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宗之一,苍衍宗地界,酌月峰。
宣渡雪如一只轻巧的白鹤,借风流云间,轻轻在自己所居的酌月风落定,悬在腰间的玉牌清光荧荧,散发着一股灼人的热度,显然是有人主动触发了他亲手设下的禁制。
宣渡雪所居的酌月峰,平日众人皆敬畏其威名,极少有人叨扰,如今能悍然登门毫不掩饰的释放出“我来了快来接我”的信号的,怎么想也只有一个人。
如今魔门风光无限,最有可能登上魔尊尊位,以最短的实力血洗周边势力为自己登位铺路的魔界大能,正道如临大敌,可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合欢宗宗主,谢辞阙。
——也是宣渡雪秘而不宣的恋人。
没错,在以百人斩千人斩男也斩女也斩什么都斩的合欢宗,谢辞阙鹤立鸡群,还保持着传统1v1的传统,而且因为其进境过快导致其谣言传的神乎其神,什么男女老少下到18上不封顶,宁愿相信谢辞阙是蛇变得有好几个那个啥,也不相信谢辞阙身边真的是无人区,必然是藏在幕后了。
但据本人振振有词,一个人能和很多人双修是斩,他一个人和一个人双修很多次为什么就不是斩了呢?
对此宣渡雪只希望赶紧把他嘴堵上。
总之,谢辞阙的造访十分令人措手不及。
毕竟谢辞阙修为再高,终究是魔修,在道修的地界,若宣渡雪不在场为他遮掩行迹,终究会留下徒惹风波当的蛛丝马迹,故而二人过往幽会,往往是提前商定好时间。
毕竟一个名声狼藉的魔头要是在道门上三宗泄露了行迹,被围起来打已经算是轻的了。谢辞阙本人哪怕仅处于生命考虑,在这方面也极为小心。
——所以,才显得他如此的举止如此古怪,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宣渡雪这样想着,回到酌月峰。
一道绯红的身影早早在在九宸殿中等待,他自带慵懒随性,层层纱幕之下,男人半倚在桌前,存在感却艳烈至极。
若说宣渡雪是高山之巅那抹无暇剔透的晶莹细雪,谢辞阙无疑是这红尘爱恨痴嗔最明艳的一柄艳刀,他无疑有一副能辜负许多人的轻佻风流的面相,可俊美张扬得过分了,也会显得危险。
这样的他却对着堆叠森严的玉简道书,手中却捧着一卷不知道从何处带来的佚闻小报,尽是些见不得人的桃色秘闻,上一副吃坏了肚子的表情。
“……明明修为既然如此一致,突破的时间总是恰好,他们就不会怀疑剑君和合欢宗宗主两人合籍双修,早有苟且么?”谢辞阙挪开书页,散漫地将鱼食撒入水中,慵懒道:“世人未免也太愚笨了些——卿卿,等你好久了。”
魔修平白长了张看狗都深情的脸,如今呜呼哀哉唱念俱佳,却是对着他手中那本地地道道的三流小报。
看见他来,谢辞阙当即掷开手中那打发时间的杂书,朝他迎来。
宣渡雪便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男人的怀抱一如既往的炽热而酷烈,灼热的呼吸打在耳边,带起一阵轻微的酥麻。
宣渡雪并未抵抗,他早已习以为常,相当自然地放任了对方侵略性的动作,显然二人关系之亲密,早已不言而喻。青翠山居内,令人闻风丧胆又爱四处猎艳的合欢宗主整个人却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清逸绝尘的道君身边,两人贴得极近,乌发与雪丝勾缠在一起,亲密得越了不知几界,魔修一身秾艳的朱红,剑修一身雪白,依偎在一起却有一种别样独特的默契氛围。
“你怎么突然来了?”宣渡雪问。
“我来不得?”魔修反问:“还是仙君也觉得,与合欢宗往来,上不了台面啰?”
这又是什么话。
宣渡雪耐心解释:“阿阙,苍衍乃道门三宗之一,戒备森严,若无我为你掩饰,你若是在此地暴露痕迹,我却不在,这可如何是好?我给你的通行玉牌,你又总是弄丢。”
我不弄丢,你哪里会次次坐在我身上描绘阵法?谢辞阙心想,嘴上自然不会这样说,只开口道:“听说你要收徒?”
谢辞阙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与狂悖的举止相比,他的声音竟然意外有些低沉疏离,一如上好的管弦。
宣渡雪轻咦了一声。
“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并无这样的打算……但宗门三十年一度招收弟子升仙大会即将开始,大师兄亲自在我出关的地方等待邀请,没有拒绝的道理。”宣渡雪是太微仙尊座下弟子,辈分高的吓人,能被他称为大师兄的,也唯有如今苍衍宗宗主,以星算之术独步天下的宁无歧了。
“哼,那个神棍……”男人不快地低声道,最后还是将剩下的话语一并咽下,毕竟现在他佳人在侧,显然没有什么攻击无关人士的闲心。
男人的头埋在剑君的颈项,不愧是合欢宗出身,如此敏感的位置被人肆意揉捏,宣渡雪忍耐力再强也有些轻微的瑟缩,仿佛冰雕的神像突然被泼了人间的胭脂。耳尖那抹薄红却出卖了他——这具被百年双修浸透的仙骨,早对魔修的撩拨生出本能反应。
“那你若碰到一个天资和体质绝佳的小徒弟,你会不会收下?”
