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关于年少的故事》 第1章 第 1 章 我透过小小的窗户往外望,天边的云朵微微泛着些昏黄,一点一点的向外扩散。 不知不觉的又到夏天了啊。 “小菱。” 我转过头。 顾文景站在我桌前,双手揣在口袋里,嘴角还是像以往般微扬着一点弧度。他顺着女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先走了。” 我学着顾文景的模样也朝他轻轻扯了下嘴角,点了点头“明天见。” 顾文景深深看了叶菱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回身走了。 直到顾文景走出教室的背影消失,我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侧过头看了眼周围早已无人的教室,这才恍然惊觉明天就是周末了,哪来什么‘明天见?’。 时间总是这般过的悄无声息,我慌忙低头重新整理起自己的东西。直到我将最后一本书放进包里慢慢拉上拉链,就听见不远处似乎有人亲昵声地唤起我的小名,他来的刚好。 “沅沅。”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他正站在门口朝我望来,光勾勒出了他棱角锋利的轮廓。见我没有动作,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不疾不缓,像是从画中走出来,而终还是会回到画中去的一样。 他无论往哪一站似乎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我盯着他朝我走来的样子不禁有些恍惚,他生来就已是金字塔顶峰的人,本就该是被万众瞩目的新星。但此刻却稀松平常地站在她面前,亲昵的喊着她的名字。 如同她小时看的那些绘本中的童话故事。 陌清拎起桌子上的包对我伸出了手,“走了。” 他牵着我的手宽厚有力,在已经步入夏天的六月里也不让我感到炎热,反而温暖又安心。 “小菱!” 我拉着陌清顿住脚步,回头看见不远处的左迹泽穿着一件亮橙色的篮球背心,手肘间还夹着篮球小跑着朝我冲过来。阳光落在他的眉梢上,使他澄澈通明的眸子远远看上去仿佛熠熠生辉。 左迹泽停在我面前,视线快速的掠过了我身边的人一眼便看向我,肆无忌惮的笑着,日光下他的目光亮的惊人,“明天要来看我的球赛吗?” 我动了动嘴角,才发现嘴角有些僵硬,我望着他,却只能感知到那只牵着陌清的手,半天了才回过神来有些疏离生硬地点头答应。“好。” 左迹泽似乎没有发现叶菱的不自然,他自顾自地讲述起自己这几日的见闻,一如既往地单纯炽热。 而一旁的陌清看向左迹泽的目光里冰冷一片,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像是盛着幽幽的潭水。 他握着叶菱的手轻轻动了动,低头看着她的棱角都不自禁温和了一些。“沅沅。”我听见陌清低声唤了一声。 一旁的左迹泽愣了一下,像才发现站着的是陌清似的显得无措起来,他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陌清还是不舍的道了声别走开了。 我低着头没看陌清投来的目光,只是身侧抓着他的手微微紧了紧。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却并未说什么,牵着我的手继续向校门口走去。 在面朝校门口的中央有一个花坛,花坛里种着一棵很是高大年老的流苏树。因为正值六月,而它的花期向来短暂,此时树上的花朵已经凋落了许多,那零零散散的白花像是覆盖在树上的一层层雪花,清丽宜人。带着热潮的一阵风吹过,树上的小白花就仿若晶莹剔透的雪花朵飘扬着落下来,宛如炎热夏季里下起了一场雪。 此时树下还驻足着好多的人,她们微仰起头,嘴角的笑容干净美好。 我远远的就看见了站在流苏树下不时左右环顾的林若璃,她穿着校服,粟色长发如海藻倾泻腰间,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隐隐透亮,她睁大着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就像灵动的蝴蝶翩跹着翅膀。 林若璃也越过人群看见了陌清,眼睛里像无垠夜空中那忽闪忽闪的星,发着耀人的光芒。叶菱看着她慢慢地靠近,眼里全是陌清的影子,她笑着,正是最动人的样子。 可陌清只是牵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似乎全然没有看见林若璃。 林若璃笑着迎了上来,在陌清面前站定,脸上的笑容灿烂明媚,眼里也没有一丝一缕的复杂情绪。 喜欢陌清。 她对所有人这么说。 “陌清学长,我是林若璃。”她高昂着头紧盯着陌清缓缓开口,声音清脆而又坚定。“你还记得我吗?去年歌德剧场里我们见过的。” 而陌清却完全没有听她说话,只是随意地扫了她一眼神情中只有不耐,“让开。”他轻声,吐出的音节却冰冷到即便你是在这样的夏天里也感觉不寒而栗。 林若璃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冷漠,看向她的眸子里干干净净地不带一点的波澜,有的只是和他的语调一样的冰冷无情。她狠狠咬着牙,没有多纠缠,拖着步伐不甘心的往旁边退了一步。她知晓他从来冷淡,她有耐心,可她的视线飘移倏地锁在陌清和叶菱握在一起的手上,脸色一暗。 “陌清哥哥。”直到弯腰坐进车内,我才再次出声说话。这已经不是林若璃第一次在校门口堵陌清了,但陌清从来无视,并不特意阻止却也从未给予过任何回应。就好像林若璃不过是他路边遇到的野花野草,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向左或向右踏去一步。 这样的行为其实让我不适,但我也从来不渴望去改变他。 “明天你要先回家吗?”我只是找回之前的话题。 陌清侧头看了身边的叶菱一眼,摇了摇头。“我在办公室等你。” 闻言我冲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2章 第 2 章 我朝篮球场里还在奋力争夺奔跑的左迹泽看了看,转回头疑惑地问道“你是有事找我吗?”说完我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下林若璃的表情。 林若璃蹙了蹙眉,嘴角彻底冷了下来,“我当然是找你有事啊,没有重要的事我大周末来这干嘛?我看上去难道很闲吗?”她厌恶的看着眼前的女生,明明现在正值酷暑她却还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袖,衣服套在她的身上下摆竟空空荡荡的,露在外面的手腕纤细的让人觉得一点力气就会把它折断。 明明是那样一个脆弱的人,站在光下不动时却仿佛有无数花朵在她周身盛开般充满生机。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叶菱凭什么拥有这些东西?凭什么连自己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她这样的人却能拥有?林若璃凝视着叶菱,越看越发觉得厌恶。 你看她站在你面前仿佛弱柳扶风,可这是做给谁看呢?而且为什么她这样的泰然自若仿佛拥有这一切是这么的自然,从她的眼里林若璃看不到一丝的恐慌和怯懦。她看向林若璃的眼里有的只是一片澄澈,在她这样的目光下,林若璃感觉自己就要发狂。 我看着林若璃脸上没有掩饰的对我的厌烦,抿了抿唇,指了指球场“我答应了左迹泽要看这场比赛,不可以在这里说吗?” 我不知道林若璃想要对我说什么,但是下意识的我有些抗拒,她看着我的眼里透着那么明显的鄙夷和不屑,而这些都只因为她喜欢陌清。 林若璃似乎也没有意外,她抬着下巴瞥了一眼正在运球的左迹泽不悦的冷笑道,“看他们在下面像傻子一样跑来跑去很有趣吗。真是可笑。” 听见她的话我敛了敛眼帘,有些不高兴,左迹泽他们分明什么也没有做。我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总莫名地被厌恶。难道是因为恶意和喜欢本就是一样的吗?所以两者都来的匆匆且道不清缘由。 其实,我能感觉到左迹泽对我那与众不同的情愫,他的目光那么炙热,像是一个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的士兵。但是,我却回应不了他的感情。 她喜欢不了任何人。 “走吧。”我转过头低声对着林若璃说道。 一旁的林若璃还在不满的看着篮球场里一群人轰然一团去抢一个球,心里正觉得无聊的时候突然听见一边的叶菱出声,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有点不爽。 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但偏偏陌清只有对她是与众不同的。 昨天陌清看向林若璃的目光让她至今难以忍受,那么冰冷无情,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着叶菱的左手。 看上去小心又温柔。 那应该是只属于她的光明才对,那个人的目光应该只能停留在她的身上才对,如果他的身边只留下一个空位的话那么这个位置就应该是属于她的。叶菱她凭什么呢? 明明这些都应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啊。 “呐,叶菱。”我踩着林若璃的脚印跟在她身后,篮球场慢慢在她背后变的模糊,人影变得绰绰。 “你是怎么勾引到陌清的啊?”她笑了一声,像是在开一个玩笑一样的说着刻薄尖酸的话。 我小心的躲开矮树的枝丫便听见林若璃的话,愣了愣,许久才反应到她话中的意思,低声道“你误会了。” 林若璃停住了脚步,冷笑了一声回过头看向我,“叶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就别玩这一套了吧。”她的目光像是一条正吐着舌头的毒蛇,那只毒蛇紧紧盯着我,缠上我的脖颈,一点点夺去我的呼吸,让我慢慢感到窒息。我感觉它牙上的毒液一点点渗进我的血液,我的骨头,我的四肢百骸。 使我全身冰冷。 “呵,叶菱,你是想要从陌清学长身上得到什么吧?”她唇边咧开的笑像是屠夫手里拎着的弯刀,“是不是因为过久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慢慢地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怎么,还想从陌清学长身上搜刮走多少东西呢?”她走到我面前,附身凑到我耳边,轻轻吐了口气“还是说你的野心更大啊?” 我歪头看向她,她精致的面容上挂着笑,那双原本应该光彩熠熠的眼里现在一片暗色。她也看着我,厌恶的情绪就摆露在脸上。“学长不过是看你可怜才对你好点,你该不会真的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异想天开吧?” 她终于摆出了我所熟悉的林若璃该有的表情,高高在上的,仿佛已经是吝啬给了我们一个眼神一样。在她的目光下,我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林若璃似乎在眼前幻化成了一只漂亮的蝴蝶,她扑哧着翅膀到处的跳舞,蝴蝶忽远忽近地在我眼前舞着翅膀飘摇。但是耳边猛地一声尖锐划过,眼前的蝴蝶扭曲膨胀变成了一只怪兽,它猩红的双目在黑暗中发着骇人的光,它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了一颗獠牙。 “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不劳而获的人了。” “为什么总是要觊觎别人的东西呢?” 头晕目眩间,我似乎还在看着林若璃,像是忍无可忍地回应了她“林若璃,那不是可以用作交换的商品!”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这和我谈论这些呢?”我感觉自己像对方期待的那样抿着唇突然张狂的笑了。 林若璃很快就被激怒,她冲上去,似乎想要做些什么。我一只手护住胸口赶紧后撤了一步,“我可以帮你的。” 林若璃觉得叶菱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仔细看又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心里更加不屑嗤笑了一声,正准备张嘴。 “你可以利用我嘛。”我也学着咧开嘴冲着她笑。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身上的力气也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吸光了一样,我喘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垂在身侧包里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 林若璃怀疑地看着我。 “你不是喜欢陌清哥哥吗?”我盯着林若璃,笑了。“我可以撮合你们的。” 四周的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的缝隙落在林若璃的侧脸上,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双手环胸饶有兴趣的看向我“哦?说说看你要怎么帮我呢?” 我捏紧拳头,笑容更灿烂了一些。“只要是你想要做的,我都可以帮你的。” 林若璃嗤笑了一声,“看来你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嘛。你不过是陌家收养的孤儿罢了,永远都不可能和我们平起平坐的。”她说到后面眸子逐渐阴沉,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听着她无比刺耳的话语我却反而更加的平静,我抿着唇拉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心跳慢慢缓了下来。 “不过我要怎么保证你现在不是哄我呢?”林若璃见叶菱面上没什么神情突然话锋一转,举起的一只手在空中慢慢摇晃。 我没反应过来,看了她一眼,随即道。“需要我先把哥哥的喜好告诉你吗?” 林若璃却哈哈笑了起来,“叶菱,你还挺单纯的。” 我看见她放肆的笑着,不明所以,警惕的盯着她看。 “叶菱,你是真的不明白吗?”林若璃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呢?觉得自己很了解陌清?还是觉得我和其他那些喜欢陌清的无脑蠢货一样?”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好顺着她的话问。 林若璃平复了一下,后退了几步蔑视的瞥了她一眼“我当然得用点手段,好让你没法反抗我了。” 我见她的轻蔑的眼神,低眉顺眼露出乖巧的表情。“我不会骗你的。” “是吗?”林若璃随意搭了一声,侧过的身子往叶菱那偏了一点“那我现在就需要你配合我留个视频,你不会反抗的吧?” “什,什么视频......”我的心跳了一下,睁大眼睛看林若璃。 林若璃轻笑了一声,“看来你也明白了。”她举起手机,冷声。“脱吧。” 我不可置信的盯着林若璃。 “你不是说会配合我的吗?还是说你就是在骗我?其实心里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学长告状了?”林若璃的眼睛从手机后头露了出来,那样冰冷和令人作呕。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忍住颤抖的手,再次试图调解。“别这样,若璃。” “闭嘴!”林若璃大声呵斥“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别浪费时间了,如果你自己下不了手,我找人帮你。”她的目光像一条毒蛇一样,紧紧盯着我。 “不对。”我摇了摇头,后撤了几步。“我早就悄悄给哥哥发了信息,他很快就会赶过来的。” “所以,别这样,我会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我什么也不会和别人说的。”我看着林若璃,希望她迷途知返,能够制止自己的行为。 可林若璃听见叶菱的话举着手机的手猛然顿住,随后缓缓落下,带着狠恶的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的女孩身上。她将手里握着的手机随意的收回包里,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叶菱,你还真是……”话音倏地一转,她的表情完全阴冷下来“给脸不要脸啊。” 我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神经也在一瞬间紧绷起来。 周围的树林里忽然传出悉悉索索的树叶摩擦的声响,我警惕的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慢慢冒出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我心下又紧张了几分。 听见对面的林若璃大声笑了起来,“叶菱,你竟然敢耍我。哈哈哈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她站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表情狰狞“那就比比谁的动作更快吧。”说着她一步步慢慢往后退去,消失在树林的影子里。 周围的人终于都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他们邋遢着头发,衣服也破破旧旧的,脚下踩着一双分不清楚颜色的已经很陈旧了的鞋,他们围着我,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恶臭。 我的心突然疯狂跳动起来,我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一片混沌,他们的身形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模糊,而心口处传来的刺痛也愈加明显了,我捂着心口,慢慢地喘气。 立在这树木丛林中间,周围的人嘈杂不休纷纷扰扰,可是我只觉得头顶的日光忽的热烈了起来,照在我的头顶,让我头脑发昏。眼前的人影重叠,世界都变的灰暗。 第3章 第 3 章 闯过了漫长的道路却穿不过孤独的海。 - “叶子,快走。” “对不起啊叶子。” “没事的,叶子,我没事的。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叶子…” “叶子…” “不要,不要,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不要!”我猛地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一股脑的灌进我的鼻腔。我还来不及皱眉,余光就瞥见坐在身旁盯着我的陌清,我连忙松展开眉梢,笑语嫣然地看向他。 “陌清哥哥。” 陌清蹙着眉朝着我看,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原本搭在我手臂的手往上摸了摸我的头,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我的视线从他的眉头往下垂落后又随他升起的手抬起,对上他的眸子。“别生气。”我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覆在他另一只手背上。 陌清看着叶菱冲他笑,瘦弱的手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搭在他的手背上,心里一阵疼痛,但他还是只能笑着安抚。“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看着面前的叶菱,一点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甚至连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法流露出。他得笑着,在她面前永永远远一副无人能敌的模样。有时他会觉得情绪就是传染病,哭笑都像病毒般快速在周围蔓延。 “都是我的错,陌清哥哥,不会有下次了。”我笑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下意识的就会对陌清微笑,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 她知道自己像是一个罐头,如若不愿意里头那些霉烂的气味弥漫出去,所以只能一个劲的压缩再压缩。她讨厌同情,也不喜欢怜悯,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认为是累赘。 我不再是孤儿了。 “沅沅,我…” 可是越是想要拥有勇气,就愈发被其所困。其实我好害怕的,那些人在黑暗中赤红着眼看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她们冰凉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身子伏在我脊背上,她们压的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害怕深黑的夜里任何的声响,哪怕听见的是自己的呼吸声。我害怕走廊偶尔的亮光,或者风在窗外驻足时落下的身影。我害怕虫子,害怕水,害怕自己的心跳声从胸口处传来。 “陌清哥哥,我饿了。”我看着他,慢慢将手从陌清的手心里抽出来。我和他对视,看见他的眸子像是黑曜石一样明亮透澈,里面藏着我所不知道的情绪。突然想起许久许久之前,在许多的事才刚刚发生的时候,陌清站在我面前,问我的一个问题。 当时他也用这双眸子看着我,眼里波澜不惊。他问我,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当初我没有去选择挡在陌清身前,或者陌爸爸根本没有将我从孤儿院里带出来,如果我从来就没有遇见过他,甚至我一开始就没有被抛弃。 我只是一个会在妈妈的怀抱里睡着,总是撒着娇让爸爸给我买蛋糕的小女孩。 如果是这样,我会怎样? 我费尽力气地在脑海里寻找所谓的父母的身影,找到陌清口中所说的妈妈的怀抱,爸爸的蛋糕,甚至是他们的温柔呼喊,他们模糊的面容。 可是我想到更多的是被抛弃的那天孤儿院外下的大雨,还有面对陌生环境时害怕的只能躲在黑暗角落里的无助,大声呼喊他们时的万籁俱寂,以及始终一个人的痛苦和孤独。 我想我曾经可能的确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能的确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妈妈和安全可靠的爸爸。 但是他们不要我了。 所以我对自己说,也对陌清说。 没有如果。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不后悔的,只是偶尔会感到有些痛苦。 如果所有事情都是注定,既然过去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那我们都只能选择往前走。 我只是感到抱歉。 一旁的陌清深深的看了眼静卧着的叶菱,敛了敛眼睑,慢慢站起身将起背向上调整好,转身把保温盒打开,从一边拿过勺子和小碗往里面倒了半碗。 陌清缓缓将碗倾斜液体从碗沿露出,他用指尖接住试了试温度,然后才拿起勺子舀了一点轻轻呼气又递到叶菱嘴边才开口“小心烫。” 我低头看了眼被盛在勺子里的粥,张开了嘴。“好吃。”我抬头,弯了弯眼角。 陌清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我望着陌清的笑容躲在被窝里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心脏突然胀痛的难受。 我知道我病了,所以才那样的渴望寂静,渴望这样细心的对待还有那些温声细语。可真当得到了这些,也只会让我患得患失。 这份幸福那么干净无瑕,为什么偏偏给了我呢?又能给我多久呢? 我躲开他的目光,问道“陌清哥哥,林若璃她…怎么样了?” 陌清低头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递到我唇边“没怎么样。” 我回头去看陌清,咽下嘴里的粥,犹豫了一下“她…她喜欢你。” 林若璃喜欢陌清啊。 所以哪怕是她做出了这种事,也还是能居心自安。喜欢陌清。哪怕为此需要去伤害另一个人。 陌清拿着勺子的动作顿住,徐徐抬头看向我,薄唇抿了抿突然笑了“她喜欢我啊。” 他看着我,眼里的光却锋利起来,像是一根冰刺穿过额头。竟让我觉得庆幸。 陌清还是陌清,他还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像是穿着一身盔甲的战士无畏那些恶意中伤。 “她所以为的喜欢是那么让人作呕。” “没有会需要这样的喜欢的。”陌清看着我缓缓皱起了眉头。“沅沅,她伤害了你。” “她随身带了刀,还有——”陌清咬着牙,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我盯着陌清,对上他逐渐阴沉下的目光,缄默了一小会歪头笑了笑“陌清哥哥,哪有这么夸张,她只是想要作弄我一下。” 身侧被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左臂还缩在被子里炙痛着,我微笑着对上陌清略显冷淡的目光,手轻轻缩了缩。 可我却谈不上恨林若璃,即便她那么厌恶我,即使她做出了如此过分的事。因为比起恨我对她更多是不解的困惑和无力,我不解她这样做法下得到的扭曲快感是为了填满哪个沟渠呢?同时也困惑着她对陌清这莫名其妙的执着,而最让我无力的是我已经明白无人能改变林若璃的想法。 这样的认知让我感到痛苦,我曾经甚至羡慕过她那恣意绚烂的色彩。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为此付出代价,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陌清瞥了一眼叶菱另一侧的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沅沅,不用为她操心。”说着他的眸色暗了下来,“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林若璃那明亮的眼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但很快的我便回过神,“对不起陌清哥哥,不会有下次了,我会小心的。”我牵起他搭在一旁的手,忽然忆起许多年之前,我才遇到陌清的时候。他抓住我的手,死死的,但目光却一片冰冷,他强硬的将我拽出暗无天日的生活,却是面无表情,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情感波动。 可自从我牵着他的手从孤儿院里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英雄了。 所以,我也想守住我的救世主。我也想要守住这片刻的宁静的。 我凝视着陌清,他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轮廓更加分明了,个头也好高了,眼眸也变得深邃。 就连看向我的目光都变得柔软。 我已经不是孤儿了。 “我哪都不会去的。” 我要好好陪着你,可能只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即便是这样我也会呆在你身边的,她已经不明白除此之外她还可以、还应该去索求些什么了。 第4章 第 4 章 哪怕时至今日,我的脑海里还是常常能浮现出那段时光,我还记得她微扬起的裙角,记得她站在花丛旁,已经陈旧了的绒面的裙角被风温柔的掀起,拂过正盛的艳的花朵的花瓣,她轻轻勾着唇角,笑意如暖风,温暖美好。 她的样子像是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的一样,无论怎么摧残都还是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每天每天的想起,每天每天的。 我时常能想起她最爱席慕蓉的诗集,想起她坐在花丛边捧着一本在图书馆里借来的诗集,直到太阳掉下地平线。 我会想起她看那些诗集时的样子,眼睫微敛,嘴边带着一点笑意。可当有一次我不小心看见她的眼眸时,才发现,原来就算是笑着的时候眼里也是可以没有一点神采的。 那时候的我总是静悄悄的走到她的旁边坐下,默默地看着阳光一点点镀上我和她的额头,她的眉眼,然后慢慢挪到手臂,最后是她喜欢的那些诗集。 她低垂着头静默的不讲话,我也安安静静的望着天空。 但大部分时候她总会转过头轻轻摸一摸我的头,然后跟我聊天,有时候她会和我讲述某个童话里公主的故事,有时候她会聊起席慕蓉、聊起诗,但更多的她爱和我说些温暖令人感动的小故事。 故事里的主人公总是凄惨而又潦倒,但他们坚强、乐观、努力。他们和命运,和世界做着旷日持久的斗争。 她故事里的主人公无一例外的全都赢了。 我喜欢她故事里的主人公,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那样地鲜活,那样地美好,甚至能让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每一声都让我雀跃,让我喜欢上他们。 每一声都想要让我——成为他们。 “干活!动作快点!”穿着围裙的女人拿着长长的尺子在空中乱舞,表情狰狞丑恶。 我躲在角落里,缩着小小的身子,希望这样那个长相丑陋的女人就不会发现我,只要不被发现的话就不用被这个恐怖的女人扯着头发拉去很臭又很脏的地方了。 我讨厌那里难闻的气味和摆弄那根机械又沉重的木头。 可忽然,那个女人微微侧头,那双眼睛像是发着光一样透过昏暗盯上她的眸子。 我看着那双眼睛害怕的全身痉挛,我不住的抵着墙角摇头,看着那个女人丑恶的面孔一点点凑过来,她身上还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种味道之前叶菱从未闻到过。 “原来你躲在这啊。”她那只乌黑的手摸过我的头皮拉扯住我的头发,她拽着我站起来,我颤抖着身子,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不敢说话只是低声哽咽。 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突然逼近了。 我盯着她突然逼近的面孔,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这么害怕我啊。别害怕。”她放轻了一点声音,听上去温柔了一点,可抓着我头发的手却越发用力。 我失控的大哭,一点也听不进她说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好哭。 那人用一块酸臭的破布塞进了我的嘴里,先是刺鼻的气味涌上眼眶,再是黏腻的潮湿的细丝挠着我的喉头,我抑制不住干呕但张大的嘴只会吞咽那些细丝让它们滑向更深的地方。然后腿部会先火热起来,转移走你的注意力。紧接着会是清脆的声响从肌肤处传来,我感到身上各处都传来的熟悉的疼痛,我下意识想要躲避,但蜷缩的身子甚至无法哀嚎。我数不出已经过去了几天,床头上划痕只有短短的几节,可我却觉得冷的像是已经步入初冬了。 我咬着嘴里发臭的抹布更加无助的哭起来,大声的,撕心裂肺的,像是被世界抛弃了,全世界此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那样。 “沅沅!沅沅!沅沅!” 模糊之间耳边似乎有个人在唤我的名字,那声音忽远忽近,我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人。这种情绪像是翻涌的海水一样将我淹没。 “沅沅!沅沅!” 我猛地睁开眼,白炽光冲进我的眼球,我眯着眼还有些恍惚。 陌清坐在病床侧,双手紧紧握住我冰凉的手。他微伏着身子眉头皱在一起,看见我醒来他立马将我轻轻扶了起来,他看向我时表情像是欣喜,但那目光却又让我感觉他正在难过。 我怔怔的望着他,不知究竟哪个才是梦境。 “没事了。我在这呢。”陌清看着还在发呆的叶菱,心头一紧,抬起一只手慢慢将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撩到一边,拿起面巾纸小心翼翼的擦干她额头上的细汗。“我一直在这呢。” 我眼眶有点热,梦里的画面曾经那么真实的发生在我的身上,痛苦的,黑暗的。可此时陌清握着我的手站在我面前,那些记忆又仿佛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如今已经醒来。 而噩梦里的我却永永远远躲在那个黝黑的角落里,颤抖着身子低声哭泣。 我朝着陌清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他微垂下来的脖颈,我抵着他的颈窝,不说话。 谁都不用说话。 只要他愿意陪着我,而我呆在他身边。 一直一直。 我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梦境了——是噩梦的散去?——还是一个美梦即将醒来? 午后我蜷缩在窗户旁的沙发上拿着手机随便翻了翻新闻,看见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信息。然后我就看见了林若璃,看见她还是舞者时候的样子、看见她踮着脚站在台上的样子、看见她捏着奖牌面露微笑的样子。我看见当时起舞的蝴蝶被人潮淹没,她漂亮精致的翅膀布满蜿蜒裂痕的被钉在了展示架上被游人指指点点。我看见她被拍到的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她形色匆匆脸上也没了笑。 我点开照片看了一眼又赶紧点掉,思绪涣散的盯着发光的屏幕,我看着手机上跳出的一条条新闻,可以想象花花绿绿的图形下是一张又一张地愁眉苦脸。我缩了缩身子慢慢合上了眼:所有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当初林若璃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应该料想到这个决定所代表的含义。我只能安慰自己,林若璃她明白自己需要支付什么样的筹码。 “沅沅。” 我下意识将手中的手机放下,收回望着远方灯盏的目光,呆滞的回过头。视线随着陌清的靠近而慢慢清晰,我看见他的身影脸上立马挂上了微笑,“陌清哥哥你来啦。” 陌清走近蹲在叶菱面前,将一旁的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他抬起头看向叶菱的那双眸子里难以抑制地一点点染上温柔,“开着窗着凉了怎么办?” 他伸手摸了摸叶菱的头发,起身关上了窗,“还是在医院里多观察几天吧。” 我笑着和侧过头的陌清对视,在他显露的温柔疼爱中轻飘飘的吐出了一个字。“好。” 陌清望着我,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好像忽然归于沉寂。 第5章 第 5 章 当我终于逃离出医院,再看见林若璃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她站在高楼的天台边缘,裙角肆意的飞舞。她应该是束起了长发,只是风却牵起了她海藻般粟色的长发到处奔走,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蝴蝶张开了翅膀。 我矗立在人海中,任凭风刮过耳边。