本计划着,用不大重要的二十万两白银买天下百姓的赞誉,巩固景亲王“贤王”之名。但最终,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甚至他们还不敢痛呼出声。 而当日,迎着一众面色各异的朝臣的目光,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公孙仪登基不久后就分明掌握了原户部尚书的罪证,却没有朝他们动手。 他们还以为,是忌惮公孙景阳的亲王之位,怕世人说他不容兄弟。 结果,公孙仪忍了近乎一年,原是等在这儿。 “唯唯,”公孙仪笑着继续蹭徐乐蓉的脸,“公孙景阳现在可是真穷了,若他再砸坏名贵瓷器,怕也是要心疼几分。” 而且,公孙景阳大抵是大燕建朝以来,最穷的一位亲王了罢! 要知道,大燕建朝时日尚短,刚开国时受封的亲王,可没有后面几十年的积累。而太祖皇帝又顾忌着民生,给出去的开府银子其实并不算太多。 当然,太祖皇帝封的亲王大多已不在人世,但这也不妨碍公孙景阳是最丢脸的一位亲王。尤其和敏亲王,即先帝亲弟、他们的皇叔公孙佳言比起来。 徐乐蓉终于受不住公孙仪蹭过来的痒意,偏过头,埋在他肩上笑了好一会儿。 公孙仪感受到她的愉悦,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二人相拥着,笑成一团。 等笑够了,徐乐蓉才抬起头。 【为什么祖父和兄长们都不告诉我这件事?】她盯着公孙仪的眼睛,果真见他眼中瞬间漫上来的笑意。 他微微颔首,“也是我让他们不许告诉你的。” 难怪! 朝中事祖父和兄长们都不会避开她,甚至很多时候还会特意和她讲。不想,竟被他下令阻了这样两件大事。 自封贵妃的圣旨下来,她便一直待在府中待嫁。连秀梅都日日跟在常嬷嬷身边学宫中礼仪,府外的事便传不到徐乐蓉耳中。 事情都过去三个月,她居然到现下才知道。 诶不对,是三件事。 公孙景阳被打是一件,景亲王府银子被送回国库是一件;而前头还有一件,是他和周英宜的婚礼不被允许提前。 【陛下可真是……】她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词来“谴责”他。 “我可真是聪明,”公孙仪不要脸地接口,“唯唯,从我嘴里说出来,你是不是更加开心了?” 徐乐蓉捂住脸,替他脸红。 但仔细想想,她确实挺开心的。 不过,若是从家人口中得知这三件事,她也当一样开心的。 “你方才说错了,”公孙仪忽然说道,“卫一不是先帝替我选的。” 迎着徐乐蓉惊讶的目光,公孙仪的声音小了些许,“他是我母后替我培养的人。” 先帝不过是借着是他生父的光,才勉强得了卫一短暂几年的效忠。他一回京,恢复太子身份,卫一便带着暗卫们回到了他身边。 徐乐蓉温柔地抱住了他。 陛下自幼失去生母,定是十分难过。 她不能缓解他的惆怅,但她日后会如今日这般,陪着他一起思念柳太后。 “说起来,”公孙仪声音恢复了正常,“前日大婚时,你也拜过她的。” “母后肯定很喜欢你。”他语气笃定。 徐乐蓉抱着他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太后,她的婆母,当然会喜欢她的。 夜渐深,内殿中说话的声音渐小,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卫一从耳中抽出塞了一半的小布条,面无表情地和手下的暗卫换了班。 【夜里警醒些。】他吩咐手下。 手下点了点头。 托贵妃娘娘的福,整座皇宫,除了宫女太监们,便是连禁军暗卫们,也皆学会了手语。 如今暗卫们交班,也可用手语交流,保证不会惊扰到耳力同样极佳的陛下。 卫一悄无声息地飘下了屋顶,等落到坤宁宫殿外,便放弃了轻功,改成慢吞吞的步行。 他等了小半刻时间,果真很快被人叫住:“卫一,等一等。” 裴叙小跑着上前,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拿着罢,早点歇下。” “裴常侍,”卫一拎着手中分量不轻的食盒,却显得十分轻松,“下次可不必亲自送给我。” 他自己会去找吃的。 或者,找个跑腿的小宫女或小太监都行。 裴叙笑着应了声“好”,朝他摆了摆手,便转身朝殿中往回走。“时辰不早,我回去了,你也走罢!” 卫一见状,便知裴叙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想必明日的食盒,也是裴常侍来送的。卫一想着,足尖一点,拎着食盒飞速掠过漆黑的夜色。 翌日,休了三日朝的朝臣们齐聚午门。 在等候进入金銮殿的小半个时辰里,通常早早排队的朝臣们会有简短的几句交谈。 但今日,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周阁老今晨难得在家中动了一场怒火,在宫门外时脸色尚且阴沉着,但这会儿见了堪堪入列的徐国公,脸上瞬间便阴转晴。 同为先帝时期的辅政大臣,虽新帝公孙仪登基后二人这政权名存实亡,朝野上下也多不承认这个名号。 但一个是阁老,一个是国公,论地位、论手中权力,二人依旧是文武中的首位,也自然各自排在文武两列队首。 故而并排的第一人,很是轻易地便说上了话。 周阁老在徐国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扫了一圈,面上带了丝藏不住的笑意,说道:“听说坤宁宫接连两日请了太医,许是……” 顿了顿,他慢条斯理地在不染浮尘的宽袖上轻轻扫了扫,整一个装模作样到了极致,看得徐国公手痒痒的——嗯,许久没打过人了。 “徐国公没有哭罢?”周阁老慢声问徐国公。 周阁老中间的话被他吞进肚中,但周遭眼观鼻鼻观心的朝臣们皆听懂了他未出口的话。 坤宁宫如今住着谁?如今的贵妃娘娘,徐家唯一的姑娘。 接连两日请了太医,又是为何? 联系到陛下的暴君之名,和他登基以来的残暴手段,有掩饰不住神色的武将偷偷地瞥了一眼徐国公的背影。 便是不听周阁老那句挑衅的“徐国公没有哭罢”,也不看周阁老面上那丝笑,也无人听不出他的幸灾乐祸。 周遭一时安静下来。 排在队伍末位的小官们恨不得地上裂开条大缝,好让他们钻进去。 依着他们的官阶,上朝时他们是进不去金銮殿的,只能在殿外站着,尚且能够避过两位大臣之间的言语交锋。 今日竟是躲不过去。 他们心中暗暗叫苦,今日周阁老怎的这般沉不住气? 这是他们能够听的话吗? 还有徐国公…… 他们偷偷抬起头,可惜离得太远,徐国公又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难熬。 好在,这种纠结难熬也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周阁老话音刚落,徐国公已经面无表情地怼了回去:“后宫之事,周阁老怎的就知道了?老夫就不知道。” 坤宁宫中具体是什么情况,有卫一和他手下一众暗卫们在,无人能探知。 但梁太医两回才出了坤宁宫,裴叙都有派人出宫到徐国公府,道是贵妃娘娘无恙,请徐家人不必担心。 且因着龚太医在徐家暂住,梁太医第一日下值之后,还特意到徐家请教龚太医如何调理徐乐蓉身子。 知道出身药王谷、医术精湛的梁太医今后便是孙女的转属太医,是以,徐国公并不怎么担心自家孙女。 反而是周家这个老不死的,往日如泥鳅般滑不溜手的,今日竟如此沉不住气,竟让他抓到机会了。 徐国公说完,冷哼一声,“周阁老莫非是太闲了,才如此关心后宫之事?” 未等周阁老说话,徐伯文及时站出来,接住父亲的话,顺便行使他身为御史的职责:“周阁老,后宫之事竟是泄露至周府上了?” 他“大惊”,“可是周府在后宫有人?” 这父子二人的几句话中意,就差没说他周府在宫中安插探子,意图窥伺后宫、所图不轨了。 周阁老面色一变,惊觉自己受今晨怒火影响太深,说漏了嘴。 好在他很快回转过来,肃声道:“徐国公、徐御史,还请慎言。” 徐国公继续冷哼一声,将这句话抛还给他,“周阁老亦是,还请慎言。” 公孙仪昨夜得了餍足,心情十分不错。才行至半路,又听暗卫禀告方才金銮殿外这一幕,心情便越发美妙。 散了朝,才要离开,似是想起什么,他盯着丹陛之下一众维持行礼姿势的一众朝臣,轻笑了一声。 公孙仪这一声忽然的笑,似是惊雷般在金銮殿内炸开,惊得朝臣一阵头皮发麻。 陛下第一回在金銮殿上这么笑,转头就下令抄没原户部尚书府,将其一家上下都送上了断头台。 …… 陛下上上回这么笑,是五月里长公主公孙忆雪被孙家欺辱多年的事传至京中,他下令迎长公主回京的同时,也屠了孙家满门。 而且,孙家驸马在被休之前,好生被长公主折磨了一通,听说死得极为不雅——是陛下默许的。 陛下上回这么笑,是六月里景亲王公孙景阳捐出二十万两白银,道是他给灾民的一点心意;而陛下转头便命人拿出证据,证实景亲王府的银子来历不正,竟是刘皇后伙同原户部尚书偷窃而来的国库银子。 那次过后,景亲王殿下成了大燕建朝以来最穷的一味亲王。 而今,陛下竟又这样笑。 他们当中谁又是那个倒霉鬼? 朝臣们正猜测着,难言的死寂中,公孙仪开了口:“难为周阁老人在宫外,竟对后宫之事消息如此灵通。” “看来朕这后宫,也快成你周家天下了。” 周阁老为首,周家人嫡系、旁系官员皆跪了一地。 “陛下。”周阁老正要辩解,公孙仪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徐乐蓉对金銮殿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一觉睡到辰时,才慢慢睁开双眼。 今日醒来时腰间没有一双有力且温热的大掌揽着,她才醒时还有几分茫然。 待摸到身边位置余温不存,她才反应过来,公孙仪今日上朝去了。 她竟睡得这样沉。 床帐是被放下的状态,其内几乎不能视物。徐乐蓉不知时辰,不过既已醒了,便翻身起了床。 她才掀开床帐,便有听闻内殿动静的宫人们在外询问:“娘娘,可是要起身了?” 徐乐蓉口不能言,便拉了拉床边的铃铛,以作回应。 须臾,宫人们便鱼贯而入,伺候她穿衣、洗漱。 进宫第四日,徐乐蓉的四大贴身丫鬟、如今的四大宫女终于得以近身见得她的面。 “娘娘,”坤宁宫中负责妆发的宫人依旧是秀梅,她边替徐乐蓉挽发,边打量着自家姑娘的面色,“您今日气色极佳,可还用上妆?” 不欲弄坏秀梅手中还未成型的发髻,徐乐蓉没有摇头,只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她进宫以来,除了大婚那日,就没上过妆。 而且……她盯着镜中眉眼秾艳的自己,想起前几日和公孙仪的荒唐,面色都有些发烫。 许是这几日频繁交欢的缘故,徐乐蓉此时面色泛粉,眉眼间更是多了一抹媚意,竟将她素来略带苍白的面色都盖了过去。 那便无上妆的必要。 秀梅点了点头,也不意外她的回答。 毕竟,徐乐蓉在家中,若偶得气色颇佳之时,她也不喜上妆。 用完早膳,常嬷嬷过来和她请示。 “娘娘,”常嬷嬷的态度比之在徐国公府时还要恭敬几分,“今日可要开始处理宫务?” 宫中庶务近一年无主子处理,虽有旧例撑着、又有陛下身边的裴常侍偶尔拿主意,一时不会过于混乱,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幸好贵妃娘娘入了宫,今后宫务便有人掌管,毋须担忧后宫秩序崩坏了。 徐乐蓉想了想,反正今日无事,便点了点头。 因着接受了常嬷嬷三个月的教导,再有常嬷嬷在旁帮衬,宫中庶务她上手很快。 未到午时,她便将公孙仪登基以来因后宫之主缺失,而堆积的杂务一一处理好。 事情这样顺利,徐乐蓉也有几分意外。 将近一年后宫无主子管事,在她看来,便是没有乱都算好的了。她进宫前,担心的是女官们不服她这个贵妃。 可今日六局二十四司女官们待她俱都恭恭敬敬的,更别提使什么绊子。 徐乐蓉不由有些脸红,暗忖自己是不是话本子写多了、又看多了史书,总觉得后宫不平和、尽是些勾心斗角之事。 常嬷嬷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若有所指,“娘娘不知,女官们如此配合,许是敬畏陛下之故。” 她并未明言,但徐乐蓉恍然大悟,原是公孙仪的残暴之名太过深入人心,宫中少有人敢生异心。 不过,便是有了异心,也不会挑公孙仪正新婚、明显极为中意贵妃娘娘的时候给她使绊子。 徐乐蓉忽而又想起公孙仪不喜宫人太监近身之事,只怕也有宫人太监皆惧怕他之故。想着,她捂着唇笑了起来。 陛下还怪可怜的,徐乐蓉心想,只是眉眼间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公孙仪阻了宫人太监们的通禀,进得厅中时,便见他的贵妃笑得一脸促狭的模样,一时微怔。 还是常嬷嬷先反应过来,率先行礼:“参见陛下。” 厅中瞬间便跪了一地,问安声异口同声,可见训练有素,再不见前几日散乱无序的样子。 徐乐蓉才要起身行礼,公孙仪已经提前一步将她按在座椅上,自己也坐到了她旁边,才道了声:“起。” 说罢,也不管满厅的人,自顾自地在徐乐蓉面上亲了一口,问她:“今日有没有想我?” 