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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作者:若为乔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门开了一条缝,一束光钻了进来,照出这空气中密密麻麻悬浮着的尘埃。天已经大亮了,屋内还是暗无天日。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极小的密室。


    这束光刺眼,照得踏雪又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看见不远处有个人轻盈走来,待他靠近,不是别人,正是钱克阳。


    还是一贯的春风满面,笑意盈盈。钱克阳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和她对齐,笑道:“醒了?你倒是睡了个好觉。”


    “这里是哪里,你到底要干什么?”踏雪见到他这个玩世不恭的样子,怒火中烧。


    “我拿了你身上的一件小东西,想必已经送到白府了。你算是妹妹呢,还是小姑子呢?连你杨柳姐姐来了京城,你都不知道。也罢,我下帖请她晚上过来,亲自设宴为她接风,你们也能团聚。”


    钱克阳语气倏忽又转幽阴,眼神冲上踏雪的怒目:“你说,她会不会赏这个脸?”


    “你少骗我。你这种人,柳姐姐怎么会跟你认识?”踏雪说道,又想着他既知道杨柳,不像是拿出来瞎说的,转口说道:“再说了,我又不是她的亲妹子。我和她关系最差,你拿我来威胁她上门,没有用的。”


    钱克阳轻薄地笑了一笑:“小姑娘,你不用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你的命可是要紧的很,在乎的人可不少。连白家的少东家昨晚都亲自登门了,可见你还是有点人缘的。”


    踏雪见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人,想来这样绕圈子也是没有意思。如今手脚都被捆了,又在这密不透风的小屋子里。敌强我弱,一味跟他要强反而可能对自己不利,不如适当让步,反而能降低他的戒备。


    这样转念一想,语气没有刚刚那般强硬了,反而轻柔不少。“不知公子和我家柳姐姐之前有什么渊源?我和她虽不是亲姐妹,到底一起长大,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公子想见她,不如我帮公子请来,岂不两相便宜?”


    “我不上你的当,你想劝我放了你,真是天真。”钱克阳说道。


    “公子这话差了。我见公子一表人才,戒心倒是挺重。我若是狡猾的人,昨日也不会让公子抓到机会给打晕了。只是我愚钝,不知公子心思巧计是这般缜密,还请公子告诉我。不然要是姐姐来了,我怎么帮公子呢?”


    钱克阳略想了想她的话,说道:“你倒是个识相的,不像你那哥哥,是个死脑筋。今年元宵,我在苏州街头第一次见到杨柳,和她看上了同一盏花灯。她笑着让给了我,笑的就跟那天的月色一样好看。”


    他站了起来转悠,像是又回到元宵那晚。“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本想问她是哪家的小姐,你哥哥就回来了。我听杨柳喊他叫公子,心里才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丫头。我去提亲,你哥哥拒绝了。我如何能平?”


    踏雪顺着他的话,说道:“原来如此,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如今晚我也出席,帮着劝劝她。实不相瞒,我被亲哥哥设计了,到这里做工还债。每个月只有半天假,一钱银两。我在铺子里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伙计,你又何必大费周章?”


    “可我怎么看着,各路神兵会因你齐聚一堂呢?”钱克阳上下打量了她,毫不在意的笑道。


    “我不过是一枚弃子而已,哪里会有什么神兵营救?公子想要美人而已,一开金口,我们杨家必定恭敬送到府上。这样动干戈,倒显得小题大做。”踏雪继续扇风。


    “你家的流光锦,比那些废纸好使多了。姜家的马场,白家的生意,都和苏州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还有杨柳,身世也是了不得,你舍得把她给我?”


    踏雪虽由九域先生抚养长大,可父母都在商场上泡着。耳濡目染十几年,岂能听不懂他所说的废纸?必定是宝钞无疑。听他话意,是看上了自家的绸缎庄?白家有铁矿兵器,姜家有草场马匹。


    只怕钱家图谋不小。


    洪武八年,推行大明宝钞。一贯宝钞相当于一千文,一两银子。


    太祖雄才大略,从蛮夷手中恢复中原。可他老人家在仕途经济上,实在不敢恭维。


    对于宝钞,朝廷出了几个昏招:一是金银可换宝钞,宝钞却不可兑换金银。二是朝贡和赏赐用的宝钞,又如洪水一般。三是民间破损的宝钞,又不予收回。


    只开闸,不泄洪。如此一来,钞贱银贵。无数旧钞在民间羁押,吞噬财富。手里有田地粮米者,遍身绮罗;终年劳作者,却身无分文。


    不过二十光阴,一贯宝钞就仅能兑换七十文。一来一去,中间就差了九百三十文。眼见宝钞为民间所厌弃,洪武三十年,太祖就以强权全面禁止金银经营交易,力保宝钞地位。


    不许用金银,不愿用宝钞。铜钱也是一会禁一会用,政令反复。要是山高皇帝远,谁陪朝廷唱这种胡闹的大戏。没有金银,这生意就不做了。


    可苏杭毗邻天家,商品集散,海贸兴旺,自古以来就是通达之地。皇帝眼皮下,谁敢违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另辟蹊径,以物易物。既然织造兴旺,那用锦缎布匹交易,擦了个边球,总是可以的吧?


