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和杨柳站在高处,暮春的草长得又高又密,足以掩护她们。打眼往下望,是一条小路。大概是因为少有人走,路上的野草又冒出来,东倒西歪的。往前走数十里便是山海关,过了这关口可以到密云后卫,辗转回到北京。
前面一个青年骑着马,腰间一把防身的短剑。看起来二十上下的年纪,手臂的血还在往外冒,滴到白色的马儿身上。他骑马又快又从容,不见慌乱。往后一丈远的样子,有三四个人跟着。他们腰宽背厚,长相粗狂,背上背着箭,手里拿着刀,拍马追逐,志在必得。
踏雪本能想冲下去,可又怕误把良人当贼子,卷入无谓的是非中。她转头看杨柳,想征求个意思。却见杨柳脸色淡然,看得分外入神。
后面有一个人拉开如同满月的弓,箭头直指前面的青年。眼看着这个人要无辜枉死,成为刀下之鬼。踏雪于心不忍,说道:“柳姐姐,我曾跟外公许诺,不能见死不救。”她说罢便甩动九节鞭,周围的草随着鞭子的风簌簌响起,引起了动静。
那大汉果然闻声而止,左右张望,怕有援兵在埋伏。杨柳看出他们的容貌和装束与汉人不同,只怕是异族探子入境。只见她顺手就拿起石头,打翻了那人的弓箭,又上马疾驰,冲下了山坡援救。
眼看杨柳冲下去,踏雪也坐不住了。两匹马速度之快,冲散了那一队整齐的队形。那大汉看着手里的弓被打翻,恼羞成怒,只盯着石子打来的方向看,暂时无暇顾及前面那个青年。他一心想为自己挣回颜面,眼中露出杀光。又见杨柳长相不俗,眼中杀光转成垂涎之意。
他和同伴低语了几句,就急急骑马来跟杨柳交战,看得出轻敌了。
他们不是中原人,大汉后面还有一个人在叫他,可那大汉却浑然不听。
踏雪随九域先生在辽东长大,又四处游历,各部族间的话听不十分明白,却能大略猜出意思。她心中谋划着,杨柳和那大汉已经交上手了。对手一身蛮力,双拳挥动都带着风。杨柳行动敏捷,躲开巧妙化力。如同抽刀断水,水能磨钝刀,刀却砍不断水。
这个貌美女子不是泛泛之辈。那大汉恼怒地叫了一声,又有几个人上去帮忙。
一瞬间杨柳处境艰难,双拳难敌四手。前无救兵,后无支援。那青年也没有闲着,骑着马去支援。踏雪看援兵已到,不如到后院放一把火。她骑着快马,趁众人注意力都在杨柳那边,绕后路到刚刚劝说大汉的人身边,用九节鞭狠抽了一下那人的马。
马受了惊,冲散围攻杨柳的几个人。看着杨柳突围了,踏雪只身闯进了混乱当中,反过身从袖子里抽出紫草和迷情散的药粉,又抓了一把青草,混着向对方的马匹撒去。
看得出这几只马都饿极了,不管不顾往前冲。几个大汉驾驭不住,任由马的步子打架,摇摇晃晃的。一时间马蹄声、马叫声和人声混在一起。
“好好受用着吧。”踏雪把杨柳拉出了混战,又看了自己的马,“幸好先把你的鼻子给捂住了,而且你也不贪吃,不然你也跟着疯起来了。”她一边摸着马一边看戏,心中十分得意。
那伙人很快回过神来,又有冲锋的架势。
“接剑,抓人。”那青年看着踏雪叉腰看热闹,不免提醒了一句。
杨柳把那个领队的马打了过去。青年把手里的短剑扔向踏雪,还敢去夺对手的刀。踏雪眼疾手快,趁着这个混乱的空隙,接住了短剑。隔着半人的距离,直直用剑指着那人的脖子。
一群大汉瞬间都止住了马,有一两只马见拉缰绳的力空了,直突突把人翻下身去,自顾自跑远了。
话说领头那位本是想控制住局面,却不曾想被一个小姑娘乘虚而入。此时做了俎上的肉,半点不敢动弹。那青年和杨柳也回笼,打马到踏雪身边。
“柳姐姐,你没有受伤吧?”踏雪斜着头看了杨柳一眼,手上的剑却不敢怠慢。杨柳也显疲惫之态,满头大汗,脸颊通红,大口喘着气,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踏雪的心安定了一半,随即露出狡黠的笑,跟那些人说:“你们领队已经在我手上,你们先回去,到关口我自然会放他回去。你们若是不走,”踏雪抖了抖手,“自己看着办。”
几个大汉看到领队被抓,不敢大声喘气也不敢向前一步,只凶狠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姑娘,仿佛要吃人。
这领队的倒是沉着,轻笑了一声,回复道:“姑娘,我是死不足惜的人,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你若是动了我半分,只怕我的兄弟们不会让你们活着回去。”
“你可会说汉语?临死之前,就把原因告诉他们,拿谁的财,又是消谁的灾?男子汉,该做就要该当。”杨柳说道。