想着,明明已经到了夏天为何这风却是冷的刺骨,耳边被划过的地方一片僵硬。 我还想,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林若璃一定更冷。 到了这种地步我才意识到,林若璃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忍受那些的屈辱呢? 我隐约看见她纤细的身影在高楼的边缘徘徊,风吹起她的裙摆,偷偷灌进她的肌肤里。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以至于她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够看见这栋楼的底下聚集起的越来越多的人。她像被困在人群中了一样。所有人都昂着首盯着她,一道道带着探究和身处事外的淡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甚至连用于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她就站在栏杆外,单薄的身姿就好像是一阵风就能够把她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们之间分明隔得那么远,我却仿佛还是能看见她悲戚的面容,和无望的眼眸。 我看见她原来肆意明媚的笑敛的一点不剩。 然后,她低下头看向我们,飘扬的裙角被她甩在身后。 我和她分明隔得那么远,但她像是跨过人群看到我,我也透过了云雾看见她一样。 我感觉林若璃此刻似乎就站在我面前,一张惨白的脸,艳丽的唇瓣微启,幽幽地对我说“叶菱,为什么你还活着呢?” 这话比风更刺骨,似乎连身体里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我感到四肢冰冷,只是呆滞的高高昂这头去看高楼上的人,去瞧那只蝴蝶漂亮的张开翅膀扇动着吹来的风。这一瞬,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周围躁动的人群也与我无关,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张开嘴,我想告诉林若璃,不要。可是我刚张开嘴风便如同涨落的潮水涌进我的口腔,我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的看见远方断了羽翼的蝴蝶极速坠落,坠落。 不要! 我低下头,不远处的血水一点点渗透到脚边,我惊慌地往后退,却发现小腿像是被人紧紧拽住一样沉重。我低下头头,正是林若璃浮在血池里,她探出的双手死死抓住我的小腿,漂亮的裙子被染成了红色,海藻般的长发也散的乱七八糟。 她盯着我,眼里满是怨恨。 那样的眼神,就像是。 就像是要将我也拉下地狱一样。 “小菱!” -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若璃的时候。 她站在闪光灯下,那样的熠熠生辉,好像被所有人拥簇的一颗明星。她随便的一挥手,就有人争相昂首。她只要踮起脚,所有人都成为她的观众。 我看见她走到舞台中央对着所有人微微欠身,脸上是我记得的笑容。 她站在阔大的舞台上,逐渐飞舞起的裙角像是一只扑闪翅膀的蝴蝶,那斑斓的羽翼在灯光下翩翩而舞,看上去耀眼而又惊艳。 我看见她微微仰着头,对所有人微笑,眼里全都是自信和欣喜。 曾经,舞台上的她,美丽的那么的让人着迷。 曾经她,看上去既骄傲又快乐。 曾经… 可是她如今却躺在那,和她被折断的翅膀一起。 都停止了呼吸。 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 她的家庭健全而富裕,父亲是公司老板,母亲听说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他们给了她能给的一切。而她呢?身体健康、容貌姣好、在学校成绩不错而舞蹈上更是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拿下了许多奖项。 她几乎拥有了别人渴求的一切。 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呢? “小菱!” “小菱!” 林若璃站在不远处,飞舞的裙角带着风‘呼呼’地拂过我耳旁。我盯着她,可眼前却突然被铺起一层迷雾,她飘扬的裙角落下渐渐隐在那片迷雾里,而我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怵在原地。 大雾慢慢散去,周围的人影幢幢,噪声也逐渐嘈杂。眼前是相互推搡着的人群,人群间的是被染红了的林若璃。 我忍不住地向前走了一步。 “小菱!”身后突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挡在我身前。 我一点点仰起头看向顾文景,顾文景也皱着眉看着我,“别过去。” 我看着顾文景,我想告诉他,林若璃从楼上掉下来了,得赶紧去救她才行。 我还想告诉他,林若璃跳舞很好看。 我想告诉他,林若璃喜欢陌清。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没有办法告诉顾文景,我亲眼看着林若璃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却什么也没做。 更没有办法告诉顾文景,是因为我,林若璃才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我只能看着顾文景,然后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我内心深处早就隐隐约约的这样一种预感了,但是我却没有去深究它,我放任它,又一次将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 “小菱!这和你没关系!”顾文景用力地捏着我的肩膀,朝我大声说道。 我茫然的盯着顾文景深沉的眼眸,依旧没说一句话。 顾文景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匆忙放开了手,“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也是帮凶。”我低下头,身侧的手紧紧攥着。 顾文景瞪大双眼,“你胡说什么?!” “林若璃她是自己跳下来的,和你没有关系。”顾文景压住声音,温声地安慰着我。“你别想太多了。” 我又埋了埋头,“不是的…” “不是什么?林若璃是自己跳下来的这么多的人都看见了,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和你更没有关系。”他提高了一点声音后又变扭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别胡思乱想了。” “她想要自杀,那谁都救不了她的。” 我抿了抿唇,还想说些什么。 “沅沅。” 我听见不远处有人轻唤了我一声,那道声音就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来到我身边一样,让我有些神情恍惚。 陌清走到我面前,侧目看了顾文景一眼,缓缓低下身子柔声道“沅沅,这就是她的选择。”语落,他伸出手抚了抚叶菱的鬓角,“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眼前的陌清,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神情忽然感到一点安心,但又有些难受。 他依旧那么冷漠,我又看了看眼顾文景,他们都能做到这么冷漠。这样也挺好的,我想,至少不会感到难过,挺好的。 我静静地看着陌清,看着他有些冰冷的眼眸,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回去吧,陌清哥哥。” 第6章 第 6 章 后来,我出席了林若璃的葬礼。 认识了林千洛也是在葬礼上,他站在旁边,一身普通的黑西装,嘴角挂着些温和的笑意,莫名让我感到违和。 林若璃的黑白照摆在大厅中央的桌子上,来往的人程序的合手鞠躬再慰问林若璃的母亲几句便匆匆离去。人群中的每个人都像是装备上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面具,没有人知晓面具下他们的面容。 甚至在不远处正和人拉拢交谈的林若璃的父亲,脸上都没能呈现出太多的哀伤。 只有她的母亲垂着头站在林若璃遗像旁边,神色哀戚,但凑近仔细一看又仿佛只是竖立在那的一块石像。 有人在哭,但是那个哭声是给谁听的呢?躺在那的林若璃吗?脑海里又浮现女孩骄矜的神情,她收到这些为她而落的泪时会是何感想呢?她做出这个决定时有想过这些泪水该怎么办吗?她站在那样高的地方——就不会感到害怕吗? 我站在大厅中央,身边络绎的人群擦过我的肩匆匆走过,我好像被世间遗弃的那一部分,所有人都与我格格不入,像是只有我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那个人。 我下意识紧了紧身侧握着的手,十指忽地冰凉。 “沅沅。” “陌清哥?”一位男生忽然走到陌清面前,似乎有些惊讶。 而陌清漠然地看向挡在面前的男生,没有回答,眼里的神色难辨。 我回头看向陌清。 那男生也并未在意陌清的过度冷淡,转过头来看向我笑着说道。“我叫林千洛,林若璃的哥哥。” 说着,他朝我伸手。我抬头朝他看去,那双眼睛微微带着笑意让我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我怔怔地看着他,感觉头被撕裂般的疼,有许许多多东西争抢着冲进我的脑子里,那些东西叫嚣着仿佛要吞灭了我一样。 天地好像都在眼前翻滚起来,眼前人开始模糊不清慢慢地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叠,那一瞬间我竟以为我回到了六年前,也正因为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我清醒过来。我动了动指尖,身侧的手依旧抓着一块温暖的玉石。 林千洛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我重新看向眼前的人,礼貌的笑了笑,但却没有上前去和他握手。 我感到自己的四肢发冷,几乎控制不住的打颤。 他似乎有点惊讶却也没有露出不快的神情,只是悻悻地收回手“你是小菱吧,我经常听若璃提起过你。” 我皱了皱眉,没有去质疑他。 “一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说着林千洛突然朝着我弯下了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吃惊的注视着林千洛的肩背,心底涌上一种难以言述的情绪。而身边的陌清终于失了耐性,淡淡地瞥了一眼林千洛,一语不发地拉着叶菱的手走开了。 林千洛直起身,看向已经走开了的两人无声地笑了笑,转身回到林若璃的遗像旁。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面上依旧温和谦逊,无懈可击。 陌清拉着我回到车上,我远远望向黑压压的人群,有些苦涩。 “沅沅?”陌清伸出手擦了擦我的额角,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然满头大汗。 我抿紧嘴角,不想露出太难过的表情,摇了摇头。“没事。” 陌清凑了过来,抱着我的头,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温声说道:“沅沅,别胡思乱想。” 我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热的气息,轻轻笑了。我感到高兴,此刻陌清抱着我,我还能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温度。还能够听见,他的温声细语。但我的心却逐渐冰冷,我不由回头望了一眼。穿着深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或哭泣或哀伤,可离去的脚步那样轻快,轻而易举地就甩开了那些黑白的丝带。 那更里头的人呢?我忍不住往里头望去。 可看见的依旧只有人墙,交错陈列着挡在我面前。 我回抱住陌清,慢慢环住他的腰,垂下眼。 陌清似乎是感受到了怀里女孩的不安,他垂眸看着怀里瘦弱地仿佛只要他一晃神就会消失不见的女孩,眼神柔和下来。“没事的,沅沅。” “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守着什么呢?死的人能够听见外面的哭声吗?还是说那些情感能够给她勇气让她选择新生? 她觉得自己并不希望在自己葬礼上听到哭声,无论那泪水是出自什么。 - 再后来,林千洛来找过我。 他坐在我对面,脸上还是温和而又淡然的笑意,他一只手捻住茶盖,一手端着盏托,沿着杯壁啜了一小口才抬起头来看我。 我盯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些疑惑?”林千洛放下茶盏,幽幽道。 我盯着他刚放下的茶盏没听见他的话。 林千洛也不觉得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叶菱,“我和林若璃的关系并不好。”顿了一下,他又道“所以常和我谈论起你的人并不是林若璃。” 这次他说的话我听见了,我看向他,也不接茬,因为我知道,他今天来找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的。 林千洛看着对面沉默的叶菱似乎感觉好笑极了,他往后倾了倾身子,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其实我是私生子。” 他就那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不痛不痒的事一般。 “我几年前才回的林家,你的事,我都是听沐婧说的。”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又抿了一口,说道:“你也知道,沐婧喜欢陌清嘛。” 我静静地看着林千洛,比起沐婧喜欢陌清,我更惊讶的是林千洛是私生子这件事。 “当然,沐婧也很喜欢你。”林千洛喝了口茶,又补充道。 我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的不自然。可是林千洛就像是戴着一副精致的面具,露出的都是毫无破绽的笑容,这幅笑脸让我莫名有些熟悉。 而关于沐婧喜欢陌清的事。 陌清一直都是万人瞩目,大家所追求的那一个。 林若璃是,沐婧也是。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不适的蜷缩了一下手,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林千洛一副笑脸,“我是想和你说有关若璃自杀的事。” “其实她这两年精神状态都不是很稳定,所以做事情也总是很激进。”他举着茶杯,眼神却朝我这边看来。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对这些话从林千洛嘴里吐出来感到排斥。 男生对此却没什么忌讳,反而一副要与叶菱谈天论地的架势,开始讲述。“可能是我的出现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在很多场演出上的表现都差强人意。嗯...她呢,对自己的要求又很高,就钻起了牛角尖。” “其实我中途也劝过她,只不过她对我的存在实在是难以接受,到后来我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林千洛摊了摊手。 最后他关切的看向我,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我听说她跳楼的时候你就在现场,没被吓到吧?”我盯着他的笑脸,有些不可置信。 可林千洛还在若无其事的继续讲着,“还是她的性格被养的太娇纵,一点的挫折都受不住,看到别人开口就觉得是在议论她,听到一点意见就觉得大家是在侮辱她。大家其实不过是——” “够了!”我忍无可忍。“她已经死了。”林千洛的话在我耳边轰鸣般响起,我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虚伪的可怕。 林千洛盯着她发白的嘴唇,轻笑了一下。“是啊,自杀身亡。” 我怎么可能会对这样一个男人有熟悉感呢?我摒弃之前的那个想法匆匆离去。 第7章 第 7 章 “小菱,你身体好些了吗?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非要你来看我打球,你也不会晕倒。”左迹泽垂着头站在我面前,没了一直以来神采奕奕的神色,他低着声,声音干涩。 我强迫自己露出尽量自然的表情,对左迹泽讲道“不怪你,是我体质太差。让你担心了,抱歉。” 想了想,我补了一句,“下次再去看你打篮球。” 左迹泽终于抬起头,嘴边也有了笑意,他朝我眨了眨眼,笑道“下次我找个人陪着你一起看。” 我看着左迹泽,我看着他的笑容,似乎在他这里自己拥有着无上的权利,随便的一句话就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 可是这份权利背后代表的沉重,我承担不了。 我们都没有提林若璃的事,只是偶尔对视,会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其中同样沉重的东西。偶尔会有同学讲几句道听途说的传言,但很快便以唏嘘声结尾,我知道,很快学校里就不会有人去谈论有关这个眼眸明亮、有些高傲的女生了。 每个人都埋着头,急匆匆的走着自己的路。 “小菱,没事了?”顾文景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侧过头,用平常的语气嬉笑着问道。 我突然想起林若璃跳楼的那一日顾文景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神情。我才记起来,顾文景也是一个很冷静理智的人,他和陌清一样的冷淡,一直以来他就是那样一个人,而眼前的他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已。他原本就是与我不同的,自始至终,只是我故意遗忘了。 我眨了眨眼,也用以往一样的语气回答他,“没事了。”我们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谁也不去拆穿谁,谁也没有资格去谈论起。 我只是希望,一日复一日,日日如朝。 顾文景看着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没有心思去猜测他笑容之间隐含的深意,我已经逐渐明白,有些路是注定要踏错的。 “对了,小菱,下个星期我们和清大的就有场友谊赛,场地在他们学校。”左迹泽急匆匆的又从后面跑到了回来,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后脑勺,才继续说道“你…去么?” 我看着左迹泽,想了想,下个星期好像到了复检的日子,不知道他们的友谊赛在什么时候,会不会撞上。 顾文景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仰头问左迹泽“你们是下个星期什么时候啊,我也去啊。” “星期五。”左迹泽笑嘻嘻的摸了摸头,“我们星期五两点半开始,四点应该结束了。”说着,他转过头来看我,“小菱,你…有时间么?” 我笑了笑,下个星期五只有早课,平常的那个时间我都是去学生会看着陌清处理学生会的事务或者直接回家的。 不过,四点结束的话,正好陌清也应该处理完学生会的事了。 “好。加油!” “小菱!终于见到你了!”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刚一转视线,眨眼间一个人就站在了我面前。“总算来学校了。” 颜星诺看着我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到了医院却不让我们见你,陌清学长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我无奈地看着她“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们来了,不过其实我没什么事的,只是需要休息而已。” 她听了却连忙摆了摆手,“我开玩笑的。” 说完她看了眼旁边的左迹泽,“迹泽,我听说你们下个星期和清大有场友谊赛,我去给你加油啊。” 左迹泽似乎还有些不习惯,抬着胳膊低声应了“谢谢。” 我看见颜星诺的神色黯了黯,随即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没事。” “对了,下次我们一起去烧烤吧,我找到一个好地方。”颜星诺笑着对我说,余光不住地往左迹泽身上瞥。 我看着颜星诺脸上一点点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期待的神色,双眼明亮。那一刻,我好奇的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这样期待的感觉,自己有多久没有过了?转而我也好奇,颜星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左迹泽的呢?为什么? 如同她也奇怪左迹泽为何会喜欢上自己一般。 我很快将视线从颜星诺身上移开,我没办法答应颜星诺,但也没法拒绝她。 不该给左迹泽期望,却又不能完全坐视不理。 左迹泽看着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叶菱原本有些躁动的心也忽的就平静了下来。“下次再说吧,最近有很多比赛我得训练。” 颜星诺看了看身边的左迹泽,又回头看了看我,淡淡的笑了一下,“好,那你加油。” 今天下课的比平常早了点,最近老师们不但不再拖堂,铃声一响,甚至比学生还要走得急。 我看了眼窗外比以往都要明媚的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学生会等陌清。 我收拾好东西刚走出教学楼,就遇到站在楼梯口的颜星诺。她似乎在等我,看见我从楼梯走下来时显得有些踌躇不决,但眼神却还紧紧地盯着我,我没有多想的走上前去。“在等我吗?” “小菱。”她依旧盯着我,那眼神似乎透着些哀怨。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突然就知道了她来找我的理由。 颜星诺抿了抿唇,像是察觉到了不该对我露出这种神情,收起情绪,低声道“我喜欢左迹泽。”她直视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左迹泽。” 颜星诺说起左迹泽的时候,眼里就好像有万丈光芒一般,整个人都发着光。可也只有在遇到左迹泽的时候,这个一贯骄傲自信的姑娘会变得小心翼翼,犹豫不决。 “你…他……你喜欢他么?”她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伸出手想要怀抱,却又担心得到的是冷漠的疏远。 “我不喜欢他。”所有人都看出了左迹泽对我的感情,其实我也知道。但除了拒绝,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看着颜星诺纠结的神情,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左迹泽和我只是朋友。”沉默了一会,我补充道“只可能是朋友。” “别担心,星诺,去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吧,不用顾及我。”我抬头,看见远远朝我走来的陌清,和颜星诺道了别”我要回家了,再见星诺。”我绕过她,朝陌清走去。 天际边一抹橘黄渐渐渲染开来,像是在一片澄澈的天空上描绘了一副色彩浓重的油彩画。 很压抑的颜色。 我一边走一边扬起笑容。“陌清哥哥。” “回家吧。” 越过那棵高大的流苏树,远远的就能看见站在校门外的沐婧。我看着她模糊的身影,只觉得这一幕太过熟悉了,这样的等待我已经数不清看到过多少回了。 远远的沐婧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旁的陌清身上,嘴角挂着温和恬淡的笑容。她没有动,就静静地等着我们一步步朝她靠近,落日的余晖打在她身侧,自然美好。 “陌清。”她就站在我们面前,笑语晏晏,“这个周末,有个宴会,你有时间么?”沐婧默默地盯着陌清,眼里只有一片的清明淡然,让人难以拒绝。 我顺着沐婧的目光回头看向陌清,忽的想起,这个周末是沐婧的生日。沐婧并不常来找陌清的,虽然她对陌清的喜爱也很明显,甚至我也听说过两家有可能联姻的流言,但沐婧总是很克制于陌清的见面。但同样的,她也从不会放弃见面的机会。 我第一次见沐婧也是在宴会上,那时我刚刚被收养也是第一次参加宴会,我还记得她那时拉着身边大人的手,小心翼翼地看向我们,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明亮又生动。在那个偌大的社交场,只有沐婧会同我搭话,她总是用希冀的眼光看着我,温声地和我说话,虽然话题的最终都会落回陌清身上。 一开始我总会很期待与沐婧的交谈,因为在那个偌大的社交场,除了陌清,其他人都那么陌生,我也渴望能够拥有一个朋友。她那么温柔、淑静,宛如耀眼的公主,我是想要和她成为朋友的。 可我很快就明白,我们从来都是不对等的。她字里行间,在乎的从来只有陌清一个人。而她们两站在一起时是那样和谐,我很快就明白她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我在她眼里不过是陌清的妹妹,甚至是一个附属品、一个工具。 陌清低头看了看思绪不知道飘到哪去了的叶菱,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低声说道“知道了。” 沐婧依旧是一副安然若之的样子,就像早知道了会是这个答案,她微笑着补充道“记得带上小菱。”她似乎还想要多说两句,但我们之间的话题其实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会去的,沐婧姐姐。”我看出了她的神色,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赶紧答应下来,想了想又对沐婧笑了笑。 沐婧也朝我抱歉地笑了笑,随即道了别。 头顶又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我仰起头,冲着陌清笑道“走吧,陌清哥哥。” — 我们都像是患得患失的孩子,害怕手心的糖果会被抢走时也渴望着其他孩子的玩偶。 第8章 第 8 章 “小姐,少爷,你们回来啦。”一名女生朝两人迎去,欣喜地接过两人手中的包。“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今天有鲫鱼汤哦。” 有几天没有见到她了,我很快被她的热情所感染,开心的跟了上去,“这几天去哪玩了?” 于是她侧身和女孩说起这两天的见闻,目光下意识的扫过她消瘦的脸颊和惨白的唇。她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手串放在了女孩的面前晃了晃。“给你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无奈地瘪了瘪嘴,“你又去哪参拜了。” 那个比叶菱大了几岁的女生嘻嘻的笑了起来,“这次的山特别好爬,我一下就到了。爸爸说我简直如履平地呢。而且我们去的早,山上特别漂亮!” 我合拢双手将那个手串收了起来,“我都快可以去庙里摆摊啦,你不用特地给我带的。” “那可不行!”女生责怪的看向她,“去都去了,伴手礼嘛~你嫌弃呀。” “没有。”我摇头,“好玩的地方那么多,你应该多去别的地方玩玩,好不容易回趟家。” 女生伸出手指点了点叶菱的额头,调笑道“我就爱爬山,锻炼身体。这个不过是顺便给你买的啦。” 我心下温暖,朝她笑了笑,“知道啦,谢谢你顺便给我带的礼物,我今晚就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带着睡。” 一边的陌清见相视而笑的两人,手脚轻盈了不少,他将自己搭在手臂上的外套给进屋后脱了外衣的叶菱披上,“空调温度好像有点低。” 我看了看肩头的外套,赶紧伸手拽住,“那我先回屋换衣服了。” 陌清看着飞快奔向房间的叶菱,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早晨的文件寄到了吗?”他拿起茶几上昨日没看完的杂志,似是随意问道。 身后一名西装笔挺的男人很快就回答他,“下午寄到了。” 于是陌清没再说话,认真翻看起手中的杂志。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叶菱才换了身家居服下楼来。陌清回头看着叶菱走到身边坐下,笑着放下了正看到核心论据的杂志,“今天高数是不是上到积分了?有没有不清晰的知识点呢?” 我刚想摇头,但瞥到陌清希冀的目光又赶紧收起了下巴,说了一个老师下节课才会讲的知识点,然后陌清便开始为我讲解起来。我认真的听着,偶尔丢回几个问题,很快就明白了。 其实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多聪明的孩子,学习时更多的是顺着老师和课本的思路去理解,一遍又一遍的巩固。但是为了能够跟上本就放慢了步伐的陌清,她在初二那年跳了一级,赶在了陌清大学毕业前跨入了他所在大学的大门。我偷偷看了眼茶几上的那本杂志,又抬起头去看陌清,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陌清哥哥,你要读研吗?” 陌清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点了点头。“是的。” 我大致猜到了,舌头抬起又抿唇咽了咽口水,“陌清哥哥,我......” “沅沅,我会为你申请交换生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国。”他倾身摸了摸叶菱的头,“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可是...”我盯着刊物上大大的‘生物’两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陌清只以为她还有忧虑,“别有负担。”陌清温柔的劝解。“沅沅,以你的成绩申请交换生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虽然陌清现在是生物医学和工商管理双学位在修,但是、难道,陌清之后会投身医学事业吗?不可能的,哪怕他安慰她说医学学科有利于他参与公司开发医药器械的工作,哪怕陌爸爸同意了这样任性的要求。 “考HBS学院吗?”我怀着侥幸问道。 “啊。”陌清像是才反应过来,他看向桌上没收起的那本杂志,“可能会优先考虑雾都的IC。” 我的心往下一坠,“陌清哥哥——” “沅沅。”陌清却笑着叫住明显慌了神的姑娘,“这是我的选择,你能理解我吗?”他将手轻轻搭在她的发顶,慢慢地抚顺发丝。“我不想也不希望你为此感到负担,我只需要你相信我就好。” 我抿紧唇,无力感再次将我冲没。 此时刚才那个女生恰好从厨房走了出来,站在叶菱的侧边,于是陌清下意识向她看了一眼。两人都静静地守着垂着头还在思考的叶菱,谁都没有催促什么,只是陪伴。 过了一会儿,叶菱忽然扬起了头,看向陌清,轻声。“我知道了。” 陌清很早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哪怕是她上高中的那两年,他们也依旧同进同出。要让他留叶菱一个人在国内他实在很难放心,尤其是这几个月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陌清更加不放心一个人走了。 “不用担心,沅沅。我能平衡好的。”其实高中的时候陌清犹豫过要不要复读一年,但是不知怎么被叶菱发觉了,然后她瞒着自己在初二那年跳了一级。陌清害怕她会再瞒着自己偷偷熬夜学习,最终打消了念头,而且如果多读一年他想走的路又得延后一年,他等不起了。他早已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能够赶紧独立了,他多希望自己能更成熟一点,快一点独当一面。 仿佛长大了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好了,去吃饭了。”陌清前一步起身对叶菱伸出了手。 我借力站了起来,不经意般问道,“我想要和哥哥一个学校的话是不是转个专业比较好?” 陌清领着人往餐厅走去,想也不想地就回答道,“没事的,艺术学院在他们隔壁新建了一座院区,很近。” 我就知道。 我抽回自己的手,刚好已经到了餐厅,自顾自坐下后我没在说话,陌清依旧体贴周到的为我布菜,可我却觉得味如嚼蜡,鲜白的鱼汤路过舌尖只留下一地苦涩。 第9章 第 9 章 头顶的流光熠熠生辉,打落在偌大的厅堂中央,落在四周的人的肩膀上。一眼望去,大厅中人们纷纷举着酒杯摩肩交谈,熙熙攘攘。 小女孩小心的站在陌清身后,在其他人上来与他交谈时才敢偷偷抬起头来朝他看去。越看她就越觉得好奇,为什么同样是小孩,他却能那么完美的融入大人之中呢? 陌清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微微侧了侧头,用余光瞥了眼那个刚来家里不久,却老是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姑娘,她的目光让他的心里涌上了丝丝烦躁。 “在这里等我。”随便丢了句话就朝前面走去。 女孩看着慢慢走远的陌清,心里有些慌张,但还是乖乖地站在了原本,没有动。 另外一边有几个小姑娘路过,看见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的孩子,凑上来疑惑的盯着她,问道“你是谁啊?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女孩看着眼前围着她的人群,缩了缩脖子,小声回答她“我是第一次来。” 站在中间的那个小姑娘听见她的话好像是抓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走到了她面前,低声笑道“第一次来?你就是那个陌清新找来的妹妹?”说着她捏住了那孩子的脸,手劲有些大。 女孩似乎感到了害怕,一种对恐惧的本能畏惧忽然将她笼住,女孩呆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漂亮的姐姐,身子微微颤抖。 那个小姑娘盯着这个多出来的客人看了看,笑了“希望你能好好发挥你的作用。”她松开了手,往身边人的衣裙上蹭了蹭,回过头来笑语嫣然地对她说“不然是要被送回原来的地方哦。” 听见她的话,女孩感觉自己脑袋里的那根弦好像突然地就断了,身体仿佛不听自己的使唤一般开始颤抖,四肢也在瞬间变得冰凉。 四周依旧一片喧闹,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小姑娘随意瞥了一眼在不停发抖的叶菱,挺着背走了。 陌清和人交谈完转过头来发现身后空荡荡,才想起来刚刚将那个小姑娘留在原地了。 他呆的有些不耐,想着早些结束这无聊的宴会,回头去找那个小姑娘。而等他找到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时,就看到,那个小姑娘蹲在原地,缩成小小的一个,全身都在发抖。陌清看见她抱着膝盖,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她蹲在角落里,像是与周围的世界无关。 