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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界热闹事(一)

作者:两点广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无妄宫内,堆积如山的镇魂法器与古籍玉简散落四周,氤氲的丹药灵气与冰冷的宫殿寒气交织。


    数月过去,仙界被开元仙祖的梦魇一事搅得人仰马翻。


    司命殿日夜推演,药王谷丹炉不熄,巡界天将几乎将五界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没有任何元龙王复苏的迹象,没有强大的残魂波动,甚至连魔渊龙族那边都异常安静,龟缩不出。


    一切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开元仙祖坐于暖石上,面沉如水。


    耗费如此人力物力,竟查不出丝毫端倪?


    难道真是他心神不稳,生了无谓的心魔?


    这个念头刚起,便被他瞬间掐灭。


    绝无可能。他的道心,早已坚冷如万载玄冰,岂会被区区梦魇所扰?


    那……便是对方的手段,已高明到能完全避开仙界所有探查?甚至……能精准地只针对他一人?


    开元的脸黑了又黑,似乎是对这低劣的捉弄无法了。


    于是他便前往凌霄殿。


    凌霄殿内,仙气缥缈。


    殿门外众仙垂首屏息,就算隔着一层厚重的高门,也无人敢将目光瞥向殿内。


    凌霄殿,仙祖有事商讨便聚集百仙于此。


    商讨持续了许久,提出的方案无非是加强巡查、加固结界、或是举行大型净化法事,皆被开元不耐地驳回——皆是隔靴搔痒,无用之功。


    就在一片死寂,众仙冷汗涔涔之际,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自大殿角落响起:


    “仙祖,小仙或有一策……”


    众仙循声望去,皆是讶然。


    开口的竟是掌管典籍阁的少微仙君。他一向以性情温和、甚至有些怯懦著称,平日在这种场合几乎毫无存在感。


    少微仙君只是低首静待。


    开元冰冷的视线透过殿外,只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少微仙君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小仙翻阅古籍,见有记载……言人界万丈红尘,生灵愿力鼎沸,最是涤荡神魂,克邪破妄……或可暂解梦魇之扰……”


    殿内一片死寂。


    周围几位上仙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觉得此法太过寻常儿戏。


    况且……仙祖之尊,岂可轻易踏足凡尘?


    良久,开元冰冷的声音传出:“说下去。”


    “残卷云,万丈红尘气,众生喧嚣意,可涤荡最顽固的心魔残念。或许……仙祖可敛去仙光,暂入人间。红尘烟火,或能…灼穿虚妄。”


    他说得委婉了。


    实则那残卷更似邪法,提及需以凡躯亲历悲欢离合,以极端情绪冲刷神魂印记,或许才能完全脱离梦魇之苦。但他不敢尽言。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众仙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少微仙君就被仙祖的怒火碾碎的时候,殿门忽开。


    开元仙祖立于门内,雪衣墨发,眸光低垂,看不清情绪。


    他淡淡开口:“便依你所言。”


    众仙皆是一愣,没想到仙祖竟真会采纳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建议。


    少微仙君没有抬头,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


    “本尊便去人界一趟。” 他语气淡漠,仿佛只是心血来潮,而非为了解决那难以启齿的梦魇。


    “仙界诸事,暂由九霄处置。”


    人界?


    确实,那笼罩人界的五彩祥云大阵,虽是他为了收集愿力所设,但常年累月受最蓬勃的生灵气息滋养,那片土地本身,或许的确对某些阴秽魂念有着天然的压制。而且……


    他想起梦中那孽徒的气息,霸道、阴冷、充满死寂与怨憎,与人间那鲜活、喧嚣、甚至有些吵闹的生机截然相反。


    或许真有几分道理。


    再者,继续留在仙界,面对这群束手无策的废物,以及这查不出源头的憋闷,只会让他更加烦躁。


    于是,仙界之巅的开元仙祖,敛去一身通天修为与冰寒仙光,化作一名眉眼过分清冷、气质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白衣书生,踏入了人间最喧嚣的都城。


    人界,京城远郊,一座隐匿于竹林深处的简陋草庐。


    在开元仙祖那一道清冷仙光划破云层、尚未降临之前,草庐的主人早已静候多时。


    此人并非什么显赫人物,甚至并非修仙之士,而是一位鹤发童颜、身着粗布麻衣的老者,自称“竹翁”。


    他乃是多年前开元游历人间时,偶然救下的一位濒死药师。因其性情淡泊,于医药之道颇有天赋,且口风极紧,开元便偶尔会通过他了解些人界动向,或存放些不便带回仙界的物什。


    此刻,竹翁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株凝神草投入咕嘟冒泡的药罐中。罐内药液色泽清透,却散发着一股极其独特的清凉气息,能宁心安神,对神魂躁动有奇效。


    草庐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异常整洁。角落的矮几上,温着一壶粗茶,两只洗净的陶杯摆放得端正。榻上的蒲团是新编的,窗户纸也刚刚糊好,甚至特意在窗外移栽了几丛能驱散蚊虫的香草。


    一切看似寻常,却处处透着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郑重。


    竹翁添好柴火,直起身,用布巾擦了擦手,目光投向窗外天际,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他与开元仙祖谈不上深交,更不敢妄称“老友”,至多算是……受过恩惠、且对仙界那位煞神心存一份独特理解的边缘人。


    他深知那位仙祖是何等冷酷莫测的存在,此番突然传讯要亲临人界小住,绝非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尤其是……近来人界并无大事,反倒是仙界那边,隐约有些不好的风声传来,似乎与那位已故的元龙王有关……