嬷嬷、宫女太监们皆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徐乐蓉没料到公孙仪竟会当着一众人的面亲她,一时面红耳赤,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羞恼不已,【没有,才没有想陛下。】她回答。 这是真话。 他们不过分别了一个上午,且她忙着处理宫务,哪里分得出心思想他? 但公孙仪不怎么相信,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是,我想你了。” 他直白道出的思念听得满厅的人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又觉得自己颇碍眼,暗忖着:怪道陛下前三日不许他们出现在娘娘面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常嬷嬷悄悄看了跟着公孙仪进来的裴叙一眼。 裴叙会意,给一众宫人嬷嬷们打了手势,自己率先轻声离开了前厅。 宫中之人,如何放轻脚步声、不能惊扰贵人们皆是有过训练的,不多时,厅中的闲杂人等便散了个干净。 余下徐乐蓉,满面通红地捂住了双颊。 陛下太犯规了,她想。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不改色地说出让人心跳加快的话。 心里像是淌了蜜,徐乐蓉翘起了唇角。 公孙仪见她如此情态,心中一动,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 “所以,唯唯也是想我的对不对?”他低头去寻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 徐乐蓉捂着脸的双手早在他将她抱起时便松开了,下意识环在公孙仪脖子上。 此时感受着公孙仪的痴缠,她不由得紧了紧双手。 “嗯,我知道了。”公孙仪自顾自地说着,眉梢飞扬,“我就说你也想我了。” 徐乐蓉无声地笑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是没想陛下的,但陛下如此说,那她便是想了。 公孙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情态柔和,潋滟的明眸中只有自己,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她。 不含**的吻,却极尽缠绵。 嬷嬷宫人太监们皆静静地候在厅外,此时厅中无人打扰,徐乐蓉便也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我今日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一吻毕,公孙仪轻喘着,吻去她唇边的晶莹水色,清声道。 他素日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清冷,即便他和徐乐蓉说话时有意收敛,也不过温和了几分。 但现下他试着将声音放缓时,竟也多了几分柔和。 徐乐蓉借着他肩膀的支撑坐着,闻言抬眼看他,迎进他缠绵未褪的黑眸中,一时怔忡。 陛下今日,待她好似又多了几分不同。 但她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同。 “在想什么?”公孙仪见她望着自己发愣,亲了亲她的发顶。 徐乐蓉回过神,【陛下今日好似有些不大一样。】她“说”。 是有些不大一样。 公孙仪“嗯”了一声,又凑近她的唇,“因为我发现我挺喜欢你的,唯唯。” 徐乐蓉呼吸一滞。 陛下说,他喜欢她? 比巨大的欢喜更先漫上心头的,是几分不确定。 “是真的,唯唯。”公孙仪轻叹,含住她的唇,尾音消失在二人相贴的唇间,“我心悦于你。” 这是今日午前他处理完案上那堆高高的折子,推了周阁老的求见,赶回坤宁宫见她时,才想通的事。 昨日她问自己,为何怕她哭。 那时他便察觉到有几分异样,只是他未经情爱,一时未能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如今,他十分确定,他心悦于她,不只是因着她是自己的妻子,是自己幼时触碰不到的那捧月光的缘故。 她这样好,喜欢上她是一件非常轻易的事。 徐乐蓉在他缱绻温柔的吻中慢慢消化完了公孙仪的表白,她眨了眨眼睛,酸涩发热的眼眶中便落下泪来,恰好滴入二人唇间,竟是甜的。 她从未想过,她的心上人,会和她说,他心悦于她。 控制不住的,徐乐蓉想。 进宫前祖父特意让她背了《卫风·氓》,她答应过会守住心中最后一分心墙。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抑制住心动,可相处不过几日,他一句“心悦”,便让她彻底昏了头,余下的心墙轰然倒塌。 心悸动得厉害,徐乐蓉急切地回吻他,圈在他颈后的双手慢慢收紧。 “唯唯,”公孙仪贴在她耳边轻笑,“你方才差点又要弑夫了。”他道,慢慢摩挲着她的脊背,替她平复着呼吸。 不知是羞涩,还是窘迫,亦或是方才的吻,徐乐蓉脸红得厉害,未施粉黛的容颜之盛,犹在当日大婚公孙仪掀开盖头见到的那一幕之上。 【我才不会弑夫。】徐乐蓉呼吸平定下来,瞪了他一眼。 在公孙仪看来,那一眼软绵绵、且娇娇俏俏,与其说是瞪,还不如说是在和他打情骂俏。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胸腔的震动传到徐乐蓉身上,她将脸贴近了他胸膛,去听他的心跳。当然,只能听到他近在耳畔的朗笑声。 但在他笑声停下来之前,她仿佛也听到了他胸腔中有力的心跳声。 二人静静相拥了不知多久,还是公孙仪想起徐乐蓉不能挨饿,才抱着她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见见惊喜。”他说,止住了徐乐蓉想要下地自己走的心思。 【是什么惊喜?】徐乐蓉好奇地看他。 公孙仪还在卖关子,“很快就知道了。”顿了顿,他唇角勾了起来,“也不是不能现在说。唯唯,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若是这对话发生在公孙仪表白之前,徐乐蓉说不准就亲上去了。但她此时还羞得厉害,心潮起伏太大,闻言只靠在他肩上,没有任何动作。 反正她待会儿就知道的。 “唉,唯唯,”公孙仪边走边开口,“为夫才和你表白过,你不回应也就罢了,连个吻也吝啬给我。” “为夫可真伤心。” 徐乐蓉瞧他面上没有一点伤心样,不由失笑。但想了想,她还是撑着他的肩膀微微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觑着他瞬间勾起的唇角,眉眼也弯了起来。 “晚了,”公孙仪得了香吻,却没有要守信的意思,“唯唯,过时不候,惊喜待会儿你自己看罢!” 徐乐蓉不意外于他的回答,重新靠回他肩上,抱住了他的脖子。 公孙仪很快步出前厅,穿过游廊、假山、和一片海棠树林,便到了隔壁的花厅。 徐乐蓉只听公孙仪和她说过为她在花厅附近栽种了一片海棠树林,但还未亲眼见过,此时见了由绿转橙或转赤色的叶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成片成片的海棠树,叶片或似晚霞、或似火焰,如此美景,比之海棠花时开的盛景,也没逊色多少。 公孙仪已经站在花厅门前,见她目光流连在海棠叶上,便抱着徐乐蓉返身走了几步,置身于小树林中。 “这片树林是六月初移栽的,”公孙仪将徐乐蓉放了下来,牵着她走到叶片颜色最红的那棵海棠树下,“来年花开,这里便会是一片花海。” 如今是九月初,赶在叶片掉落之前,他们还是赏到了这样一片丽色。 【陛下为何会想到为我种海棠花?】徐乐蓉那日便想问的,但因着那时被公孙仪蛊惑着沉溺于情潮中,没能问出口。 公孙仪低头看她,眉眼十分柔和,还带着几分怀念。“那年安阳将军听说你独自开了院,便问我,小姑娘的院中适宜种什么树。” 徐乐蓉的生母安阳将军康裕彤,本是徐国公属下副将之女。当年她的生父在战场上为救徐国公而牺牲,她和母亲便被接到了徐家。 康裕彤那时才三岁,生母身子不好,丧夫后又整日郁郁寡欢,很快也撒手人寰。故而康裕彤是由徐国公夫人一手带大的。 虽如此,但徐家阳盛阴衰,康裕彤自幼接触的人几乎皆是男子,她又钟情武艺,性子中便少了几分柔婉,以至于生了女儿,也不知该如何照顾她。 当年漠北战事紧迫,康裕彤和徐仲武被迫将还在襁褓之中的女儿徐乐蓉送回燕京城,她便更加不懂小姑娘的心思。 是以,在见到虽然落魄,但明显是出身世家的公孙仪,康裕彤才会试着去咨询他的意见。 徐乐蓉眼睫颤了下,原来娘亲当年让兄长在她的素璇院中种海棠树,是陛下建议的么? “我那时不知怎的,就回了她,说可以种一株海棠。”公孙仪笑了笑,声音放轻了些,“没料到安阳将军竟真的采纳了我的意见。” 当年年仅十岁的小太子,到漠北才不到半年,将将褪去逃亡四个月的落魄印记,只仍需隐姓埋名,心中悒郁。 就是那时,“唯唯”这个名字频频在耳边响起。 “我认识你十余年了,唯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公孙仪很轻易便在徐乐蓉面前放松下来,那些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自然而然便出了口。 徐乐蓉心里温软,眸光颤动得厉害,但她微笑着和公孙仪对视,【陛下可以告诉我么?】 公孙仪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徐乐蓉下意识闭上双眼,感受着他温热的唇继续往下,落在自己唇间,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 她睁开了双眼。 此时氛围太好,公孙仪计算着“惊喜”到来的时辰,点了点头,“好。” “唯唯,在成婚之前,若你问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声音放轻了些,“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是特殊的。 九岁那年,母后柳璇玥骤然离世,他亲自护送她的棺椁去皇陵,不想路上遭遇刺杀,就此流落民间。 若非裴叙始终不离不弃,当年才丧母的小太子公孙仪只怕还活不下去。 “徐国公那时找到了我,”公孙仪说道,“然后他问我,是想回宫,还是隐姓埋名随他去漠北。” 迎着徐乐蓉温柔又隐含心疼的目光,他淡声道:“我选择了去漠北。” 在生母庇护下长大的小太子公孙仪,武艺天赋虽高,但终究稚嫩。而且,母后才逝世没多久、他失踪四个月,刘丽妃便被扶为皇后。 如此情境下回宫,他手中的底牌还不足以保命,不若就此去漠北。 徐乐蓉很快想通了此中关窍,心里微酸,为她的陛下,年幼的小太子。 “我到了漠北,徐国公教了我一段时间,便应诏回京,临走前将我托付给崎威将军。” ①:“九四:或跃在渊,无咎。”——出自《周易?乾卦》 啊啊啊啊,按已有的细纲,公孙仪不会这么快明白自己的心意的,但写着写着就不受控制了[笑哭](我得多出多少废稿[爆哭])。 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捂脸笑哭],但好像又没关系,公孙仪还不知道徐乐蓉一直在暗恋他。我再捋捋[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崎威将军见我落魄,便有意无意向我提起他的女儿。”公孙仪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温和地看着她。 后面的事…… 徐乐蓉想起了当年有一小段时间,频频在父亲寄回京中的信上提起的小少年,【柳无咎?】 手势是疑问,但观她神态,显然她心中是十分笃定的。 徐乐蓉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即便是五岁那年短暂在信中出现过的人名,十年过去,她也很快能想起来。 一旦想起来,便自动和面前年轻的帝王联系了起来。 公孙仪轻笑,为她的聪敏,他温声告诉她:“嗯,是我。” “‘无咎’,是我的字,母后病重之时为我取的。”而他的母后,姓柳,名璇玥,是当年天下无人不知才情冠绝燕京、却遗憾早逝的元后。 提及生母,他无声一叹,触及徐乐蓉担忧的目光,眉眼又松了几分。“在这世上,除了裴叙,就只有你知道了。” 裴叙知道,是因为那时他和年幼的公孙仪一起守着柳璇玥,母子二人对他并无避讳。 而其余人,便是当年教导过他的徐仲武,和十分关照他的康裕彤也不知道。他们初始还真以为那是他的真名;后来,也只当是他的化名。 便是先帝,亦不曾知晓他的字,只以为“柳无咎”这个名字是他随手取的,不过不知为何后面又换了个化名。 当然,公孙佳音是想过为他取字的,但被公孙仪拒绝了。“陛下为三皇弟取字便是,毋须顾虑我。”当年,他是这么跟先帝说的。 先帝对他有愧,本不愿答应;但父子形同陌路,纵是想弥补也无从下手,故而也只得认了。 