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沈风端,在其岁月尚小的时候,常会独自一人坐在道传阁巨大的神像前,从下到上仰视着母亲巨大的神像。高山之巅无望的风如同刀割吹来,带着数不清的寒气和森林的湿润朦胧。
同样,在这千年都未曾吹散的雾气前,那个小小的幼童,就这样,跪经数十年。
后来在垣玹第一次踏入道传阁时,他看着耸入天际的神像,只微微侧过头看着沈风端那张几乎从不变色的脸,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但被沈风端扣住他手腕脉搏的重重力道一时间竟少见的闭上了口。
那时的沈风端已经完全成年,用人类的时间计时,那时的沈风端已经完全是一位气质内敛,不动声色的青年人了,虽处青年,却又有着不同于青年人的沉默压抑。
让垣玹这种在世间活了上千年的灵体也常常不愿去直面这个人的锋芒。
然后那一日,人界九百五十一年,垣玹再一次被压着,身上九脉全封、灵骨皆失,银血堵在这具人类肉身完全无法抽离,在这样的窘迫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情况下,在这千年道传阁,那位已经逝去的女天师神像前,再次和沈风端三拜一叩,成夫妻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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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狺灵,告诉师尊,你长大后,想去做什么呢?”
梦境绮丽,万骨宫常年不变的殷红色调,映照在年幼狺灵脆弱迷茫的瞳孔之上。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年幼的狺灵缩在师尊的怀里,竟然少见的打了个寒战。黄泉并没温度,所有的只有永远不变的昏黄雾气和师尊喜爱的殷红血液在这广袤宫度里静静漂浮。
地下灵妓的骨头散落满地,新鲜的血液发出微甜的腥味,吸引着灵物本能的舔舐。
那一瞬间,年幼的狺灵慢慢低下头,更加把自己的身体缩在师尊,这万千黄泉主人的怀里,闷着声音道:“狺灵长大后还想继续和师尊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
气氛亲热,举止亲呢。这无论从那种角度看都是一幅美满的师徒画面。
但如果,此时有人认真去凝视年幼狺灵的眼睛,里面充斥的是无尽的畏惧,在这个场景氛围里应该充斥的幸福宠溺完全在这个刚刚修成人体的灵物里,没有一丝一毫。
这掌握黄泉千年的主人散着银色的发丝,指尖殷红,像是常年泡在人类的血液里染上的血色,他轻轻整理着怀中这孩子一丝一缕的发丝,表情淡然,慢慢道:“师尊交给你的幻术,如今修炼到第几重了?”
狺灵闻言,将自己不着任何一丝一物的右手伸了出去,如果仔细看这怀中小孩,会发现这人同样银色的发丝包裹了全身皙白的肌肤,一时间,竟让人忽略到他一直是整个身上不着任何一丝衣物。
这坐在万骨椅上的男人也不微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小孩伸出来的右手,这其实不像是单纯的伸手,更像是把自己整个身体献祭出来。而面前这男人,只是静静的,如同看这世间万物的小猫小狗般的审视看着这小孩右手的腕部。灵物是没有心脏一词而说,他们真正的致命点,在于手腕。
也许是这样的姿态还不够,年幼的狺灵迟疑了一下,慢慢在将整个身体迎合上去,看着这将自己养大的师尊,遮盖住自己眼中的恐惧和畏怕,然后慢慢,迎合着送上自己的唇。
血滴滑落,黄泉雾气千年不散。那一瞬间,入目之地,皆为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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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屋檐雾气凝结的雨滴从上到下滴落在凝道山静望顶千年不曾变化的青石板上,也许本就睡的迷迷糊糊,垣玹受着雨滴落声慢慢睁眼。反应了诸瞬,看着头顶的素白鲸骨梁瓦,才反映过来这不是在黄泉血滴的声音,这是在很多年没有再踏足过的凝道山静望顶。
屋中角落散发着千年雪松木慢慢挥发的檀香,垣玹闻了一闻,发现这香还加了一股让人平静的山黄香。
也许是再临旧地,垣玹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这是他从自己灵田里取出的自己真的身体,此时这具身体血液完全被封住,双手手腕幻灵被封,而这具肉身肌肤上刻着道家专有的封印符咒,千年黑墨打底作纹,痕迹可以千年不散。
他动了动腿,想要翻身下床,才突然发现脚踝刻着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符脉,他很多年前还和沈风端在一起时,那时在众多的符文中,他见过这种,这种符文,不致命,更多的时候会被拿来罚一些道门不听话的孩童,用来禁锢道童的活动范围,狺灵像是不敢相信一般,仔细的看着自己的脚踝,那里居然清楚的标动着,没有任何活动范围。
“......”
这样的处境,和我被燎煋抓住,有什么区别?
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狺灵再一次审视了自己身上各种各样的符文,有些是下在身体上,有些是刻在血液里。
这具身体是他的本体,他的真身虽早已在几百年前和师尊相斗时就已经残缺不全,他花了数百年的时光,不断修补肉身。但肉身仍旧十分脆弱,承担他的全部灵力有自曝之险,况且,像他这种灵体,肉身只有一具,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展现出自己的本体。
但只有一种情况下他会展现。
--与人类肉身双修之时。
他这次被抓,正是因为到了千年来他灵力最脆弱之际需要和灵力强盛者结合补充自身灵力,昏暗山洞里,才刚从幻境里放出了自己的肉身,然后,就被抓了?
垣玹回忆了一瞬,似乎被抓时自己的震惊躲避情绪还浮现在自己眼前。哪有那么巧,刚准备和别人上床,前情人一下子就找来了?
这不是局什么才是局?
垣玹微微抽动了下嘴角,沈风端性格千年不变,这种境地下,自己醒来居然还睡的是床,这比自己被抓的震惊相比,震撼力度不相上下。
知道自己已丧失了自由移动的能力,垣玹倒也不急着下床,只是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鲸骨做成的房梁,白玉雕成的瓦片静静发呆。
自己若干年前,和沈风端闹掰,于是在新婚之夜叛逃婚礼,让那时快要即位道教下一代天师的沈风端沦为了整个道门笑话。如今遇难,还是在准备和别人再上床时被抓,沈风端抓自己干嘛呢?一雪前耻?
而如果他要一雪前耻,还让自己睡床,还睡在凝道山静望顶,他从小长大的孤山之巅?
不太想的明白,而对于想不明白的事,狺灵干脆不再思索,肉身和灵体上的疲惫沉沉袭来,这近几十年来,几乎是他生命里漫长的低谷期,如果要等他的身体真的可以恢复到当年巅峰的水平,大概可能还需要正常修养个几十年乃至上百年。
这世间的灵物,不论是人鬼精物还是任何的修行者,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能力巅峰时候和低谷状态时,按照正常的人发展,沈风端现在的灵力应该进入到了这千百年来,他的灵力最巅峰时刻,燎煋亦如此,燎煋的年龄比他稍少一些,按理说正常来讲,燎煋的灵力应该在下一个百年,才会到他生命灵力的最高峰期,但很显然,燎煋在吸收完他的灵力之后,已经提前迈入了生命灵力漫长的巅峰期了。
垣玹回忆了一下,燎煋小时候经常咬着牙扯着自己衣角的模样,当年那么可爱的小孩,怎么长大后这个样子啊?
垣玹想不出来原因,只能一致认为自己和当年的师尊一样,养小孩从未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