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的手掌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体温偏冷，肌肤白皙细柔，轻盈地捉着小垂耳兔。
当捉妖师不再施法，不再绘制符箓，这双手便萦绕着温和淡香，还有妖怪身上毛茸茸的太阳味。
——这一切，姜清望都不想领情。
他只怕楚潇离识破自己的身份。
姜清望绷紧耳朵。
忍住。
如果楚潇离第一眼将他看穿，那迎接他的不会是抱抱，而是一记魂飞魄散符。
“……”身后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姜清望紧张得哆嗦，那道熟稔的神识覆盖自己，令人生厌。
楚潇离目的很明确，检查兔子的身体状况，有无隐疾，安不安全。
宿敌的神识在姜清望体内游走，桃花玉佩运作，复制了原主垂耳兔的魂魄，呈给对方看。
还真是枚只认主人的玉。
姜清望紧了紧四肢，等到一辆公交车驶过萌宠咖门前，扬起小片水花。
楚潇离慢条斯理，把姜清望全身探查过，才转过兔子，单手捧着他，让他面朝自己。
四目相对。
姜清望的心提到嗓子眼。
宿敌身为昔日降妖无数的捉妖师，外表极具欺诈性。
漂亮清淡，长发低束，身形过于瘦弱，长长的猫爪围裙垂至膝盖，搭配一身休闲装，有种温婉气质。
表情倒是一如以往冷清。
外人很难窥见他的思绪，姜清望除外。
他知道，楚潇离眼底不曾有杀意。
姜清望小心放松身体。
再掀起眼，少许的惊慌。
“o∧o”
垂耳兔这幅萌样。
很可怜的，被人类吓到。
楚潇离淡笑：
“我很可怕？”
姜清望：“。”
姜清望浅浅乱动一下，以示抗议。
话又说回来，难道于我而言你不可怕吗？
楚潇离戳一下小兔耳朵，并不在乎自己方才的玩笑，带他走回妖间萌宠咖。
趁他开门的刹那，兔抬头，悄悄瞪一眼。
臭不要脸的宿敌。
*
想得到宿敌的真心，说是赴汤蹈火也不为过。
比如说。
成为新一位小兔员工，在宿敌的控制之下被迫讨好人类。
妖间萌宠咖的兔兔新员工姜清望，接受完主理人楚先生检查，确定合格，便有了自己的工位。
那是一团很简易的藤编兔窝，附带小树屋。
楚潇离对照网络上的养兔攻略，半分钟搭建好。
兔窝旁边用木质围栏圈出一平方的活动空间，放置水盆干草兔粮，外加几块小兔零食饼干。
“自己吃东西。”
他将姜清望放入兔窝。
姜清望不情不愿。
一平方米，楚潇离亲自运用灵力编织的草藤兔窝，亲自添的兔粮。
这感觉不亚于被老鼠叼回小小的洞里养，喂的尽是些粗劣的草料。
噫——膈应。
遗憾的是，修为尽失的妖怪也要吃饭才行。
垂耳兔忍着屈辱，埋进放满干草的食盆咔咔乱啃。
兔子大概是这样吃东西的。
苜蓿草，提摩西草，幼兔粮。
清新的干草味，适口性极佳。
几口下去，姜清望决定勉强接受。
可恶的捉妖师还在原地看他。
那趁机刷一波信任值。
垂耳兔嚼着细干草，两点小眼睛胆怯地打量新主人。
兔很乖，也不护食，团在藤编兔窝里，身躯柔软得不行。
……还是好诡异！
不管楚潇离这种冷心冷情的捉妖师会不会动容，姜清望都成功地恶心到了自己。
仅仅一眼，他果断放弃撒娇，专注对付干草。
有的屈辱，妖做不到。
“楚先生。”
这时，一只笑容憨憨的萨摩耶凑近：“你出去几分钟就弄回来了这种小兔子耶！”
楚潇离无奈：“它自己找上门的。”
萨摩耶看看兔，再看看捉妖师：
“和那个失踪的大坏妖有关系？”
姜清望：？你在说什么啊。
不要想当然觉得月宫月兔和凡间的兔有关联好吗，何况我只是个无辜小兔！
“没有，”楚潇离凝视小兔，“……吧。”
“那不也是兔妖？”萨摩耶不解。
楚潇离摇头：“他不是。”
那家伙在自己祖传玉佩的攻击下逃出生天，并且盗走玉佩，甚至当场动用了其内部的仙力，导致所有定位法术失效。
曾经位列仙班的妖精，五百年过去，实在棘手。
也不知而今身在何方。
见他无意多说，萨摩耶吐吐舌头，扑入他的怀抱。
楚潇离习以为常。
“好了，别担心，我会解决。”捉妖师揉一把狗妖的耳朵。
诶？
垂耳兔眼睛圆溜溜。
事情发展和他想象的不同。
刚才一人一妖对话的时候，姜清望也在观察萌宠咖。
萨摩耶毛发雪白光滑，一看就生养极好，语气亲切欢快，不像遭受过虐待的狗。
楚潇离态度也称得上友善。
并非单纯老板员工——好吧，并非奴隶主与奴隶的关系。
其余的妖，矜持端坐在猫爬架上的布偶猫，哼唱乐曲的夜莺，制作咖啡的白蛇，皆是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态。
不乏向姜清望投来视线的妖精，明摆着好奇，有的带着些关切，也有警惕地爬上屋顶的蜘蛛精，他们不怕楚潇离会介意窥探。
没有马上过来，像是在等这位主理人确认新来的兔子不会携带危险。