陌清抬脚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 他静静看着这个小鬼像蘑菇一样长在角落里发芽,只是旁观。 不知过了多久,宴会上渐渐有人离场,也没有原本的喧闹,头顶的灯显得更加闪亮,照的晃眼。身下的人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陌清就看见,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抬起头望向他的那双眸子映着灯光,泪水一滴一滴地往外流。 蘑菇变成流浪猫了。 看见他,那个小姑娘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退到他身边,看上去乖乖巧巧的。陌清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而且似乎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泪眼朦胧。 他张了张口,似乎应该在此询问一下,却怎么也说不口,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小姑娘在他身旁轻轻地唤了一声,“哥哥?”声音软糯清脆。 心头又是涌上一丝烦躁。 —— 走进建落在偏僻郊区的别墅,映入眼帘的大厅是一副富丽堂皇的景象。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米白色华丽的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像是由最古老隐秘的文字组成的,而复杂的幽紫纹理的天花板,配上了简洁式的水晶吊灯,虽是欧式的装扮却搭配了古典檀木的镂空旋转楼梯扶手。空间设计的也恰到好处,名牌的座椅处处彰显了浓厚的奢华之味。 风格独特,教人赏心悦目。 音乐悠扬奏起,大厅里的人眯着眼,一副慵懒姿态,手里握着的高脚杯在灯光下泛着淡淡光晕。 沐婧一身白色曳地裙,漫步落下,长发披肩,娉娉袅袅。小巧的脸上画上了精致的妆容,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清清冷冷的。 她踩着高跟从高处款款而来,如童话故事中的公主,光彩照人。 “陌清,你来了。”沐婧从侍从手里接过酒杯,往陌清的手里递。 我站在不远处看见陌清另一只手还拿着我的提包,他接过沐婧递过来的酒杯,抬头抿了一口,随手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陌清看了眼还站在面前的沐婧,有些不悦,冷声道:“有事?” 沐婧恍然地看着陌清,手里紧紧地握着酒杯,她似乎没听见陌清的话,只盯着陌清,那目光里带着懵懂,又带着些抗拒。 看着身前的沐婧依旧沉默不语,陌清皱了皱眉没再理会,越过她而去。 沐婧杵在原地,睁着眸,思绪万千。 倏地,一个少年来到沐婧面前,他抿着唇,半天才伸出手,将她死死抓在手里的酒杯扯过来,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开口道“小婧,我带你去休息。” 沐婧侧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林千洛,怔然,“千洛,你说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无情呢?”她摸了摸自己精致的脸庞,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是哪儿不够好呢?” 林千洛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侧眸看向沐婧的眼里却深沉一片,像是溺入了深海,一点点失去呼吸的压抑。“小婧,你怎么还不明白。”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直在被压在喉里反复涌动的那句话,“陌清不喜欢你。” 沐婧对上林千洛的眼睛,她的眼里染上了泪光,一片怆痛,“难道我看不出来吗?...我只是,我只是,我以为...总有一天会被喜欢的。” 林千洛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掺着沐婧往楼上走去。 他一直都知道,沐婧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她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她的心里怂恿着她往陌清那跑。林千洛不知道这条路有没有南墙,他在等着这面墙竖立起来,他在等,等沐婧撞上这堵墙,等沐婧回过头,等沐婧发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自己。 “陌清哥哥。”我看着陌清朝我走来,也看见了他那冷漠的态度。 陌清疑惑的看向我,温声,“怎么了?” 我从他的另一只手里抢过我的包,抱在怀里,歪头笑了笑“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我观察着陌清的表情,看他慢慢蹙起了眉,我抓着怀里的包,接着说道“今天是沐婧姐姐的生日。” 陌清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那又怎样。” 我有些无力。“至少应该祝她生日快乐不是吗?” 陌清想说没有必要,但他对上叶菱明亮的眸子,那双眼睛里盛着的信任和崇拜一如既往,当她如此定定地看着你时,陌清无法拒绝。虽然这个孩子看上去脆弱的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带走,但陌清也知晓她的固执和坚韧。她温和、乖巧、善良得过了头,但她从来不是个温顺的孩子。 “我知道了。”他立马就败下阵来,抚了抚叶菱的鬓角,“在这等着我。”他将人领到沙发处坐下才准备离去。走着,又回头,“别让我找不着你,好吗?”他语气中覆上浓浓的宠溺,温软细语,原本冷峻的面容也破了冰,显露出一丝柔情。 而待在原地不动恰好是我记事以来最拿手的事。 第10章 第 10 章 直到陌清的身影汇入人群我才转回头,我的目光很快被桌案上摆放着的小蛋糕吸附。我眨眨眼,再眨眨眼,悄无声息地挪了挪屁股,又挪了挪。 蛋糕精致美丽,绵密的奶油上装点着不同的水果粒,看上去诱人极了。我忍不住伸出手看看看杯托上的纹路,指尖触及时却忽然一个激灵撤了回来。我瞧着那小蛋糕赶紧退回阵地,拍了拍胸口,自语“还好还好。”说着偷偷往那边瞄了眼,心虚的又坐远了点。 等待是无聊的,我又盯上小洋裙裙摆上的流苏,手指穿梭在流苏的缝隙之间,理顺又抚平,再缠绕起小手上的淡蓝色丝带,一次次解开它又重新系上。 “小菱。”忽然头顶盖下一片阴影,遮挡住迷人眼的琉璃灯盏。 我昂首去寻声音,左迹泽就立在我面前,他显然有些欣喜,扬着嘴角,目光如炬,甚至比那灯光还要耀我的眼。他欣喜过后,才想起来小心在我旁边坐下,不一会又忍不住开口问道,“小菱是刚来么?一个人?陌清学长呢?” 我一直都不大会应付左迹泽,只摇了摇头,解释,“来了一会儿了,陌清哥哥去找沐婧姐姐了。” 左迹泽点头,连忙又找话题,“我来还没见到沐婧学姐呢,刚好等学长回来了我再去。” 我也不知如何作答,只点点头。“好。” 左迹泽的到来并没有让我感觉到安心,反而让等待变得有些难熬起来。她停下小动作,抬头往大厅的人群之间望去。就像她能答应林若璃透露陌清的喜好一样她对沐婧也从来有问必答,她希望陌清能够尝试接纳更多的人。 “小菱。”左迹泽突然低低唤了我一声。 “嗯?”我犹豫片刻还是转过头看向他。左迹泽低垂着头坐在那,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不安的交握。 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我从来没有见过左迹泽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紧蹙着眉头,抿着唇,视线始终落在脚下。 我半张嘴,话在齿间转了转,又逃回了喉。 “小菱…我们…我,我……我是…左迹泽。”他又埋了埋头,将额顶在手背上,嗓音微哑。 我心跳一缓,“你…你说什么呢…” 我震惊的看着伏着头的左迹泽,抓着包的手禁不住颤抖。“你在说什么啊,迹泽…” “叶菱!”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的闯了进来。 我刚抬头,一道黑影袭下,脸颊突然一阵火辣。我有些头晕,可是头顶的声音还在不停叫嚣,像是有人将我的脑袋来回拉扯。我捂住耳朵扶着手边的桌椅艰难的蹲下身子,那个声音穿过我的耳鼓要把我撕扯开来一般。 “叶菱,你这个害人精,你凭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什么事都没有的好好活着?”左迹泽赶紧冲上前架住那个疯了一样的女生,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她的嘴,但那个女生仿佛一只失控的野兽,挣扎,撕咬,吼叫。 无论我怎么按住自己的耳朵那个声音还是刺进我的脑子里,眼前景象忽然间就变得凌乱。我抬起我的头,急切的想要甩开眼前混沌的画面。但是那些画面就像是已经充斥了整个世界,我被困在里面四处乱撞。身后的野兽还在追着我。 “走开!走开!”我回过头朝那头野兽大喊。“你不要再来了...”我虚浮在混沌中,天南地北到处都是那个野兽的样子。我逃不掉,只好对着四周无数只的野兽哀求着“你不要再出现了,拜托你,放过我吧...” 我觉得眼前的光晃了晃,杂乱的画面一寸寸的褪去,一个人走到了我面前。我仰起头看向她,看见她的一刹那我的头脑里也仿佛闪过一道白光,胸口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我地上紧靠着坚硬的沙发四肢麻木而无力,断断续续的吸了一口气,我努力平复着呼吸,但眼前的画面还是逐渐模糊,耳边也更加嘈杂了,偏偏只有感官无比清晰,我甚至感觉的到额角的汗水顺着轮廓滑下滴落在颈间,它滑过皮肤,就好似在胸前的皮肤划开一道裂痕。 那只黑色的野兽还在眼前不断颤动,它愤怒的大声嘶吼,将我带到了一片丛林中。拨开灌木丛的掩盖,那个女人笑着站在面前无声的对我说:“叶菱,你没发现吗?”她漂亮艳丽的唇角一张一合,远方就响起了哀歌,“在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总有一天陌清也会被你害死的。”那歌声将刀片缓缓送进我的身体里。“就像你害死白沫一样。” 痛。 我想伸出手来,可手指却僵硬的就像不属于我。“好痛啊。”我想呼救,却想起来自己已经连呼吸都困难了。 “小菱!” “小菱!” “药!你的药呢?” 耳边依旧喧闹一片,可我就连睁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身体很沉重,带着一股熟悉感投靠我而来。 “沅沅?!” 我努力地抬了抬眼帘,但最终放弃了。 我又动了动嘴,然后感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下意识地我就含在了舌下。 “沅沅,含着。” 周围一瞬之间安静了不少,我的四肢也没了刚才的冰冷,体温似乎在一点一点回升,意识一点点在清醒。 就是这一瞬之间像是有人将呼吸还给我了一样,窒息感突然对我避之不及,手指没意识地颤动了一下,我艰难缓慢地睁开了眼。 透过头顶炫目的灯光我看见了陌清,他抱着我,用胳膊扶高了我的头,另一只手捏住了我的手。看我醒了,那凑在一起的眉峰稍稍松了些。 他低头亲吻我的额头,沉声,“没事了,沅沅。”他盯着我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没事了。” 陌清抱着叶菱,他略有些粗鲁的捏着叶菱的手臂,像是在感受底下温热的血液。他发现了自己的手在发抖,后背被汗浸湿冷地他牙床都在发颤。 可他还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从容应对了。 —— 几日前。 左迹泽抬头,轻笑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坐在他面前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抬起手,端起茶,低眸饮了一口,没有回答。 左迹泽气愤,起身欲走。 “别再自欺欺人了。”林千洛放下茶盏,嘴角勾起笑意,眼里犹如潺潺溪水明澈清冷。他扬头,对着起身的左迹泽又说道,“你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左迹泽侧身,也笑了,“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直视林千洛看过来的眼睛,顿了顿,“还是说,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呢?” 林千洛有点意外,但还是继续说道,“小菱不是平易近人的性子不是吗?”他自顾自分析着,似乎在和左迹泽比较谁更了解叶菱。“所谓你觉得你凭什么得到她那为数不多的耐心呢?”不等左迹泽的欲言又止,林千洛也站了起来,左迹泽比他高出一些,但林千洛此时却显得更咄咄逼人,“你是与众不同,但,与众不同的真的是你么?” 他上前了一步,走到了左迹泽面前,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左迹泽的轮廓。左迹泽没设防,顿时惊地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千洛。 林千洛没再动,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左迹泽,半晌,他开口嘲弄道,“或者说——她透过你的影子看见了谁呢?”他摆上了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展现出了身上的傲慢,但也是一刹间的事,他又变回温和清冷的样子。 “什么影子,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样?”左迹泽的脑子一片空白,看着面前不停变换着神情的林千洛,左迹泽不禁后退了一步,他根本就弄不明白林千洛这个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林千洛皱了皱眉,像是因为他的提问感到困扰,他沉思了会,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手指僵了僵,最终还是打开了相册,举起手,屏幕对准着左迹泽。 莹白的光从屏幕散发而出,闯进他的眼帘,左迹泽被着亮光一晃,忽然有些头脑发胀。他看着手机里的人,手脚轻颤。这个人,他熟悉却又绝对的陌生。因为这个人,长得和他十分相似。太像了,左迹泽甚至怀疑这人是他的孪生兄弟。 不过照片有些久远了。 林千洛始终皱着眉,他见左迹泽已经看到了立即收起了手机,坐回位置上,新沏了杯茶。 “这个人是谁?”左迹泽回身。 林千洛吹了吹茶水,低饮了一口,没有理睬。 “他是谁!?”左迹泽冲上前,拎着林千洛的领子,怒声。 一直以来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都可以明了了,一想到叶菱的温声细语,低眉顺眼,这些,都是因为另一个人。这么长久以来,叶菱都只不过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她对他展现出来的温柔和顺从都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有与那个人相似的样貌。仅此而已,左迹泽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瞪大眼睛看着林千洛,呼吸逐渐紊乱。 左迹泽最终还是慢慢松开手,怅然,“怎么会是这样......” 自己那些已经昭然若揭的心思,原本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悸动,本以为,自己总归是有机会的。本以为。 结果,这些都是笑话。可这个笑话,左迹泽一点也笑不起来。自己珍藏如宝的情意,那些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东西,怎么会变成一个笑话呢? “我只是左迹泽。”他死死捏着拳头,瞪着面前悠闲自在的林千洛,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我会证明,我只是我。” 林千洛听他幼稚的威胁笑出了声,他抬起头看向左迹泽愤怒的目光。“是吗?你要怎么证明呢?”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怎么?你觉得小菱对你也是有感情的?”他不留情面的嘲笑“如果你真的有这个自信的话,我倒是要对你另眼相待了。” 林千洛手指敲打着桌面,语气变得低沉。“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左迹泽听着他带有轻蔑的话语除了瞪着他什么也反驳不了,因为他内心那颗种子正慢慢探出头,左迹泽感受到了它的存在,所以无话可说。 “你不过是个赝品罢了。”林千洛站起身,“所以别总得意洋洋的跑到人家面前摇尾巴了。”他冰冷的视线刺伤了左迹泽。 “懂了吗?” – 冬日里遇到那抹暖阳,黑夜里能够点亮一盏明灯,漂浮游荡在大海上看见唯一的一块浮木。这些都是心怀希望的人才会渴望的东西,悲观主义者严重的未来并不会有所不同。 第11章 第 11 章[番外] 我的一生,总要抓住些什么。 [林若璃] – 林若璃踮起脚尖,手臂从头顶落下一道弧度,她微微弯下腰,另一只手缓缓滑过身前,像是轻轻抚过了谁的脸颊,动作里全是缠绵和温柔。她突然纵身一跃,裙摆扬起,那一瞬间,她仿佛化身成了一只蝴蝶,翩跹着翅膀,随着风而舞动。她在舞台上,不停地跳跃旋转,抬手踮脚,她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 她笑着,满足且骄傲。 落幕,林若璃欠身,台下一阵轰动,掌声响彻场内。 林若璃站在高高的舞台上,高傲地抬着下巴,神情透露出一点欣喜。 可她看见台下争先恐后要凑上来的人群,眼神变得淡漠。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从不会和她有任何的接触,对她更是冷淡疏离,可是… 也只有那一个人,是在她不堪狼狈的时候唯一一个没有朝她投去异样眼光,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有那一个人,无所谓她的荣辱。 只有这个人,她想要接近他,触碰他,想要…得到他。 林若璃视线不自禁地朝着二楼望去,目光突然间锁住了一个身影,那个人微微倾斜肩膀,似乎在听身边的人说些什么。隔着这么远,林若璃却觉得自己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此时脸上挂着怎样的表情,而一张一合的嘴吐出来的话又是怎样的冷淡。 光是想着林若璃就难以控制自己,想跑到他面前,想就这样冲到他面前,然后接到他异常冰冷的眼神,他无情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只是想象,这样的心情就咚咚咚地敲着她的心脏。 林若璃捏着颤抖的手,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二楼,几秒过后才转身离场。 林若璃退到化妆间急急忙忙换下服装,卸妆重上,所有动作都迅速而又完美,像是练习过百遍,就为了这一刻他的到来。她是倒数第二个上场的,在她后面只剩最后一个节目。 来得及。 林若璃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小跑着朝观众席去,她摸着自己狂跳不停地心脏,暗暗想着,我已经不想再等了,我要见到他,我要去见他,我爱他。 – “你认识他??”林若璃惊讶地喊道。 她抓住男生的手臂,焦急地看着他“他是谁??” 那个男生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臂,皱了皱眉,才不温不火地徐徐说道,“陌清。” 他无视了紧紧抓着他的手,看向林若璃,神情淡漠“时聚集团董事长的儿子。” 林若璃呆呆的看着男生,轻声问,“是创建了Once again的陌清?” 男生似乎有些不喜欢这个问题,点了点头。他见面前完全愣住了的林若璃,抽回自己的手,淡声对她说道“建议你别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说完后,他笑了。林若璃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对着自己笑,可是这笑容里透露出来的,并非善意。 林千洛垂下眼帘,“他看不上你的。” 林若璃原本还恍恍惚惚的,但林千洛目光所及之处一阵火辣,而反应过来林千洛的话后顿时怒火中烧,抬起手肘朝着林千洛的脸上挥去。看着林千洛瞬间变得通红一片的脸颊,林若璃稍稍冷静了一些,冷哼,“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说话的时候都不知道想想自己的身份吗?竟然还敢对我指手画脚?是不是最近过的太舒服了,让你忘记自己下贱的身份了?给我滚远一点,别在我眼前晃悠。” 林千洛看着背过身去的林若璃,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勾起,“我这可是…好心提醒你啊。”他拍了拍自己出现了褶皱的袖子,转身离去。 – “这不是林若璃吗?”一个女生拦在林若璃身前,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林若璃。周围的人也随之凑过来,纷纷笑道,“哟,怎么?要给我们表演脱衣舞吗?” “开什么玩笑,林大小姐会给你跳舞吗?” “大小姐怎么需要会跳舞?人家想要什么都是伸伸手就有人送上门的。” “人家可是千金之躯,和我们这些人怎么能一样呢?” 她们围着林若璃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唤着,她们的目光像是一道激光,妄想着将林若璃望穿。她们急切的一步步紧逼着林若璃,上蹿下跳,但又似乎是有求于林若璃,贪婪地盯着林若璃希望林若璃能够给予她们一些什么东西。 周围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好奇地伸长脖子朝里头望,像是真正的佳肴并不在眼前。 “先生,小姐,不好意思,你们打扰到其他人用餐了。”一位服务人员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小声提醒。 那群人瞪着了那个服务员一眼,正准备开口,那个服务人员就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麻烦请小声一些好吗,谢谢。”说完急匆匆地跑了。 那群人不再理会突然跑来又跑走了的服务员,继续对着林若璃冷嘲热讽,“出来吃饭怎么也不叫上我们呢?我们还以为你还不敢出门了呢,哈哈哈”站在一旁的另一个男生不屑地从鼻头发出一声轻弄,“我们林大小姐有什么不敢的?人家可比我们厉害多了,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事没干过?恐……” “让开。” 突然一个男声闯进了她们原本愉快的世界,众人回头去找那个出声打断她们聊天的声音。一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们身后,那个男生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高,而他并没有低头看他们,但莫名的,所有人都似乎能看到从他眼里散发出来的冷意。 寂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全部人都楞在原地看向那个男生,就连林若璃也不例外。 林若璃看着这个全身上下都在向外散发出‘闲人莫进’气息的男生,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陌清等了一会,也没见他们有动作,抬腿直接走了过去。一群人下意识就让开了一道路,怔怔地看着他。 林若璃盯着逐渐消失的高大身影,心里不知怎么就涌上一股热血。 这个人是不同的。 她……想要这个人。 – 林若璃撑着膝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咬了咬牙,重新站了起来。 她张开手,单脚直立另一只脚勾起,向身前慢慢伏去。忽然,她抬起头,身子也随之旋转,手臂在眼前缠绵,林若璃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脚下一点,一跃而起,在空中留下一道弧度,双臂用力一甩,剩一个漂亮的动作在空中,稳稳落了下来。 林若璃保持着姿势看向镜子,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 – “等等。”林若璃朝着陌清的身影飞奔,大喊。 “陌清。等等。”林若璃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的陌清又慌张地大喊了一声。 陌清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小心地护着身边的叶菱,他低头看着叶菱开心的笑着目光也不由柔软了些。 林若璃看着渐走渐远的陌清,越过人群,冲到他面前,将路挡住。她一点点将头扬起,果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双眸。 林若璃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突然间就感到了紧张,紧张到她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盯着他出神。 “让开。” 又是这种冷漠无比的语气,带着点命令,就像一个君临天下的王一样。 林若璃稍稍被召回了一点理智,她朝陌清展现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尽量用最甜美的声音自我介绍道,“我叫林若璃,是刚刚跳舞的那个林若璃。” 介绍完,她终于没忍住红了脸,轻声问“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么?” “让开!”陌清不耐烦的瞥了一眼林若璃,低呵。而身边的人立马就捏了捏他的手,陌清低头,就望进了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里。他按下心头冒上的不耐,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软绵绵的头,直接牵着她绕过林若璃。林若璃就呆呆的看着那个冷漠的男人侧头柔声地问着“今天有什么想吃的么?”话语里说不完的温柔缱绻。 林若璃的视线这才慢慢落在那和陌清相握的手上,头脑突然变得空白一片。 我在干什么?林若璃惊慌地回过头,看向已经走远的两个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可能的…对,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能!” – 你的眼里聚集了冰冷的光影,在我心里一点点蔓延开来。 那是高高在上,无人比肩的神明偶然瞥下凡间的目光。 那是神明遗落,送给世间人的礼物。 那是能够冲破所有雾霾的冷芒。 我死死咬着你的步伐,日日祈祷,祈祷这份偶然能再降在我身上。 从此成为你的信徒,信奉你为我的神明。 直至亲眼见到自己被抛弃,我才发现。 原来是追逐光的本能使我坠入深渊。 第12章 第 12 章 我抚了抚左手心的疤痕,不禁又想起了林若璃。想起初次见到她时,她脸上露出的笑容,想起她的翩翩起舞,想起她看向陌清时炙热的眼神。她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可这条道路真的是她选择的吗?在她的故事里,我和陌清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而谁又是那个撰写故事的人呢? 又或许,她已经无路可选了。 窗外突然阴沉下来,一片片厚厚的云层覆盖住天空,压抑的,不让一丝的光透出来。 风呼呼的吹着,带着凉意从窗口的缝隙中钻进来。 “寻寻。”我掀开被子走下床,起身将房门打开,大声唤道。 “小姐。”一个女生听见声音匆匆从楼下跑上来,看了看披着外套脚上穿好了鞋的叶菱,松了口气。 我朝楼下望了一眼,“陌清哥哥还没回来么?” “小姐,现在才三点十二分。”女仆笑着回答。 我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好像要下雨了。” 女仆依旧笑着,看向叶菱的目光像是带着些关怀和慈爱,她没有接话而是换了个话题,“晚饭想要吃些什么呢?今早少爷说会尽量早些回来。” 我认真想了想,“鱼。然后准备一些橘子和香蕉吧。” “是,我吩咐厨房。”她恭恭敬敬地点头,“小姐,最近新上映了部电影,要看看么?” “好。”我回房将外套穿好,跟着女仆去到大厅。 – 【我想陪着你,看着你鬓角慢慢发白,眼尾慢慢被岁月刻上细纹,慢慢地步履开始蹒跚,目光开始浑浊。 我想陪着你,看着你一点点老去。 我想一直陪着你,让我死在你身边。好不好?】 - 大屏幕上人影攒动,行走的人皆是一副表情,麻木,像是被压着脊梁骨,沉重的喘不过气。一个女生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目光落在一个个擦肩而过的人身上,她随着世界旋转,高楼大厦都以她为中心。 “为什么呢?”她握着手机,头仰的高高的。 她望着被云层覆盖的蓝天,面容看上去那么疲惫,眼神也透出沧桑。“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你只一个怀抱都会很开心的。” 我看着她缓缓收起下颚,嘴角也掀上一个弧度,周围的人群忽然变得模糊,她依旧站在之中。“是我给的太多了么?” 日色逐渐昏暗,街灯陆陆续续亮起,橙黄色的灯光下,她轻轻的对电话的另一个人说,“越生,我有点累了。”她望进人来人往的人之间,“就这样结束吧。” 我盯着发着蓝光的荧屏,耳边还响着音乐,还有那个女生发出的低沉的叹气声。头顶的灯盏发出白光,铺满了整个厅堂,包裹着我,我的思绪也随着它而涣散。 -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电影画面不断切换,看着那个女生一点点将男生的存在抽离出自己的身体,看着男生的光彩夺目,看着随着记忆被慢慢磨平棱角的她。 看着在最后,女生微笑着与男生擦肩而过,像是路边遇到的陌生人。 电影落幕。 我回头去找寻寻,有些疑惑,“那个男生不是喜欢女生的么?” 寻寻笑着答,“曾经是喜欢的,后来就不喜欢了。应该说,女生给他的,他不满足了。” 我皱了皱眉,还是有些难以理解,“那他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寻寻也不知道答案,沉默着站在身后。 “所有人都会变么?”我转过头,看向寻寻的眼睛。 “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变化吧…” 我点了点头,没再问。 没有人是原地踏步的。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看着他逐渐指向六点的方向,伸手拿过一个橘子慢慢剥起来。 外面的雨已经有些磅礴了,我将剥好的橘子放在茶几上,站了起来。 “少爷。” 我转头,刚好望见陌清正在解校服的扣子,他的裤脚留下了几滴雨水,鞋子上也沾染了些雨渍,踩在瓷砖上留下了一个潮湿的脚印。 他随手一丢外套,就朝我走过来,原本还散发着冷气的脸上也渐渐有了温度。 “有点晚了。”他握住我的手,感受了一下我的体温,皱了下眉,侧头对旁边的人说道,“温度再调高一点。”说完又抓过我的另一只手捂着。 我跟着他又坐下,笑着问“陌清哥哥,要吃橘子么?”我试探性的动了动手。陌清没有反抗,我才慢慢将手抽出来,正准备伸手去拿茶几上剥好的橘子。 陌清抢一步拿过那个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勾了勾嘴角,“等急了?” 我也不掩饰,低下头,郁郁沉沉的说道“明明是陌清哥哥自己说会早点回来的……” 陌清揉了揉叶菱低垂的头,轻声地安慰“是我不好,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去领罚。” 我一听,连忙摇头,拉住陌清的手,“不要,我没有生气。我们去吃饭吧。” 他在三楼设了一个健身室,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说是健身室,但在我看来那就是一个陌清用来惩罚自己的地方。我曾看见陌清浑身青紫的躺在里头,甚至嘴角还留着着血的痕迹,只有凑近了才能感到他微弱的呼吸。也只有这件事,无论我如何劝阻他,都没有用。 好像那天之后,只要他有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再浑身青肿地走出来,像是只有那样他才能抒发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好像他在利用疼痛感规训自己、打磨自己,试图将自己武装成刀枪不入的利器。 可他也是无辜的那一个。 “陌清哥哥,吃鱼。”我夹住一块鱼,放在陌清的碗里。 陌清看了眼自己碗里躺着的,快有小半条的鱼,无奈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叶菱戳着碗里的米饭,没注意陌清的目光。 陌清神色暗了暗,放下筷子,倾过身子,盯着叶菱的脸颊。“怎么了?” 我稍微侧过了一点头,对着陌清的眼睛。 陌清去握叶菱那只拿筷子的手,放松了语气,“怎么不开心了?” “没有啊……”我小声回答。 “嗯?”陌清明显不相信她的话,或者说,了解她,所以能清楚地知道她任意一句话的真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丢下筷子,去抱陌清,贴着他的胸口,闷声闷气的告诉他,“只是刚才看了一部电影,没缓过来而已。” 陌清抚了抚叶菱异常突兀的脊梁,也跟着低下声接着问,“什么电影?讲了什么?” “……”脑子里忽然有一瞬的空白,后背也一阵酥麻,我期期艾艾说道“没什么,一部有点感人的爱情电影而已……” 我看着陌清眸子里没散去的探究,继续道。“她们很相爱,却在不明不白中分开了。”我不安的攥着手,对着陌清盯住我的目光。“只是这样而已。” “吃饭吧。”陌清摸了摸我的头,没再深问。 陌清松开叶菱,瞥了一眼立在身后的寻寻一眼,忽然之间如一把匕首刺入了寻寻的额头。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寻寻只能努力坚持着,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好不让自己腿软倒下或是逃走。朝着陌清的方向轻轻的点了点头,巧妙的错开那道了视线。 寻寻知道,这个看上去还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其实是多么的冷血。她知道,除了叶菱,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可以随时消失。 第13章 第 13 章 一片虚无中,我见到远处一个身影慢慢朝我靠近。她的长裙飘逸,在我看来却活像一个女鬼,我双手死死捏着胸前的衣服,目不转睛地看着在眼前站定的女生,害怕的全身发抖。