这首领也算是从善如流,遂用汉语讲:“我们受雇于人,要追杀这小子。”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个青年,“但消的是谁的灾,不能说。生意可以不做,规矩不敢坏。要杀要剐随意处置。”说罢又用原来的话说了句:“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放我的兄弟们走。”
“踏雪,小心。”杨柳惊呼一声。
从踏雪后方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人,看着是个大首领,身手极好。他一个闪身,当空旋转了一周,就快要夺到踏雪的剑。青年就在身侧,护着踏雪。杨柳抽出手来,与大首领比试了几个回合。
那人没能夺到剑,直直落到地上。等站稳脚,看到踏雪时,他眼中惊恐,甚至还有一丝崇敬:“你是谁家的人?是你吗?神医娘娘?”说完又仔细看着踏雪,几近踉跄跪了下来。
“你若是伤她半分,别说你,就是你们这么多人加起来,也赔不了分毫!”杨柳眼睛直瞪着他,气愤不平。
“世上竟有这般相似的人……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这公子是小姐的朋友,竟还差点伤到小姐,若是小姐有丝毫闪失,小人百身莫赎。我这帮族人是生机无奈才跟了我,但求各位放过他们。”那个大首领说着又向踏雪磕了几个头。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踏雪问道:“我和你认识吗?”问罢又看着杨柳,只见杨柳神情自若,并没有回话的意思。那群人更是惊讶,没有想过平时镇定自若的大首领也会如此跪地求饶,应该是惹上了惹不起的人,不一会儿已经由惊讶变为恐惧,纷纷跟着跪下来。
大首领回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好半会儿踏雪才回过神,想着这莫名其妙的,不如就坡下驴。她顺着那人的话说:“救死扶伤是我的本分。你既没伤我性命,那我也不杀你。但我救你,不是让你做这个营生的。你走罢,别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了。再和你们说一声,别想着追过来,这一路都有埋伏,我们两个女流之辈都能和你们打成平手,其他人你们更惹不起。”
那群人又磕了几个头,收拾东西走人了。踏雪又叫住他们,他们以为还有什么事,都停住了脚步。只见踏雪把袖子里的药瓶拿出来,“还好剩了一点。”
“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个喊道。大首领也不知道踏雪刚刚所作所为,拦住了手下。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剩下的马都闻了药粉,纷纷跑了。
“这下稳妥了。”踏雪说着,眼看着那几个大汉追着马去了。
“柳姐姐,我们走罢。”踏雪抬起头望着杨柳,背过身子打算上马。
“救了人什么也不说就走,作事没有首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那位青年轻佻儿戏地说,仿佛刚刚不是生死之争,不过是游戏了一场。
“我不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刚刚救你不过是我们恰巧路过。你若是好人,就当我们姊妹做了一件善事;你若是坏人,以后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此时走,又有何不妥?”踏雪被他那轻佻的语气弄得有点生气。
“姑娘不要生气,我并无恶意。不知道两位姑娘贵姓芳名,日后当聊表感激之情。”少年赔笑说道。
“免贵姓杨。至于名字,萍水相逢,相见即是有缘,不说也罢。我与妹妹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天色已晚,是该回去了。”杨柳轻轻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却不想方才镇定指挥,身手敏捷的青年,竟从马上摔下来,重重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