    流光锦是好东西。可以放置,不会腐烂,市值稳定。可谓是众多布帛中,最理想的等价物。再说流通出去,还能涨价。一匹流光锦出了国门,身价翻几倍。


    商船从东南诸港口出发,归来的时候还能带倭国、红毛国的银子回来。


    杨家从未涉足商贸,一开始能在苏州立足,是因为九域先生德高望重,愿意以辽东的药山作保。


    到了踏雪五六岁,杨家的生意就比从前忙碌。买卖能做大,与时局有关联,也不愁销路。何况云容悉心经营,丝户、织户、染坊盈利有保障;杨英是个重诺的武人,货物在他手上能齐全。


    渐渐的有名声流传:与杨家来往,不吃亏。


    今上登基后,以钞法不通,金银流通准奸恶论。拿着大块金银做买卖,等着杀头或者发配吧。要是当货物用,给佛像修个金身,打金簪子戴银耳环,闲来无事压箱底,那无事的。


    永乐帝也要保宝钞,还推出户口食盐回笼旧钞。可就连白家、赵家这样的大户,都不愿意被盘剥。像踏雪这种小伙计,时不时收到的是小块的银子。更何况升斗小民,一年到头苛捐杂税也就罢了,还要这样为他人做嫁衣?


    百姓虽愚,谁肯以一金买一纸?


    踏雪想了一下:冤有头债有主,钱克阳为甚不去抓哥哥或者柳姐姐?当下还是保命第一,护住柳姐姐第二。至于兄妹之情,这种比彩云和琉璃还易散易碎的玩意儿,一边凉快去吧。


    “一点小生意,又不是我的家业。你要抓也该抓我哥哥,都是他在打理。我能帮公子抓到他,顺手捕获杨柳姐姐。铲除了他这个讨厌鬼,就能成全公子与柳姐姐这一对才子佳人了。”踏雪道。


    “你少唬我吧。我派人跟着杨柳已经大半年了,她对你爱护有加,对你哥哥坚贞不二。要让她心甘情愿跟着我,哪是你说说就行。你也不用心里窝着火,表面还跟我虚与委蛇。”钱克阳自认遇到同样六亲不认的对手了。


    他稍稍一想,就不和她演戏了:“你也不用恼。实话告诉你,你就是运气不好,自投罗网。不过你不冤,你要是好好在苏州或者采芝堂呆着,现在这儿的就是伯父和伯母了。”


    踏雪听他这般说,要不是被捆住了,只想跳起来把他掐死。咬着牙说道:“你往苏州也派了人?”


    “你看看你,原形毕露了吧。小姑娘,别跟我玩花样。这就是我设的局,你即是棋子,怎知道执棋之人想把你放在哪儿?更何况,杨柳是个宝,我要她还有大用处。你就省点力气吧。”


    钱克阳像是很喜欢看别人愤怒或是痛苦的表情,似乎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其乐无穷的趣味。


    他站起来又说道:“杭州灵隐寺,杨伯父威风不减当年。可要不是你那该死的哥哥及时到了,再不济我也能把伯母请过来。你现在可得好好活着,饭要准时吃,觉要准时睡。免得,我又到你家抓人。”


    有丫鬟送进餐盒,钱克阳吩咐道:“这可是我请来的贵客,要小心伺候。”


    踏雪见钱克阳已经走远了,丫鬟开始帮自己梳洗,又伺候吃饭。踏雪赶紧想着办法搭话,不料这丫鬟就跟聋了哑了一般,无论踏雪说什么,她都一概不答。


    外头传来一声咳嗽,那丫鬟颤了颤,惶惶恐恐说道:“姑娘饶了我吧,姑娘饶了我吧。”踏雪才明白外头一直有人在监听,遂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那丫鬟如临大赦,战战兢兢退出去了。


    现在屋里又只剩下踏雪一个人了,她这才仔细看了周围,家具齐全,四堵墙竖着,连一个窗都没有。只能静观其变,若是柳姐姐来了,哥哥势必会跟着。到时候把这屋子里的东西砸了,弄出声响,逃出生天的机会便大些。


    她如今手脚被缚,数日奔波之后身子跟灌了铅似的,脑子却是清醒的很。仔细想想钱克阳的话,话里似乎大有文章。


    踏雪想道:他明知自己是在逢场作戏,却故意说出了是如何认识柳姐姐,又是如何知道家里人的行踪的。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爹爹和娘亲安全了,想必他也无暇顾及辽东。


    若我一人进这里,能保护全家避开这个疯子。被抓这一次,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想到这里,踏雪嘴角苦笑了一下,继而又想到:可若他说的是真的,从元宵到现在,他可以下手的机会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他说柳姐姐有大用处,莫不是要来满足他某些不可言说的癖好?


    屋里烤着火,踏雪觉得呼吸越发难了,这般坐以待毙可不是法子。她倒是希望杨柳能自私一回,今晚不要来赴宴。


    是了,火。


    踏雪不敢发出声响,慢慢挪到火盆边,想着把手钻进火盆里。若是能掏出魔掌,就是废了一双手又有何妨。


    踏雪正在地上,想蛇一样往前挪着,差不多要到火盆了,她寻思着慢慢站起来,到够得着火盆的时候,她停住了,脸上露出了惨淡胜利的笑容。


    没想到钱克阳又进了来,说道:“小姑娘,你实在是聪明。我自认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见对自己也下得去手的人。这么纤巧的一双手,多可惜啊。是我低估你了。看来光这样绑着你还不够,还得再加一些东西。”


    说罢他拿起绳子,把踏雪牢牢绑在椅子上。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是钱夫人。只见她手里拿着剑,颤颤巍巍的,眼看就要刺到钱克阳的心脉了。


    要真能除去这个祸害,倒也不错。不料钱克阳像是知道一般,顺着椅子一闪,半片衣袍划落。钱夫人一片好心,却给这个逆子送了另一个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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