想起故人,公孙仪眼神又淡了下来。 “后来我上了战场,便又改了名。”他不想母后为他取的字出现在战报中,而后落到先帝案头。 年幼的公孙仪那时就觉得,公孙佳音不配知道母后为他取的字。 徐乐蓉静静地看着公孙仪眼神明灭不定,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便知他此时心里也定是情绪难言,便伸手抱住了他。 无咎,柳无咎。 徐乐蓉默念着公孙仪的字,心里又酸又软。 陛下他,和母后的关系定然很好。同样地,年幼尚母,又流落宫外,他定然吃了很多苦。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①”仅看公孙仪的字,便知她的一片爱子之心。 徐国公由小太监引到坤宁宫时,正见自己的孙女扑进了公孙仪的怀中。 他呼吸便是一顿,随即神情复杂难言。 唯唯进宫前才和他保证过不会耽于情爱,但入宫不过几日,怎么见着她好似对陛下的感情又深了几分? 陛下身上莫非是有什么魔力,竟对他二儿子一家有如此吸引力? 他不由想起对公孙仪赞不绝口的二儿子徐仲武和二儿媳康裕彤,虽未明言,但行事上十分维护当年太子如今新帝的长孙徐子容。 还有眼前的小孙女徐乐蓉。 这一家子……唉,亏得陛下真和唯唯结了良缘。 但唯唯用情如此之深,万一日后陛下辜负了她,可怎生是好? 想着,徐国公长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惊动了相拥的二人。 准确来说,是惊动了徐乐蓉,公孙仪早知有人来了,但温香软玉在怀,他懒得动。 见公孙仪和徐乐蓉二人齐齐朝这边看来,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得结结实实。 他身上冷汗涔涔,抖着声音道:“陛下,奴才奉裴常侍之命,将徐国公带来了。” 裴常侍吩咐他办事的时候怎的不说娘娘也在? 他带着徐国公一路进来的时候为何也没人拦着?这一路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无,他竟大大咧咧就将人带进来了。 这不是显得他没有半点眼力见么? 陛下脾性最是暴烈,不会要杀了他罢?完了完了,今日竟要命丧于此。 他兀自想着,连公孙仪“嗯”的一声回应都没听到,犹自跪着,哀叹自己命不久矣。 公孙仪低头见小太监那副模样,便知他在想些什么,也懒得搭理他,只看向徐国公。 徐国公的到来,不止打断了公孙仪的回忆,也将二人交心的大好氛围打断了。 感受到本环着自己的徐乐蓉瞬间变得窘迫,他心情无端地差了两分。公孙仪敏锐地察觉到自徐国公到来,他怀中人心中的怜惜都淡了几分。 他分明计算好了时辰,哪知徐国公竟提前到了。 徐乐蓉松开环在公孙仪腰间的手时,头都不敢抬,面上滚烫,只想捂住脸。 呜呜呜,早知道“惊喜”是祖父,她就该克制些的。 这下可好,方才都被祖父瞧见了。 公孙仪挡在她面前,“徐国公来了。”他淡声道。 “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徐国公见自己孙女羞成这样,也有几分不自在,幸好公孙仪的声音让他及时反应过来了,忙行礼道。 听到祖父在给自己问安,徐乐蓉再羞也顾不得了,忙从公孙仪身后走出来,亲自扶起徐国公。 【祖父。】她见老人精神十分不错,一如她还在国公府时,不由笑开。 公孙仪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神游的小太监,“传膳。” 小太监自知自己坏了陛下和娘娘的事,心下正惴惴着等死,此时听闻公孙仪的话,松了口气,忙不迭领了命告退。 好歹捡了一条命回来,菩萨保佑! 小太监走得飞快,除了习以为常的公孙仪,祖孙俩不由惊奇。 宫中人果真如此惧怕陛下。 徐乐蓉总算见到了身为皇帝的公孙仪,在自己之外的人面前是何种样子。 他如此冷淡又睥睨的模样,即便没有暴君之名,想来该怕的人还是怕的。 徐乐蓉想起方才自己的猜测,眉眼间的促狭又泄露了几分。 公孙仪再次见她露出这样神色,狐疑地看她,有心想逗她,但顾及徐国公在场,又将话咽了回去。 这顿午膳,徐国公用得心不在焉。 不过,见孙女气色颇佳,可见在宫中过得十分不错,他也放下了心。 “唯唯,”徐国公有些犹豫,“祖父是不是又让你为难了?” 他养了四个儿子,后来膝下又有了十三个孙子,唯独这一个娇滴滴的孙女儿,他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好。 徐乐蓉一时未明祖父在说些什么,愣了愣。 “罢了,”徐国公摸了摸她的头,“你自幼聪敏,祖父不该束缚你的。” “你自己的感情,自己把控。祖父让你保证过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罢!” “祖父瞧着你在宫中过得也挺好,如此便放心了。” “若是受了委屈,不想再和陛下过了,也不怕。祖父就算拼了命,也要带你回家。” 徐乐蓉听着徐国公絮絮的话,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她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祖父,何至于就要拼了命了?】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不让自己哭出来,【祖父放心,孙女知道该怎么做的。】 【祖父也要好好保重,要长命百岁,看着孙女幸幸福福的。】 徐乐蓉没哭,徐国公却终究忍不住,老泪纵横,“好,祖父长命百岁,看唯唯幸幸福福的。”他不住地点头道。 公孙仪负手站在海棠树下,见送别徐国公回来的徐乐蓉眼圈都是红的,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怎么又哭了?”他轻叹着摩挲她微微发红的眼尾,“我答应过你的,忘了么?” “而且,你是后宫之主,自是想见谁就见谁。再不济,也不是不能出宫回徐家。” “若是不忙,我也可以陪你回家。” …… “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唯唯,别哭了,嗯?”公孙仪见自己越安慰,人哭得越凶,都有些慌了起来。 徐乐蓉用力抱紧他,将眼泪蹭了他一身。 良久。 【我想继续听陛下说方才还没说完的事。】她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泪痕未干,一双杏眸却亮得惊人。 公孙仪低头轻柔地吻去她的泪水,“好。”他说。 只要她不哭,他做什么都可以。 公孙仪后知后觉,感情之事,原是如此磨人。他每每见她哭,比自己受了几处刀伤还要疼。 “崎威将军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而我那时,刚逢大变,不爱说话。”公孙仪轻声道,“说起来,我们翁婿之间还挺有缘分。” 他低头看她,眼里含了笑。 翁婿……她的爹爹,可是陛下的岳父呢!还真是翁婿。 徐乐蓉将脸藏进他的怀中,心里欢喜,忍不住又蹭了蹭他。 公孙仪被她蹭得心里痒痒的,但还是忍住了,继续往下说。 徐仲武那时还不知他是太子,见他年纪小小却沦落到军营里,且身上带有藏不住的贵气,可能是觉得他家道中落,休息之际,总爱找他说话。 只是,他说就说罢,不敢问公孙仪家中情况,怕勾起小孩子的伤心事,便总爱说他家里的情况。 一说,就总爱显摆他那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得绝艳无双的女儿。 “我家唯唯,可是天底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姑娘。”徐仲武自豪地拍着胸脯道。 而安阳将军康裕彤也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赞同地点头:“当然,我女儿就是最可爱最漂亮的。” 康裕彤前几日才和徐仲武冷战,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和媳妇儿和好,见机会来了,便觍着脸,拉住她的手,“当然,唯唯可是我们的女儿。” 公孙仪:“……” 他冷着脸起身就要走到一旁去。 但康裕彤比他更快一步,直接甩开了徐仲武的手,“崎威将军,还请你对同僚尊重客气些。” 朝中唯一的一名女将军英姿飒爽,一举一动中藏着利落,此时却难掩眉眼中独属于女儿家的一抹秀气。 徐仲武眼睁睁看着媳妇儿走远,哀嚎一声,“哎呀,媳妇儿,我错了。”他急急追了上去。 公孙仪:“……” 你不是说要和我谈心的么?才说了两三句你就追着人跑了? 徐乐蓉听到这里,笑得身子都在发抖。 这可真是她爹爹能做出来的事,亏得她娘亲这么多年竟也没太嫌弃他。 公孙仪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岳父性子其实挺好。”他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怀中人父亲的“坏话”,忙为自己找补找补。 徐乐蓉笑着点了点头,带动公孙仪的头也跟着上下动了动,他轻笑出声。 “唯唯。”他轻声唤她。 比起“徐乐蓉”这个名字,公孙仪更先记住的,是她的小名儿。 徐乐蓉听他缱绻温柔地唤着自己,心跳渐渐加快。她定了定神,忍下了心里的悸动,和身子本能的反应。 ①“九四:或跃在渊,无咎。”——出自《周易?乾卦》 尴尬了,断章的时候忘记这句话是在这一章的了,上一章的注释大家就当没看到就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陛下,我们边走边说罢!】她道。 眼下并不适合做些亲密的事,徐乐蓉目光游移着,不敢落在公孙仪身上。 公孙仪牵住她的手,“好。” 他也动了情,但和徐乐蓉想的一样,他也知道现下不是个好时机。 因大婚休沐的这三日,积攒的政事太多,随时会有大臣来找他。那些亲昵之事,得等到晚上再说。 现在他该好好珍惜这份闲暇时光。 二人慢慢走在海棠花树下,听着飒飒风声,身心慢慢平复下来。 公孙仪才继续往下剖析着他的心意。 好在徐仲武也不是时时都这么不靠谱,十次里总有八次会将谈心的内容持续到他们下一回的教学时间。 不长不短的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失去敬爱的母后、又被继后迫害流落宫外、隐姓埋名的公孙仪,常听着徐家小姑娘的事迹,消磨心里的不平。 十二岁那年,从徐仲武手下出师的公孙仪上了战场,从此一战成名。 因为不想被公孙佳音得知母后为自己取的字,公孙仪改化名为“柳玥仪”,用这样一个稍显女气的名字,在漠北留下了他自己的传奇。 “回京受封时,先帝认出了我。”公孙仪语气有些冷淡,听着一点都没有被生父认出、回归尊贵身份的欣喜。 徐乐蓉停下脚步,温柔地抱住了他。 虽然她不知先帝和陛下之间父子关系为何这样冰冷,导致他连一声“父皇”都不愿意再唤出口,但她总是站在陛下身边的。 她也会一直陪着他。 公孙仪眸光柔和了些许,他揽住她的腰,唇边不知不觉便带了一丝淡笑。 年仅十五岁的太子,竟是漠北一役中最大的功臣,是在漠北有着“战神”之名的将军。 这消息多少让大燕百姓兴奋起来。 储君消失了六年,这六年间,虽陛下没有停止寻找,但朝野皆认为,太子殿下只怕早已凶多吉少。 更甚者,民间有呼声,欲请陛下将“贤王”公孙景阳立为太子。 公孙景阳彼时十四岁,还未封王,只是个光头皇子。“贤王”之称,是亲近的朝中大臣、和民间百姓给他的尊称。 徐乐蓉那时还未出事,对此事隐有耳闻。【祖父和我说过,周阁老那时已经请奏重立太子。】她抬眼和他对视,双眸隐有水光。 在她还未对公孙仪生出男女感情的时候,听闻这消息,心里没什么波动。 但此时回忆起来,她便对他生出了几分心疼来。 她的陛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吃了好多苦。 公孙仪吻上她的眼皮,“这大燕太子,只会是我。”他轻声道。 徐乐蓉在他话中听出另一层意思,但她只点了点头,没有问他。 “这是另一个故事。”公孙仪肯定了她的猜测。 他俯身去寻她的唇,轻柔的吻落在她唇齿间,“唯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最后说道。 那样沉重的故事,不适宜在这样温馨的时候说出来。 徐乐蓉朝他扬起一抹轻笑,【陛下愿意说的时候再说。】 她眉眼间沉静又温柔,双手在斑驳的光影上翩跹,“便是日后不说,也没关系。” 谁都有不愿意示人的**之事,她也有,譬如她的暗恋。 不是不愿意说出来,只是一旦说出来,除了徒增亲近之人的伤感,并无益处。 他只需要知道,她会一直陪着他就够了。那些酸涩的少女心事,她愿意一直埋藏在心底。 公孙仪重新牵起她,在午后安静的阳光下,在或橙或红的海棠叶下漫步。地上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二人脸上、身上,也带了时隐时现的光线。 