下意识的我踉跄了一下,立马艰难地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往后退。而那个女生也紧随着我一步步靠过来,我慌忙地左右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个能够躲藏或者阻挡她脚步的地方,但旁边只是荒芜一片。 就在我慌不择路时,那个女生已经瞧准机会猛的上前抓住了我的手。她艳丽的唇瓣上下翕动,温热而潮湿的气息在我耳畔萦绕,然后便听见她正笑着唤“叶菱。” 她探出一只手慢慢抚摸上我的胸口,轻轻柔柔的,却透出一股狠恶。那明媚的笑容下,是染了剧毒的刀锋。 在她手掌下的心脏还砰砰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的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她的气息包裹着我,让我如同那溺了水的家禽,扑腾着翅膀,每一秒都备受煎熬。掉在深海里,眼前是湛蓝色的海水,没有一个人能够救你,只有深海吸附着你,将你拉入它的怀抱中。 虚无中,白光闪过。我感到神经一阵阵痉挛般颤动,后背也不断渗出凉意。我睁着眼惊恐未定,额头的汗滴沿着鬓角滑过下颚埋藏在脖颈之下。 我喘着气,有几分庆幸地拍了拍胸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起身。 - 休息了一天之后我正常去学校,早早的到了班级,没有随陌清去学生会。 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慢悠悠的放下包,从书桌的一堆试题里面抽出了几本书,细细研究起来。 最近请假的次数太多了,还有许多课程需要补。 看到了几处重要的点,我掏出笔,稍微做了做笔记。过了一会,我找出已经叠的有点高的试卷以及练习册,翻开,开始一题接着一题慢慢写起来。 偶尔遇到了几个不太理解的公式和原理便拿出手机拍了照去问陌清,也不用特意去等他的回复,继续下一题。等回过头,手机上一定已经弹出了有些长,但却很详细的解答。 我很快的看了一遍,马上就明白了,开开心心的将上面空着的题目填满。 我做题的速度还算快,可等我将作业补的差不多的时候,教室已经三三两两的有人在了。大部分人都凑在一起边吃着早餐边聊些有趣的事,有时还会发出悦耳的笑声,通过风传过来。 我翻了翻手里的英语词典,无声的读着,心里一片平静。 “小菱,早。”顾文景大步走了过来,在她前头的座位坐下。 他转向我,看了一眼我课桌上整理好的试卷和练习册,笑着问“今天没有去学生会?” 然后他拿过一本练习册,随手打开扫了一眼,又放了回去“这么用功呢?” 我合上词典,笑着看向顾文景,“早点补完,然后看一看这两天的内容,不然跟不上了。” 顾文景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不那么努力也没关系吧?小菱你的话。” 我将词典放进包里,“那文景哥你不也是吗?”从包里找出了一本深色封面,上面印着一句英文的书递还给顾文景,我笑了笑。“我看完啦,谢谢你。” 顾文景盯着我,忽然掩住唇畔,眼角微微弯起,他伸手接过书,应道“不用客气,小菱。”语气里掩不住的笑意。 我埋头整理桌面,没有去理睬顾文景。 顾文景自己笑了一会,慢慢才歇了下来,他侧着身子,看了我一眼,问道“今天星期四了,明天下午你还去么?” 我恍然,赶紧点了点头,“去。差点就忘记了。”想着,我歪了歪头环顾四周,她记得这左迹泽今天也上这节课,但没有找到左迹泽。“迹泽还没有来么?” 顾文景抬头,朝后排望了望,“好像没有看见他,昨天选修课也没见人。” 我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顾文景看着皱紧眉头的叶菱,露出了一个随性的笑容,不甚在意的道,“可能是在训练吧。”说完他瞄了叶菱一眼,偷偷吐了口气,换上一副严肃地表情接着说道“小菱,迹泽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听见他的话怔了怔,吞吞吐吐的回答“啊,是吗?” 顾文景看着我的目光微变,“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小菱?” 好累啊,我有些泄气。“有吧。” 我对上他的视线,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是朋友。” 顾文景耸了耸肩,“那要是他向你表白了呢?” 我皱眉,脑海里浮现左迹泽的身影,浮现起他洋溢着的笑容,还有他的目光,满怀情意、含情脉脉的。为什么偏要把事情弄的这么复杂呢?我又想起林若璃,想起沐婧,想起那天颜星诺拦住她时踌躇的表情,究竟要怎样做左迹泽才能够不喜欢她呢? “那文景哥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我再次强调,“我们只会是朋友。” 顾文景却玩闹一般的劝道,“为什么非得拒绝呢?恋爱是另一种全新的体验试试又没坏处,而且左迹泽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 他的目光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凝聚,最终有了致命一问,“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谈恋爱了吗?” 恋爱。 我确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这两个字在我心里是另一个房间的东西。 这样的沉默让顾文景心烦,他直截了当道,“那你就拒绝他吧,好好和他讲清楚。忽远忽近的拉扯只会让他越陷越深。” 我有些迷茫的看向顾文景,不太明白他所说的拉扯值的是什么,是她哪些举动过界了吗? 顾文景叹了口气“小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就是这样泾渭分明的东西。” “而你不斩断它,他只会永远心怀希望。”” 左迹泽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呢?其实叶菱早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她发现自己解不出答案。他显然不是那人,可他们有着相似的脸,看着他,叶菱虽明知他是左迹泽,却仍会心生慰藉。 因为左迹泽总是那样的开朗,有活力,晒得发红的皮肤在太阳下健康而肆意。 那是他们都没体验过的自由。 叶菱觉得自己就像是根茎坏掉的花,再怎么精心浇灌都只能维持表面的绽放逃不掉枯萎腐烂的命运。而左迹泽呢,他如同生命力旺盛的野花野草,肆意的生长,从不在乎一时的萎靡,因为他的枝叶总在源源不断的发芽,他的生命也如同生生不息般,枯萎后总有下一回的绽放。 第14章 第 14 章[番外] 你是那炎热的酷暑里的一阵清风,吹乱了我的心绪。 [左迹泽] - 我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女生,感觉全身的热血都在那一瞬之间沸腾起来。脑袋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空白一片,我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轻带笑意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看着她一言不语地站着,只有那飘落的流苏花停在她的肩头。 她也侧过头来看我,我看见她愣了愣,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忽然有一阵风从我面前吹过,将满地的流苏吹的到处飞舞,而她就站在漫天的花瓣中盯着我。 我的心‘通通’乱撞。 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我觉得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她了。 不知道我们这样相互看了多久,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也才一瞬间。 她对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没有动,依旧看着她,她看上去特别的瘦弱,全身上下都纤细的不像话,随便的一阵风吹过都会提心吊胆着害怕她被吹倒。她看上去很安静,刚才都没能听见她说一句话。 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拼命的催促着我,“追上去!”“追上去!”可是胸腔那块地方却跳动的厉害,全身上下都火热着。我伸出手捂住心口,忍不住嘴角爬上笑意。“别跳了,我知道你心动了。” 我望着那个女生离开的方向,咧开嘴笑了出来“我也心动了。” 然后,我偷偷地去找了这个女生,但最终一无所获。 我焦急的抓着头发,苦苦的等待着开学的日子早点到来,心底还存留着最后一点的期望。 或许她也和我一样是新生呢? 我告诉自己,我喜欢她。 我要努力地让她也喜欢上我。 我等到了,在人山人海中,依旧是在那一棵流苏树下,她微垂着头,看不见脸,只有她露出的一小节的脖颈。 但我知道就是她。 我翻过人群跑到那个女生面前,第一次格外小心的观察照顾一个人的情绪,我紧张的搓着手,轻声朝她打招呼“你好,我叫左迹泽,之前在操场见过的。”她抬起头,看见我的那瞬间微微出神,我见她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你还记得吗?” 她歪了歪头,看了看我,半天才回答道。“我记得。” 明明她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三个字,但我却觉得这比我赢了场比赛还要让我热血沸腾,喜不自禁。 就在我还陷在喜悦中难以收复的时候,我又听见她出声说道“我叫叶菱。” 我垂眼去看她,她也正好抬起了头,她看着我轻轻的勾了一下嘴角,慢慢说道“我叫叶菱。” 那个瞬间,耳畔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消散了夏季所有的酷热,正如晁补之的那句一笑为驱烦暑,她就是我整个夏季里唯一的清风。 以往的热情此刻忽然使不上力来,我揪了揪脑后的头发,想让自己冷静一些,但一对上她看来的眼睛,嘴就像被泥巴糊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我绞尽脑汁想挤出个三言两语,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好傻傻的站在她面前。 而她也奇怪的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站着,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仍旧停留在他的身上。 或许,或许,她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对吗? “沅沅。”突地,从天而降一道声音。 我怔着不知声音从哪里传来,后知后觉回头才发觉背后已然站着一个人,他毫无声息的就从我身后走了出来,站到了那个女生旁边。 那个女生仰头去看那个不知从哪出现的男生,弯着眼角笑了笑,温声询问他“可以回去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个男生,心头血猛地就凉了下去。 陌清。 竟然是陌清。 陌清侧目瞥了一眼呆滞在原地的我,伸出手摸了摸女生的头。那个永远一副表情,高高在上的陌清竟然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对她说“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上去等我?”说着,陌清竟还用手指撩开了她搭在额间的发丝,点了点她挂着薄汗的额头,“外面热。” 这回我真的就只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相依走远的背影,半响才回神。 我无奈的笑,偏偏是陌清啊,那个无所不能,无人能及的陌清。 那我还有什么胜算啊。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她啊。 第15章 第 15 章 接连两天都没再见到左迹泽后,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可想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我收拾好东西,拎起包正准备去清大看左迹泽他们的篮球赛。可站起来的那瞬间,我脑海里突然响起了那天顾文景对我说的那句话,“你不斩断他,他只会永远心怀希望。” 我推好椅子,原本有些期待的心情突然被浇的一点不剩。我挪了挪脚,却迟迟不知该往哪迈。 – 左迹泽推开更衣室的门迅速的换好衣服,关好柜子,随意的拉紧鞋带抬起脚就朝操场跑去。 他跑到观众席下,四下张望,找了许久才找到了颜星诺。他想也没想就朝颜星诺跑去,甚至停也没停的就急冲冲的问她“小菱呢?” 颜星诺看见冲他跑来的左迹泽,笑容刚挂上脸,一听见叶菱的名字的时候,难以控制的僵了脸。 她怔怔的看了左迹泽一会,才猛的回过神,呆滞的看着他“我…没看见小菱…” 左迹泽一听,转身就要走。颜星诺下意识的想要留下左迹泽,她伸出手慌慌张张的拉住他的衣服,“我刚刚好像在那边看见了顾文景,说不定小菱是和顾文景一起来的。” 左迹泽顺着颜星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只身一人坐在对面的顾文景,他想也没想就往那边走。颜星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顾文景早便发现了冲他走来的左迹泽,他慢慢起身笑着看向焦灼万分的左迹泽,刚动了动口,果然就听见左迹泽的厉声询问“小菱呢?” 顾文景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左迹泽身后的颜星诺,回道“小菱?我还没有看见她。” 颜星诺扫了一眼孤身一人的顾文景,心里说不清是喜悦还是难过,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那,让她动弹不得。她有点后悔跟上来了。明明左迹泽就在他面前,可是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颜星诺多希望此刻的自己能够失聪,那样她就不会听见左迹泽的只言片语了。 可她心里还是存了些幻想和侥幸。 说不定,说不定。左迹泽还没有那么喜欢叶菱呢?说不定,左迹泽他得不到叶菱的回应最终会选择放弃呢?说不定,她还是有机会的呢? 她小心的将目光往左迹泽那送,抬头便看见脸色变得一片青白的左迹泽。他抿着唇站在那,微垂着眼帘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让颜星诺猜不出他的情绪。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安慰左迹泽几句。却又听见左迹泽哑着声,轻轻的问道“她会来么?” 颜星诺突然整颗心一揪,话被堵在喉间酸涩难咽,她看了一眼低着头,就好像一个等待糖果的孩子一样的左迹泽,复杂的情绪满涌心头。 而站在两人面前的顾文景扫了眼两人的表情,微微眯起了眼。这么久了,就算是再迟钝,左迹泽也该发觉不对劲了,可他的作为明摆着还是不愿意放弃的。顾文景突然弄不清楚刚刚那句话中带的情绪,究竟是突然明白了叶菱的心意呢,还是在这么长时间的拉扯中累了?有些想要放弃了? 顾文景觉得事情开始朝有趣的方向发展了,他对左迹泽笑着说道“小菱应该是有事要迟点来吧?刚才下课的时候我还看见她匆匆忙忙的准备过来的。”说完,顾文景特意抬了抬眸去看左迹泽的表情。 左迹泽似乎有点惊讶,他抬起头想了想,最终露出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等会小菱来了,你让她结束之后稍微等我一下好吗?”他说完抿了抿嘴,像是还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我有点事想要和她说。” 顾文景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了。他看着两人魂不守舍的背影,咧开嘴笑无声的笑了。“稍微等你一下啊...可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呢。” - 我挤在人群中间,安安静静的看完了整场比赛。我看着在场上的左迹泽奋力的奔跑;看着他始终明亮像发着光似的目光;我看着他汗流浃背,满脸通红的模样;看着他偶尔环顾四周时眼里露出的刹那的黯然。 在左迹泽投进制胜球的那个瞬间,我才真正明白顾文景说的“拉扯”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太久了,我心底清楚的知道左迹泽对我的那份小心翼翼和与众不同,可我却从来没有去阻止他。我没能好好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却总自以为是的觉得他都明白。 某种意义上他在我心里又何尝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呢? 与其说是我纵容着他,其实只是我的自我放纵而已。 我听着周围沸腾躁起的人群,他们都高声欢呼着我们学校的名字,他们站着,大声的为左迹泽那精彩的一球喝彩。我看着篮球场中央,那个红着脸目光明亮的少年,微微出神。 这才应该是左迹泽啊,他应该站在球场中央熠熠发光,光彩耀人。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和卑鄙,而变成站在她面前低着头,表情深沉凝重的少年。 他不过是像所有年少轻狂的人一样,没有找对自己真正的心意。 我听着周围的人对他的崇拜和赞美,独自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球馆。 我背过所有人的喧哗的掌声,低着头,默默在心底喝了一声彩。没有谁是应该原地踏步的。我明白我已经做错了,但是我想不到办法去弥补,我只能斩断它,越干净越好。 他会忘记我的。 他一定会忘记我的。 我们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怎么会有谁是非谁不可的呢? 我刚走出会馆,就看见不远处被几个女生围观的陌清。他正侧着身子打电话,似乎也看见了我,迅速的挂了电话就朝我走来。 我抬头冲他笑了笑,松了松嗓子轻声说道:“走吧。” 陌清深深看了一眼扯着嘴角在强颜欢笑的叶菱,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牵过了她的手。 陌清握着那只轻飘飘地,就像一根羽毛似的小手,心里就仿佛被块什么沉重无比的东西压住了一样,害他甚至连呼吸都要轻浅,就恐怕惊了一阵风将手心的羽毛吹走。 “陌清哥哥,迹泽他们赢了。”我侧过头去看陌清,被握着的手微微收紧了点。 陌清低下头盯着叶菱带着笑意的眼睛,终于浅浅的笑了,他点了点头,对比赛结果如何根本不在意,而是温声询问道。“后天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一下就猜到了他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也瞬间就明白了陌清是在安慰我。虽然他每次的安慰都让我局促不安,但我还是忍不住鼻头一堵,我放开了陌清的手,停住了脚步。陌清立马就回过身去找叶菱,看着正准备张开手臂的叶菱,想也没想就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凑到她耳边低声的哄“开心点。” 我将脑袋缩在陌清的怀里,用极小极小,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怎么能这么坏呢?” 陌清皱着眉,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叶菱的后背,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才出声反驳“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喜欢左迹泽算什么错?”陌清有些生气的抓着叶菱的肩膀,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叶菱的眼睛,缓缓说道“你只是不希望伤害到他而已。” “不,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我逃避开陌清的视线,低垂下头,重复着。”如果不是我没能早点将我的想法告诉他的话,他就不会...” 陌清伸出手轻轻抚着叶菱的鬓角,温声“不,你没有错。沅沅,人的感情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所以你无论是早点还是晚点和他讲清楚,结果都是一样的。”陌清重新将叶菱抱进怀里,小心翼翼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都不是你的错。” 我握紧手,哑着声回答他,“可是我看见左迹泽就会想起他,我总是想起他...” “我不该和他有接触的...”我抓着陌清的衣服,突然感觉到委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他?” 陌清抱着她,任她慢慢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她应该发泄出来,她的肩膀这么单薄,除了病魔根本就背不下其他东西了,所以其他的东西都放在他身上吧。 陌清需要这些重量来使他时刻保持着清醒,他需要用这些重量将他心底的那份恐惧压住,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失去这些重量之后他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么长的生命里,叶菱始终陪着他。如果有一天,如果。 陌清不敢想象这份如果。 第16章 第 16 章 比赛结束后,左迹泽匆匆忙忙地跑回更衣室换下队服,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急忙往看台冲去。 他拎着包,笔直地朝着顾文景的那个方向跑去。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样的。左迹泽想,就算事实已经没有办法逆转了,他也应该知道那个答案。 就好像是交了一份完全没有把握的试卷,虽然你认真的去填写了,虽然你努力去做了,虽然你知道你可能拿不了高分,可心里就是还存着那么一点点的希冀,万一,万一,我填的就是正确答案呢? 左迹泽捏着肩带,站在楼梯间忽然就停住了脚步。他睁着眸看着地面,牙关也咬得死死的,身体也因为他情绪的变动而微微颤抖。 颜星诺远远地就看见蹲在楼梯旁,抱着脑袋的左迹泽。她小心翼翼的往上走了几步,刚准备去拍拍他的脊背,就听见左迹泽那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颜星诺生生刹住了脚步,那半伸出去的手也像是摸到了块烫手的山芋般缩了回来。她看着痛苦的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的左迹泽,心口似是被人剜走了一块,空洞且还带着窒息感。 她浑身一激灵,猛地就回了神,颜星诺最后看了一眼抱着头痛苦不已的左迹泽还是选择了离开。 她想劝自己放手。 这个人已经喜欢上其他人了,很喜欢很喜欢那种,所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自己不够好,也不是自己没有努力,只是这个人提前喜欢上了别的人,只是自己晚了一点点。 既然这样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既然这样的话,自己就只能放弃了吧? 颜星诺边走边想着,可是脑海里又冒上了左迹泽的那张脸,那张阳光活力,总是带着笑的脸。她突然转过身,拼命的往回跑,她拼命的跑,脑子控制不住的浮上乱七八糟的想法。 什么没有办法,什么只能放弃。 明明喜欢上他才是真正没有办法的事。 颜星诺想,凭什么自己只是晚了一点点就只能选择放弃啊?她不要。颜星诺红着眼睛,奋力的往回跑。 她才不要。 她才不要就这样就放弃了。 可是等她跑回刚才的那个地方时,已经没有左迹泽的身影了。 颜星诺傻傻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空的了角落,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站着,任由眼泪流下。心口那个被剜走了一块的地方很疼,它呼呼作响,吵得颜星诺不得不伸手捂住它。 “为什么,为什么又晚了呢....”颜星诺捂着心口,止不住抽泣声,“你不用往我这走的,明明你只要等我一会就好了。” “你还不清楚吗?左迹泽不喜欢你。” 颜星诺抬头看向突然站在她面前的顾文景,瞪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像是还不解气,她狠狠道,“怎么,你顾文景就永远不会有不如意的时候吗?” 她看着顾文景变得阴沉沉的脸,有种快感朝他咧开嘴笑了起来。“顾文景,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犯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你们都没有心!” 颜星诺等了一会也没见顾文景生气的样子,反而看见顾文景双手揣在口袋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勾起唇笑了笑,可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一点温度,冰冷地可怕。“得不到?难道你以为我喜欢小菱?”” 他哈哈大笑,“太好笑了,你们这些人眼里都只有这种东西吗?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恋爱脑?”顾文景垂着头,不屑地朝颜星诺看去,一字一句慢慢地回答了颜星诺问题“在你们眼里喜欢是什么交易吗?你付出了真心所以对方就得回馈你同等的?”说完他没有一点留念转身就准备走,然而却听见颜星诺在身后的低声咒骂“混蛋!” 顾文景顿住脚步,丝毫没在意颜星诺的恶言,嗤笑着应下“放心,混蛋也是挑嘴的,所以绝对不会祸害你那好姐妹。” 他回头去看颜星诺,笑着眯了眯眼“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担心的,你应该庆幸左迹泽喜欢的是小菱。” “所以你还有的是机会。” - 夜已经黑了,静谧一边推开房门一边悄悄隐在阴沉沉的黑暗底下。 我侧身关了灯,慢慢躺下。四周是一片无声的黑暗,我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脑子里各种声音忽然在一瞬之间窜了上来,相互应和着嗡嗡作响。我绷着身子,努力压着脑袋里乱窜的声音,可是耳边却一片寂静,静的让我忍不住发抖。 “咚咚。”门口传来一声敲门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亮,满堂华光。 我撇头,明亮下陌清站在房门口,他的手还抓着门把,双眼静静地朝我这边望来。我垂眸看着他站在门口,身姿挺拔,本应该被熨的规规整整的西装此刻有了些许褶皱。我知道他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过了一小会,陌清才慢慢走过来,他在床沿坐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叶菱的头,又将她躲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握在手心里,才温声对她说道。“睡吧。” 我感觉着手上的温度,也渐渐放松下来。叶菱看着陌清透着温柔目光的眼眸,一点一点扯开嘴角笑了起来,却不知那笑意就像是一个刚学会笑的孩子一样生涩。 我就在陌清的目光下合上眼进入梦乡。 陌清见叶菱睡去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垂着眸,看着女孩消瘦的面容皱起了眉头。他轻抚着她的发丝,仿佛在看着一朵摇摇欲坠的格桑花,一朵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风,一触便会破碎,却依旧在寒风暴雪中里挺起根茎的雪莲。 陌清知道她不愿只躲在他的羽翼下,被他庇护。可她虽是一朵坚毅的格桑花,但也仅此而已。她撑不过那些玩弄摧残,更无法反抗践踏碾压。 高山上有的不只是冷风和寒雪,四周还隐藏着的财狼虎豹觊觎的目光。 陌清轻轻地将叶菱的手放回被窝中,俯身点起了床头的一盏台灯。暖光下,睡梦中是女孩似乎有所意识,不安地缩了缩身子,眉头微蹙,嘴里嘟囔着破碎的呓语。 陌清连忙去抚平她的眉头,尽量地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我在,我在这。”他看着叶菱的眉眼,眼里慢慢浮上柔情。他撩开叶菱额间的碎发,低声。“别怕。” 陌清一直呆到了床上的人渐渐安稳才起身离开,他关了灯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的人,轻轻的带上了门。 “少爷。”陌清没有回头去看站在一旁的女仆,他冷着脸眼睛里一片漠然。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嘱咐“她睡的不安稳,你晚点再进去看看。” 女仆垂头应是。 陌清回房间将叶菱这期的体检报告翻出来看了好久,他认真的比对着以往的数据,期望从那一排排冰冷的数据中看到奇迹的出生。可什么都没有,纸上印着的依旧是那些陈旧的数据,甚至可以说毫无改变。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移植手术至今为止都还没出现排异反应,虽然叶菱还是像玻璃娃娃一样一碰就碎,但还好。 还好。陌清这样安慰自己。 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陌清按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忍受住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慌张和意乱。 第17章 第 17 章 - 我看着面前阴暗完全看不清路的小巷,忍不住害怕的攥紧双手。地面**的,像是刚结束掉一场滂沱大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交杂着些奇怪的气味围绕在整条街道。我顺着气味盯向面前的小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我却抓不住它。 我的脚仿佛被绳索牵引一般,一步步朝那巷子走去,越是走近,空气中那股味道就越发浓郁,浓郁地令人作呕。我感觉我的身体在颤抖,四肢都失去了知觉的冰冷,我站在巷口,眼泪就已经不住的往下流。 天空又下起了雨,只是淅淅沥沥的,打在我的脸上。我又向前挪了几步,隐隐约约地看见在那昏暗的阴影处似乎有一个人。 我定在原地。 我张开口,想说话,可字却哽在喉间咿咿呀呀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只能再往前探。 那黑暗底下全是斑斓的血迹,带着腥味,倒在地上。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双膝软绵绵地砸向地面,眼前是一片血红那人面目全非的躺在那,那破开的口子仿佛在我身上一般,绞地我痛不欲生。我努力发声,却只听见嘶哑的噪音在巷子回荡。没有人回应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喊起来,脚已经不是我的了,我只好伸出手拼命的往那爬,我抠着地板往那爬,鲜红的血液随着落下的雨混合湿热又粘稠,但啪啪地敲着我的额头的液体却冷的刺骨,我咬牙忍了忍还是慢慢抬起了头,一张鲜血直流的面容突然映在我面前。 “...” 我看着头顶垂下的纱幔,按着胸口喘着气。 窗外微微透出些亮色,穿过纱帘的缝隙映照过来。我摸了摸额头,一手湿漉,被褥下的身体也都是汗水。掀开被子,我轻身轻脚地下了床,撩起窗帘的一角看向已经微微泛白了的天。 “姐姐。”我握紧双手,祈祷着天明。 - 搅了搅还剩下半碗的米粥,我放下了手里的汤勺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后便擦了擦嘴角便准备起身。 “沅沅。”陌清放下早报抬起头来看我,轻唤了一声。 我笑着回头,询问道“嗯?怎么啦?” 陌清幽幽的看着我,深邃的眼眸透着一股光,这股光就好像能穿过我,看见我的内心的焦躁不安战战兢兢似得。 我微微错开他的目光,沉默着等他的回答。 陌清盯着已经躲掉了自己视线的叶菱,表面上还是无波无澜,他看着叶菱明显苍白的面色,温声对她说道。“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收起报纸,起身走到叶菱的面前,微弯了点脊背,轻声“许久都没有带你出去逛逛了。”说着他安抚的摸了摸叶菱的头。 我对着他的眼睛笑了笑,点头应下。“好呀,好久都没有出去了。” “沅沅。”陌清看着她无光的眸子,反复的强调确认。“你要陪着我。” 他抚摸着叶菱的头发,敛下眼睑,半张脸隐在阴暗下。“我不能没有你。” 叶菱仰头对着陌清的眸子,抿了抿唇忍住喉间的酸涩,低声“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 她神色温柔。“一直。” - 很多时候人总会在陌生人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他们不断夸大那些细枝末节,在脑海一遍遍确认,一遍遍矫正,一遍遍给他们镀上滤镜。 只是我们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承认,我们还没有走出来。 叶菱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看他的眼睛澄澈的像是一汪清泉,他抬头看着你时那双眼睛似乎清楚的倒映出了她的模样,那样通透干净不染凡尘。 恍惚之间,竟然映出了那人多年前的模样。 叶菱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她的错觉,可是她忍不住。 “小菱,陌清哥。”林千洛似乎也有点惊讶于能遇到我们,微笑着朝我们打招呼随口便寒暄道“你们是来买东西的吗?” 我礼貌的应了声,“你好。”我对林千洛笑了笑,笑容礼貌疏离。 而身旁的陌清自始至终都盯着林千洛,目光里若有若无的透着些阴冷。 林千洛当然感受到了陌清那瘆人的眼光,但是他还保持着面色自若,甚至能像是没注意到陌清的目光一样,自顾自的和叶菱说着话。“不用这么拘谨,叫我千洛就好了。” 我微微蹙眉,猜不透林千洛的心思,身侧拉着陌清的手暗暗一动。 陌清接受到指尖传来的讯息,眉眼更加冷冽了,他看着林千洛,面色冷的可怕。陌清对上林千洛的目光,声音平淡毫无起伏“走开点。” 林千洛面不改色,还是那副表情,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遇到了,就一起逛一逛吧?” 听了他的话陌清的脸色更冷了,他看向林千洛的目光就像是一把泛着冷芒的利刃,刺在林千洛的身上。