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该吃饭了。”心一站在房门口,小声提醒道。这段时间,少爷总是守在小姐房间里,埋头研究那叠厚厚的资料,每次都忘记吃饭,大概也忘记了睡觉。
陌清坐在床边,正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往电脑里记着什么,听见心一的话伸手捏了捏鼻梁,闭上眼应了一声。他侧过头看着还在睡梦中无法醒来的叶菱,心头升起了一阵阵的无力感。他最近总在想,人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生来便存在的还是磨难后长出的,外力催成的或者内心中迸发出的。好像无论何时,人们总是会不自禁地不断地去追求那些自身力量够不着的东西,就像是为此才会活着。他将手里的资料收好,站起身去往餐厅。
求生是我们的本能。人类在任何时候都应该被允许快乐。陌清想要跟叶菱这样讲,任何时候,我们都有笑的权利。他忽然觉得他早该将那些他从来没对叶菱讲过的话说给她听。他想要叶菱知道,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他想告诉叶菱,她就像是上天给予他的礼物,像是天使用亲吻和光诞下的孩子。她的出现仿佛掉落黑夜里的一颗璀璨的星,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闪闪发光。她的笑是清晨收露时绽开的绮丽花朵,阳光正是从那一刻冉冉升起。她从诞生之日起就应该以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为目标而活着,上天一定只会将这个最重要的任务发布给她。
迷迷糊糊中,陌清觉得自己听见脑中响起来一个声音。那人站在河的对岸,对这边的陌清布道颂词唱起歌来。“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人啊,不要抬着高高在上的头颅去赞扬劳动和热情,或者是勇气的无可战胜。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人啊,不要用热血和生命灌溉我脆弱敏感的躯壳,不知道我曾如柳絮纷飞的美丽。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人啊,是否明白阴影里黑暗褪去余下的只剩不知疲倦地左右摆动,风也不会来光顾空荡荡的田野。活在清醒之子恩泽下的人们啊,你那双明亮的眼睛,本该留在黑暗里…”
陌清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河里,那湛蓝色的水画满了整个世界,交织了痛苦,挣扎,迷惘等等情绪的河水涌过头顶。他在不断下沉间发现了身边同他一起沉落的叶菱,她也睁着眼睛正朝陌清看来,那双宛若埋葬了无数星辰的眼瞳在一片幽寂的水底熠熠发光,长睫翩跹于水中落下一道迷人的弧影。她全神贯注的盯着陌清看,如以往相同的澄澈的眸子里如今却好像在看一个贸然闯进的陌生人。
河水好冷,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极致冰冷。陌清朝前方伸出手,将人影拽进自己的怀抱。他感觉自己怀里的温热,紧靠着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
陌清感觉自己好像哭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影,嗓音发颤。“沅沅,我害怕。”他紧紧抱住她,“我好害怕。”他双唇相合,沉默不语地抱着怀里的人,“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将话留在了随水流漂走的泪里。
他想,可能未来某天他会在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醒来,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打开窗,就能看见窗外的一片花海。所有都和理想有关的生活,却似乎所有都和理想无关。
然后才会发觉,缺少的不是小船也不是海风,而是你。
你开始在我生命中不断缺席不断逃避不断不断不断,一直不断地消逝。就像我从海岸的沙滩上小心翼翼捧起的那把沙子,无论你怎么闭合双手,怎么努力不希望它从指间的缝隙里溜走,可总是会有细小的沙子会逃脱束缚回归沙滩。你害怕,你的挽留于她而言或许是另一个牢笼。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陌清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他偏过头看向依旧沉睡不醒的叶菱,擦了擦额头的细珠。陌清起身走往窗边,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他想起梦中那人唱诵的歌,歌中那些隐晦不明的词汇似乎在暗示着他。陌清放空大脑呆呆的站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内,眼前那幽蓝的微芒在海岸线闪烁不明。“我曾如柳絮纷飞般美丽…”
他第一次认识言梵是在什么时候呢?陌清走回沙发头枕在椅背上认真回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想起太多关于那场宴会的记忆,反正那只会是一场普通的交际活动,彼时言梵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成为那个有些特殊的存在的呢?陌清再次陷入回忆。这次他想起来了些许片段,在那些虚假阿谀的人群中言梵的存在的确稍显不同——在参加宴会的子弟中他的礼仪无疑是最好的,他总是温和的笑,少言,每次说的话却得体又到位。看着他直挺的脊背,陌清明白就算被湍流的人群合流,他也会笑着无视周围的劝诱和排挤,坚定的走着自己的路。所以比起那些乏味的一致的人,他和言梵倒能够聊上几句,也仅此而已。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言梵的存在变得不可或缺了呢?陌清想不出那个特定的时间,他只是清晰的知道,在那个幼小的身躯挡在了他面前时,他内心那些杂乱断裂的线就连上了。因为叶菱,他主动朝言梵伸出了手。也是在一次次朝言梵伸出手后,陌清才真的开始认识他,也逐渐看见言梵那藏在脆弱易碎的外壳下坚定锐利又柔软善良的心。他和沅沅真的好像,看着两人陌清有时也会感慨。
但是叶菱却没有像言梵一样于柔软中长出尖锐的獠牙,神只将世人认为的那些美好品质刻进了她的内心,丝毫不顾她可能因此遭受的残酷命运。
饶是陌清也总在深夜无人时想起那段记忆,那段充满忧虑的,略显青涩的记忆。曾经他也以为美好的篇章刚刚开始,结果故事不知不觉已经在谱写终章。回忆里,叶菱和言梵在庭院里相视而笑,花圃里的花在他们的笑容中盛开,张开繁杂艳丽的花瓣,就连普照的阳光也好似更加明媚灿烂。
他怀念,三人结伴走在乐园的时候,言梵与叶菱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两人脸上都挂着温暖如风的笑。于当时而言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天,如今再想起却已经成为无法触及的美好。
陌清颤抖着闭上了眼,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过往的记忆如魅影掩藏在身后的黑暗里。他每往前走一步,那漆黑的布条就随之拉长,铺满他回头的路。他感到害怕,害怕这种种的预兆,害怕无可抵挡的命运。梦里唱响的歌谣还在心头萦绕,已经如锚定进了他的心头。
“阿清,去休息休息吧。”陌帆轻扣了扣房门,将陌清的思绪从泥潭中拉了出来。这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应该为他的成长而感到欣慰。他的孩子如一根竹子破势而生,如今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陌帆想着,走近了些,心头涌起冲动,所以他在陌清身边坐下,“当年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一刻都不敢离开的守在旁边。”陌清诧异的回头看他从小就尊敬仰慕的父亲,不知该接些什么话才好“爸爸...”
陌帆却打断了他,看向他继续说道。“会害怕是正常的,阿清。没有人会愿意失去亲人。但是,我们要学会面对,也要学会承担。”这位一直以来冷毅坚硬的父亲轻拍了拍自己的孩子,终于吐露出了自己奋力逃避的那些痛苦记忆。他视线落在陌清身后还沉睡着的叶菱身上,轻声叹息,“那孩子终究也要学会面对。”
屋内只有一盏小夜灯在发着微弱的橘光,于这昏暗的卧室里,少年乌青的眼下闪过晶莹,在沉寂许久的黑夜里按响了一声音符。
其实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去拥有幸福,只是,幸福它狡猾而任性。所以你一不小心,它就从指间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