是极好的闲谈之地,也是绝佳的谈心之机。 哪怕说的内容,夹带了许多没什么意义的事。 “漠北和北疆有一片重合的区域,无战事时,徐家军会在那里驻守。”公孙仪温声道。 徐乐蓉知道,漠北是一个地理和部族概念,涵盖的范围非常广阔,那里是以游牧为生的外族部族所居之地。① 而北疆,则是大燕军政最北之地②,归属于大燕王朝。 更早之前,北疆属于大兴王朝。只是它没落且堕落,被外族人攻破了北疆防线,一路打进中原,甚至险些冲破了江南军防。 徐家军,其实是大燕建朝时最勇猛的一支军队,原名为“驱北军”,有“驱逐入侵的北方蛮夷”的意思。 外族人便是在江南一带,被驱北军开始狙击;最后也是这支军队,将他们全部赶回北疆之外。 不过,随着大燕的建立,这支军队被太祖皇帝交到了他当年的部下、如今的徐国公手中,镇守在漠北,此后便一直是徐家人在掌管。 世人便习惯了唤它为徐家军。 直到化名为“柳玥仪”的公孙仪横空出世,军功威望超过掌军的徐仲武,又恢复太子身份,此后一两年,徐家军又恢复了驱北军之名。 “不过,那时北疆外族有卷土重来之势,我便带军赴北疆,从此漠北和北疆便交由两支军队掌管。” 徐乐蓉点了点头,她知道的。毕竟,她爹娘可是驻守漠北的两员大将。 那之后,漠北的军队依旧被称为徐家军;而北疆那支由公孙仪一手成立操练起来的军队,名为“镇北军”。 公孙仪登基之后,镇北军便交给了他信得过的心腹大将。 秋末的太阳不晒,恰好中和了阵阵秋风带来的凉意,只让人感觉到十分舒适。 徐乐蓉在这样的舒适中昏昏欲睡,不由得捂唇打了个呵欠。 公孙仪看到她一双明眸瞬间变得雾蒙蒙的,一时轻笑, “时候不早,回去歇个晌?”他问。 都怪他,分明是要剖析心意的,却和她说了这么多旧事、琐事,都错过了她午歇的时辰。 徐乐蓉摇摇头,身子靠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陛下继续说。】 她入宫以来,第一回这样和陛下说话。 不是在他们的婚床上,没有随时可能生出的**,也没有让她生恼又害羞的荤话。这样温馨的相处时光,她十分珍惜。 一旦回了坤宁宫内殿,陛下只怕就不会这样正经地和她谈心了。 他一定会将话题拐到他十分喜欢说的荤话上面去的。 她要听陛下说他对她的喜欢呢! 公孙仪有些无奈,“好。” 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将有感而发的一些琐碎的无关之事略去了,只谈和她有关的事。 “后来,北疆战事起,我在那里受了伤。”公孙仪淡声,觉察到怀中人的紧张和担忧,他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发顶。 徐乐蓉安静下来,抬眼看他,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 公孙仪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战后,先帝急诏我回京养伤。我原是不愿意,但幸好,我回来了。” 也就是那一次,他见到了她。 很遗憾,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初见,不怎么美好,不若他昨日刻意制造出来的“初遇”简单和让人心动。 公孙仪那时待在树上,躲着公孙佳音刻意却生分的亲近。 他那时还不知他生父的真面目,只是觉得,依着他人生前九年和公孙佳音寥寥的交集和微薄的父子情,当真不必要这样虚情假意。 这样的亲近,带着弥补和讨好,让他只觉得厌烦。 他正躺在树上小憩,有人来了也没过多理会。只是,他听到了那些烂话,好似是对着一个姑娘。 公孙仪睁开了双眼,低头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徐乐蓉。 身边有宫人陪侍、且用手语交流的姑娘,只有一个,徐家小姐。 但便是不留意这些,他见徐乐蓉的第一眼,也认出了她。 和安阳将军康裕彤十分相似的容貌,却比她母亲的飒爽利落多了几分柔和,像是江南水乡中养出来的姑娘,带着一身的清水气息。 但身上的书卷气又很好地冲散了那一抹柔弱,让她看起来颇具文人风骨。反而更像她兄长徐子容,当朝清姿艳绝的状元郎。 听到那些纨绔子弟对着她的后背肆意取乐,淫词浪语不断,他脑中紧绷着的弦,霎时便断了。 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克制力去阻止自己,才让他毫无异样地倒吊在她面前,问出那一句:“喂,你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 她是他黑暗日子里的一抹光,却被人这样肆意捉弄羞辱。 公孙仪踹出那一脚时,几乎没想过留手。但微风吹过她的裙摆,落入他眼帘时,他还是收了脚下的力道。 不能在她面前杀人。 但她还是哭了,还哭了两回。 公孙仪看似镇定,却已经快要不知所措,只能笨拙地哄着人。 看到徐国公终于带着徐家人赶来,他终于松了口气。 但见她在家人的安慰下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又隐隐有些失落。 失落什么呢? 公孙仪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直到徐乐蓉进了宫,他日日将这姑娘压在身下,吻着她的唇,抚过吻过她身子的每一寸,迟来的情感才终于涌上心头。 原来那么早,他就心动了么? 他可真是太过迟钝了。 不过,好在还不晚。今日才是他们新婚的第四日,而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完完整整听完公孙仪剖白的徐乐蓉,那些困倦早已消散,她紧紧抱着公孙仪,主动又急切地送上了自己的唇。 她动作十分生疏、毫无章法地吻着他的唇,只有一腔热烈的情意,瞬间燃烧了二人。 公孙仪反客为主,弯腰俯身,托着她的后脑,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嵌进怀中。 这样强势的动作,唇舌间却带了温柔,他努力按捺着自己的渴望,耐心地教着她如何亲吻。 但情意交融的那一瞬间,两人的身子便俱都滚烫了起来,沁凉的秋风都吹不灭这样炙热的温度。 ①②:漠北和北疆的区分来源于网络,作者尽量用贴近古言的话重新描述了一遍。如果有不妥之处,那肯定是作者的水平原因,而不是女主的错![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第33章 第 33 章 公孙仪想得不错,二人才回了寝殿,正要午歇,裴叙便来请,说是户部尚书有要事相商。 裴叙站在窗外,垂着头,只盯着地面,连眼角余光都不敢乱飘。 陛下和娘娘在花厅那处独处多时,他此时来请,也不知是否坏了他们的兴致。只是,事关重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请人了。 听到裴叙的话,两人滚烫的身子终究难耐地分开。 在花厅前的海棠树林中,公孙仪想的是白日不好行事。但情到浓时,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再冷静的头脑,也抵不过怀中的馨香温软。 徐乐蓉已经被公孙仪放于床上,身上的中衣凌乱,露出一抹丽色系带。 公孙仪单手已经勾上了那条绯色带子,闻言动作一顿。 这几日被很好压制下去的烦躁突然涌上,他拢紧了眉头,手下微微用力,就要将那脆弱的带子勾断。 徐乐蓉握住了他探进自己小衣内的手,睁开了双眼,眸中还残留着方才的情动。 公孙仪的深情告白仿佛还在耳边,徐乐蓉有些不舍,目光盈盈,但看着他,还是摇了摇头。 公孙仪深吸口气,松了手,再慢慢将她的中衣整理好,给她盖上了被子。 “唯唯,你先睡罢!”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将方才脱下的衣裳一件件穿了回去。 徐乐蓉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他身下连几重衣裳都挡不住的异样,才缓和一点的呼吸又开始乱了,她匆忙移开了视线。 见她如此,公孙仪挑了挑眉,重新低头去吻她,直将她吻得气喘吁吁。“唯唯,好好睡一觉,晚上我们……” 他声音放轻了些,“我们多做几回,嗯?” 见徐乐蓉双颊瞬间红透,他轻笑起来,“长夜漫漫,唯唯,我好期待。你呢?” 徐乐蓉不说话,轻轻咬着下唇。 她要怎么回?难不成要和陛下说,她也很期待么?不不不,她“说”不了。对的,她本就说不了话。 徐乐蓉双颊滚烫,任由公孙仪言语如何再挑拨,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藏于被中的双手被她交握置于胸前,意图为自己挣得些清明,好不落进他为她编织的情网中。 现下真的不是时候!何况,窗边,裴常侍还候着呢! 公孙仪知她自幼被兄长徐子容教导长大,读的是圣贤书,哪里遭得住他这样的逗弄,便很识趣地没有再问。 但见她的羞态,他内心竟是十分愉悦,他再次亲了亲她的唇,道了声“等我晚上回来和你一起快乐”,便站直了身子,走出了内室。 徐乐蓉看着被他放下的床帐,在昏暗的床帏之中,将被子拉高,捂住了脸。 直到混乱的思绪回笼,她才猛地意识到,公孙仪走出去时,身子那处好似还未平复下去。 这…… 才将将冷静一些的心又乱了起来。 徐乐蓉没看错,公孙仪走出内殿时,体内滚烫的热火依旧未熄。 但他再看不得她那双盈盈美目,看不得她绯红的双颊,闻不得她如水的香气。再耽搁下去,他一定走不了。 走过屏风,来到明间,公孙仪深吸口气,轻声在座椅上坐了下来,只待平复方才的悸动。 他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见里头茶水是凉的,便连杯子也不用,就着壶嘴直接灌了小半壶冷茶。 裴叙进来伺候时,公孙仪点了点还剩下的茶水,眉间藏着冷意。 裴叙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茶壶,顿时便明白了公孙仪的意思,点了点头。 【陛下,户部尚书还在御书房等着。】 裴叙是宫中最早学会手语的人之一,只他是男子,手指不如徐乐蓉纤细,做起手语来也不若她那般灵动好看。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掠而过,公孙仪唇边牵起一抹浅笑,方才眉间的冷意也散了。他终于站了起来。 火急火燎的户部尚书终于等到了年轻的帝王,而坤宁宫中才被常嬷嬷训过的宫人太监们,因着被帝王发现做事不妥贴,又被训了一通。 大抵是过了徐乐蓉平日里午歇时辰的缘故,她这回睡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足足睡了大半个时辰,她才慢慢睁开双眼。 坤宁宫中十分安静,床帐内也是昏暗的。才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徐乐蓉却没有久睡后醒来觉得自己被遗弃的孤独感。 她抱着方才公孙仪塞给她的枕头,缓缓坐了起来。 阳光随着床帐的移动而洒进床帏,徐乐蓉松开了那个枕头,想起公孙仪那会儿说的话,不由得捂住了脸。 “唯唯,”公孙仪抵着她的鼻尖,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和她交缠,十分亲昵,“若是想我了,就抱着枕头,嗯?” 徐乐蓉当时笑着推开了他的头,竭力忍着想要留下他的**,【陛下快走罢!】 她才不要抱着枕头呢! 可是,醒后发现,自己当真抱着沾了公孙仪清苦气息的枕头,睡了好长的一觉,羞意与藏不住的情意才漫上心头。 她戳了戳那个枕头,又小心地摆回了原位,兀自笑了好一会儿,才拉响了铃铛。 幸好陛下不在,徐乐蓉想,不然方才她傻笑的模样可就要被他看了去了。 秀梅、秀兰、秀竹、秀菊四大贴身宫女一齐进了内室,伺候她穿衣梳洗。 因着上午徐乐蓉分配过任务,日后常嬷嬷和徐嬷嬷二人便不必时常候着她,一个盯着宫务、一个看紧这坤宁宫即可。 但梳洗过后,秀菊给她端来温热的茶水时,忍不住说道:“娘娘,徐嬷嬷方才受罚了。” 秀梅、秀兰和秀竹面色微微变了。 徐乐蓉才咽下口中茶水,闻言抬眼看她,又见其余三人脸上异样,便问:【发生了何事?】 徐嬷嬷是秀菊的生母,她担心自己娘亲并无不妥。只是,为何她们是这种反应? 且徐嬷嬷是她带进宫中的人,谁能罚她?唯有陛下。 但陛下为何要越过她,罚她的嬷嬷? 秀菊咬住了下唇,“噗通”跪下了。 “娘娘,是奴婢多嘴了。”听到徐乐蓉的问话,秀菊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妥来。 宫中赏罚分明,且是她娘亲有错在先。她竟一时沉不住气,在娘娘面前说这件事,岂非是在向娘娘告陛下的状? 徐乐蓉面色不变,看向秀竹。 未进宫前,秀竹因着性子沉稳有度,一直是她四大丫鬟之首。进了宫后,也当是她四大贴身宫女之首。 