就连吐出的话也是冰冷生硬“听不懂人话?” 林千洛看了一眼陌清冰冷的面孔,无奈只好往旁边退了一步。他看着陌清和叶菱的背影,收起了那副面具,露出复杂的表情,他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陌清哥哥,你是认识林千洛吗?我听他叫你哥。”我跟在陌清身边,一边走一边侧过头问道。 陌清已经变回了一直以来在叶菱面前的模样,温柔平和,甚至身上冷冽的气息也敛得所剩无几。他转过头看向叶菱,放柔声音回答“见过,不熟。” 我点了点头,没再问,转而换了另一个话题,“先去书店吗?” 陌清思考了一会,建议道“书店在五楼,我们先随便逛逛,然后再去书店吧。” 其实没有什么好逛的,他们都没有什么需要买。我意兴阑珊的一扫忽然看见几台娃娃机立在角落,睁大了眼睛。“陌清哥哥!前面有个娃娃机。” 我拉着陌清在一个装满了蛋糕抱枕的娃娃机面前停下,昂着头对陌清笑道“陌清哥哥,这个好可爱啊。” 陌清垂下头静静的看着叶菱,那双黝黑色的眼睛里全是纵容和宠溺,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冰川一样的心都可以化作柔情。“我给你抓。” 我看着陌清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硬币,一枚一枚地往机器里投的样子,弯着眼角笑了起来。陌清投完硬币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着他看过来的目光笑了笑,立马就转头去看玻璃里摆着的抱枕,弯着眼角指着其中一个抱枕说道“这个好可爱呀,我要这个。” 陌清摆弄着爪子左右晃动着,就听见身边不断有声音催促着他“这个这个,对,就是这个,它最可爱。” 陌清忍不住勾起唇角,稳稳地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轻笑“知道了,就抓这个最可爱的。” 还没等抱枕掉下来,陌清就看见叶菱已经蹲在出口面前笑语晏晏地等着了。他低头无奈的看着蹲在脚边的叶菱,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并弯下腰拿出那个掉下了的抱枕。他摸着叶菱的头,轻轻将抱枕放在了叶菱的怀里,才开口问道“还有喜欢的吗?” 我抱着怀里的蛋糕抱枕,满足的摇了摇头,空出了一只手立马去牵陌清,“不要啦,就这个就够了。” 陌清紧紧跟着叶菱的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叶菱,小心护着好不让人来人往的人群碰到叶菱的衣角。 他看着走在前头,仿佛一个普通孩子一样的叶菱,心头一片复杂。明明他此刻就抓着叶菱的手,但心头依旧会涌起不安。 “陌清哥哥,这件衣服好好看啊,你进去试试好不好?”我盯着陌清,站在一家服装店前扯了扯陌清的袖口。 陌清抬眼随意扫了一眼橱柜里挂着的衣服,笑着看向面前的叶菱,“好。” 我随手拿了一本桌上的杂志,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服装,一页一页慢慢翻过,偶尔看见一两件好看的便问侧头询问身边的导购有没有适合的型号。 叶菱坐在沙发上,合上了手上一下就翻完的杂志,撑着下巴等着陌清换衣服,神色已经显露出一些疲态,但在陌清出来之前还是强打起精神迎了上去。“好看!”我昂着头,眯着眼对陌清笑,暗暗掩盖下眼里的倦意。 “再试试这一件吧?”我伸手接过另一件衣服,往陌清怀里递。 可等了半天陌清也没有伸手接过去,我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他。 陌清垂着眼,正静静的看着我,眼神依旧的温软柔和,可莫名的我却慌张起来。 我无措的抓紧手里的衣服,匆匆移开目光,期期艾艾着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陌清的手像以往一样覆在我的头顶,紧接着传来了他的不咸不淡的声音,让人猜不透情绪。 “不用试了,全都包起来吧。” 我顿时浑身僵硬。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来陌清再说些什么,只剩头顶还留存的温柔触感。 “回去吧?”陌清开口。 我点了点头,默默的跟在陌清的身后。 我突然有点害怕,陌清他,是不是都明白呢?是不是他已经发现了我内心的焦躁不安患得患失?他会不会,其实一直都明白我的软弱,明白我小心遮掩下的痛苦煎熬。一想到那些我小心谨慎藏住的情绪,其实陌清已心知肚明,我的后背就冒出一阵寒意。 我觉得左胸口那一块突然沉闷的难受,我死死压下自己想要做出动作的冲动,头脑却还在忍不住的想。那他,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在承受了这么多的东西之后依旧挡在她面前,若无其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够在知道了她所有情绪之后,还依旧低声细语的安慰着她,告诉她,没关系。 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陌清,他立在我身前,就仿佛一座铜墙铁壁。可是我一点也高兴,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他成为铜墙铁壁,哪怕成为的是一面坚不可摧的城墙。我一点也不希望,他因为想要保护我,而成为一面只能被动承受着别人攻击的盾。 他理应是一柄攻无不克的利矛,斩断所有缠绕着他的藤蔓。 他理应勇往直前,而所有人都只能远远望其项背。 他理应成为那座高峰,引所有人争相攀登。 绝不是这样,谨小慎微地,担心着我的情绪,照顾我的身体。 我绝不要成为压在他肩膀的巨石或者纠缠着他小腿的水草。 “沅沅,别皱眉。”坐在身旁的陌清侧身抚平她的眉头。 我转头看向他。 “你要开心知道吗?” 叶菱从小就知道,生存是有代价的。一块面包甚至一口水,都需要去交换才能得到,得到了这个等式以后她就逐渐接受了那些打骂。 忍受疼痛、麻痹疼痛、接受疼痛,这些以前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 可自从那个雪夜过后,规则变了。 她每天都能得到用于维持生命的食物,甚至感到舒适,似乎抛去生命,她还能拥有别的东西。 这样的规则原本让她很不习惯,但很快她发现了应对的办法。她找到了自己唯一能够用来的东西。 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过日子像是在负重前行,而她面前的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她要做的是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她知道她走不完这条路,可也只能麻木的往前走。 她的五脏六腑早在那时就已经腐烂了。可偏偏这里的一切让她心底又有了渴望。 第18章 第 18 章 直到回了家,我的脑袋还浑浑噩噩的,任由陌清牵着我的手将我领回了房间。他小心的扶我在沙发上坐下,还倾身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才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也没有再与我说话,只是坐在那安静的看着我。 叶菱现在脑子乱的很,一直以来,虽然叶菱非常清楚的知道陌清很厉害很厉害,隐隐间也明白,自己是可以完全依靠他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是不对的,陌清他也是人,他理所当然的也会累,也会痛,也能软弱。 凭什么要把一切都丢给他处理?凭什么要剥夺他软弱的权利?就好像他感到害怕是错误的,感到恐惧是不合格的,优秀就是游刃有余的。 她讨厌大家那样看待陌清。 哪怕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如何的万夫莫敌所向披靡,可在叶菱心中,他只是陌清。 他只不过比大多数人要优秀,要坚强。他也会疼,也会累,也会感到难过。 他也没比她大几岁。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在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家中、在无数人尖锐的目光里、闪光灯刺目的光芒下慢慢地长大。 他只有那么小,理所当然的要听从周围人的建议,所以哪怕他被诊断出患上了情感淡漠,哪怕医生认为他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他也不被允许接受怜悯。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承受了这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事物。 叶菱找到的自己的价值,就是成为陌清的幽灵,陪伴他、保护他、并倾尽全力治愈他。这恐怕就是当初陌爸爸将她从孤儿院里解救出来的理由。 “哥哥。” “没事的。”我听见自己最终这样回应。 “沅沅。”陌清却不知她这三个字是留给谁的。他从她口中听到过太多次‘没事’,所以慢慢的他需要判断才能得知这三个字的深意。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仿佛语言不再用于交流,他们之间明明那么亲密,他们唇齿相依,可现在却连只言片语的对话里都藏满了秘密。 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吗? 陌清只知道他们是怀着一样的心情开启了这样一场捉迷藏游戏的。 “我们是亲人,沅沅,我们相依相存。”听见了陌清的声音,我才慢慢从自己的思绪中退出来,转过头去看陌清。 陌清却没再继续,只是微笑着对叶菱说“别想这么多了,乖,准备下去吃饭了。” “好。”我看着他的脸,半天才吐出了一个字。 “可以抱一下吗?”我忍不住道。 陌清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张开手接住了叶菱的怀抱。他轻轻拥着她,感受她的心跳,听它砰砰砰的平稳的跳动的声音。 “不要熬夜,好吗?”他听见怀里的姑娘小声的叮嘱,这样的平和让他安心。 他搂着叶菱的肩膀看着低垂着头的叶菱,弯着眼笑出了声,他的目光一片柔和,像是不小心揉进了一抹破碎的暖阳一般透着温柔的光芒。 他想,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其他所有人都在称赞他干的漂亮,因为大家只在乎他所呈现的那个完美的结果,但只有她会站在他身后轻轻的拉扯他的衣角,小声的对他讲,辛苦了。其实他也很早就明白了大家对他的期待,明白大家都会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虚与委蛇。所以当她站在他的书桌旁垂下头问他,“比赛结束就可以准时吃饭好好休息了吗?”他的心就被她干净澄澈的目光融化了。她那么小小的一个,明明她比自己还小几岁看起来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照顾好,却将他跟的紧紧的,甚至企图照顾他,就像是长在他身后的一条小尾巴。 这条小尾巴,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带跑,还有点怕生,性格也软弱,只是心底却总想着他。 想到此处,陌清不禁脸色一暗,不过也只是瞬间,他就平复了心情。 明明那么弱不禁风的身板,当时究竟是怎么挡在他前面的呢?这么小的身子,又是怎样将他死死护住的呢? 陌清暗暗掐了掐自己,好让自己从那段回忆中醒过来。他垂眸看向眼前的叶菱,看着她那消瘦的身躯,那身躯就像是肌肤之下只剩下了肋骨。 “陌清哥哥,累了就休息好吗?”我抬起头,轻轻喘了口气,一字一句尽量清晰的对陌清说道“休息好了效率才更高不是吗?” 我盯着陌清,他听见我的话微微蹙起眉峰,我以为他在为此烦恼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抚平它,我摸了摸他的眉宇,目光放柔了些“我只是想告诉你身体是需要时间休养的,而事情却永远都在那里。” 陌清抓住叶菱的手,不知被那句话触动,只是目光有些阴沉“所以你要好好监督我,直到吗?” 我笑了笑“当然。” 陌清的目光又暗了暗,他抿着唇没再说话,只是紧紧看着叶菱。 - 晚上陌清破天荒的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开始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他站在花园的入口看着满园的鲜花姹紫嫣红地开着。似乎是很普通的一天,他感受着太阳的温度映照在脸颊上,带着一种很莫名的感觉,陌清说不上来,但他对此一切竟升起怀念。 他漫步在花园里,感受着阳光和风,看着开得美好的花和那清新的绿。很快,他还看见了花架下熟悉的身影。 “沅沅。”他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和脚下迫不及待的步伐。 因为他看见远方的两人正笑着朝他看来呢,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招呼他过去。“哥哥,快来。”应该就是叶菱在叫他。 啊。 他觉得一切都那样幸福,幸福到他觉得他忘记了一些噩梦。 可每当他马上就要达到他们身边时,周围的一切又变回了相遇的场景。他看着远方的手臂扬起又落下,一次次乐此不疲。 “沅沅。”他忍不住叫唤起来。“等等我。” 两人已经转过身往更深处走去,可他还是没有追上他们。 “你们去哪!”陌清急躁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跑了起来,但这条长廊却似乎没有尽头般在他的眼前延长。 “别走!”他感到不知所措。 天已经黑了,夜里的风很冷早没有了原先的温暖和煦。陌清感到自己的牙齿都在发抖,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急切地唤着两人的名字。“沅沅!沅沅!” “你们在哪?” “言梵!别带沅沅乱跑!等会她感冒了怎么办!” “沅沅!” 陌清不死心,他一遍遍绕着花园寻找着,直到天空都下起了雨他也没有回去。“下雨了,沅沅!回家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哥哥。” 陌清倏地回头,看见一个人影在角落浮现。 “沅沅!”还不等他心生欢喜,天空一道闪电照亮了黑暗以及眼前人的满身血污,随即又将她送回黑暗。 “轰隆隆——” 陌清愣在原地看着那片黑暗。“沅沅——” 又是一道闪电劈开黑幕,“哥哥。”陌清看见叶菱面无表情地唤着他。 这回他终于抬起脚往前走去,“沅沅,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言梵呢?” 等陌清抹黑走到了叶菱面前,还不等他确认伤势,就听见叶菱的回应。“我在等你来接我呀,哥哥。” 听叶菱平常的语气,陌清觉得这应该只是恶作剧,或者是叶菱没注意在夜里沾染到的颜料,刚想伸手就又听见叶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是哥哥,言梵是谁?” 轰隆隆—— 第19章 第 19 章 收到安念的信息时我刚结束体检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等着还在身后办公室里的陌清。 我看着手机上安念有些莫名的讯息,皱起了眉头。 【小菱!周三下午有空吗?可以一起聚聚吗?】 我动了动手指,疑惑的问。 【就我们两个吗?】 那头很快的回了,【嗯嗯,有事想要请你帮忙】后面跟着一个[拜托拜托.jpg]的表情包。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好,你把地址发我吧^ ^】 我刚把手机收了起来,便听见旁边有开门的声音传来,一回头果然是陌清出来了。他的表情不算好,但也说不上难看,非要说的话——麻木的痛感? 他的手握着把手慢慢的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后,才转身看见我。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向我走近了点,摸着我的头,“没事了,回去吧。” 他低头看向我的眼睛里幽幽沉沉的,像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虽然已经百转千回,但还是朝陌清露了个笑,乖乖巧巧的。“嗯。” 可乖巧唤来不是陌清的满意。“你最近有感兴趣的吗,沅沅。” 我听了之后笑着回答他“有啊。” “是什么呢?”他看着咧着嘴笑开的叶菱,手指轻轻捏了一下她颊边的软肉,那双眸子此刻才像是真正染了笑意。 我不假思索,“我最近在和王姨学习烹饪呢!” 陌清惊讶的注视着叶菱,“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我笑着,漫不经心道,“我发现做菜很有成就感呢,陌清哥哥等我学成归来就给你露一手哈。” 看着叶菱的笑容,陌清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切配让王姨给你弄好,不然我担心你会切到。还有炒的时候小心油和锅沿别烫到知道吗?” 听陌清松了口,我赶紧连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那我要开始期待你的手艺喽。”陌清又摸了摸她的头。 玩闹之后我才想起刚刚安念给她发的信息,我拉了拉陌清的袖口,“刚才安念约我星期三去茶楼聚聚。” 陌清皱了皱眉,似乎不太高兴,但半响之后还是松了口“知道了。” 复了,他好像还是不太放心,叮嘱“有事赶紧叫我,结束了我去接你。” 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我莫名觉得有些有趣,笑着应下了。 安念是她在高一入学不久时偶然相识的,那天放学后,叶菱原本是应该在教室等陌清的。可是她看着陌生的环境和空荡荡的教室,没忍住地想要去找陌清,却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迷路了,然后正好遇上安念。 当时安念看那个眼前瘦弱异常的女生垂着眸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没忍住上去询问了一句。 结果一问,她竟是迷路了。安念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又觉得面前的人有些可爱,便将她带回到了教室。后来又遇到了几次,一来二回,两人便熟悉了起来。 安念和颜星诺是一个班的,并且她们两还是好朋友,因为颜星诺喜欢左迹泽的关系平常总是会往她们班跑,所以接触的多了,也算是叶菱为数不多的朋友。 朋友。 这两个对于叶菱来说这么的珍贵。 所以陌清也不忍再去插手这件事,他希望她能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和朋友玩乐打闹。 陌清看着叶菱弯着眼,脸上的笑颜逐开。最终还是抿住了唇,沉默着。 若是她前进的道路出现了阻碍,就应该由他来清理。 我吹了吹茶盏里的茶,低头抿了一小口,耳边安念正在说话。 “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安念看着叶菱放下手中的茶盏之后,接着问道,“之前听说你住院了,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我对着安念笑了一下,回道“没事了,听星诺说你们之前来看过我,但是却被拦在门外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来了。” 安念眼神变了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她抿着唇笑着说道“没事,估计是陌清学长担心人多了不易于康复,就没告诉你。我们理解的。” 我点了点头,对安念笑了笑便又自顾自低头喝茶。 其实我对今天安念突然约我出来还蛮意外的,我们虽说是朋友,但除去学校里私下并没有太多联系。而且她说有事找她帮忙,好奇怪。 果然,没过一会,安念便一边给叶菱添茶边进入话题,“对了,小菱你这几天有看见星诺吗?星诺这个星期都没有来学校,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没料到她说的是这件事,我愣了愣,“星诺她这个星期都没有来学校吗?”我突然想到,这个星期,左迹泽也没有来学校,讨论起也没有人见过他。 安念看她一副刚知道的样子,摆了摆手,却换了下一个话题“算了,说不定是有事吧,我晚点去她家里看看。” “对了,过些天我们家有个宴会,我约你出来主要就是想来正式邀请你的。”她这么说道。 我还在想颜星诺和左迹泽的事,听完后她的话后更加疑惑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干脆拒绝道。“我就不去了,抱歉啊。” 安念摆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又劝了劝她“不去吗?去吧,就去玩一玩嘛。” 我还是摇了摇头,坚定的回绝道“那种场合不太适合我。” 安念沉默,我看她犹犹豫豫明显是还有话没有说完的样子,不禁疑惑的盯着她,半响才听见她那传出声音“那你可以帮我请一下顾文景吗?我想请他当我的男伴。” 我恍然大悟。 安念喜欢顾文景这件事我之前还只是隐隐约约的有些感觉,因为每次颜星诺来我班时,安念总是会跟着她一起。一开始我也以为她只是陪颜星诺一起来的而已,但久了之后我便发现,安念时不时的,眼神总往顾文景那瞟,所以我才有此猜测。但按照今天的这种情景,安念的确是喜欢顾文景了。 安念提起顾文景的时候,脸都红了,目光也躲躲闪闪的,像是有些害羞。 我笑了笑,点头应了下来。“我去帮你问问。” 安念感激的看着她,开心的去握叶菱的手,“太谢谢你了,小菱。” 我们又坐了会,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给陌清发了信息起身准备去楼下等他。 安念看了一眼腕表,抬头询问我“是陌清学长来接你吗?” 我点了点头。 安念拿起放在一旁的包站了起来,朝我微笑了一下,“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我笑着挥了挥手,看着安念的背影先走出了包厢,才不急不缓的走了出去。 我走到茶楼门口,只等了一小会,就远远看见陌清的身影正朝我这边走来。此时天已经昏黄,那橘黄色的余光照着陌清的肩头,却依旧没能够融化他满身的冰霜。 我抬了抬脚,正打算走向他。便看见他三步做两步的加快了步伐,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我面前站定了。 他先是抚平了我有些翘起的发梢,然后看着我忽然的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盯着他勾起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走吧。”陌清牵过我垂在身侧的手,温声说道。 而我只是掀着唇角跟在陌清身边,偶尔侧头看一眼陌清,连心跳都缓慢了下来。“安念说他们家过几天要办宴会。” 陌清点了点头,“是吗。” “她邀请我去来着。”我继续说道。 陌清侧头望过来,“你要去吗?” 我对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我和她说了我不去了。” 陌清又点了点头,随即和我聊起了别的。 第二天在学校见到顾文景,我就向顾文景转达了安念的请求。“文景哥,昨天安念让我帮忙问一下你,过些天有个宴会,你可以做他的男伴吗?”我点了点顾文景的肩膀,小声问道。 顾文景回过身,听了我的话之后皱起了眉宇,他深深的看着我,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我去?” 我敛下眼帘,询问道“你不愿意吗?” 顾文景眼神暗了暗,眉头还是紧紧地皱在一起,他盯着叶菱澄澈透亮的眸子,沉默了一会,才低低的回了声“知道了。” 我松了口气,朝顾文景笑了笑,“谢谢你啦文景哥。” 他叹了口气,看着我目光里竟然透着些严肃,“小菱,下回这种事让她直接来找我吧。”顾文景本想说得直白些,但想了想还是绕了个圈子。 原以为顾文景早看出了安念心思的我愣了愣,片刻后才有些明白顾文景的态度。我略感歉意的低下头,道歉,“抱歉,是我不对。” “算了,没事。”顾文景回过头不再看我,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侧着头望向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顾文景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眼里蕴藏了什么样的情绪。我只感觉到那么一瞬间,仿佛昙花一现般的,他的肩膀一动。忽然间我似乎从他的身上看到某种沉闷压抑的色彩弥漫,像是那种失足掉进地狱但还是在拼命挥动着双臂的苦苦挣扎。绝望,无望。 他身上流连的气息浓重的甚至都让我有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深海没过我的头顶。 “小菱。”在我呼吸有些不顺畅,微微出神时,顾文景忽然出声。 他像是在那分秒之间就经历了千秋万代一般,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沧桑的变成了另一个的样子。 “你如今开心吗。”明明是询问的话,但他并没有等待我的答案,只是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顾文景低垂着头,脊背有些弯曲。 我轻颤了颤眼帘,沉默着没有说话。 顾文景看着自己的双手,嘴角绷的很紧,眼里没有一点光亮。他多希望叶菱能够健健康康,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我希望你能开心。”顾文景小声说。 我抬眼看向他,内心既无悲喜也无怨恨,只好回他:“都过去了文景哥。” 顾文景扯了个笑回应,“还好过去了。” 见他笑的勉强,我没再回话,又沉默下来。 第20章 第 20 章 我本想再见到左迹泽的时候能把话说清楚,好早些断干净。可是左等右等也没将他等来,甚至接下来好几天他都没有来上课。他像是忽然之间就消失在了我眼前,毫无踪迹。 倒是安念后来又来找了一回我,满脸带笑,牵住我的手,十分亲昵地于我说话,让我根本就找不到机会询问她关于左迹泽的事。只是听说,颜星诺因为私事也请了好几天的假。 正当我心里深深感到不安,正不知所措时,我收到了林千洛给我发出的一封邀请。 邀请我去野外烧烤。 我不明所以,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林千洛就勾着唇角半带笑意的将我的话堵了回去“小菱,偶尔也需要出去玩玩放松一下不是吗?”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眼角微微弯着但是在那之间其实并没有半点温柔笑意,只是冰凉淡漠。 这明明应该是我第二次见他,可他身上给我带来的熟悉感却像我们曾经是朝夕相处的故人,久别重逢。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恍恍惚惚之间我似乎答应了他的请求? 当我回去和陌清提了这件事,简要的说明了这事之后,陌清皱着眉头问我。“沅沅,你想去的话我们可以自己去。” 我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点什么,“没有!我不想去,只是不知怎么就答应他了...” 陌清看了看我,眉头还是凑在了一块。“如果你真的没有想去的话,我去帮你回绝他。” “嗯嗯,那就拜托你了陌清哥哥。”我赶紧点头。 “沅沅。”陌清沉着脸很严肃的叫了我一声,我对上他的眼睛,他盯着我一字一句说道“离林千洛远一点,别信他说的任何话。” 我清楚的知道陌清说的是对的,林千洛,他很危险。 他可能,就是来打破这,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平静的。 我把已经涌上喉头的话压了回去,顺从的点了点头,把头低了下去。 “沅沅,他...”我感觉得到陌清灼热的视线,还有他温热的掌心就搭在我头顶。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胸口里健康跳跃着的心脏所发出的声响。 他就在我的面前。此时此刻。 我有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的捂住他的嘴,想告诉他,别说了,我都明白,我会听的,我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可我动不了。 “他心思深沉,可能有些别的目的。”陌清垂着头耐心的告诉我,他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抚摸过我的头顶,缓慢的,带着令人沉醉的温度。“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的,别担心。” -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林千洛看着眼前魂不守舍、郁郁寡欢的沐婧,低着头轻声问。 沐婧慢慢抬头去看林千洛,半天才一字一句的回答“谁知道呢?” “我真的那么喜欢他吗?”她像是在问自己。 沐婧皱起眉头,突然的将头转了过来盯着林千洛,语气变得有些沉重“我真的喜欢他吗?” 林千洛却笑了,他对上沐婧的眼睛,眼里装的满是温柔深情。“你喜欢她,沐婧。” “啊。”她将视线从林千洛脸上移开,“我喜欢他。” “可我喜欢他什么呢?”她又问。 沐婧的提问总是很快,一问接着一问,似乎她只是提出问题,并没有想要眼前这个男人给予她答案的意思。“他冷漠、自以为是、也不体贴,感情里总是犹豫而软弱——” “这样一个男人,我喜欢他什么呢?”她看着不远处的花瓶,自言自语。 “而且我明知道,我明知道他那些温软细语永远不会是属于我的,哪怕我明知道,我对他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的渴望。”沐婧松开皱在一起的眉头,目光也渐渐涣散。“这些都只是我的执念,对吗?” 沐婧想,陌清的确很好,他自律、聪明、有着优秀的皮囊和家世,他强大不可战胜,大家理所当然地趋之若鹜。若他是挂画里的人便也罢了,可偏偏他不是高岭之上不可采摘的花朵、不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灵。他也会笑,也会生气,也会细心温柔,也有苦恼无能为力。 那些缺点竟然变成了对沐婧致命的吸引,让她心向神往,甚至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不再是难以触碰不可比拟的,所以沐婧才格外的想要去追赶,想要得到。 多年以来,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了。 林千洛没有应声,只是笑着对沐婧说道“我会帮你的。” “你还喜欢他,所以我会帮你的。” 沐婧却不以为意,她仍旧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段不可能的感情中。“没事的,千洛,我只是需要再认真想想。”她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我可能要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沐婧五岁就认识了陌清,两人虽不是青梅竹马一齐长大,但也能算得上是发小吧?他们的父亲是合作伙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饭局上,那时她看到这位好看的过分的男孩,胆怯的躲在父亲背后偷偷张望。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未来自己会喜欢上眼前这个无趣的男孩,她当时甚至无法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自然的于他交谈。 后来沐婧长大了一些,又在宴会上见到了他,他还是一样的面瘫,而她也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畏缩,她回去苦恼了好久,她想要试着勇敢。可再见陌清却是他母亲的葬礼上了,在那样肃穆的场合,她更加无法上前。只是看着他穿着黑色的小西装,一动不动的跪在灵堂前。他没有哭,可沐婧却替他感到了难过。 当时她是惊讶的,明明此刻躺在灵柩里的是他的母亲,他的脸上怎么能看不出一点的伤心呢?当时沐婧就在想,陌清知道难过伤心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吗?她看不懂这个冷酷的男孩。 直到我好几年后再次见到他。 那时的她已经丢掉了小时候的怯弱,在父母的关爱下成长地开朗有礼。她理所应当的觉得在自己母亲葬礼上都没落一滴泪的陌清,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更加的冷漠和坚硬,像是一堵冰冷的高墙。可是没想到她想错了。沐婧竟然看见他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双眸里竟然生出了柔软,钢铁一般的脊背也开出了花朵。沐婧升起了好奇,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魔法能使石头长出心来吗? 之后沐婧就见到了那个魔法。在温祈举办的宴会上,那个对所有事情都是一个表情,似乎世界没有东西能让他动容的陌清,牵着魔法入了场。她真的很惊讶,所有孩子都感到惊讶。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也会笑,也可以露出那样的神情,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一般。 那晚,自第一面起就被深埋的种子又开始蠢蠢欲动。沐婧终于鼓起勇气去接近陌清,希望也能够得到他的温言细语。 可惜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她还要坚持这没有结果的感情多久呢?沐婧不禁思考。 第21章 第 21 章 男人窝在昏暗地不透一点亮光的房间里,容色苍白,他干燥的双唇就似乎是长久以来未经一滴雨露的土壤,露出一条条蜿蜒的裂痕。他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身边还摆着一个运动包,包的拉链被扯开在一边,能看见里头一件蓝白色的背心。 整个空间下只有左迹泽一个人双目无神的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万籁无声,偶尔的电流窜过发出短暂的声响也格外明显,只是它们传进左迹泽的耳朵里又似乎什么也没让他听到。 他原本光彩熠熠的眸子如今被磨得灰暗无光,脸颊也消瘦的厉害。 本只是喜欢上一个人,得到的却不是满心欢喜也不是憧憬向往。 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胸口那块空荡荡的心。 感情是那么复杂和困难,是哪怕他跳的再高,也抢不下的篮板。 - 自从上回被林千洛摆了一道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理会他了,就连他发来的信息也多是敷衍了事。 