这里不似囚笼，更似一间小公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现今人妖和谐便是大趋势，楚潇离不可能在明面上动手除妖。
显而易见，他也需要骗取妖族的忠诚。
不过。
平日杀伐果断的宿敌，正在肆意揉搓萨摩耶的脑袋，满屋狗毛纷飞。
“楚先生——”萨摩耶星星眼。
好恶。
姜清望超讨厌失去尊严的蠢妖。
“乖小白。”楚潇离拍拍萨摩耶。
萨摩耶更加欢悦，嗷呜两声。
楚潇离也没让它失望，拿出小骨头零食，投喂过去。
姜清望咬碎一颗兔粮，暗自惊叹：楚潇离居然喜欢撸狗。
对了，喜欢。
喜欢不就是真心？
他睁大眼，好家伙，有思路了。
除了打工刷好感，自己还能效仿萨摩耶。
对着楚潇离撒娇卖乖要摸摸。
……这真的诡异。
楚潇离打发完狗，便准备去前台。
姜清望心一横，啪地钻出围栏。
木质围栏的小木门没上锁，他一推便开。
啪嗒啪嗒好几步，像小面包弹出了面包机。
“昂。”萨摩耶惊讶的目光中。
姜清望迅速蹭到楚潇离的脚边。
好长的围裙，垂下来把整个兔遮住。
姜清望仰起小兔脸，垂耳朵耷拉在两侧。
楚潇离垂眸，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小垂耳兔毛发蓬软，乖怯地团在地上。
它害怕陌生环境，只想黏着带给自己温暖的人类。
“……？”楚潇离疑惑，再次拎起兔。
萨摩耶一眼便知：“楚先生，它好像很喜欢你。”
姜清望：我不是我没有。
楚潇离摸摸兔子，兔毛，尤其是小兔子的绒毛，热乎乎的，分外柔软。
他总是把萌宠咖员工当成经验丰富的妖精，却忘了小垂耳兔并未化妖，只是容易受惊的小兔而已。
楚潇离眼神捎上一丝怜爱：“也行。”
他抱着小兔去前台，放它上桌，柔声道：
“你今天陪我看店。”
姜清望万般不想，但这是绝佳好机会。
他强忍被宿敌同情的反胃感，轻蹭对方指尖。
楚潇离笑了声，挠挠垂耳兔的额头。
唔，有点舒服。
姜清望本能地眯眼。
兔子身躯比自己本体懂得享受。
头部按摩还挺快乐的。
“查一下它的来历。”忽地，捉妖师轻淡的声音落下。
姜清望心跳漏了半拍。
宿敌若无其事顺着他的兔毛。
他定睛一看，适才的布偶猫无声无息来到柜台旁。
原来楚潇离是跟猫说话。
布偶猫扬了扬尾巴：“明白。”
楚潇离叮嘱：“近期不太平，小心些。”
貌似不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话虽如此，姜清望却没能安下心来。
他忍不住疑神疑鬼，只怕万一……
“楚、楚先生！”
一声惊呼。
狐耳小孩跌跌撞撞跑往柜台，指道：
“你快去看看，那边有个客人好奇怪。”
姜清望震惊，楚潇离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走到哪，哪就有事。
“……又来。”楚潇离蹙眉，放开手中兔。
所以说，最近不太平，令人烦乱的变故数之不尽。
捉妖师抛下兔子，起身走向狐耳小孩指的区域。
走过一处隔断墙，映入眼帘偌大的鸟类站架，俗称吸鸟区。
夜莺扇动翅膀，飞到楚潇离肩上。
穿夹克的客人瘫坐在地，眼圈赤红，不断有泪水流出，癫狂地念着什么咒语。
哪国语言？听不太懂，看他满身黑气，像是中邪。
一众慌张的客人往捉妖师身后躲，玻璃门几经开合，不少客人溜走。
想都不用想，溜走的人八成到时候要打电话过来退款。
楚潇离眉眼淡漠，手一甩，指间出现一张符箓。
“抱歉影响各位体验，给我两分钟。”
天罡符，借仙人之力，诛灭鬼精。
“还有，我们萌宠咖不支持退款。”
*
另一边，姜清望嗅到怪异的气息，严肃地立起身子。
他永远记得，五百年前，月宫在这片气息之中沦为废墟。
造成一切灾难的存在格外狡诈，五百年间于各地作恶，挑动纷争，却不曾暴露真实痕迹。
它们无法被追根溯源。
姜清望也曾求助他人，无果。
只有自己能感应到这些出自同源的黑气。
近日天野市的异动便与之有关，每当姜清望以为接近真相，它便会消失殆尽。
一时大意，着了宿敌的道。
没记错的话。
楚潇离认不出它们。
“轰隆——”
隔断墙那边，巨响伴随着浓烟倾泻而出，径直冲塌了墙面。
萌宠咖内妖力飞扬，想来是其余妖族出手。
你们哪懂怎么制止它？
姜清望内心抱怨。
万一楚潇离死了，自己不能得到楚家家主的真心，一年之后必死无疑。
以前巴不得亲手杀死的宿敌——！
月宫灭亡的一幕幕闪过回忆。
千钧一发之际，姜清望跃下桌面，扑进黑烟。
好呛。
他打了几个喷嚏，拼命用小兔短腿往前划拉，看清宿敌的背影。
楚潇离指间，符箓大放光彩，黑烟也避开那片锋芒。
很好，没死。
姜清望心弦微松。
真是的，自己看见他的一瞬间，居然感到安心。
下一秒，黑烟避开楚潇离，往垂耳兔这边钻。
姜清望念起法咒。
对黑烟产生了0点伤害。
他大脑宕机，终于想起自己修为尽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