秀竹先是朝她福了福身,才起身回答道:“娘娘,陛下只是罚了徐嬷嬷一月的俸禄。” 她方才是想抽空和娘娘提这事的,但却被秀菊抢了先,还没头没尾的,说话也不清不楚。 “娘娘放心,裴常侍说,嬷嬷是娘娘的人,没有娘娘允准,陛下不会按宫规罚人。” 裴常侍特意提了“宫规”,想必是嬷嬷触犯宫规了。 只是,进宫第一日,徐嬷嬷才被陛下提为坤宁宫管事嬷嬷。她会犯了何事,才引得陛下忍不住出手罚她? 徐乐蓉面色淡了两分,示意秀竹继续往下说。 “娘娘,请恕奴婢插嘴之过。”还跪在地上的秀菊率先开口,“秀竹为难,便由奴婢来说罢!” 徐乐蓉点了点头,给秀菊递了一方素帕,示意秀竹扶她起来。 四大丫鬟都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情分颇深,她也不爱罚她们。既犯事的人不是秀菊,便没必要跪着。 秀菊站了起来,面色羞愧,“娘娘,奴婢日后不会再这样了。”她手中攥着徐乐蓉给她的素帕,也没去擦眼角的泪。 羞愧与后悔,一点一点爬上心头,秀菊面色苍白,开始自省。 进宫前,娘娘就跟她们说过,深宫不比徐国公府,须得谨言慎行。她答应得好好的,方才竟如此失态。 徐乐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的丫鬟们皆是家人调教好之后送给她的,平日里也甚少犯错,偶尔错个一两次,也没什么要紧。 何况,秀菊已经知道错在哪里,她会改的。 “娘娘,进宫第一日,徐嬷嬷便奉陛下之命,当了坤宁宫的管事嬷嬷。”秀菊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伶俐。 她往日在徐国公府时就是负责素璇院与外院交际的主事丫鬟,一些有用的讯息,都是她筛选整理过后再禀告徐乐蓉的。 便是徐国公府外的事情,不拘大小,家国大事、民间小事,也都是秀菊管理。 方才的失态也只是一时,现下恢复了镇定,秀菊的口齿便十分清晰,事情脉络一目了然。 “但徐嬷嬷刚进宫,纵使是娘娘带进宫的人,也镇不住下面的人。”秀菊说道,眉目坦然,仿佛方才因为生母失去冷静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 公孙仪和徐乐蓉在内殿独处三日,除了饭后消食,几乎未曾步出内殿半步。 还是常嬷嬷觉着不像话,领着徐嬷嬷在一众宫人太监们面前树了威仪,才让徐乐蓉第一回召见他们时像个样儿。 “但宫中之人皆惧怕陛下。”到底是涉及帝王,即便说的是事实,秀菊也有几分不自然,声音都放轻了些。 好在进宫前常嬷嬷的三个半月的特训做得不错,秀菊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们先前在陛下面前也懒散惯了,在娘娘这里也同样如此。” 而徐嬷嬷不仅没能察觉到宫人太监们的小心思,自己也没太上心,导致被公孙仪抓了个正着。 “陛下发现娘娘宫中的茶水是上午的冷茶,命裴常侍查了查,便发现坤宁宫中这些懈怠之事。” 依照宫规,对贵人不敬者,笞二十。 陛下只是罚她娘亲一月俸禄,已经相当手下留情了。 徐乐蓉进宫前,公孙仪:这些宫人就爱偷懒,老裴你别惯着他们。 裴叙:陛下,没事的,免得你看了他们生气。 徐乐蓉进宫后,公孙仪:这些宫人竟敢偷懒怠慢贵妃,老裴你得狠狠罚。 裴叙:好的,陛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4章 第 34 章 秀菊自进了宫,便自觉做起了自己在素璇院做惯了的事。不过短短几日,便和几乎满宫的宫人们都打了个照面——当然,是经裴叙默许的。 所以,对于宫人太监们对公孙仪如何惧怕,她是这批自徐国公府进宫的人中,知道得最多的一个。 “奴婢方才不清醒,才惊扰了娘娘。”秀菊羞愧道,“陛下已经开了大恩,奴婢不该那样说。” 是她昏了头,思及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才想着求娘娘为自己娘亲求情。 可是,不过是罚了俸禄,不痛不痒的一个警告,总比伤筋动骨的惩罚要好上太多。 秀菊此时是满心的悔意。 徐乐蓉沉默了一会儿,【其余人呢?】她“问”。 秀菊擦了擦眼角的泪,“回娘娘,其余宫人太监,皆已被遣回各司。如今坤宁宫中,除了两位嬷嬷和我们四个宫女,上下皆换了人。” 至于那些被遣回各司的人,该如何受罚,便不是她能探听的事了。不过,依着她这几日对这深宫的浅薄了解,掌事之人手段定然十分严厉。 秀菊后知后觉,她娘亲徐嬷嬷掌事确实过于软弱了些。 才进宫几日,她的坤宁宫便被大清洗了一通。 徐乐蓉只点了点头,【莫哭了。】她沉吟片刻,【让两位嬷嬷来见我。】 见了人,常嬷嬷面色倒还好,依稀能看出几分不自然。而徐嬷嬷,面上尽是羞惭。 “是奴不好,竟惊动了娘娘。”徐嬷嬷道,没看她女儿秀菊,显然已经知道她此前做了什么。 秀菊垂下头,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掌心留下轻微刺痛,她在这股痛意中恢复了平静。 【名单给我看看。】徐乐蓉看向徐嬷嬷。 不会说话也是有一点好处的。 这会儿,即便是从小照顾她的奶嬷嬷,此时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徐嬷嬷一颗心惴惴,再不敢托大,自进宫来那些忽然生出的虚荣也散了个干净。 宫中的名单十分详尽,除了宫人太监们的名姓、籍贯、各人所长外,还有家中详细情况——这是为排除异心而设的,免得有人浑水摸鱼而害了贵人。 若是日后他们犯了事,也好追究至他们的至亲。既是惩罚手段,也算是一种震慑。 徐乐蓉看多了书,记忆力又好,习惯了一目十行,看薄薄的一本名册自然很快。 不过小片刻,她便阖上了名册。【是谁挑的人?】 “回娘娘,是裴常侍亲自挑的。”说着,徐嬷嬷老脸通红,惭愧不已。 一旁的常嬷嬷也是,脸上那抹不自然化开,露出底下的羞愧。 她们一个被陛下交代辅佐娘娘掌管后宫之事,一个被陛下任命为坤宁宫的管事嬷嬷,到头来,却是连坤宁宫中的人都管不好。 还连累得陛下身边的裴常侍亲自做这样的事。 徐乐蓉将名册递还给徐嬷嬷,【我也不多说了,想必裴常侍该讲的都讲过了。】 她蹙着眉,向来沉静的眸中多了几分不悦,在两位嬷嬷和梅兰竹菊四大宫女看来,那便是责备。 六人齐齐跪了下来。只说着请徐乐蓉责罚。 她们都垂着头,徐乐蓉只得轻轻敲了敲桌子。清脆的叩击声响起,将六人的视线都引到了她身上。 【陛下都罚过了,我又何必再罚?都起来罢!】 待六人站起身,徐乐蓉又交代:【此事是个教训,日后都警醒些。】 想了想,她不得不将话“说”得重了些,【若是再犯到陛下面前,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你们。】 相处的这几日,虽公孙仪在她面前多是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动不动就对她说些不正经的话。 但藏于他骨子里的强势,在不经意间,也偶尔会泄露几分。 尤其她那回晕倒,躺在床帐里听他和梁太医说话,那时的公孙仪,身上的帝王气息毫无遮掩。光听梁太医的声音,便知他心里的怯意。 要知道,梁太医可是出身药王谷的名医,未进宫做太医前便有“小神医”之称。而他又经两朝帝王,且年至六旬。 这样的梁太医,还会发自内心地惧怕年轻的帝王,可见公孙仪威仪之深重。 六人郑重应是。 此番她们犯了错,却是让娘娘在陛下面前失了体面。 虽陛下顾及娘娘,没多说什么,但若再有下回,只怕便是娘娘求情,她们不至于丢了性命,也得挨个狠罚。 晚间公孙仪回到坤宁宫,陪着徐乐蓉用晚膳时,看着新换的一批宫人太监们终于像了一点样子,才勉强满意了几分。 “若是不满意,便再换一批。”他对徐乐蓉说道,将亲手盛好的鸡汤放到她面前。 “唯唯,你是后宫之主。这些人散漫惯了,不狠一点,他们便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便是在向她解释罚徐嬷嬷的事了。 徐乐蓉点了点头,【陛下莫气。】 公孙仪轻笑,“傻姑娘。” 他一向不在意这些宫人太监们,管他们如何散漫偷懒。只是,他们此番怠慢了她,他才会生气的。 新换的宫人太监们、和才犯了错被公孙仪抓住的两位嬷嬷,还有四大贴身宫女,熙熙攘攘的一众侍立之人,闻言皆低垂着头,凝神屏息。 裴叙瞥了他们一眼,垂下了眸。 陛下先前未曾将心放在后宫之上,便是前朝侍立的太监们,任他们偶尔偷个懒也不曾在意。 如此,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亏他们还不知足,成日里在背后编排陛下手段暴烈血腥。 也不看看,陛下真果真如他们口中所说,他们焉有命在?还真得教训过,这些人才会知道这宫中是谁做主。 幸好,娘娘进宫来了。今后这深宫,也是有主事的人了。 …… 秋分过后,白昼时长便开始短于黑夜。 落日余晖还未散尽,坤宁宫便安静了下来。 宫人太监们才从各司被裴叙提到这处来,一颗心尚且惴惴,见陛下和娘娘皆已入了内殿,便是不用提点,也自觉放轻了声音。 端坐于内寝房顶上的卫一听闻不远处浴池深处隐有说话声传来,便从袖中掏出了两块棉布,面无表情地塞进了耳朵里。 非礼勿听。 其实,便是听了也没什么,左不过是公孙仪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带着戏谑和愉悦。 毕竟,徐乐蓉又发不出声音。 “唯唯,再过五日便是重阳日,我带你出宫如何?”公孙仪问。 徐乐蓉挣开双眼,【陛下说的可是真的?】明眸潋滟,带着惊喜。 公孙仪轻笑出声,“真的,不过……”他声音低了几分,惹得徐乐蓉不自觉地凑近他,想要听他在讲些什么。 可这竟只是他引诱她上当的手段。 徐乐蓉这样好性子的人,都被他气哭了。 “别哭了,我再轻点儿。” “嗯?不用轻点儿?那我再重些?” “好罢!方才是我骗你的。” 公孙仪见他将人欺负哭了,颇有几分心虚,“不过我想带你出宫是真的。京郊有座双子山,稍矮的那一座位置偏僻少有人去,我们去那里登高如何?” 双子山徐乐蓉知道的,她在闺中时每年登高也会去,但都是和旁人一样,去的高山。 毕竟,矮一点的那座山地势险峻且离京稍远一些,且少有人迹,便意味着危险更多几分。 听说大燕未建立之前,那里曾是匪盗猖獗之地,山下尸骨遍地。 为着她的安全,便是徐国公府护卫众多,她的兄长人数也多,依旧不敢带她过去。 想着京中对于双子山的传闻,徐乐蓉昏沉的神智都清醒了几分,【陛下这回不骗我?】她勉强再相信他一次。 “嗯,不骗你。” “八月时我让卫一带人去扫过一遍了,那里现在安全了许多。”公孙仪道。 且帝王出行,皆有禁军、锦衣卫和暗卫随行,便是再猖狂的盗匪也不敢打他们的主意。 徐乐蓉被他话中的“扫”字吸引,禁不住笑了起来。 陛下这话说的,竟像是土匪进村,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惟一。 公孙仪在她面上亲了亲,笑了就好。 …… “唯唯,身子再放松些,对,嗯~” “登高那日,唯唯也要像这样。对,筋骨先拉开,上山之时才不会受伤。” 徐乐蓉轻喘着,只觉神魂颠倒,却还要听公孙仪在她耳边无休止的絮语,有些恼,但因着此时身子柔软无力,她只好张嘴咬了他一口。 陛下,快些闭嘴罢! 但公孙仪那荡漾的一声“嗯~”,似**彻骨,又依稀像是被她咬痛了,只听得她耳尖发烫,身子再支撑不住,全然瘫软在他怀中。 “原来你喜欢听这样的声音。”公孙仪含住她白玉泛粉的耳垂,轻笑着说道,“唯唯~” 徐乐蓉想捂住双耳,但双手被他拉着交握在他腰间,一时竟是阻挡不住他过分的唇舌。 公孙仪的声音在耳畔增大了些许,本来清冷的调子低沉了几分,又添了几分柔意,听着便似是缠绵到了骨子里。 徐乐蓉道行实在浅薄,哪里比得上公孙仪这天赋异禀的公狐狸? 同样是新手起点,他就是比她道行高深。 她蓦地想起新婚第一日,他对她说的“看了很多书”一事来,不由得失神。 “唯唯,你不专心。”公孙仪尾音十分勾人,他眼神幽怨,沾了水珠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你夫君如此好看,你竟走神。” 徐乐蓉睨他一眼,环在他腰间的手无力地捶了他一下。 公孙仪笑着将她的手拉到面前来,亲了亲,“我身上硬邦邦的,你敲得手不疼?” 她又没用力,哪里会疼? 陛下就惯会占她便宜,他都占得足足的了。 第35章 第 35 章 水雾弥漫,从温泉池中引来的水仿若没有降温的时候。不多时,稍微降下的温度又升了上去。 徐乐蓉喉间无声地发出一声轻叹,未被公孙仪抓住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在他腰间划过,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 她耳中,公孙仪缱绻却带着让人生恼的话又开始响了起来。 “唯唯若是不舒服了,就打我,嗯?” “来,你的筋骨还未拉开,对,就这样。” “是这里对吧?嘶,唯唯,你下手有点重了。” “好罢,筋骨不拉开也行。