林千洛是一个天生的演员,他试图表演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可在这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下,掩藏的大概是一张尖锐的,狡猾的脸。 我看着拦在我面前的林千洛,一没注意思绪已经飘出去了好远。 “小菱。”林千洛还是摆着温和有礼的微笑,身上所有细节都像是专心设计过一样,得体,儒雅。 我回过神,垂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有事吗?” 林千洛挑了挑眉,眉眼显露出一丝的戾气,但他很快便收敛住了。他像是在专心的看着叶菱,张口说道“没事,野外烧烤的事,陌清哥已经和我说过了。” 他抿了抿嘴,表情有点失望“有些可惜,不过没事下次还有机会。” 说完,他又朝我笑了笑。 我被他盯的有些不舒服,匆匆点了点头就准备走了。 “小菱。”我的脚刚迈出去一步,林千洛就将我叫住了。还没等我停下脚步,耳边的林千洛便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这几天没有看见左迹泽吧。”‘ 我后背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后颈酥酥麻麻的被撩起一层疙瘩。我忍住后背忽冒上来的冷意,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旁边的林千洛笑了一声,接着他似乎动了动。 我抬起头,林千洛果然移到了我面前,他正低着头,身子微伏。 “小菱,其实左迹泽是个不错的人对不对?”林千洛眼珠子转了转,左右看了看我。“而且那张脸看上去总让我有种熟悉感呢?你觉得不?” 我心底一沉,对着林千洛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我冷眼瞥过林千洛,就连音调也淡了下来。“我和你没有那么熟,没什么事情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了。” 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 像是冰封了许久的心此刻又沸腾了起来,引得胸口发烫,甚至有种被灼烧的疼痛。走过转角,我的步伐也缓慢了下来,我抿着唇,莫名开始发慌。 没错,他是他就是来破坏这一切的。 我咬紧了牙,发白的唇腹最终凝聚出了那个最恶毒的想法:“或许他也不是真的喜欢我的——” 脑海里左迹泽那原本应该是阳光帅气的笑容在这瞬间变得隐晦起来,仿佛在那我没有看见的另一面,左迹泽正咧着嘴,高抬着手臂想要用力地将手里的篮球砸向我。 眼里没有一点点我自以为的情意,只有疯狂和嗜血的笑意。 一切都是伪装而已。 他和林千洛,都是骗子,他们是一伙的。 我惊恐地睁着眼,慌张的用另一只手去握另一只不住发抖的手。胸口上下起伏着,我喘着气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走回学校。 没事的,马上,我们马上就会出国,我们马上就会回到正常的生活。 没有所谓的旧人,没有那些过往。 “你好。”我刚走没多久,迎面就有一个女生将我拦住。她看上去乖乖巧巧的,礼貌的向我问了声好。 我点了点头,“你好。” “请问你知道,清山公园在哪吗?”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着我的目光微微发亮。 我不动声色的注意了一下四周,四周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大家都行迹匆匆,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我提起了一点心神,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生,回答道“就在前面左转一直走,然后穿过一条小巷子再左转,过了红路灯就能看到了。” 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抓着我的手道了谢,蹦蹦跳跳的朝我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松了口气,继续往学校的方向走。可余光一瞥,边上有好几个染着头发,嘴里还叼着烟的男生大步的迈着步子似乎远远的跟着之前那个女生。 我的视线慢慢的就模糊起来,眼前似乎浮现出那几个男生跟着女生进了一个昏暗的巷子里的画面,周围空无一人,天空还开始飘起细雨。画面忽远忽近,忽暗忽明。 我一晃神,眼前已经没有人影了。我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但顾不得多想,腿下意识就朝着刚刚向女生指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掏出手机给陌清发消息。 我很快就跑到了那个巷口,手里握着的手机不断的发出震动声。可我的视线却牢牢被定在了那个巷口上,那巷子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呼喊,我张了张嘴,可双腿此刻却一动也不能动。 我低头看着自己僵硬的双腿,皱了皱眉,尝试着动了动,可它在这一刻就好像不是我的腿了一样,牢牢的定在原地。 我红着眼敲了敲僵硬的腿,可是它还是那么沉重,沉重地像是压上了那些陈旧的回忆。我咬着牙,高举起手用力地锤了锤它,喊道:“动啊,叶菱。” “你动啊。”我弯着腰,双手继续拍打大腿。“你动啊。” “你动啊,叶菱...”我慢慢停下动作,双手撑着膝盖,眼泪不停的往下落。我看着脚下灰灰尘尘的地面,终于失控地不管不顾大喊起来“你动一下啊。” “你动一下啊...”话哽在喉间没说完,忽然膝盖一软,我直直跪倒在地上。我整个人扑在地面上,红着眼大哭起来“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就连动都动不了。” 我敲打着自己的双腿,十分痛恨它的软弱,半躺在地面上我哭着叫喊,声音凄凄沥沥不成句子“你怎么...怎么...永远....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我俯下身子将额头抵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的细缝,视线完全模糊“永远...你永远都是,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还停留在过去,原来一切都还没有过去。 第22章 第 22 章 “大哥,怎么有两个人?”旁边突然站了一个人,他扯着嗓子大喊着,发出一阵笑声。我听见声音慢慢的抬起头,那个人歪着身子就站在我面前,正用手指着我。 很快就有另外的人被他的喊声招来,他们看见倒在地上,泪眼朦胧的叶菱,眼里的光闪了一下,迅速就将叶菱围了起来。 “不管了,都带回去再说!” 他们蹲在我面前,目光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我,叽叽喳喳的开始谈论。我无措的看着他们,脊梁好像被人用什么抵住了一样僵硬,冷的发抖。 天好像下雨了。 我睁着眼看着他们,试图看清他们的样貌,可却怎么也看不清。 有是只是雾霭朦胧。 我感觉有人死死握住了我的手,在这令人绝望的境地里,我们是对方唯一能够依靠的港湾。 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拉扯中雨水砸在我的脸上,让我觉得视线更加模糊不清了,甚至我觉得一切都在旋转。然后我从空中跌落。 他们在朝我笑,他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我,像在看两只蟋蟀慌不择路的匍匐。他们的目光那样的冷漠、虚无、恶劣和残忍,我们所有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所以不管我们惊恐、反抗、崩溃、痛苦,他们都无动于衷。 他们在哄笑。 我想与他们缠斗,我想挥舞拳头砸向他们铁臂一样的胸脯,用头发勒住他们的脖颈,将他们用来发笑的嘴封住,目空一切的眼珠挖去。像是他们对我们一般,野蛮地扯掉他们的衣服。 可是—— “走!” 我感觉我像是一片云般被她吹走,我感觉我那样的软弱,我是一个废物,到头来我也只听见我的喉咙溢出一声:“救命——” “来人啊...” 我看着她张牙舞爪的被人扛在肩上,她无助地在那些双手之间躲避、挣扎、她仰着头大喊着,然后被人捂住嘴巴。 而我呢?我看着眼前离去的人群,胃部一阵收缩,几欲作呕,但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吐出来。“谁来......” “谁来救救我们——” 我想哭,我想昏倒,但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在眼前播放,我只能一次次祈祷,一次次重复呼救。 “沅沅!” “你怎么了!” 啊。我张大口吐出一口气。 看着光从巷口照入,驱散了所有的暗和雨滴。 我看着陌清从巷口奔来,我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看着他面容上满是慌张,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我看着这一切。 啊。我松了口气。 是梦啊。 我抬头看向依旧明朗的天。 只是幻觉罢了。 “沅沅。” 陌清蹲在叶菱面前,他轻轻掰过她的肩膀,小心的将她的头靠在肩上。“没事了。”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抚慰,“没事了,没事了。” “我在这。” 他的温柔与我而言就仿佛是一片深海,那么令我向往,引诱着我,让我甘愿依附于它,陷在他的怀抱里。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眼前忽然就被一道亮光晃了下眼,我下意识一把推开身前的陌清,用力的握住了那把刺过来的刀,我用仅剩的力气抓着它,阻止它没入我的身体,我看见鲜血沿着冒着寒光的刀身落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空地上慢慢形成一副猩红的风景画。 被推开的陌清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冲过来扶住我的手。“沅沅!” 陌清的声音嘶哑。 我手上还抓着刀,血肉和刀片纠缠在一起,钻心的疼。 他只好握着她的手腕,声音还在颤抖“慢慢的,慢慢的。” 我一点点松开手,可刀沾着我手心的血肉,我忍着疼痛手有些发抖。 “没事了,马上就不痛了,没事了。”陌清低俯下头,对着我的伤口轻轻呼气,我低眸看着陌清此时显得格外脆弱的眉心,咬了咬牙心一狠,张开了手。 陌清立即就反应过来丢开了刀,匆匆地扯着衣角撕了一块布条下来。他捧着我的手,抬眼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紧张和无措,“会很疼,沅沅。” 我牵着嘴角,勉强地朝他笑了笑。 陌清垂下眼,表情里似乎有点自责的意味,“喊出来,沅沅。” “痛就喊出来。” 陌清抓着我的手,有那么一时间的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绕着布条一扯用力地扎紧。我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陌清将布条打了个结,手臂绕过我的双膝将我抱了起来。他抱着我,步伐迈的很大。 我单手搂着他的脖子,目光看向陌清僵硬的下颚线,视线有些模糊,脑袋也昏昏沉沉,我抬起手虚浮着摸了摸他的脸。 别自责,哥哥。 这不是你的错,这些都与你无关。 —— 我低头看着手心里皱巴巴,只微弱的跳动的心脏,头脑一片空白。 那颗心脏躺在我的手心里,刚刚好铺满我的手掌,它微微浮动着,像是在奄奄一息地喘气。 忽然有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耳边也随之响起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声“怎么样,这颗心脏。” 她站在我身后,就仿佛是拥抱着我,手臂搂着我的脖颈伸到我的眼前。她的唇畔贴在我的耳朵旁边,导致我甚至连她的呼吸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就仿佛是那被拨动的琴弦,丝丝入耳,妩媚诱人“还满意吗?” 我依旧僵直着背,像是四肢都被固定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手臂上那人柔软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肌肤,冰冰凉凉。 “喜欢自己的心脏吗?” 我回头看她,她已经松开了我,站在离我有点远的地方。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却清晰她此时正弯着嘴角露出笑容。 我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的胸口敞开了一大块,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暗红色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淌。 手心一空。 那个人站在我面前,手里捏着我的心脏。 她还是那副笑容,艳丽的唇角向上扬着,她看着我,每个字都宛如渗着毒液的罂粟。“它已经坏掉了啊。” 我看着她骤然收紧的手指,胸口里翻天覆地,彻心彻骨。 剧痛将我压倒在地上,我一只手堵住自己空了的胸口,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人的手心。我朝着那个方向,慢慢的伸出了手。 我死死看着她在滴血的手,她虚捧着那颗已经破碎的心脏也正看着我。她笑着,上扬的眼角都在嘲弄着我。我望着她逐渐消散的影子,唇瓣无声翕动。 还给我。 还给我。 还给我啊... 第23章 第 23 章 如果我在坠落, - 我像是陷入了很深很深的梦里。 周围一片空白,我站在一片虚无里,只身一人。 就像是回到了我被丢弃在街边的时候,明明是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之间,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我还记得被送去孤儿院的那一天,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整个世界都被沉浸在了水里。我后来回味起那个警察的怀抱,僵硬地、可靠地,他的手掌落在我的背上,带着不明显的安抚。只是当时的我只有无措,而他们的出现与我而言是个出口,所以我不停的在问。 我的爸爸妈妈呢? 他们怎么还没有来找我? 他们还要多久才会来找我? 我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能给我的只是手掌一遍遍轻轻拍打在我的脊背。 我知道我被抛弃了。其实我明白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只是我想象不到那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没有他们自己一个人应该怎样生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和一群全然陌生的人。 接下来迎接我的只有日日的提心吊胆,每日都害怕着清晨的到来。我害怕看到她们丑陋的面孔,害怕她们的笑容,更加害怕她们吐出的话和挥舞尺子的手。 我害怕的每天都睡不着,只能缩在床头等着天亮。我害怕,甚至只要想到那些穿着围裙的女人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我害怕,所以,我跑了。 我一边哭一边跑,只身一人,又回到了那条人来人往的街上。 依旧的格格不入,依旧置身事外。 这些记忆就像一个个烙印,烙在我的心口。我只要轻轻抚上胸口,这些画面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每个画面都那么清晰,就像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昨天。 沅沅。沅沅。沅沅。 他们唯一留给我的,只剩下苍白记忆里一声声亲昵温柔的叫唤。 还有所谓父母的血缘。 我回到了那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彷徨的环顾,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去哪。 然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微微凌乱,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他像是也正在看我,径直地穿过所有的人群,朝我走来。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直到他在我身前蹲下身子。他盯着我看,只是眼神里一片灰暗显得有些空洞。 “你迷路了吗?”他昂着头,轻声询问着我。 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和他对视了一眼竟鬼使神差的回答了他的话。“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他的眼神更加阴沉了,微敛下眼睑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良久,她抬手摸了摸我的头,紧接着我听见他发出嘶哑的声音,“他们没有不要你。” “他们只是,找不到你了。” 他的手好温暖,我忍不住留恋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但是他已经缓缓地站起了身,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走了。 他的身影渐渐混入了人群中,在那条街道上,我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慢慢走远,没再吵闹,没再哭喊。 他们不是不要我了,他们只是找不到我了而已。 我只要乖乖的等着他们,他们就会回来找我的。 天空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原本摩肩擦踵的人群也四散逃开,我垂着眸,淌着雨水,按着来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 那些景象在我身后逐渐变得模糊。 画面忽然暗了下来,我站在一片黑暗里,只感受到自己虚弱的呼吸。我抻着手正高仰着头,身体似乎在缓缓下沉,在一片漆黑中,脚下空无一物。 我想高声呼救,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黑暗抓着我的脚拉着我一点点下沉。 我渐渐开始听见有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笑声,又像是咒骂。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笼罩在我的头顶,按着我的太阳穴,将我的四肢来回拉扯,像是掉进了烈焰火海之中,只能痛苦地承受着它的炽热。 所有记忆都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它们缠斗在一起,相互拉扯,相互扭打。它们在我的脑海里上蹦下跳,几乎要将我的头盖骨掀开来。 我猛地睁开了眼,终于回想起来,我已经回到了孤儿院。 就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我又重新回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凝神再去回想,记忆中只剩下那日我站在孤儿院外,下的那场瓢泼大雨。 - “我警告过你别再出现的。” 这声音像是辗转过一片荒芜苍茫的海域,穿过层层雾霾密云一般在我耳边响起。 “为什么呢?我还以为我应该关心她的?” “闭嘴。别说多余的话,更别想做小动作。别以为你现在能够高枕无忧了,既然有了你,自然也会有别人。” 我听见陌清在和人争执,我动了动眼帘,没能成功睁开眼,眼前朦朦胧胧地,被笼上一层白纱似得。 “你还是这一套,陌少爷。” “可惜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林了。” 我努力的睁开眼,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陌清哥哥。”我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低喃。 陌清应该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所以他很快的就握住了我的手,并俯身凑到了我面前,温声回应我“我在这呢。” 我动了动手指,感受着陌清掌心的温度,意识才慢慢清醒过来。“陌清哥哥。” 我侧头去看他,以及他身后的空白,然后回想起那个梦。 原来在混沌的梦里,我是记得爸爸妈妈的面容的,甚至,我还记得被丢弃时的场景和孤儿院外的那条长街。 我记得她们温暖的怀抱、她们的温声细语以及悉心照料。 原来我曾经记得所有的一切。 “我在这呢,沅沅。” 我忍着干涩肿痛的眼睛,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陌清。 已经过去八年了。 在那之后,悄无声息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陌清也已经成为了一位能够独当一面、令人倾慕,非常优秀的人了。 而我却还是在原地踏步,从前到现在,我似乎都是那个拖后腿的人,像是讨人厌的口香糖牢牢的粘在陌清的鞋底。他该往前走的。 我刚一走神,就猛地想到了什么,伸手抓住陌清的衣袖,紧张的看着他。“那个人。”“那个女生。” 陌清看着我的目光在那瞬间似乎冷了冷,可当我一眨眼他却还是刚才那副表情。“沅沅。”陌清轻声,他想说些什么,但久久无法开口。 我看着他微张的口,放开了手,身子也缩了回去。“又是我的幻觉,是吗?” 我手心向上看着掌心那道已经结痂的疤痕,努力想去感受上面残留的疼痛,但它已经在慢慢愈合了。 我咬着唇,想和以往一样笑一下,“是我自己吓自己了,抱歉陌清哥哥。” 陌清却伸手捧着她的脸,他瞧着叶菱苍白的笑手尖发抖。“你在生病!沅沅!不是因为你软弱或者不够勇敢!你只是生病了——” “陌清哥哥。”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沅沅。”他盯着我,没理理会我的打断郑重其事“我们需要一些外部的手段来治愈它了。” 我面色苍白的听着陌清的话,此时此刻陌清冷漠的态度让我感到深深的害怕,这种恐惧甚至比小的时候见到那些穿着围裙的女人更加让我难以忍受。 我掐着手心,有些不敢去看他凛然的目光“我知道那是源自什么,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的。”说完后我的气管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地就涌上喉头,我没忍住,低低咳嗽起来。 坐在一旁的陌清听见声音慌张地起身倒了一杯水,小心扶起我,给我喂下。 我忍住咳嗽喝了几口,喉咙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 陌清放下水杯,回过身,便看见容色青白,双颊消瘦的叶菱泪眼朦胧的样子。 陌清察觉到自己刚才言行中的冷硬,低声暗骂了句自己,快步走到床沿边坐下,握过叶菱的手,语气彻底软了下来。“对不起,沅沅。我不该于你说这些,我不是想要逼你做出选择,你知道的,我只是害怕。” 他低垂着头,柔软的头发遮住他的视线。“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还不如是个坏孩子。” 我看着他的头顶,心情还是不能平复。身侧,陌清握着我的手冰冰凉凉,没有带任何温度,还有从他口中吐出的话也是那么陌生“沅沅,我只是想要留住这一切,这难道也是贪心吗?” 我轻呼了口气,回握住陌清的手,从容的抬起头,勾起唇朝他笑了笑。“陌清哥哥,这样也很好不是吗?什么都没有发生,难道现在的我们不幸福吗?” 我原本也就没有奢望其他东西。 “我现在可是感觉很幸福呢,陌清哥哥。”她粲然一笑。 可陌清看着卧在病床上面色青白,手指冰冷僵硬却还在笑着的叶菱,眼底一片血红。 第24章 第 24 章 窗外的桂花树已经光溜溜的只剩下墨绿的叶子了,热风吹过也飘不来桂花的香气,只有对生的叶背顶着背向外刺着它尖端的矛。你仔细寻找,才能见到角落里黄褐色的老根留附着的几簇已经焦枯了的花朵。花事终了。 我没有回头看不请自来的林千洛,微微侧着头依旧沉浸在窗外终了的花事上。 其实我没有那么愚钝,有些事也是能够想清楚的。 他没开口,我也不说话,寂静下,我视线忽然清晰了起来,眼前仿佛又浮现那新雨初晴后的屋檐,天空明亮通彻。 我想,我是想念他的。 他就像是一个港湾,在我航行了很长很长的路,漂泊了许久之后,终于找到的港湾。他温暖可靠,四周还散发着微光,已经疲惫的身躯使我忍不住想要在此停靠。 可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可能应该抛弃这些情感继续往前走。 “菱。”我听见林千洛轻唤了我一声。 我转过头,任由视线里出现林千洛的影子。我看向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别这么叫我。” 我看着立在面前的林千洛,思绪慢慢开始涣散“其实我已经快要忘记了。” “他现在还好吗?” 林千洛听见我的话,脸上的面具如破碎的瓦片慢慢被剥离,显露出他真实扭曲的面容。“好不好你在意吗?有了左迹泽可不是快要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低下头,没有回应,只是苦涩的笑了笑。 而林千洛看着叶菱的头顶,咬牙切齿,五官几乎都要拥挤在了一起,“听说你这几天也没有去见左迹泽,怎么他这么快就失宠了?” 林千洛双手紧握,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略微突起,他双目圆睁,怒视着叶菱“你可真的是冷酷无情啊。” 他眉毛横竖,语气也冷硬的像是块石头“你就不配别人对你的好。” 我惊讶的抬起头,就望进了林千洛满是愤怒的眸子里。他甚至气愤的浑身发抖,原本如水的眸子也变得刺目通红。我疑惑的看向他,踌躇着还是问了出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千洛忽然就松开眉头,笑了起来,“重要吗?这对你叶菱来说重要吗?” 我莫名的看着他后倾着身子退了一步,神情也回归了平静,重新戴上了他那精美无缺的面具。“对于小菱来说,只有陌清才是重要的吧?” 他站稳身子,就连看过来的视线都在一瞬之间变得温和如春,似乎在那一瞬间他就建立起了完美的防线。目光的温度,唇角笑意的弧度,还有带着距离的礼貌谦逊的态度。 “其他人都是外人,不是吗。” 我看着他的笑容,心底渐渐蔓延上一股冷意,对上他平静如湖潭水的目光,我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测。再看向他我的语气忍不住变得冰冷起来。“对,所以,林千洛。也请你不要再装作朋友掺和我的事,对我指手画脚了。” 越是与林千洛交谈,我便越是心慌不已,他的身上似乎映射着很多人的影子,引得我记忆纷乱。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你受了伤,伤口虽然能够自我愈合,但是它始终会留下一个又一个难看的疤痕。它们纵横交错,清晰的印在你的心口、你的肌肤、你的四肢百骸。哪怕它们已经不会再痛,失去了温度,可每到夜里你捂着这些伤疤,那些随着这些印记刻进了你的脑子里的记忆就会翻滚颠倒,让你辗转反侧仍然疼痛刺骨。 所以,你得小心翼翼,你得将自己裹成蝉蛹。把自己放在蝉蛹的最里面,把所有的刀子都挡在外面。 “小菱,你就好像一株永远只能被悉心浇灌的花朵,永远只能呆在温室里,永远适应在那一方土壤里,只能感受一样的温度。” “对于你来说,我们就是温室外的风雨。” 林千洛的目光落在窗外已经枯败的花枝上,语气轻柔。 他知道叶菱是承担不住温室外的狂风骤雨的花朵,是只能被人娇养着的,无法独立依存的个体。她太脆弱了,身子单薄的像是一张纸,摇摇欲坠,连微风也能带着她飘飘荡荡。 可是,哪怕是温室里最珍贵的花,也该有她的花期,也终将枯萎,终将落入土壤。在林千洛看来,陌清的一切作为都根本没有意义。 无论你再怎么珍惜,无论你再怎么照料,再怎么挽留,又怎么能够阻止得了花开花败,生命流逝呢。 既然已经注定了要失去的东西,抓的越紧,最后只会让自己越发难以放手。 林千洛回头看向叶菱,说了最后一句话。“对你悉心照料浇水施肥的,不只是陌清一个人而已。” 我不懂林千洛话里的意思,或者说,这件事让我有些难以接受。看着林千洛的背影我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林千洛。” 林千洛并没有回答我,他甚至没有回头,很快的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忽然之间,我的脑海里那团迷雾聚成了隐隐约约的一个影子,它慢慢凝聚成了一个我似乎非常熟悉的人,身形、脸颊、唇畔、鼻梁、最后是如画的眉眼。 我仔细的盯着他看,他也正好抬眸看着我,如琉璃般澄澈的眸心流转开一抹温柔,稀稀散散。我就这么被吸引进了他的眼神中,身子虚浮,就仿佛也要幻化成为云雾投进他的怀抱里一样。 我没有忘记他。 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了呢? 手心一阵刺痛,那团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迷雾,呼的就四下散开。我低手看了一眼被自己掐的生疼的掌心,无声的笑了笑。 可是你得忘记啊,叶菱。你应该忘记他,忘记过往发生的许多事情。那些都不过是你所做的一个梦,梦里你坐在旋转木马上,头顶的巨大梦幻蛋糕发着绚丽的光芒。流光溢彩下,白马王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向你走来,在你雀跃的视线下递出了他的手。梦境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啊。 所有的灯光都在此刻幻灭,荒凉的游乐场里只有你孤身一人,身下的木马早便已经停止了运作,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油漆,头顶的蛋糕也是破败不堪。没有夺目的灯光,没有朝你伸手的白马王子,只有你自己。 你应该从那虚假的梦境中醒来,拖着哪怕已经沉重不堪的身躯往前走。 丢掉奢望,丢掉痴心,丢掉厚重的枷锁往前走。 路上形形色色、嬉戏打闹的人群都与你无关。你只需往前走,就算与所有人擦肩而过,就算和所有人背道而驰也要继续走。 你不该停下来,不该守在原地做一个待取包袱。你得向前走,哪个方向都行。 总该自己去冒险。 “你猜错啦,我不是温室里那花朵,你们更不是什么狂风暴雨。” 我朝林千洛走的方向轻轻牵扯唇角,“你们是灯啊。” 第25章 第 25 章 午后,顾文景抱着一堆的书来医院看我。他坐在我的床边,随手放下了书本,眉头紧皱盯着我看。 “小菱,你最近生病的次数变多了。” 他炽热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带着埋怨的口气,像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一样为我担心。 我抿着唇轻笑,含糊其辞“我没事,别担心。”说完,我侧过头去拿桌子上的书。 顾文景似乎在笑,他看着叶菱伸出的左手上露出的那道疤痕,神情有些古怪,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自然地对叶菱说道“这几天的笔记我都给你抄下来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来问我吧。” 我翻着手里的笔记本,抬头递给顾文景了个感谢的笑容“谢谢你,文景哥。” 顾文景笑了笑,拿过篮里的苹果低着头熟练地削着,回“不用,下回别再麻烦我就行。”他的声音沉沉地像是一片枯叶飘零在海面上,无波无澜。 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我看着他削着苹果的手,觉得有些有趣“文景哥觉得麻烦了?” 顾文景抬头看我,我就弯着眼角对上顾文景的眼眸,眼里没有揉进一丝其他的情绪。 他动了动唇似乎有话想开口,却又听见叶菱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没事的,文景哥,估计明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了进来,投在叶菱苍白的侧脸上,映得她的眸子清澈明亮仿佛装着细碎的光芒。顾文景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就有些忍不住笑意,他肆意的勾起了唇,目光却还是冷冷的,不过与叶菱说话的语气还是保持住了温和轻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我垂着眸子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顾文景异常的表情,想到了件事又低声询问他“文景哥,最近左迹泽有来学校吗?” 顾文景看着叶菱想了一会,皱起了眉头“我好像没有看见他。” 我惊讶的抬头向顾文景看去,又问道“那星诺呢?”我看着低眸思索的顾文景,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 “似乎也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颜星诺了。”顾文景眉头皱的更紧了,“而且听说迹泽也没有向老师请假。” 我的右眼皮跳了跳,原本的纠结也丢在了脑后,一把握住了顾文景的手“文景哥,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顾文景扬了扬嘴角“什么?” 我重新低下头,脑子里不停的回放着左迹泽的模样,他笑着的模样、他投球时的模样、还有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有些害羞的模样。 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去做,他还等着一个答案,我也是。 我抬高了下巴,认真的对顾文景说道。“帮我找一下左迹泽。” 顾文景的笑容灿烂了几分,毫不犹豫的应下了。“好。”他转身找了一个盘子,将苹果切好细心摆在盘里,放在桌边。 我侧身拿了一块,“谢谢你,文景哥。你快回去上课吧。” 顾文景点了点头,没有再久留起身走了。 病房瞬间就空荡了起来,只有一抹暖阳投了进来。我顺着那束光看去,可四溢的光晃了我的眼,我眯着眼被迫收回了视线。 我眯着眼,正慢慢的想睁开眼,适应一下这日光时,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我再次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走进来的沐婧。 “小菱,你还好吗?”