“……若是碰到心仪的,也许会吧。”宣渡雪回道,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
当世第一的剑修,太微一脉的心法传承,宗门责任延续……趁机收徒简直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倒不如说宣渡雪这么多年无情无欲的,无牵无挂的幽居酌月峰,反而是很奇怪的事情。
这世界上谁不想开枝散叶,发展一股属于自己的势力掌权呢?宣渡雪无欲无求,宗主之位也毫无兴趣的拱手相让,倒当真像是来当圣人的了。
但再无欲无求,宣渡雪上有叱咤九州的恩师,为了太微一脉的传承,自然也该收一个能传承衣钵的可塑之才。
可是这样再寻常无比的对话,宣渡雪却注意到,对方的情绪意外阴郁起来,平日轻浮的举止言行都消失了,只是抱他的力道格外紧,好像生怕宣渡雪跑了似得。
这与往日轻佻肆意的魔修简直判若两人。
这位不可一世,混沌又邪恶的魔修简直像个孩子似的,不抱着他就不行。
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可不许你随便心仪别人。”谢辞阙闷闷道。
又是莫名其妙的话语,宣渡雪惊奇又莫名,今日谢辞阙兜兜转转到底是为什么呢?
脑海里灵光一闪,但这个念头也真是奇怪,果然自己也被今天古怪的谢辞阙带偏了,连带着他也想开几个玩笑。
宣渡雪问道:“你在吃味?”
“不,”魔修断然否认:“我只是在想,若是你未来那徒儿看见你我之间……会作何感想。”
魔修指尖顺着脊柱划向尾椎,在道袍遮掩的隐秘处重重一按。怀中人猛地颤栗,玉案发出一声脆响,宣渡雪蹙眉回头看他,然后倾身反倒把谢辞阙推倒在地上。
谢辞阙只觉得淡淡的寒梅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入目一是一片雪白。
宣渡雪离他极近,他发丝与眼睫俱是银白色的,如今眉眼低垂,当真如在世神佛一般,有种涤荡人心的冲击力。
他们额头相抵,雪白发丝垂下,几乎入帘幕一般将他笼罩,柔软的发丝垂梢到他的颈项,痒得人心烦意乱。
随后一股沁凉的寒意从灵台蔓延开来,强势横扫过对方躁动的魔息。
“奇怪,灵台清明,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啊……”宣渡雪看着他,眼神忧虑,表情有些游移:“你到底……”
“我脑子清醒得很,倒不如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好像连上辈子的事情都想起来一些 ”
宣渡雪:“……莫不是入了魔障?”
魔修比之道修,进境和破坏力都强上许多,只是与之增长的,及其岌岌可危的心境,和从生的魔障,这也是魔修恶名的由来,实际上,大部分修为有成的魔修,不是因作恶多端死于正道围剿,便是因为心魔反噬走火入魔。
谢辞阙突然造访,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好的很,”魔修悻悻道,“不过是做了几个怪梦,梦见你天天追在别人屁股身后百死不悔,不要我了,就想着要找你好好算账诉苦……”
宣渡雪哑然:“……所以找我算账?”
魔修理直气壮:“怎么,不可以?你乱我心!若不见到你,我便不安心,所以我来了。”
宣渡雪……宣渡雪自然是束手无策的,修道之人寿元悠长,可他的道侣可从年少相识开始只有眼前这一位,甚至在他入道、谢辞阙修魔之前,他们便已经相识了,纵然如今身份地位颇为棘手,但总是忍不住让人纵容一些的。
虽然谢辞阙不请自来,但是想到又多见到他一会,心中仍然是欢喜的。
“所以,你当真因为听闻我要收徒便赶过来了?”
“怎么可能……不过我听说凡人夫妇之间,若是有了小孩猫狗,也免不得要闹一场的,何况我只是,没错,我只是捍卫作为道侣应有的权力——”魔修义正言辞:“我只是觉得我们要重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了。”
宣渡雪:“……?”
改变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过宣渡雪第一反应居然是,难道谢辞阙打算公开两人的关系?实际上两人在一起也够久了,大局稳定,仙魔两道止戈多年,盟约牢固,未尝不可以一试。
宣渡雪向来认为两人只差时机。
但是,自己的道侣似乎并非这个意思。
谢辞阙神神秘秘的看着他:“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少了些许刺激?”
宣渡雪:“。”
打生打死的正道魔道知名人物常年私会,哪里不够刺激?
“阿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了,算了不着急,我们先做点更要紧的事情。”
“这是白天!唔……”
宣渡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然后音量也确实提高了。
在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宣渡雪尚且还以为这是魔修的又一出异想天开,实际上,谢辞阙没入魔的时候也会说说些周围没人能听懂的话,入魔之后又有症状加剧现象,宣渡雪确认不是走火入魔后,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当配合这个不省心的恋人折腾。
直到……试炼大会当天,在等他在水镜中看见那个站在仙桥上的身影,约摸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持折扇,活脱脱一名高门大户的世家公子,风采姿容鹤立鸡群,如今正和身旁人愉悦的聊着什么。
“师弟,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各个未来前途无量啊。”他身边的苍衍宗主指着镜中的几位少年如此感慨,一副暗示且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宣渡雪:…………
宣渡雪惯来端着高岭之花的架子,纵然此时心中惊涛骇浪,表面仍旧是不动声色。
那日谢辞阙古古怪怪的宣言,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的道侣要的,是这样的刺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