过几日爬山,若是你爬不上去了,我背你上去便是。” “真的,唯唯,为夫体力颇佳,相信你也深有体会。届时为夫背你上山,你的体会也更深刻些。” “怎么你舒服了也打我,嗯?若非我会判断,岂非坏了我们好事?” “嗯~唯唯,要不筋骨还是再拉开一些?你身子这样软,只稍稍锻炼便行。为夫没别的意思,真的,爬山可是件体力活儿。” …… 徐乐蓉忍无可忍,攀着他的脖子,仰头堵住了他的唇。 总算安生了。 但随即,热烈的缠吻便让温度更加烫了几分。 …… 不知过了多久。 “唯唯,我方才表现得是不是很好?” 徐乐蓉对公孙仪的厚面皮实在是敬佩,此时她再次深刻地意识到,原来他和自己说他“没脸没皮”,竟是真的! 她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但耐不住公孙仪的缠磨,只好回道:【若是陛下话再少些便好了。】 公孙仪学她不直面回答,“哦,那就是我表现得太好了,让唯唯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乐蓉又羞又恼,转过头,将脸藏进被子里,不愿意再搭理他。 她是这个意思么? 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不一向是他过分直白无礼的话么? 公孙仪没想将人惹恼了,忙将她揽住,“生气啦?”他倾身看她,将被子拉开,“别闷着了。” “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对不对?唯唯你害羞嘛!那我不说就是。” 徐乐蓉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忍不住再翻过身,捶了他一拳。 娘亲说得真不错,男人有时候就是欠揍! 但不想她这一翻身正合公孙仪的意,他笑着将她揽进怀中,“好啦,唯唯,你打我只会让自己手疼。” “我给你吹吹。” 微凉的风带着她熟悉的缠绵气息拂过手腕,徐乐蓉面上恼意不知不觉便散了,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陛下真笨,我又没有用手腕打人。】被公孙仪闹得,她单手做手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公孙仪在她面上亲了亲,又将他握住的那只素手五指合拢,而后在握起的拳头下方亲了亲。 “嗯,我笨,唯唯真聪明,一教我,我就会了。” “对不对,唯唯老师?” 徐乐蓉被公孙仪逗得简直都没了脾气,再想追究他方才惹她的事,也没了那份心思——陛下再次唤她“唯唯老师”了诶! 她抿了抿唇,到底压制不住唇边那抹扬起的笑意,眼角眉梢也笑盈盈的。 唯唯果真喜欢听他这么唤她! 见她如此好哄,公孙仪笑着凑近她的耳畔,一连唤了三声“唯唯老师”。直将徐乐蓉唤得昏了头,神思不属,又被他占足了便宜。 事后,徐乐蓉忍着身子一波又一波的余韵,任由他给自己清洗。 直至再次回到床上,她都没再多看公孙仪一眼,直接便滚进被子中,闭上了眼睛。 陛下他花样手段太多了,她全然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早歇息为好。 公孙仪也翻身上了床,“唯唯,时辰还早,我们说说话?”他在她敏感的耳廓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徐乐蓉的身子瞬间便抑不住地颤了颤,惹来他一声压抑不住愉悦的轻笑。 她侧了身,用被子盖住了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 “唯唯,今晚月色甚佳,我们来赏赏月?”公孙仪见徐乐蓉无动于衷,便换了个套路。 徐乐蓉犹豫了一下。 只那一下,公孙仪便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抱着趴在自己身上。 “唯唯别动,”他闷哼一声,面色无辜,“你看,这里可以看到月色的。”他指了指西边的那扇窗子。 徐乐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真见一弯弯的娥眉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这扇窗子开得真好,她想。 躺在床上,既可以观落日,又能赏月景。 但她在观月色,提议赏月的人却在看她。 “不气了,嗯?”公孙仪见她收回目光,便柔声问她。 徐乐蓉轻咬着唇,【那陛下答应我,再不许说那些话。】 那可不能答应,公孙仪想。 那种时候,她听了那些话总会有让他们二人都十分满意的反应,于蚀骨**的情事上颇有益处,哪里能放弃。 他不答反问:“那我跟你说不舒服的时候打我,你为何舒服了还打我?嗯?唯唯。” 徐乐蓉不想这人面皮这般厚,又有些恼了,【陛下又转移话题。】她一生气,双手翻转的速度便快了几分。【而且,谁说我……】 她顿了顿,动作才继续,【我分明就是让陛下停下。】 不同公孙仪的厚脸皮,徐乐蓉理不直气不壮时,气势都弱了几分,且面色绯红,让人很难相信她的话。 尤其二人还在同一床榻上,她还趴在公孙仪胸膛上,二人身子紧紧相贴着。 “你咬我掐我的时候不是因为舒服?”公孙仪睨着她,尾音拖得长长的。 徐乐蓉的虚张声势一戳就破,她恨恨地拉过他的手,发狠似的咬了一口。 臭陛下,今日午时才和她表白,晚间就这样欺负她! 公孙仪朗笑着,将她抱紧,“好了,不逗你了。”再逗下去,她就该气得睡不着了。 他可混账,竟将性子这样好这样温柔的姑娘气成这样。 但他可真开心! 惦记着公孙仪说的出宫登高之事,九九重阳那日,徐乐蓉早早便起来了——其实也不算早,都辰时了,她平日里也通常都是在这个时辰起身的。 但今日休沐,公孙仪身子犯懒,赖在床上不愿意起身。 徐乐蓉越过他的身子,将床帐拉了起来,让清晨的阳光洒进来。 公孙仪闭着双眼,被过分灿烂的阳光晃得眼皮都颤了颤,徐乐蓉见他眉头都蹙了起来。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陛下活该,谁让他昨晚又变着花样折腾她。 如此恶劣,她得想着他那日深情的告白,才不至于让她生出反欺负回去的念头来。 “好唯唯,”公孙仪实在受不住过于刺眼的光线,将手搭在眼睛上,“天还早着,我们继续睡罢!” 他不睁眼,徐乐蓉便无法和他沟通——至于在他身上写字,她早就不敢用这个法子了,会更让他无法放过她的。 都辰时了,往日陛下这个时辰早就开完早朝回了御书房,今日竟要偷懒。 徐乐蓉凑上前,伸手去掰他的手,想看看他是否是因着昨夜过于卖力,导致今日起不来身了。 公孙仪冷不防被她贴过来,鼻尖萦绕着他熟悉的馨香,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发现她在掰自己的手,他便放松了手臂,任由她将自己的手从眼睛上挪了下来。 而后他便发现,他的贵妃在扒拉他的眼皮。 公孙仪:“……唯唯,你在做什么?”他懒懒地掀开眼皮,抬眸去看悬于自己身上的徐乐蓉。 见他终于睁开眼,徐乐蓉松了口气。闻言,她有些犹豫,【陛下是不是累着了?】她问。 公孙仪大呼冤枉。 新婚休沐三日积攒下来的折子和政事颇多,他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处理完。 又逢前几日朝中事多,且他不愿错过与新婚妻子用午、晚膳的温馨时光,白日里在御书房懒都不偷了,一改平日里散漫作风,直将自己当成了一头驴来使。 公孙仪觉得,自己可真是大燕建朝以来最勤政的帝王了——嗯,虽然大燕建朝以来才得三位帝王。 接连几日不得闲,今日逢重阳佳节休沐一日,他想睡个懒觉很正常的罢?但他的妻子竟因此就要怀疑他雄风不振,公孙仪觉得,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于是他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唯唯,”他语气幽怨,“你怎会有此想法?” 徐乐蓉才松口气,不想他搞偷袭,挣扎着就要起身——经验告诉她,在床笫间不能和公孙仪过多纠缠,他定会得寸进尺的! 但好似已经晚了,她才挣扎了两下,不多时便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登时不敢再动。 她望着身上的公孙仪,【陛下,今日重阳,我们说好了去登高的。】她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嗯,不过还早着。”公孙仪总算知道她方才扒拉自己的原因了,挑眉看她,“唯唯,你方才挑衅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他俯身下来,“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你夫君有什么误会?嗯?” …… 徐乐蓉觉得,自那日陛下和自己表白之后,自己早前藏得很好的气性便全都出来了。 但也不能怪她,陛下这人,惯会得寸进尺的,且他那张脸皮,也太厚了些。 被他伺候着穿衣洗漱时,她脸上还是带了两分冷意。 公孙仪自己也洗漱好了,见她当真又生气了,心虚又可怜巴巴地看她:“唯唯,为夫错了。” 但他下回还敢。 二人同时想着。 “这样,等下登高时,你若是走不动了,我就背你上山,如何?” 公孙仪厚着脸皮揽住她,将那日他的想法再次道出:“好让你看看,为夫真的体力颇佳。”分明是谈着正事,他的语气却颇为暧昧。 第36章 第 36 章 谁要他背了?她本可以自己上山的! 徐乐蓉瞪他一眼,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腰肢。 公孙仪顺势揉了上去,温热的气息从他掌心,隔着几重衣裳拂过她身子发软的地方,那股酸意很快就缓解开来。 徐乐蓉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惊讶地看他。 “这是内力。”公孙仪说道,继续替她揉着,“习武之人,若是练了内功,多少都会有。” 徐乐蓉只点了点头。 “好唯唯,你就别生气了罢?” 陛下每回惹她生气时都只会这几句,都没点新意的。 徐乐蓉别过了头。 “唯唯,唯唯?”公孙仪继续唤她。 见她不为所动,他有些急,便横跨一步,走到她面前,这才见她眼中含着一层水意,雾蒙蒙的。 徐乐蓉见他看过来,忙不迭用帕子遮住了双眼。 但公孙仪已经看见了,无端让他想起了雪中薄雾。他便再也说不下去,悔意席卷心头。 “唯唯,你等我一会儿。”公孙仪道,语气小心翼翼的,“我很快回来继续哄你。” 徐乐蓉没动,帕子继续搭在眼睛上。 接着,她察觉到额头上被他亲了一口,而后他的气息便稍远了些。 脚步声起,朝着明间方向走去,然后消失在殿外。 徐乐蓉这才将帕子取下。 若是公孙仪在场,便会发现,她眼中哪里有泪,连一点红润都没有。且此时她唇角弯弯的,眸中尽是笑意。 徐乐蓉想起他那句“我很快回来继续哄你”,便忍不住想笑。 不过,陛下是要去哪里呢?要去多久? 她还在疑惑,不想这样短的时间里,公孙仪已经去而复返。 他手中拎着食盒,恰见到徐乐蓉如此模样,松了一口气。他还真以为他将人弄哭了,想起多次干巴巴地哄着人却不见效,忙不迭到殿外取了食盒进来。 不承想,他的姑娘竟是装的。 “唯唯,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不忍心见你难过。”公孙仪幽幽道。 徐乐蓉被他抓包,本就心虚,再听他幽怨的话,忙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亲。 公孙仪十分好哄,唇角已经勾了起来,嘴里却还说着:“唯唯,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徐乐蓉盯着他,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她见着他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却还是努力板着脸,说道:“唯唯,还不够。” 这回徐乐蓉没再惯着他,【陛下,我刚才还在生气。】 【而且,我饿了。】她“说”道。 大清早的就被他拉着胡闹一场,若非她身子见好,且行事前被他喂了两块点心,早该饿晕过去了。 而且,她那时挣扎着要洗漱过再吃东西,他竟真的压着火气亲自伺候她。 她本以为他冷静过了便不会再想要,结果不知该说他定力过强还是太弱,洗漱完又将她抱回了床上。 【陛下说过,再不会让我饿着的。】徐乐蓉学着他方才的眼神,幽幽的,带着控诉。 心虚的又轮到了公孙仪,他忙不迭拉着她便到了外间,亲手喂她用起了早膳。 徐乐蓉睨他一眼,才吃下了他喂过来的粥。【我自己来。】 用完早膳没多久,二人便从宫中出发。沿路皆是出门登高的人,二人乘坐普通的马车混在其中,倒也不显眼。 只身后那浩浩荡荡的一行护卫,再怎么伪装,那声势、那仪态,仍是惹足了行人的视线。 