沐婧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下,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我跟随着看向她手中明媚的花束,微微笑了一下,回道“没事。” 沐婧也明白,点了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她看着我,目光温柔如水,其中仿佛还带着抚慰,甚至其他更加复杂的情绪。 沐婧:“小菱,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开口。”她歪着头朝我笑了笑,继续说道“别客气,一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你的。” 我和沐婧互相看着对方,忽然都展颜一笑,“好的,我会的沐婧姐姐。” 此刻的叶菱半躺在病床上,苍白消瘦的面颊几乎看不见血色,沐婧看她那仿佛会随风消散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 沐婧低垂下眸,眼底的笑意也不禁小心翼翼起来,“你要好好休养,健健康康的。” 沐婧听过了林若璃的事,她能明白林若璃的妒忌心,因为眼前这个人占据了陌清几乎所有的温情,甚至所有的目光。可其实沐婧挺喜欢每每叶菱的,只要想起她的笑容,沐婧就没法讨厌她,甚至连嫉妒都做不到。 她就像一个孩子,眼眸里永远是干干净净,她纯粹的对待每一个人,从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反而独自撑着病弱的身子温柔的和外界、和人心、和自己做着抗争。 沐婧甚至认为,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应该享有的,这个世界对她其实远远算不上公平。 在她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只要张嘴就能够拥有一切的时候。眼前这个比她还要小两岁的孩子却已经没有了父母,在孤儿院里和其他孩子抢吃的,可能还会被欺负,受了伤也只能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好不容易有人收养了她,却又遭遇了那些事情。 是了,我要怎么嫉妒她呢? 在她被那些人围困、侮辱时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我,又拿什么去嫉妒她呢? “沐婧姐姐,不用担心。”叶菱将自己的手放在沐婧手背上,笑着开口。 沐婧却被刺痛般躲开叶菱的视线,局促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挣扎了许久才抬头勉强的朝叶菱露出了一个笑容,急匆匆的告了别。 在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沐婧忽然感觉到了难以适从,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想要蹲下身体,但最终也只是弯着腰低下头有些痛苦的哽咽,“竟然还安慰我....” “我凭什么。我凭什么.....”沐婧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流下了一滴泪。“凭什么能够得到陌清呢?” 我看着沐婧略显慌忙的背影,我些疑惑。很快又想起许久之前林千洛提起过的,沐婧与他似乎是早就相识的。我慢慢回忆着,想起了那日林千洛对我说的那些话,却怎么也回忆不起他露出过哪些的表情。 林千洛脸上戴着的面具永远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缺,让人根本发现不了一点他的情绪。林千洛说的话就好像一根利刺,它悄无声息地,慢慢的,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扎进了你的心口。你一动,它也随之翻滚。 可是呢?那是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 第26章 第 26 章 我看着紧闭的房门,喉头上下涌动,但没等一字半句从口中吐出,房门已缓缓闭合。我盯着虚无的房门看了一会,最终低下眉,合上了半开的嘴,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冷风通过半掩的窗户口鱼贯而入,一片沉寂中,我只能抱住膝盖将四肢折叠,再用双臂将自己捆好。听着耳边风的呼啸,我闭上了眼,仔细分辨起门外的低语。每当遮住眼睛,视线进入黑暗的那一秒,就那短暂的一瞬间,我总能感觉身子好像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就如同你一直沉溺在海草弥漫的深海,手脚僵硬的任由水流拉扯,身边无数珊瑚鱼群都焕发生机,只有你在这没有光的海底沉睡。而你在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总能看见远方天际有一束光,透过海面穿过礁石、鱼群和珊瑚,在你那一片黑暗的世界中亮起。当你真正闭上眼,光芒仿佛真的触手可及,仿佛你脱离了海回到了能够自主呼吸的陆地。 可当你再次睁开眼,看见依旧来去匆匆的鱼群时便会明白,一切都是梦境。 你只能任由世界空荡虚无地重新陷入沉睡,等待下次那伸手可及的光。 其实从前我是很喜欢童话的,喜欢那个叫丹麦的国家总是红砖绿瓦,城堡漂亮恢弘,人人都是欢喜地,洋溢着希望的。我最喜欢那些童话的结局,总是美好又梦幻,令人憧憬。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小士兵最终会娶到公主成为国王,飞箱会带着斯文找到自己最爱的东西,皇帝的生命也会因为夜莺的歌声而得到延续。 可惜,这些都只是童话。结局都已定好不会褪色,不像生活,会褪色、会枯萎。 属于我的童话已经变成一场梦而永远定格,而生活就是接着童话未讲完的故事继续一字一句的书写。 哪怕我多想为自己织场幻梦,把自己困在里头,场外的所有人都进不来,我也无需出去,万古如斯。 “叶小姐,该打针了。”突然有一束光照了进来,我仰起头有些不习惯地伸出手遮挡住光线,透过指缝看清了进来的人。 护士推着车子正朝我走来,她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声音也十分轻柔。 我抱着自己依然蜷缩着身子,小声的回应了她之后,配合地伸出了一只手臂。侧过头,我看着针尖一次次从血肉中抽离又一次次换有新的针头注进。 那个护士很快地就将药剂注进了我的身体,然后迅速从我体内抽出银白色的针,另一只受用棉花堵住了那被凿开的口子,最后抬起头很友善的态度对我说道“叶小姐,你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我按着伤口,点了点头。 护士收拾好东西,推着车子很快的又走出了病房。 我低头,被自己按着的针孔周围的皮肤微微发白,我忽然就笑了,松开了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低低的笑出了声。 “控制啊~”我勾起唇角,浅桃色的唇瓣轻轻抿起。 有时候我也会好奇,思想的奇妙之处是在于它的不受控制呢?还是说在于它能够被控制呢? 故事中那些纷飞的想象难道是因为作家的控制才汇聚笔下吗? 那情感呢?那所谓的开心和难过呢? 是不是真的快乐又该怎么去分辨呢? 伸出莹白透明的手摸了摸带着笑意的唇角,我敛下眼帘。 难道笑容就可以辨别一个人的内心吗? 如果海底的怪物真的慢慢浮上表面,显现在那像是用铅笔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描绘出来的素描的薄薄氤氲下。如果是那样的话,真的能有人能够明白吗? 哪怕我正笑着呢。 其实我还不明白什么时候应该露出难过的表情,究竟什么时候,我才是真正地在笑着。在我以为的欢颜底下,会不会全是狰狞的笑貌呢? 我慌忙的侧身翻找出了一面镜子,对着灯光,我看着镜子里的人:面容惨白,只剩嘴唇一点殷红,她睁大着双眼看着我,眼里迷雾缭绕根本不能看清道路。她尝试着动了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松开手,我收敛了上扬的嘴角,又缩了缩蜷曲的身子。 — 沐婧痴心喜欢了陌清八年。 她一路傻傻看着自己所期望的那份温情和关怀全数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她当然知道只有叶菱对他而言是不同的,可她却依旧怀着奢望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甚至可以说,她喜欢上的本就是这样的陌清。 她本不甘,却始终觉得自己怀在心里的这份心意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开出花朵。 但这一切都在沐婧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坍塌,开始徘徊,开始痛苦。 这些温柔和疼爱本来就应该属于那个孩子。除了她还有谁值得陌清的疼爱呢?她反问自己。 我真的喜欢陌清吗?扪心自问,如果知道得到他爱的代价那么沉重的话,我还会拥有勇气吗?理性的沐婧告诉自己不会,而另一个自己不受控制的想要追逐。 理性的自己说:一直以来她所追逐的不过是心中的一个幻影罢了,只不过少女时期的情感总是幼稚而浅薄。所以她才总是忽远忽近的于陌清保持着距离,其实沐妗早发现了自己在其中的狡猾——她利用着陌清,为她想象中的恋人形象做背书,其实她早知他的面目。 而世界上哪里存在着什么东西你想要了就必须给你的道理呢。不过都是不甘作祟的执念罢了。 而在她得知陌清为叶菱所做的一切后,原本就坍塌的城墙也被化为了粉末。陌清并非他心目中恋人的模样。 他是聪慧、果决、强大,但这不过是表象。真正的他,懦弱、骄傲、执拗,他从不给别人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他不允许错误,不原谅错误,更不会接受错误。他胆小的用那些外壳掩藏住自己,也盖住了那个孩子的影子。 沐婧并不认为自己会期望那样的生活,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明白这些后,她格外同情叶菱。陌清仍旧还是从前的陌清,他照壶画瓢般向叶菱展示着温柔尊重和爱,却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需要这些东西,也不懂对方在何时才需要这些东西。 他只是想要抓住叶菱而已。 可偶尔的,沐婧也会觉得,世界上哪里有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呢?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从出现的那刻起,就注定不会属于你。陌清已经做的够好了,他已经超越同龄人太多了。而自己是有机会追上他的,哪怕这一切真的都是假象,也不该让它成为薛定谔的猫,不该让它给自己落下阴霾。 第27章 第 27 章 微光撒下,落在病床上女孩的身上,她披着满身碎芒坐在银河上,美丽而虚幻。 陌清放轻了脚步,徐徐走到她的身边,然后坐下。 我抻着脖子高抬起头看向陌清,莫名的眼角有了湿意,上一次无所顾忌的大哭是在什么时候呢?一直以来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时时刻刻都绷紧着神经,不去思考、不去触碰、甚至不去理会,害怕自己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就红了眼眶。 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向我逼近,他微凉的气息在我耳旁氤氲,肩上覆上了双手,它摸索着渐渐环绕上我的脖子。 我顿时屏住了呼吸,好像掉进大海里被深色的海藻缠住了全身,你想挣扎但却越陷越深。“沅沅。”此刻的温柔像是昙花在眼前慢慢绽开。可,这种温柔只会是昙花一现。 陌清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询问。“冷么?”我呼了口气,轻摇了摇头,闭上了眼安静地靠在陌清的怀里,贪婪的索取他给的温暖。 “陌清哥哥。”我感觉到我的唇瓣在翕动。 但是陌清却似乎只能听见这轻柔的声音下透露出的疲惫不堪,他将怀里的人稍稍抱紧了些,回应“怎么了?”微微拖长的尾音是那么的深情绵柔,交缠着不肯放手。 我轻轻蹭了蹭他的衣领,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了下去,微垂眼眸又轻唤了一声“陌清哥哥。” “嗯。” “陌清哥哥。” “嗯。” 我靠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唤他的名字,听着他不厌其烦的回应慢慢安心下来。 只要呆在他的身边就好,只要这短短的几年、几个月、或者是就这么一刻。只要还呆在他的身边。 我从未奢求更多。 气氛像是在一瞬间沉重起来。 “沅沅,我在这。”阴暗的光线照射在陌清的侧脸上,眸里的遗漏出的温柔情深仿佛已经能够惊艳所有的幻光。 “沅沅,我在这呢。”陌清贴着叶菱的侧脸,呼吸交促。“不要丢下我。” 可叶菱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呼吸均匀。 陌清垂眸无奈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小心的侧过身子,修长莹白的手指不着痕迹的描绘出我的轮廓。 仿佛一眼万年。 灯光下你的样子是那么动人,令人着迷,只是夜色渐渐模糊了视线。 明明看你看了这么久却还是会怕记不清你的模样,明明你就在我的怀里却还是害怕随时会失去你。 为此辗转难眠,彻夜忧心。 陌清的唇角掀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小声说道“沅沅,我会一直在的。”音调宛如低沉动听的大提琴在这空荡的夜晚静静地吟奏。 ”沅沅。”他温柔地在熟睡的少女额头轻吻了一下,动作说不出的深情动人。 ”你也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少年附身在她的耳边呢喃,嘴角的笑容亲昵甜蜜。 他低头看了看小憩在他怀里神情静谧的少女,唇畔噙着宠溺的笑意,拉起一旁的毯子动作轻柔的为她盖上,眼眸里的温柔似水。然后他又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了的碎发,这才慢慢磕起双眼,靠着背椅浅眠起来。只是双手却还是紧紧抱着轻眠在他怀里的少女,眉目之间全是满足。 黑暗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画面看起来唯美入画。 - 我揉着双眼,慢慢坐起了身,扭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个不停。我俯身将手机拿了过来,看了眼名字便点了接听。 “文景哥。” “小菱,我找到迹泽了。我让他接电话。”电话那头的顾文景似乎有些急切,已听见我的声音便赶紧说道。 我一下就清醒了,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紧张地等待着电话那头能够传来左迹泽的声音。 等了小一会,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声响:“小菱。”左迹泽的声音有些低沉,甚至还带着厚厚的鼻音,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我捂着胸口跳动的心脏,轻轻的对另一侧的左迹泽说道“左迹泽,我们见一面吧。” 左迹泽沉重的呼吸就在我耳旁,我抓着手机的手指泛白,琥珀色的阳光撒下镀上我有些透明的指尖。他仿佛在喘息,好久,才听见他飘忽不定的声音再次响起“好。” 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我小心的笑了一声,“谢谢你,左迹泽。那,再见。” “再见。”左迹泽的声音在耳边轻飘飘的,让我感到有些不真切。 挂了电话之后,我想了想还是给陌清发去了短信,告诉他自己想要回家了。陌清那很快就回了电话,他依旧温柔体贴的安抚着我“等今天的检查完了好不好?检查结束后我就来接你回家。” 我低低的应下,然后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陌清哥哥。” “嗯?” “我想要请左迹泽来我们家做客。”我低眸看着雪白的被单,对电话那头的的陌清说道。 陌清只是静默了一瞬,就猜到了叶菱的想法,回答“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的。” 我抓紧了手机,咬了咬牙拒绝了“我应该亲自和他说清楚的。” 陌清在那头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舍得反对。他看了看案桌前堆积成山的文件,摸了摸有些疲惫的眉宇,可是再说话时的语气却依旧毫无波澜,“好,那我中午过来和你一起吃午饭。”语音还未落,办公室外又响起了敲门声,陌清只好挂了电话。“我还有些事,你乖乖的等着我。”那头的叶菱似乎笑了,声音像羽毛一样在陌清耳边抚过“知道啦。” 陌清跟着笑了笑,又想起了件事,“我晚些就去办理出院手续。”又交代了几件事,终于挂了电话,让门外的人进来。 原本已经有所缓和的心情,在看到进来的人之后重新凝结。“办好了?”陌清盯着那个人手上的信封,出声。 那人将手里的信封放在了那成山的文件上,退回了原处,才斟酌着回答了陌清“您要的资料都在这了,不过情况有些复杂。” 陌清收回视线,他埋头处理着手头的文件没再看进来的那个人,随口就打发道“你可以走了。”那个人朝陌清颔首,留了句话便走了出去。 “中午的演讲需要您参加。”陌清听门关上的声音,缓缓将头抬了起来,视线又落在了那份信件身上。良久,他痛苦的垂下头,使劲揉了揉眉心。 “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挂了电话,我掀开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起身,面对着空空荡荡的病房心情却格外的宁静。我望向窗外东零西落的枯枝,难以抑制的想起那些以往的日子,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事情了,久到叶菱想起时只觉一阵恍惚。 “叶子。你看,它发芽了!”眼前鹅黄色的裙角一闪而过,她的温声细语仿佛就在耳畔,可拨开云雾她却又在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叶菱悲怆的闭上眼,她多希望她还在他伸手可得的地方,多希望还能够再感受到她温暖的拥抱。 她不会再在半夜惊醒中哭泣,不会再随意表露自己的脆弱,不会再逃避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叶菱睁开眼,看着面前已经萧疏的枝头,徐徐探出了自己的手。可是那颗桂花树在那么远的地方,她触到的注定是空无一片,可叶菱还是探出着半个身子,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轻声自语“它发芽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顾文景低头看着跌坐在地板上狼狈不堪的左迹泽,一直以来温和的眉目积满了戾气,他紧蹙着眉头,冷眼看着埋首沉默的左迹泽终于说了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面对脚下依旧无动于衷的男生,顾文景也没有多作停顿,继续问道“你知道叶菱一直在找你吗?” 应该是叶菱这三个字打动了那个一动不动宛如死尸般的左迹泽,他在顾文景的话音落下时慢慢抬起了头。他将头抬的很高,努力去够顾文景的目光,然后他便看见顾文景冰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厌烦不耐。“如果你打算一直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便藏好些,永远也别让叶菱找到你。滚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左迹泽痴痴的看着他,涣散的视线久久也找不回来。顾文景就这样看着左迹泽叠着脖子呆呆的仰视着他,他半瘫在自家的客厅里,周围是一片废墟,到处倒落着酒瓶和残留的烟头,只剩下沙发上的几张照片和纸条还干干净净没沾上污秽。他躺在地上听见顾文景的话依旧是一动不动的没有任何的反应,顾文景咬了咬牙,忍耐已经被磨得一点不剩,可正当他狠恶的目光刚朝左迹泽刮去时,眼前那个满脸胡须死水一样的左迹泽眼眶里忽然溢出了一滴泪。那滴泪慢慢滑过他粗粝的侧脸,他的眼眶中开始难以控制地涌出泪水,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 顾文景盯着无言哭泣的左迹泽,正准备出口的话噎在喉口,神色更加冰冷。 左迹泽就躺在他家杂乱无章的客厅里,抬着头看着顾文景落泪。 那昏暗之中,顾文景拨开脚下的空瓶,在左迹泽面前蹲了下来。他对着左迹泽跟下来的目光,目光深邃,最后放轻了些声音对左迹泽说道,“去见她一面吧。” 左迹泽眼中泪光闪动,他静静的看了一会顾文景,慢慢闭上了自己双眼。眼眶里的泪水直直掉落在地板上,周遭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只剩下了风流动的声响。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左迹泽。”顾文景眼帘低垂。 “表白吧。”他们注视着彼此,眼里藏着不同的忧虑。 可这场声势浩大的歌剧到了拉下它厚重幕布的时候了。 - [左迹泽] 那个夏季,她就像一阵清风一样钻进了我的视野,它不仅吹散了炎热的夏季也吹进了我的胸腔。 明明只是在流苏树下见过一面,却让我那一整个夏季的心都在悸动,都在欢喜,都在昂首期盼。我每日每日的跑到那个篮球场,手里运着球眼睛却已经跑到了那棵年老的流苏树下。 可是你没有再来。 我开始装作乖巧的样子在各个办公室里帮忙整理一摞又一摞的资料,其实我只为了能够将脑海里反复的那个画面填上名字。我觉得我一生的热血,都仿佛烧在了这个夏季。 一见钟情?他曾经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 所以在开学那一天,仍然是在那棵飘扬着白雪的老树下,他终于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甚至比任何一场比赛的胜利都要开心。很难形容那种感受,就像那一刻他这只跑轮的仓鼠冲出了原定的轨道,他感到他的生活似乎迎来了新的篇章。 只是看着你露出了一个笑容,发出了还有些清冷的声音,就已经感觉自己胸口里的那块东西被融成了一滩的水,这滩水泛起涟漪在我的胸膛里泠泠作响。我听见你说你还记得我,那是我至今为止最开心的时候,我对着你傻笑,其实身侧的手都在发抖。我还想和你多说几句话,因为我想知道的不只是你的名字,我还想知道你的喜好、你的禁忌、你的脾气你的柔软。 你的笑容让我迷失,看着你我的头脑竟然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那些侃侃而谈的能力,成了一个懵懂的孩童。那个画面跟随了我很久很久,让我一次次回味、一次次沉迷。 可相遇的短暂喜悦很快破灭,是因为我看到了站在面前的陌清,这下我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对你笑,然后你也对他笑,你们看上去那么美好像是一幅画。我的心一寸寸破碎。 我好像已经失恋了。 分别后我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你,因为我知道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和陌清相比,他就是我们需要攀登的那座高山,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他是高座上的神明。 我们从未看到过他挫败。 我还是不可抑制的想起你,我还是去打球,这项原本我擅长喜爱的运动如今变成了我发泄的工具,我在球场里奔跑,追赶着没人看见的敌人。夜晚,我躺在寂静的操场上,胸口久久不散的沉郁。直到。 我在人群中看见你们亲密的走在一起,你依旧看着他露出温暖的笑,他低头看向你时眼里也满是柔情,我听见我的心又开始破碎。 耳边却适时地传来女生们议论的声音: “这个刚来的学妹和陌清学长的关系也太亲密了吧?” “我看见了什么?陌清学长笑了?” “他们不会是恋人吧?” “不是。这个学妹应该是陌清学长他妹妹。” 听见这话我的心忽然一跳,我侧过头看向刚刚说话的女生。看见她目光平淡的看着不远处的你们,继续说道,“这个学妹应该是孤儿吧,然后被陌家收养的,我之前在宴会上见过一次,好像是叫叶菱。” 我慢慢抬起下巴,破碎的心脏一块块的复原,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初次见你时的画面。 我转到了你们班,坐在你的后头。我喜欢上了去学校这件事,尤其是早晨,可以路过你的座位笑着和你道一声早安,而你也会看向我对我说早安。 我知道你还没有喜欢上我,但是当我站在你面前看见你的眼里也装满着我时,我的血液就继续沸腾。 以至于我以为我有机会的。 第29章 第 29 章 “小姐,少爷来电话说他有个会,要晚些,让你先吃不用等他。”病床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轻轻放下手中的饭菜,转头对叶菱说道。 叶菱侧头看她,只问了一句“要很久吗?” 那女孩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安抚。“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叶菱点了点头,支起身子准备坐起。女孩见状立马为她抬高了枕头和起背,温声说道“中午炖了冬瓜排骨汤,早上王姨还做了山药糕,等着小姐回去吃呢。” 叶菱回头看她,目光微亮,嘴角也扬起了些笑意。“真的吗,寻寻。” 寻寻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柔和,她将饭盒摆好,拿出餐具,仔仔细细的又将碗沿擦了一遍才重新看向叶菱将手里的汤递给她。“是昨天少爷特别吩咐厨房做的。” 寻寻看着叶菱笑着接过汤,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纤细的手腕上,许是昨天又插了针,手背上面还留着一个小小的红点,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格外的扎眼。她收回目光,接回叶菱喝了几口的汤碗,又将盛着一小口饭的瓷碗放在她手里,重新拿出一双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些青菜和鲑鱼。“多吃点。” 听见她的话叶菱将头从饭碗里抬了起来,慢慢笑了。寻寻看见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她忍住想要摸摸叶菱头的想法,继续给她夹菜。“这鱼是我爸爸昨天跟着朋友下海捕的,在那海里被养的可肥了,估计也是太肥游不动了才能被我爸抓住。”寻寻站在一边看叶菱小口小口的吃饭,便给她讲些最近宅里的事。那鲑鱼其实也是之前寻寻听见有别家的阿姨提起快到了捕鲑鱼的时候,她才让她爸爸去的。 寻寻深感自己能为叶菱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她想要看着这孩子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 “很好吃,谢谢你寻寻。”叶菱将空了的碗放到桌板上,笑着对还在发呆的寻寻说。 寻寻扫了一眼桌上剩的饭菜,“已经饱了吗?” 叶菱点点头,随即问道。“寻寻,你没想到继续回去读书吗?” 寻寻端着空碗,抬头看向说这话的叶菱。“当然。”她灿然一笑,“平常我们也有上网课的,而且心一今年不是已经复学了吗?” “我记得你那年高考考的很好。”叶菱回忆道。 “因为我们平常可没少蹭你和少爷的课,而且先生也有给我们做教育规划,不然靠我们自己应该是没有这么好的成绩的。”寻寻知道叶菱在担心什么,可她不希望小菱内疚,她没什么好内疚的。她们并没有为了谁放弃什么,相反,她们明确的知道她们通过了人生的岔路口,并且选择了更宽广的那条路。“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 可叶菱却摇了摇头。“寻寻,我只知道,你们付出了时间,付出了真心。” “而我判断不了你们的生活有没有真的变好,你们得到的是并不确定的未来不是吗?” 可有谁的未来能是确定的呢?有时候寻寻会讨厌小菱那过剩的善良,那像是一把面朝自己的匕首,伤害的永远都是自己。“小菱。”寻寻无意争辩,但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这孩子为此陷入那个所谓的虚无主义的漩涡,‘确定性’本就是幻觉,在她看来人生本就只有选择和创造这一条路。“未来是创造的过程,无法拥有确定的未来不正是因为我们拥有选择的自由吗?” “你认为未来是全新的吗?而不是旧的事物的重构?”叶菱听过这个观点,‘未来由人创造,所以不确定’,而自由也是不确定的,可叶菱并不认同如今很多对于自由的讨论,在那些文字中,自由似乎是某种至高无上的、绝对无法被玷污的东西,好像失去自由的人多么可悲、可怜、可恨,好像人生就是由‘自由’组合而成,所以追求自由也成了第一要务。选择的自由、言语的自由、行动的自由、思想的自由......迷失的自由。 一些学者告诉她自由是一种幻觉,一些学者认为人就是不自由的,一切选择都有前因,所以‘宇宙是一场早已拍好的电影,我们只是在观看放映’;而另一些人说自由是本体的自我,人本就可以自发的发起行动;还有人觉得自由不在于‘选择’,而在于‘非强迫’。 关于自由有这么多的观点,甚至它们可能是相悖的。 可是叶菱知道,活着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自由对于生命不是必要条件,自由不过是人们渴望剖析自我的一个工具。 寻寻知道自己她们不能继续深入了,“是我们共创着一个未来。”她轻晃了晃头,赶紧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了桌板上的东西,刚将桌板撤走,便看见陌清从门口走了进来。 陌清看了她一眼,便往里走去。寻寻停留在原地,轻唤了一声“少爷。”而陌清已经越过她走进身后的房间了,寻寻面无表情地转身跟在陌清后头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叶菱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正朝门口看着。见是陌清来了,笑着问他“是不是还没有吃?” 身边的陌清忽然就加大的步子,寻寻见他三步作两步走过去坐到床沿,温声说道“突然又有个讲座,便让她们照顾你先吃了。”他侧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饭盒,“看来沅沅是刚好吃完。” 叶菱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看来陌清哥哥没有口福,今天中午的鲑鱼可好吃了。” 陌清起身打开饭盒看了一眼,回头对叶菱说道“哪里没有口福,沅沅这不是替哥哥留了吗?” 叶菱笑意更深,她看向门口的寻寻,轻声说道。“寻寻,帮陌清哥哥把碗筷拿一下。”寻寻点头,退出去拿碗筷。 等陌清也吃好了之后,寻寻赶紧上去收拾干净了桌子,然后洗净了手才重新回房间里收拾叶菱的衣服。 “陌清哥哥等我换个衣服。”叶菱掀开被子,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陌清点了点头,“好。” 寻寻侧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的陌清,拿上衣服低头跟在叶菱身后走进洗手间。她接过叶菱脱下的病服,将手上的衣服展开,轻轻的帮叶菱穿上。“小姐,少爷说你下午有朋友要来家里?”寻寻站在一边看着在整理衣服的叶菱,轻声问道。 叶菱拉上外套的拉链,侧过身看着寻寻却答非所问“寻寻,或许我们都是被自己困住的。”寻寻有些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只能等着她接下去说。寻寻见眼前女孩这么多年来依旧澄澈的眼眸,心慢慢地柔软了下来,就听见女孩继续说道“或许上帝给予我们‘理想的可能性’就是为了让我们困住自己。” 寻寻惊讶于叶菱问出的问题一时竟忘记了回答,但似乎叶菱也并没有想要追寻一个回答,见寻寻露出一个讶异的眼神她轻笑了笑,回答她道“我只是请他来家里坐坐,你们不用在意。” 寻寻低头应是。 陌清将叶菱送到家,便又回学校去了。寻寻站在大门口,弯腰送陌清上车,但是陌清却迟迟未动,良久了寻寻才听见头顶传来声音。“下午家里来客人,好好照顾沅沅。” 寻寻恭敬回应,依旧低垂着头。等那辆车开远了才直起腰,她看着不见影子了的车,松了口气,面露微笑的转身走回宅子。 “小姐,我拿了山药糕来。”寻寻轻叩房门,柔声朝里面说道。 叶菱很快便开了门,看见端着盘子的寻寻,看起来有些开心。“进来吧。” 寻寻刚将盘子放在茶几上,便听见身后的叶菱吩咐道“寻寻,下午的时候你们都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 寻寻弯腰的动作一缓,轻轻的放在盘子,微笑着回头对叶菱对道“好,不过小姐,你至少还是要留一两个人的。”寻寻盯着叶菱犹豫的样子,继续轻声说道“我们会站的远些,尽量不让客人感觉不适。” 叶菱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寻寻的话“那你一个人就够了。”语落,她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弯腰捻起一小块山药糕,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寻寻静静看了一会,便悄悄的退出房去,她将房门敞开,低声对外面站着的伙伴说了几句话,便往楼下走去。她来到厨房,看见正在清扫地板的王姨,上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王姨,等一下你让大家都先回房间里呆着,等小姐的朋友走了之后再出来吧。” 王姨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扫把放倒在了一边,走近寻寻身边,小声的问她“突然的这是谁要来家里?少爷也不在,怎么还让我们回避?”王姨皱起了眉头,显然有些不满意这个安排,她往寻寻身后瞧了瞧,声音又放低了一点。“最近小姐身体像是不怎么好,又有什么客人来家里。万一到时候有什么意外情况怎么办?就像之前...”王姨突然把住了话头,她低低叹了口气,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讲下去,只是重新拿过一边的扫把,往地板上划了两下。“小姐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那些人多黑的肠子啊。” 寻寻听了王姨的话并未和她一样露出不忿,她上前握住王姨的手,接着对她说之后的安排“到时候我会站在一边看着的,我也交代心一了,待会去迎客人的时候就暗中提醒着些,别到处走,也别什么都好奇。” 这下王姨才舒缓了一些紧皱的眉头,点了点头,“我也去找一下心一丫头。”