    竹翁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多想。那不是他这等凡人该揣测的。


    他能做的,便是尽力准备好这处僻静的容身之所,备好或许能让其稍感舒适的药物与物件,确保无人打扰,然后……安静地等待,完成仙祖可能下达的任何指令。


    他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望着远处蜿蜒的山路,浑浊的老眼里倒映着渐渐沉下的夕阳。


    竹林草庐,暮色微合。


    开元仙祖的身影如一缕冷烟,悄无声息地落在篱笆小院外,未曾触动一片竹叶。


    草庐那扇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竹翁快步走出,他甚至未敢抬头直视,便已拂开粗布麻衣的前摆,毫不犹豫地躬身便要行下大礼——并非人界的跪拜,而是仙界觐见上位仙尊的隆重礼节。


    然而,他的膝盖尚未弯曲,一股无形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托住了他。


    “此地非仙界,不必拘泥虚礼。”


    开元的声音平淡传来。


    竹翁顺势直起身,依旧微低着头,侧身让开通路,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老儿恭迎仙祖。陋室简陋,万望仙祖勿要嫌弃,请。”


    开元微微颔首,迈步踏入小院。他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精心打理过的药圃、新糊的窗纸、以及窗台下那几丛驱蚊的香草,并未多言,径直走向草庐正屋。


    竹翁紧随其后,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于惹厌。


    屋内,一盏昏黄的油灯早已点亮,光线柔和。一张擦拭得发亮的木桌上,摆放着几样洗净的时令山果,和一壶刚刚沏好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粗茶。没有仙界的琼浆玉液,没有珍馐美馔,只有山野间最本真的待客之物。


    “仙祖请坐。”竹翁引着开元在桌旁那张看起来最结实的竹椅上坐下。


    开元拂袖落座,他抬眼,目光终于落在了竹翁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平静,让竹翁感觉自己仿佛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有劳。”开元开口,算是谢过了他的准备。


    竹翁连忙躬身:“能为仙祖略尽绵力,是小老儿的福分。”他顿了顿,声音更压低了些,带着十足的谨慎,“仙祖降临人界,若有任何差遣,但凭吩咐。小老儿虽法力低微,对此地方圆百里还算熟悉……”


    开元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那跳跃的油灯火苗上,片刻后,才淡淡道:“本尊此行,只为静修一段时日。无需你做什么,守口如瓶即可。”


    “是!小老儿明白!绝不敢泄露仙祖行踪半分!”竹翁立刻保证,心头微微一松,看来仙祖并非带着滔天杀意而来。


    一时间,草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虫鸣。


    竹翁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位存在周身那无形中散发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威压,即便对方已经极力收敛。


    许久,开元似乎才从某种思绪中回神,复又看向竹翁,问了一句与正事毫不相干的话:


    “此处……近来可有何异事?”


    竹翁微微一怔,随即仔细思索后回道:“回仙祖,并无甚特别异事。硬要说的话……近日山林间的生灵似乎比往年更活跃些,药草长势也格外好……或许是托了仙祖降临的福泽。”


    开元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竹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那便好。”


    他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然入定。


    竹翁悄然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的见面算是平稳度过了。他无声地行了一礼,悄步退到了外间。


    开元下界,本意是寻个清静,涤荡那纠缠不休的梦魇。


    他居于竹翁那僻静的草庐,大多时候只是冷眼旁观这凡尘俗世,如同看一幅喧闹却与己无关的画卷。


    要说前不久这些阵子的感受……


    摩肩接踵的闹市。


    混杂的食物香气、汗味、尘土味。


    贩夫走卒的吆喝、孩童的嬉闹、茶馆里的高谈阔论。


    开元眉头蹙得死紧。


    如此嘈杂,如此卑微。


    他倒也不是嫌弃的太很,试着融入了几日。


    然而——


    茶楼听书,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着“开元仙祖大战魔尊”……编得离谱至极,周围百姓叫好连连。


    开元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白。


    这是些什么鬼玩意儿!人界已经是如此荒谬绝伦了么?!他何时与魔尊战过,都是烬渊为他……开元想到此无语至极,随便吧。


    此外他路过胭脂铺,被热情过度的老板娘塞了一盒香粉,呛得他差点当场捏个净化诀。甚至有胆大的姑娘朝他掷来手帕,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吓得跌坐在地。


    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重要发现。


    在他耐心耗尽,准备拂袖离去时,忽被一阵极其浓郁甜腻的香气引至一处摊位前。


    那是一个老妪卖的糖画。熬得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浇铸出各种生灵形状,晶莹剔透,惟妙惟肖。


    开元的目光,却被摊子角落一只不起眼的、有些歪扭的金龙糖画牢牢锁住。


    这???


    那龙的形态…那盘踞的姿态…


    与他记忆中某条孽龙的幼崽形态……惊人地相似。


    老妪见他驻足,笑眯眯道:“公子好眼力!这金龙样式的糖画,近日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流行起来了,小娃娃们都爱买呢!老身也依样学着画,就是总画不太好……”


    开元心中猛地一沉。


    他伸出手,拿起那枚金龙糖画。指尖传来温热的、粘腻的触感。


    “近日流行?”


    “是啊!就这七八日的事儿!说起来也怪,好像一夜之间,满城的小摊都开始卖这金龙糖画了……”


    他抬眸,眼底一片冰冷的锐利寒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有仙力波动。没有妖气魔气。


    只有这无处不在的、甜腻的、看似寻常的糖画。


    像一个无声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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