【这就是陛下说的低调行事?】徐乐蓉放下车帘,“问”抱着她的公孙仪。 公孙仪半点不心虚,“可不是低调?”他回答,“都没人认出我们的身份。” 徐乐蓉在他怀里直起身子,才想“说”什么,马车便是一阵颠簸,她忙抓住他的衣襟,但身子依旧控制不住晃了几下。 幸亏公孙仪及时拢住她的腰,才免去她磕碰的危险。 “唯唯,我没骗你罢?”公孙仪将人揽紧,笑着问她。 “路途颠簸,为夫可是担心你经受不住,哪里就是存心要占你便宜呢?”他这话是回应刚上马车,他便直接将徐乐蓉抱坐在腿上时,她对他的质疑。 为使自己的话说服力更高一些,他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又是接连不断的颠簸。 徐乐蓉身子被迫紧紧贴着他,哪里有心思去看他的表情,白白浪费了公孙仪的好演技。 马车走的西城门,途经的一带是燕京城中有名的贫人区,连路都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 平日里便是连运送粪桶的牛车都不大愿意从这里经过,怕溅得一身的粪水。 今日竟有接连不断的马车行驶进来,真是难得。 人们交头接耳,兴奋地聚在家门口,对着一行人指指点点,全没有半点恭敬。 这里生活的人许是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贵人,何况帝王。 再是浩荡的车架,只要护卫所着衣装和马车上皆没有徽记,哪里会被人认出来? 挤在一起看热闹的这些百姓还以为,是哪些贵人心血来潮,放着宽敞的其余三个城门不走,竟要随他们一起挤这这西城门。 “也就今日重阳,那些贵人才会走这条道。”有人说。 “可不是?”平素一整年里,哪里会有这样的热闹事可瞧。 “真是吃饱了闲着。”还有人小声说道。 贫人区中多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重阳佳日不过是到野外摘几株茱萸插在家门口也就罢了。哪里会有那等闲心去郊外登高或赏菊? “吃饱了闲着”且耳力甚佳的公孙仪:“……” 罢了,朕一向大度,不与百姓计较。且这话总比骂他暴君好些。 话说回来,他前几日命工部修一修这条路,为甚还是这般坑洼?工部的人偷懒了? 胆子可真大! 担心可真大的,还有面无表情地在前室赶着马车的卫一。 裴叙在后头马上瞧着前方陛下和贵妃娘娘的马车一晃又一晃,摇得都似要散架了,吓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陛下也就罢了,娘娘体弱,可经不得这样颠簸。 他顾不得许多,忙赶马到了车头,压低了声音道:“卫一,你驾车且小心谨慎些。而且路遇颠簸,好歹事先给陛下和娘娘提个醒。” 卫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恹恹地应了声“是,裴常侍”,便又垂下了眼睑。 他的赶车技术可比不得专职的车夫,分不得心。 他虽是暗卫,但万一一个不好,车厢翻了,他也来不及救人。 裴叙见卫一如此,便猜出了几分,一时欲言又止。怎么堂堂暗卫首领,竟连架个马车都如此艰难?还有,暗卫中就没有其他会赶马车的人了吗? 他实在放心不下。 二人简短两句交谈,便是压低了声音,车厢中的公孙仪也听见了。 他单手将徐乐蓉的身子压在怀中,空出一只手敲了敲车厢,“卫一,停车。” 马车停下,他拉开车厢门,盯着回过头来的卫一。 “卫一,你胆子可真大。”他语气中喜怒难辨,“说说,你何时学会的赶马车?” 亏他还想着是路过于难行,才如此颠簸不断。竟不曾想过,他的暗卫首领,车技也十分不行。 见车队中最大的那辆马车停下,且拉开了车厢门,百姓们皆兴奋起来,挤挤挨挨的就要凑到马车前边,好看一看贵人的面容。 但反应更快的是车队中的护卫们,他们齐齐调转马头,牢牢护在这辆马车周遭,也顺带将百姓们隔绝在外。 是以,他们不仅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也没能听见卫一回的那句“陛下”。 “回陛下,”卫一恭敬道,回答:“臣是今晨和车夫学的车技。” 今晨! 不止裴叙面色变了,便是车厢中的公孙仪和徐乐蓉,脸色也十分精彩。 今晨学会的赶马车,然后他就直接将他们送出了宫! 亏得方才道路平坦,马车也坚固,不然车厢当真翻了,莫说脸面问题,单说若是真出了事二人受了伤,公孙仪要不要砍了卫一还是个问题。 “卫一,你果真胆子很大。”公孙仪道,抱紧了怀中的徐乐蓉。 徐乐蓉才回过神,也颇有几分无奈。陛下不着调也就算了,怎么他的暗卫首领,瞧着也不大靠谱的样子? 莫非是“近墨者黑”? 她正想着,公孙仪已经果断将卫一从车夫的位置上赶了下去,“老裴,你来。”他还是更放心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裴叙,纵使他武功十分一般。 但当年他流落民间之时,裴叙凭着一辆快要散架的马车,赶得晃晃荡荡的,竟也带着他从刺杀的人群中突围。 光说赶马车的技术,就比卫一好上太多。 换了车夫,果真好了许多。 不止颠簸的次数少了,便是遇到难走的路,裴叙也会事先给出提醒,车厢中的二人也有所准备。 为此,公孙仪勉强满意了一些。 徐乐蓉也松了口气。虽说有陛下作她的肉垫,但能少些颠簸便少些颠簸,她可还得存着体力,等下登高呢! 但卫一不服。 他盯着前方明显是经过修整铺平过的道路,抿了抿唇角。 若是此时换他来赶车,他也不比裴常侍赶得差!真的,没看他一路将马车赶出宫门,又行驶到此地,都毫无差错吗? 身为暗卫首领,卫一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弱点。他决定,回去之后就继续和车夫练习驾车技术。 裴叙见一向无甚表情的卫一此时面上情绪纷杂,暗自笑了。 年轻人,还是得有个年轻人的样儿才好。都是在陛下跟前办差的人,他日日对着一张冷脸,心里也是会打鼓的。 且陛下体内余毒未除,性情本就不定,易被影响;再让他见到卫一一身的锋锐冷意,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一身血性都要被勾起来。 平白又让他头疼再加重几分。 裴叙暗叹,陛下的余毒何时才能清除呢?毒医邹进入苗疆寻药寻了一年,怎的连个消息都没有? 第37章 第 37 章 双子山一行,纵然徐乐蓉这几日筋骨被公孙仪拉开了些,但到底身子弱,走了一小半便走不动了。 公孙仪蹲了下去,“唯唯,上来。”他语气十分愉悦,“我就说还是得我背你上去。” 徐乐蓉趴了上去,顺手在他肩上掐了一记。 还说呢!害她腰酸腿软的罪魁祸首! 公孙仪轻笑着回头,迅速偷香一记,惹得徐乐蓉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肩上,再不肯抬起来。 身后那么多护卫跟着,陛下真不知羞! 她又在他肩上掐了一把。 这回公孙仪再回头,也没得偷亲的机会了。 见陛下背着娘娘往山上继续走,卫一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不敢盯着徐乐蓉看。 他身后的女暗卫们走上前去,挡在了二人身后,也遮住了底下一众禁军、锦衣卫和男暗卫们的视线。 是以,倒也没多少人看见公孙仪回头偷亲徐乐蓉的那一幕。但徐乐蓉不知道,双耳依旧通红。 他们出宫的时辰晚了些,且初时因着照顾徐乐蓉的身子,一众人走得很慢。 等登到山的顶端,已近午时。 对面稍高一些那座山早已热闹非凡,从隔着云雾山海看过去,也能看到插在山头的鲜亮旗帜。 “唯唯你看,”公孙仪指了指对面绣着苍鹰的一面蓝白相间的旗帜,“那是虎贲军的军旗。” 虎贲军是帝王二十六卫之一,其中将领多为和公孙仪有同袍之谊者。在他登基后,隐有成为二十六卫之首的趋势。 见虎贲军是首支登顶的军队,他虽然不说,但徐乐蓉可以听出他话中的骄傲——即便她不明白他为何骄傲。 徐乐蓉不会武功,不如公孙仪耳聪目明,看不见旗帜上绣的是什么,只能看见高高飘扬的旗子,映着蓝天白云,十分应景。 【军中将士也来登高?】她有些疑惑,往年她和家人到对面的双子山登高时都没见过有人还带军旗的。 一些世家大族兴致来了要比试时,倒是偶尔会带自家族徽的小旗子。但两山相隔不近,又有云层树影遮掩,料想这边也看不到对面的小旗子。 公孙仪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绕回耳后,闻言点了点头:“嗯,我让京郊三大营比试,夺得今日登高魁首者,随冬狩大比一同奖赏。”① 冬狩! 徐乐蓉顾不得他说的比试一事,心神都在他说的“冬狩”二字上。【陛下,今年有冬狩?】因着兴奋,她双眼都亮晶晶的。 大燕已有多年未曾举办过冬狩了,只在太祖皇帝执政时期才举办过十多年。先帝登基后,别说冬狩,就连春蒐、夏藐、秋狝也未有过。 “嗯。”公孙仪见她开心,心情也越发敞亮,他应了一声。 他拉着徐乐蓉坐在卫一裴叙他们才铺好的软垫上,底下是一块平整的大石头,足以容纳二人。 “四季田猎,大燕有二十余年未曾举办过了。” 作为开国皇帝的继任者,先帝不止不习武、也不喜武,连带着四季田猎这种军礼也不喜。 他登基后,朝臣试探性提过一回,但被他驳回了,道是太祖皇帝在位时也有几年未曾举办。且如此劳师动众,恐伤国本,不必再提。 可是,太祖皇帝在位末期,未曾举办四季田猎,不过是因着他年迈体衰、且旧伤复发,无法离宫而已。 若说“劳师动众”。 每年暑热,先帝离开燕京城到行宫避暑时,何止劳师动众?莫说随行的护卫军队、朝臣勋贵及其家眷,就是沿途暂时征用的劳役,也得以千万计。 再说“恐伤国本”。 当年大燕才建朝,田猎之礼尚且能够控制在国库能够支撑的范围内。此后举国修生养息多年,国库逐渐充盈,才开始说劳民伤财……要不要先算一算先帝到行宫避暑时所耗费的银两呢?那才叫甚巨。 这样十分站不住脚的理由,还真被以周阁老为首的文官们接受了,此后就真再没人提过——嗯,便是武官,竟也还真没再有人提过。 甚至连三年一度的军中大比,也被以同样的理由废除了。 想着,公孙仪眸中掠过一抹讽刺。 瞧瞧,如今养在京中的这些将士,哪里还有当年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的骁勇呢? 若非徐国公还常到军中操练,只怕这些人个个都要废了。 公孙仪摩挲着徐乐蓉嫩生生的面颊,慢慢散去眸中的讽意。“此番冬狩定在十月,届时落渠山尚未落雪,还能进行三军大比。” “唯唯,你想不想去?”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想,当然想! 徐乐蓉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她想的。她只在书上见识过冬狩的热闹与三军大比的威仪,还从未亲眼见过呢! “好!”公孙仪显然也只是问问,他早就打定主意带她过去的。 徐乐蓉高兴地扑进他怀中。 “那不生气了,嗯?”公孙仪揽住她的腰,柔声问道。 她早就不生气了,陛下现下才来问。 徐乐蓉没回答,只在他胸口蹭了蹭。 对面高山上的军旗一面面升起,间或夹杂着不明情况世家大族的小旗子,还有民间百姓们随手脱下身上粗布衣裳扎起的不伦不类的“旗帜”。 “还行,不算都废了。”公孙仪点评道,一一和徐乐蓉说起哪面旗帜属于哪支军队的。 他边说,边将徐乐蓉抱坐在他腿上,替她揉按着一双小腿。 徐乐蓉才要挣扎,便被他阻止了。“唯唯别动,须得将方才的劳累淤积揉散了,明日腿才不会疼。” 她便不动了,只双耳微红,不敢看周遭侍立的众人。 察觉到小腿处传来一阵温热,徐乐蓉想起上午在坤宁宫时公孙仪说起的“内力”来。 为转移自己的羞意,【这内力,我爹爹娘亲也有?】徐乐蓉“问”他。 说实话,她长到十五岁,和爹娘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可以数出来。 镇守一方的将领,无诏不得入京;且前十多年,漠北战事年年不休,徐仲武和康裕彤二人皆脱不得身。 便是徐乐蓉出事那年,他们也只能隔着书信,和女儿谈心。哪怕他们再如何心焦,也无法回京,见女儿一面。 徐乐蓉小时倒是去过漠北一趟。 但彼时她尚年幼,山长水远,才去到漠北便病了一场;兼之水土不服,缠绵病榻足有月余。吓得徐国公请了龚太医同行,亲自到漠北接了孙女回京。 后来,徐乐蓉长大了些,身子骨可以经受得住长途颠簸;但那时因着政见不合,徐家和周家争得厉害;她作为徐家二房留在京中的“人质”,周家断断不会放她出京。 再后来……徐乐蓉被周英宜撞入水中,不止又聋又哑,身子骨还因此破败了下去,她再想去漠北,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作为徐仲武、康裕彤亲生女儿的徐乐蓉,和爹娘的相处时间竟是不如公孙仪这个外人。 这也便是她在见到公孙仪之前,对他有好感的原因之一。 她和兄长为人子女的,不仅不能在父母膝下孝敬,就连见个面也艰难,心中到底歉疚。 而这时,漠北去了个和兄长年龄相仿的小少年,替代他们兄妹二人陪伴爹娘。且她爹爹徐仲武信中,几乎每回都说,替她找了个童养婿…… 徐乐蓉白生生的脸颊都有些泛红……她的童养婿当真成了她的夫君了。 “两位将军都有的。”公孙仪说道,见她眸中染上了笑意,眉目温软且粉面含羞,心里也软了几分。 你是不是很想见爹娘? 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问了也无用,只会徒惹伤感。 如今燕京城才是秋末,但漠北早已大雪纷飞。这种时候,最是需要警惕外族蛮夷因缺乏食物而进关抢掠的。 两位将军仍是不能回京。 再等等。 等到徐家三房徐叔双和徐谦容父子二人在军中的声望再高一些,能力足以支撑军中事务之时,便可将她爹娘诏回京中与她相见了。 【那陛下与我爹爹娘亲相比,谁的内力更厉害一些?】 公孙仪轻笑起来,“自是我更厉害。”他丝毫没有一点谦逊的意思,纵使徐仲武算得上是他师傅,康裕彤算得上是他师母。 且这二人如今是他岳父岳母。 【我才不信呢!】徐乐蓉“道”。 若是她能够出声,此时她的声音定然是十分娇憨的。【陛下惯会蒙我。】 她的手势才落下,公孙仪便将头抵在她颈侧,笑得身子颤动不止。 哄骗她的次数太多,他难得说一回实话,竟得不到她的信任了。 徐乐蓉见他笑成这般模样,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测。 直至用过午膳,对面的热闹依旧未休,震天的呼喊声都传到了这面山头。 可真热闹,徐乐蓉想,心里越发期待起大半月后的冬狩来。 从双子山回京路上,他们遭遇了刺杀。 徐乐蓉总算明白,为何宫中车夫众多,却非要卫一赶车的原因。 车厢从外头被一股强劲的掌风破开时,公孙仪及时抱着她飞掠而起。 徐乐蓉眼角余光扫过前室,便见一把大刀破空而来,直指正在驾车还未反应过来的裴叙。 若非卫一坐在前室,及时拉了他一把,他就要身首异处了。 彼时徐乐蓉正颇有兴致地和公孙仪谈着冬狩的事。 因着下山还是公孙仪背着她走的,她也不怎么累,顺从地坐在他怀中,缠着他说更多的细节。 【届时我们住行宫么?落渠山的行宫是不是多年未曾修缮了,还能住人么?】 “或许,我们可以在山林中扎帐篷。”公孙仪逗她,“若是夜里来了猛兽,我就抱着唯唯跑。” 变故在此时发生。 ①关于军事:本文架空,一切为作者私设,请勿考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轰”的一声巨响,徐乐蓉还未反应过来,车厢便已四分五裂,公孙仪抱着她腾空而起。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边抱着她飞掠而起,还能边踹开那些朝他们飞来的木板和溅起来的的碎屑。 这是……? 徐乐蓉脑子有些发懵,她还从不知道,原来好端端地坐着马车,车厢还会自己碎开来呢!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公孙仪这时已经抱着她窜上道旁粗壮高大的树枝。 站稳后她低了头望过去,便见一大批蒙面黑衣人,手持刀剑,已经和扮作护卫的禁军、锦衣卫和暗卫们交上了手。 其中一名和卫一打得不相上下的黑衣人,掌风偶有扫过,道旁两端的树枝便会“咔擦”全数掉落。 甚至还有一棵不甚高大的梧桐树,被一股气劲扫中后,便轰然倒塌。 当然,徐乐蓉看不懂那是什么气劲,只感觉到他一掌扫出时,空气仿佛都扭曲了一瞬。 她有些紧张起来,不由得攥住公孙仪的衣襟。 刀剑交锋时的铮声不断,空气中已经有血腥味传来,她还未看清是何人受了伤,眼前便是一黑。 她听得公孙仪说道:“唯唯,闭上双眼。” 她察觉到腰间被他揽紧,便点了点头。 随即蒙在她眼前的那只手便拿开了,“铿”的一声,徐乐蓉只觉得公孙仪贴着她腰间的位置有什么东西被取出,悄悄睁眼一看,便见公孙仪手中拿着他的“腰带”。 那腰带一抖,便成了一把剑,原是一柄软剑。 她暗叹,怪不得她今日见陛下的腰带色泽十分不一般,还多看了几眼。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眼睛再次被蒙上,这回用的不是公孙仪的手,而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布带子。 带子不透光,徐乐蓉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如此,唯唯便不能偷看了。”公孙仪道,边解开了另一边袖口的带子。 不偷看便不偷看。 徐乐蓉抿了抿唇,嗅闻着空中越发浓郁的血腥味,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 “唯唯,抱紧了。”公孙仪说道。 徐乐蓉下意识便抱住他的脖子。 随即她便觉察到头上微微一沉,一阵熟悉的清苦气息萦绕周身,接着腰间便像是被什么绑住,和陛下的腰腹紧紧贴着。 陛下这是将他的披风罩到她头上,且还将二人绑在一处了?徐乐蓉猜测着。 但既要将她的从头到脚都罩住,为何还要将她的双眼蒙住?她十分不解。 容不得她细想,徐乐蓉感觉身子好似再次飞了起来,接着刀剑交锋的声音便近在耳畔。 公孙仪一只手还揽在她腰间,纵然纵横腾跃的体感让她十分不适应,因着这份安全感,她也勉强忍住了。 黏黏腻腻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徐乐蓉将头埋在公孙仪肩上,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才觉好受些。 “唯唯,再忍忍,快了。”她听公孙仪温声道。 紧接着耳中便有接二连三的闷哼声,和不时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 刀剑捅、刺、劈、砍在人体上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的频率也开始加大。 徐乐蓉吸了口气,她第一回如此苦恼自己竟懂得这些声音是如何造成的。 ……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又如公孙仪说的很快,徐乐蓉只觉身子再次被他抱着腾空,而后不知又在哪里落了下来。 这回她的双脚终于能够触地,她才放松下来,但身子是软的,公孙仪才解开绑着二人的披风,她便瘫在了他怀中。 “吓到了?”公孙仪有些抱歉,吻了吻她的额头,“是不是很难受?” 徐乐蓉缓了口气,抬眼看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也不算被吓到,就是闻着浓郁的血腥气,身子有些难受。 马车辘辘声传来,“陛下,前方道路已清理干净,您和娘娘可以上马车了。”年轻却过分平板的声音,有些像是卫一的声音。 果真,她低头看时,便见卫一正站在树下。 徐乐蓉今日才见了卫一一面,听得他说了几句简短的话,那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倒是觉得,此人身上的气势过分锋锐了些。 虽是恭敬地垂着头,但身上气势极像是一柄已经出鞘、随时能见血的宝剑。 这样一个人,竟是每日待在她坤宁宫房顶上护卫她和陛下的暗卫首领? 她才多看了一眼,眼前又是一黑,徐乐蓉听得公孙仪在她耳边幽幽问道:“唯唯,好看么?” 她抓住再次蒙住她眼睛的手,将身子窝回他怀中,贴了贴他的脖子。 公孙仪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才抱着她飞身下了树。 徐乐蓉松了口气。 陛下方才的样子倒有点吓人,她想。不过,他是吃醋了么? 公孙仪抱着她,登上了新的马车。 徐乐蓉坐在他腿上,耳边只闻得马车轮轴的辘轳声响,便含笑问他:【陛下,你方才是吃醋了么?就因为我多看了卫一一眼?】 公孙仪不答,只吻住了她。 他吻得又急又凶,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徐乐蓉初时还吓了一跳,生怕再有黑衣人来刺杀,车厢裂开时万一有人看到了…… 但他吻得过于投入,她渐渐也有些意动,忍不住回吻他,双手早已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脖子。 …… 后面的行程倒是十分顺利,证明徐乐蓉想得太多了。 公孙仪早恢复了平静,闻言他笑着去蹭她的脸颊,“唯唯,我好似更喜欢你了。”他说道。 不待徐乐蓉面红心跳,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方才的杀手难得一见,幕后之人不知养了多久才养成。如今被我引得一举歼灭,哪里还有更多精锐?” 估计剩下的不过是虾兵蟹将几只,不急——除非再有哪家勋贵被他抄了家、灭了族。 【陛下是故意的?】徐乐蓉幽幽“问”他。 亏她还以为他是特意带她出宫登高的呢! 他可好,又是考校军中将士,又是引人刺杀,事先还什么都不告诉她! “为夫冤枉。”见她表情不对,公孙仪忙道,“为夫只是想带夫人出门登高赏玩而已。” “哪知这些人没点眼力劲儿,竟不长眼色来搞刺杀,吓坏了我的唯唯。” 他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又含着一股无辜:“不信你问问老裴、卫一他们。” 耳力极佳的卫一:“……”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耳力虽不算太好,但因着车厢不隔音且离得过近、在赶马车的裴叙:“……” 一个“没点眼力劲儿”就够了,陛下何至于再添个“不长眼色”?不知死得凄惨的那些刺客,听陛下如此形容他们,会不会死不瞑目? 他下意识不去想,那些人本就死得不瞑目。 不是被卫一和一众暗卫凌厉的剑风绞杀,就是被陛下一剑削去脑袋,这两种都是死无全尸的。 还不如死在禁军或锦衣卫手中,好歹尸首不至于过于破烂。 说实话,若非他为护着陛下,也在战场上历练了多年,还真受不住他们这股杀人的凶残劲儿。 车厢中的公孙仪不知他的忠心常侍此时正在心里吐槽他,见他“委委屈屈”地诉完冤屈,怀中的人还是没半点反应,心里没底、又有些着急。 “唯唯。”他轻声唤她,有些担心地用自己的额头去贴她的头脸,“是不是真被吓着了?” 额头传回的触感微凉,是徐乐蓉平素时的正常温度。 他微微松了口气,再开口时便正经了许多:“抱歉,唯唯。” “可能你不知道,自我登基以来,这种刺杀就没断过。” 徐乐蓉终于给了他反应,抬眼和他对视,目光清清泠泠的,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哄骗她的次数过多,此时得不到她的信任,公孙仪摸了摸鼻子,心里再憋闷也只得认了。 “真的,唯唯。”他将她揽紧了些,“我怎么会用这等事情哄你呢?”他分明就只在二人亲密的时候哄过她。 “不信的话,我让老裴和卫一过来作证。” 他说着就要敲车厢,徐乐蓉忙制止了他。 她信,她信了还不行吗? “唯唯,你信得如此勉强,可真伤为夫的心。”公孙仪轻叹道。 【谁让陛下一直骗我呢!】徐乐蓉手势轻缓,似是带了几分情绪。 公孙仪看出她的委屈,忙说道:“好唯唯,我保证,日后再不诓骗你。” 见她面容松动了几分,他又补了一句:“床笫间除外。”这句话,他是贴着她的耳边说的,声音很轻。 徐乐蓉忍不住咬了他一口,在他胸口。 还说喜欢她呢! 他们男子喜欢一个姑娘,就会喜欢“欺负”她的么? 公孙仪轻笑着将她从怀中捞起来,朝着她才咬过他的粉唇吻了下去。 一吻毕。 “唯唯,你进宫前,我一直住的清心殿。”公孙仪握着徐乐蓉纤细轻盈的腰肢,情不自禁地揉了揉。 徐乐蓉呼吸还未恢复平和,再被他这么一揉,身子便软了几分,她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见她如此敏感,公孙仪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黑眸像是一股深潭,直想将她往里头拽。 徐乐蓉抵住他靠过来的胸膛,努力让自己免受蛊惑,【陛下继续说。】 车厢外还有两个人呢!若是二人控制不住发生点什么,陛下不要脸,她可是要的。 公孙仪遗憾地坐直了腰,脑中想着回了坤宁宫后要如何放肆,嘴里却一本正经。他道:“此前一年,我并不喜暗卫守夜。” “知道为何我换了禁军统领么?”公孙仪道,不待徐乐蓉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宫中都漏成了个筛子了,什么刺客都能闯进去。” 清心殿在前朝,是禁军守卫最多的地方,但每隔十天半个月的,都会有刺客突破宫禁刺杀他。 他那时刚登基不久,余毒未清、头疼得正厉害,还要为一塌糊涂的政事烦恼,正想出出气。故而每逢刺杀,他都亲自动手,将刺客杀个干净。 “你夫君的暴君之名,就是那时候在宫人间传开的。”公孙仪说着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语气幽怨。 公孙仪:一款在徐乐蓉面前,正经不过三秒的暴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