寻寻拉住了往外走的王姨,“王姨,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看这次来的人好像是小姐的同班同学,不用过分紧张了。” 王姨向寻寻投来怀疑的眼光,看了她许久才收回视线,喃喃道“谁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心思。” 第30章 第 30 章 我叫寻寻,十五岁的时候开始照顾小菱,我们一起照顾她的六个人私底下都喜欢这么叫她。 从前我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撒娇任性,只会在父母怀里不断索求。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的爸爸被人欺骗,背上了一笔巨债,那是我们家人两辈子都还不起的钱。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挥别一同回家的朋友,找出钥匙才发现家门并没有关。我推开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哀嚎,一声高过一声。我困惑地脱了鞋走进去,便看见了以往那个温厚和蔼的爸爸倒在客厅的地板上高声痛哭,他弓着背,头发逐渐斑白,眼神也变得浑浊。他抬头看见我回来了,目光里含着未落完的泪,他跪着爬过来抱住我,不停的向我道歉,他对我说对不起,可这句对不起在我听来却是那么像在同我道别。 他只紧紧抱了一下我就放开了手,跌跌撞撞的推开家门顺着楼梯往楼上跑。我看着他的佝偻的背影不明所以,只是他哭的伤心,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他抓着扶手一直踉踉跄跄的跑到楼顶,打开了那扇尘封的门,迎着夕阳,他跨过重重障碍。我站在他背后,才终于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我急切的唤他。 然后他才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我,他转过身眼里还蓄满了泪,那一瞬间我还在心里想,流这么多的泪万一看不清我该怎么办。但庆幸他还是认出了我,他哑着声让我回去,他说他对不起我,他不能拖累了我。我盯着他听着他的话也跟着哭了。 我喊他,一声一声的喊着爸爸,哭着告诉他:我要跟你一起去,你不要丢下我们,我要跟你在一起。 我们就一起在风里哭,在夕阳下的楼顶哭,然后我们拥抱,在彼此的怀里哭。 我不再去学校,白日里学着街边的老奶奶捡瓶子,傍晚在家里做好饭菜等爸爸妈妈回来。我慢慢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慢慢学会照顾爸爸妈妈。 我就是在这兵荒马乱的一年进入陌家的。 大概是因为我常常徘徊在‘富豪区’拾荒的缘故,让我见到过一次陌先生,但我从未想过我的生活会因此改变。那天门外边堵了一群凶神恶煞,他们至少有五六个我那么大,就站在我们家门外扯着嗓子高喊我爸的名字,他们让爸爸还钱,把门敲得震天响,威胁我们要放火了。我缩成一团躲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感到十分害怕。 妈妈说过,他们马上就可以搬家了,他们会搬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他们准备把房子卖掉,但在卖掉之前,还得忍耐。 但是他们没有放火,门口只是持续的骚乱,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们凑近了些,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声,那声音悦耳动听与之前截然不同。所以我们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是光明。 我跟着那人来到陌宅,那年少爷才7岁,刚刚失去了母亲不久,宅子上下都是压抑和沉闷。我和另外一个看起来比我大一些的女孩子一起被带到陌先生面前。陌先生看上去非常的英俊帅气,但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却像这座宅子内的气氛一样让人感到压抑喘不过气。他对我们说,[所有事情我都会解决,你们现在开始只需要全心全意的照顾好陌清。] 我们乖巧的点头,就听见陌先生继续说道,[多陪他说说话,他还小,你们也不大,偶尔陪他玩些游戏吧。] 从他的话里我一下就明白了,其实先生是想要给还年幼的少爷找一个玩伴。 这让我非常的开心,因为我知道我遇到了一个好人,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他们的。 我和一起的女孩子相互打气,最初的时候还担心着陌清少爷会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我们可能会被打会被严厉的叱骂。可当我们真的开始照顾他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那还要糟糕。他几乎不与我们说话,也不愿做游戏,甚至厌烦我们跟在他身边。他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上不完的课程,就像陌先生永远在工作一样。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我还是没能帮上任何忙,就连家务活也完全比不上那些有丰富经验的阿姨们,我每一天都无所事事像是游离在大家之外。 后来我没忍住,在一天夜里,走到了刚进家门的陌先生跟前告诉他,[先生,非常抱歉。我没法完成你交代给我的工作,我甚至就连最简单的与少爷说说话都没有办法做到。] 可身前的人只是沉默,很久之后我才听见他传来一声叹息,[明天让王医生过来一趟吧。]我抬起头,以为他在于我说话,结果才发现先生在吩咐身后的助理。 他回过头来看向我,轻飘飘的对我说了一句,下去吧。 就这样,我依旧留在陌家,那年我15岁,少爷9岁。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我就看见助理带着位身着西装鼻梁上搭着细框眼镜的男人走进了少爷的书房。那一天我才知道,自从陌清少爷的母亲生病以来,他对情感的认知就越来越模糊,夫人病逝之后,这种障碍就愈发严重,医生说这样下去少爷有可能会患上精神分裂。 我看见先生听完后皱起了眉头,神色有几分焦虑。他抬头问正好从楼上走下来的少爷,[陌清,你想就这样下去吗?直到完全控制不了自己?]陌先生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总是一脸淡漠的,仿佛对一切事物都漠不关心,永远游刃有余,至少我这么多年从未看见过他这幅表情。 这本不是我应该听到的话,我赶紧低下头,但耳边还是传来陌清的反问,[可是父亲,我应该怎么做?]这次的安静持续了很久,只有墙壁上挂着的钟摆发出沉重的声响。 即便我对先生和少爷的性格都已经有些了解,但此时还是觉得他们冷静的让人害怕,我忍住后背冒起的寒意,一动不动的站着。 [你需要人陪伴,可是陌清,这个人无法是我。]我听见陌先生这么对少爷说,这话实在是冷酷无情,让人都无法想象这会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儿子说的话,而且站在他面前的儿子还是那么小的年纪。我对少爷的反应感到好奇,好奇的甚至让我在这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禁忌,微微抬起了一点头准备偷偷看一眼少爷的表情。就在这时我听见少爷仍旧平淡的声音,[我知道,父亲也非常痛苦,但是您比我强大。] 我抬起的头还没来得及垂下,恰好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陌先生听见少爷的话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我吓的赶紧收回目光,心咚咚咚的跳。 他竟然也会束手无策吗?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会去给你找一个可以陪伴你的家人的。” 小菱就是这年的春节过后来的,那一天外面下起了很大的雪,陌先生领着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小女孩走进家门,他唤来了宅子里所有的人,我看见少爷见到那个女孩时愣了几秒,他的这个反应令我非常的开心,所以当我再去看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时便觉得十分欢喜。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陌先生低头看着女孩子的眼睛对她说道。 那个女孩静静的看着先生,没有应答,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陌清。”我看见少爷走到那个女孩身边,侧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有些不相信。 “以后小菱就是你的妹妹了。”先生将女孩的手和少爷的手放在一起,摸了摸两人的头。 “陌清,今后就是你自己的战斗了。” 先生的话讳莫如深我并没有完全明白,可比我小6岁的少爷就能明白了吗?我感到怀疑。 第31章 第 31 章 小菱就像看起来的那样非常的听话,整个人雪白就像天使娃娃,当她用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你时你就觉得你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一样,甚至想要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是我望着每日跟在少爷后面的她,十分不安,因为她静静的跟在少爷身后,并不与少爷交谈,甚至她与少爷一样的也不爱说话。我远远看着根本没有交流的两人,久而久之也会疑惑,小菱真的能帮少爷治好病吗。 其实在她刚来的那一晚我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八岁的女孩子了。那晚,我将她带到为她准备的房间,准备帮她洗澡。在明亮的浴室里,我看见褪去单薄衣物下她白嫩的肌肤上纵横着无数的伤疤,青青紫紫,一道盖过一道。有些伤疤已经陈旧,留着需要长久时间才能愈合的印记。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抓过旁边的衣服轻轻遮住自己的身体。接着我听见自己颤抖着问她,疼吗? 她用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小声的对我说,“已经不会疼了。” 我忍住喉间的酸涩,小心的抱着她。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将陪伴少爷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小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的开始相信这个瘦小的女孩子。 事实证明她就是那个来拯救少爷的人,而且仔细想来这一天我们并没有等多久,或许在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少爷已经在慢慢的改变。他原本从未为谁改变过自己的步伐的,甚至他们原先就餐的时间都默契的交错,陌清自顾自的学习小菱自顾自的盯着某处发呆,小菱只是扮演了影子的角色。可是影子悄无声息的融入进了陌清的生活,没人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他们之间有了交谈,偶尔还能见到两人会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但是真正让她挤进这个世界的,应该是在那间破旧仓库里,那个幼小瘦弱却英勇决然的怀抱。 我本以为那只是平凡的一天,陌清少爷的病情已经慢慢稳定下来,先生安排他去了学校上课。而小菱因为之前没接受过什么教育,先生给她单独安排了老师在家里学习,所以她只能和我们一起呆在家里。不过每天早晨她还是会陪着陌清少爷一起到学校再返身回来,放学时又到学校接陌清回家。 宅子的人看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两人,都认为小菱是因为缺少关爱和安全感,他们将这解释为所谓的‘雏鸟效应’,所以才一刻都离不开他。只有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只有我看见过那孩子身上的伤痕,在小菱来的第一晚我就已经将看见的一切向先生汇报过,可先生却嘱咐我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我想起当时对上她的眼睛时看见的她的神情,她那样的眼神我是多么熟悉啊。所以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同时也觉得在这大宅之中,我应当算是了解她的。那孩子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像极了当初那个一无所长却想要报答先生的我,只不过小菱比我聪明乖巧,比我漂亮可爱,更比我有毅力,所以我觉得她一定能够帮助少爷跨过那个可怕的障碍的。 那天早晨,我们照旧在微风和阳光中送他们上车,在旭日的光下少爷的冷脸看着都多了几分温度。 目送着车辆驶远,我返身去小菱房间打扫,平常当我将这些杂事干完小菱就该回来了。但是那天我们却没有等到小菱,而是等到了少爷被绑架的消息。原来那不是平凡的一天,就连陌先生都久违地出现在了家里。我看着先生从车上下来,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我站在一边垂着头,心里忍不住很恶毒的想,说不定先生的情感认知也有障碍。但是下一秒我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暗骂自己是忘恩负义白眼狼。因为我明明知道,先生很爱少爷,他此生最爱的人已经死了,所以少爷就变成了他最爱的人。 先生冷着脸边走边脱去了外套,他将袖口卷了起来,与身旁的几个警官说话,他们进了大厅先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众人一眼就让我们回房间里去,然后带着那几个人去了楼上。 我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脑子里不停的想,如果少爷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而且小菱也没有回来,他们会不会一起被绑架了?我不禁想到许久之前在小菱身上看见到的伤痕,眼眶一热就开始低声哭泣,我双手握拳哭着祈祷他们能够平安无事。 可是终究没有人听到我的祈祷。 有少爷和小菱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一直坐在房门后,耳朵贴着门,生怕错过什么消息。所以当我没能听见屋外的声响的时候我就下意识的开门跑了出去。大厅里空无一人,只剩下许许多多的屏幕闪着光。先生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我跑到门外去看,恰好看见先生的车驶出大门,我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纷纷上了车,脆弱的神经已经让我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焦急的大声喊道“是救出少爷了吗?” 人群中有个人侧头看向我,好久才冲我点了点头,便示意我回去。我看着一辆辆的车开走,干脆在大门口坐了下来。少爷他们一定要平安无事才好。 我坐在门口一晚上都没能等到少爷和小菱,我数着天上的星星,就在想,晚上的时候那个人让她回去时,她怎么就乖乖回去了呢?当年爸爸也是这么让她回去的,那时她没有走,所以爸爸活下来了。如果今天她没有跟去,然后再也见不到少爷和小菱了该怎么办?不对,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就应该和他们一起去学校的,我应该时时刻刻的跟着他们。越想我越感到害怕,在黑暗的小道上反复张望。 这一等就是四天。那些天我天天坐在大门口,呆呆的看着那条长长的道路,看绿油油的草丛,蔚蓝色的天。我不知道那些天我是怎么过的,但终于这折磨人的日子也还是有个头的。 那天大概是天刚亮的时候,我坐在门口又一次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远方有一辆车朝这边开了过来,我眯着眼一下就清醒了,赶紧站起来给他们开门,以为是少爷和小菱回来了。我追在车屁股后面,结果只看见助理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他看见我时也非常惊讶,他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朝我说“你去让人煮点粥再煲份汤,然后你去少爷和小姐房间拿几件换洗的衣服下来。”我呆呆的看着他张了张嘴,可是熬了这么久,我的喉咙此刻根本发不出声音。助理抬手揉了揉眉宇,向我摆了摆手道“你先去拿吧。” 我压下心头的焦躁,垂着头快步走进宅子里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开始忙碌,厨房里阿姨看见我对我点了点头说“都已经熬好了,我马上装起来。” 我心头忽然一阵酸疼,喉头也翻涌着苦水,但是现在却不是能让我发泄情绪的时候,我摸了摸冰凉的眼眶,转身往楼上跑。等我拿好衣服下楼,助理已经提着汤在大厅等着我了。他见我下来,急冲冲地朝我挥手“快点,走了。” 我就这样跟着他上了车,上路了助理才和我说起这些天的情况。那帮绑匪将少爷和小菱带去了城南的一个偏僻的仓库里,他们收了对家的钱来绑架少爷,本来是只抓少爷,但是小菱死死抓着少爷那群绑匪见没法只得将两人一同抓了。对方假意同他们交涉了一天,结果最终也没放人,警察到处寻找他们的行踪,直到昨天才锁定了犯人的踪迹救回两人。 绑匪将两人带到城南的仓库里对两人拳打脚踢,但是没想到小菱挡在了少爷面前将少爷压在底下死死抱着。等他们找到赶过去的时候,小菱已经昏死过去手还紧紧攥着少爷不松。大家赶紧将人送往医院,急救室的灯亮了一晚上,刚刚才将小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我边听边哭,不停问助理“小姐没有事吧,她醒了吗?小姐该有多疼啊,她还那么小,她那么可爱,这群畜生!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她该多疼啊。” 他看见我的眼泪,心里大概也有些难过,给我递了一张纸,叮嘱了我一句,“赶紧哭,到医院可别哭了。别让少爷看见。” 我擦着眼泪答应他,其实却觉得少爷见了才好,小菱为他差点连命都没了,难道他不难过吗。 小菱足足睡了一天才醒过来,在她睡着的时候少爷一直守在她身边,有回我给少爷送饭时竟看见他的手轻轻地搭在小菱的手上。我放下饭盒,匆匆瞥了一眼就赶紧退了出去,我背对着病房,眼眶有些热,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中午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听见屋里响起了铃就知道是小菱终于醒了。我站起身急忙推门进去,便看见少爷弓着腰半个身子埋在床上,隐约听见他一遍遍地说着“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捂着嘴退了回去,靠在墙上小声的哭。但是这一次我知道,我是开心的哭。 小菱醒了,但是医生告诉我们,小菱受的伤太重了,在那阴暗潮湿的仓库里伤口感染而引起的持续不退的高烧不仅让她陷入沉睡,同时也导致她心脏泵血功能受损、心功能下降,有心力衰竭的可能。我是悄悄跟着少爷才能听见这番话,我躲在角落,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哭,而且不知道怎么的,越是忍就越是忍不住,哭声越来越大。我用手堵着自己的嘴,可是声音还是藏不住。半天了我才发现少爷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他低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我熟悉的冷漠。被他这样盯着时我才感觉到害怕,我意识到自己最近的肆无忌惮,神经一下就绷紧了,怔怔的对上少爷的目光。 我以为我可能会被送走的,可能还会过上比之前更加悲惨的生活,我脑海里百转千回,但是少爷只是冷眼看着我,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管好自己的嘴。” 我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傻傻的点头,那时我才意识到少爷真的变了。我又心酸又高兴,在那种时候情绪根本就不由自己控制,像是开了闸的堤坝,奔流着将你淹没。 可是小菱她还那么小。 醒过来的小菱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的不一样,依旧的安静乖巧。哪怕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针管在她的身上刺抽,她也没有大哭大叫的反抗。她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只是偶尔我也会看见她撇过头时,身侧的拳头忍不住微微的攥紧。 她变得更加的瘦弱,甚至让人感觉衣服只是粘在了她身上随便一阵风都会将之吹落。可是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无论做了多么可口的饭菜,无论小菱多么配合的全部塞进喉咙里,她还是逐渐消瘦。所以我只好整日焦急的在医生的办公室外转圈,每日都询问着他们相似的问题。 少爷又停止了学校的课程,虽然他依旧只在下课的时间出现在小菱的面前。我也不知道剩余的时间里他在做些什么,只是偶尔王姨会悄悄的告诉我,陌先生请了许多老师来宅子里给少爷上课。起初我还有些忿恨不平,但最后却陷入对自己更深的厌恶。 我整个月都睡在病房的沙发上,白天除了照顾小菱就是在医生的办公室里。那一天我照例去办公室帮忙打扫卫生,我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哪怕我知道做这些事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但我还是恳求医生们,我不想什么都不做。 “1101号房的小姑娘真可爱啊,可惜了——”“是啊,虽说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看预后的结果好像不太行,很有可能心衰了。还是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间,感染的太严重了。”我又一次蹲坐在墙边痛哭,但是这次我将所有的声音都死死捂在嘴巴里。或许我根本不应该总是来办公室里给医生们添麻烦,我应该好好呆在小菱的身边,这么想着,我抹干眼泪小跑着回到了病房。看着面前雪白的木门,不知怎么的那双握着门把的手却用不上一点力气,我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情绪,又开始在喉头、眼眶、心脏里翻滚。 “你在干什么。” 我感到自己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我的头脑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但最后我缩回手,朝着黑影的方向垂下眼恭顺道“少爷。” 而陌清冷眼盯着这个一直照顾着沅沅的女孩,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她留有泪痕的右脸,想起刚才她听见声响时下意识后撤的动作,心头忽然一沉。他拉过她的还在颤动的手,两人的距离近了一些。“你听到了什么?” 寻寻防备的握住自己的手腕,有些惊恐的看向这个令人胆寒的男孩。“您...您在说什么?” 他松开她纤细的手腕,表情十分阴暗,明明他比寻寻要小上几岁,寻寻却觉得此刻的陌清那么高大,像是一只巨兽抵在她的身前。“你最好明白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更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寻寻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思绪忍不住的飘荡。有时候她的心头也会冒出一些邪恶的想法,明明她要比小菱更早的来到陌宅,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的去接近少爷,她无时无刻不洋溢着笑脸,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的生存。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少爷甚至不记得她这么一个人。她比小菱差在哪?让她能够得到少爷的关怀、少爷的温声细语。而自己除了冷漠的命令和尖锐的眼神什么都得不到。 这些黑暗的想法就像是一颗种子,埋在心底,一不小心就会生根发芽。寻寻不想要那些痛苦的挣扎,所以她早早就将那颗种子连根拔出,她决定将自己完全的奉献给陌家,这之中包括被收养的叶菱。她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紧握已经拥有的幸福,不该奢望再多的东西了,否则她和那些堵在他家门口的凶恶之徒有什么区别呢? 我擦干泪,将自己从头到脚的审视了一遍,迈着轻盈的步伐推开了房门。病床上,小菱和以往一样靠在床头,听见声响后微微侧头看过来,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回来了,寻寻。” 我只能将手背到身后,眯着眼冲她笑“我回来了,小姐。” 第32章 第 32 章 “小姐,您的朋友到了。”寻寻顺着正坐在阳台的叶菱的视线望去,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并不像昨日在预报里所说的那样晴空万里。那一团又一团的乌布残酷无情的将所有温暖的光亮都囚禁在牢笼中,还绕上了厚重的锁链。 “好,我这就下去。”叶菱在她的目光下缓缓站起,晨曦的风将她的裙摆荡起,她从面前行过,只余下鼻尖残留下一丝露水那冷冽香味。寻寻回头望向叶菱消瘦的背影,心底竟莫名酸涩。 寻寻并不知道今天来的‘朋友’是哪位,叶菱向来不会主动提及她在学校的生活,哪怕她提问,大多数得到的也是极为简略的片语只言,这是她保护自我的手段,或者说是她生存的方式,寻寻知道。 “你来了,迹泽。”叶菱冲着坐在沙发上的左迹泽轻轻笑了一下。 此刻大厅只剩下了她们俩,空旷的仿佛眼前就是彼此的种种过往。“要不要吃点东西?”叶菱将刚沏好的茶放到左迹泽面前。 左迹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孩,原本炽热不安的心奇迹般归于平静。疾病没能放过她,在她身上划开了一道道伤痕,所以他清晰的看见她侧过身子时苍白皮肤下尖锐的颌骨,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叶菱那堪忧的身体情况,这让叶菱在他脑海里的身影变得宛若那即将消散的薄烟,他忍不住的询问。“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只要她在的时候左迹泽的视线就不自觉的要落在她的身上,他看见叶菱抿着唇依旧朝他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那是叶菱最让他心疼的表情,就像她轻飘飘的对你说“没关系的。” “已经好多了。”叶菱端坐在沙发的另一侧,就如她想呈现给大家的状态一样。 在她显的有些疏离的目光下,左迹泽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小菱。”“迹泽。”两人目光交汇,最终还是左迹泽先一步落荒而逃。 “迹泽,我本应该早些向你坦白这些事。”叶菱紧握双手,眼帘微垂“都是因为我的犹豫和自私,才让你有了这些莫名的烦恼和痛苦。” 左迹泽想替她辩护,但是叶菱坐在那低垂着头似乎是打算一口气讲完心中的话。 “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或者说我回应不了任何类似的期待。” “大概我不说你们也早已经知道了,我是被陌家领养的孩子。” “从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孤儿院了,即便已经过了那么久,我还很清楚的记得那段日子,在那生活的记忆一直盘踞在我的脑子里。明明那不是一段值得追忆的时光。”左迹泽看见她的手掌紧紧攥着衣裙肩膀僵硬,喉咙一阵发涩。 “直到后来爸爸,我是说陌先生,他带着陌清哥哥来到了我们孤儿院。”叶菱倏地笑了起来,“这段记忆似乎才发生在昨天,我们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照在被褥的时候就被叫醒了,老师带我们去洗了澡,甚至还换上了新衣服。在那一天我们吃到了早饭,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那碗热粥像是闪闪发着金光。”叶菱抬起了头,那双眼睛清晰地映着左迹泽的。 “他们告诉我们今天孤儿院有人来参观,他们告诉我们要好好表现、要乖巧、要讨好。其实那时候我根本就听不懂他们的话,我只知道因为今天有重要的人会来孤儿院,所以我们能穿着干净的衣服,吃上热饭,我希望这个对于院长来说重要的人能够经常来孤儿院。 我们被要求在坐在教室里安静的看书,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看书,看着那些图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我不知不觉的就忘记所有事情,眼里只剩下童话里绚烂的世界。”左迹泽对上叶菱的眼睛,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在看他。她似乎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又有声音缓缓的传来:“所以当陌清哥哥他们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没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们的身后都发着光,就像早晨我看见的那碗粥一样。至今我仍然感觉一切就像一场梦。当我无措的站在争先恐后的人群外望着被拥簇在中央的她们时,爸爸却看见了我。” 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眼代表的含义,只是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后来爸爸又来了两次,第二次的时候他将陌清哥哥带到了我的面前,在他们面前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和陌清哥哥单独的相处了一会儿,但是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讲话,只是安静的坐着。”叶菱还记得那天庭院里的流苏树开了花,仿佛一瞬间雪花落满了枝头一样。“最后一次便是爸爸收养了我,带我离开了孤儿院。” “我曾经以为我会永远呆在那,我甚至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这样和这里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爸爸用他有些冰冷的手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那里。” “所以我感谢爸爸,感谢陌清哥哥。是他们让我能够这么清楚的知道怎么才算是生活。” 叶菱盯着左迹泽的眼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可是我一直都觉得很愧疚,他们给了我温暖和关爱,我却什么回报都无法给予。”左迹泽看着她明亮通彻的眸子,心里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所有人在看见叶菱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的想要保护她,就因为她那瘦弱的身躯和苍白的面色,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小心翼翼。大家用这些小心翼翼给她砌筑了一道高高的城墙,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围在中间,又将她一个人留在远处。而她已经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甚至什么都已经想明白了。或许真正软弱的是我们。 “迹泽,我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给予别人了。” 左迹泽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起前段时间林千洛告诉他的事,想起那些大家口中流传的故事。他想起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他想起在叶菱的心中,自己不过只是一个赝品。左迹泽的胸口忽然间感到被人抓紧,里面的血液挣扎着想往外逃。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个人呢?”他摸上自己的脸。 他哑着声,脊背因为痛苦而微微弯曲“在你心里,我又算是什么。” 叶菱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最终缓缓站起身来,轻声的对左迹泽说道:“跟我来。” 左迹泽弯着背抬头看她,她站在琉璃灯下,眉头轻皱,仿佛眉眼间满是伤痕。他像被牵引着靠近她,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他们走上了一阶阶的长梯,在那间涂满黑色雾气的房门口停下。 她纤瘦的手指轻轻扭了下门把,推开那道厚重的门,粉尘扑面而来。房间里昏暗阴冷,像是荒败已久的墓场,风簌簌的吹响四面空洞的墙。 叶菱在一旁将照亮房间的灯打开,纯白的窗纱在灯光下发着细闪,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整洁空旷。叶菱先一步迈开腿,踏进了房门。 左迹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门槛,还是跟上了叶菱的步伐。他走进房间后看到的依旧只是空旷,除了两边的落地书架外,整个房间竟再无其他物品。 叶菱站定在一面书架前,打开玻璃罩,踮起脚尖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他看见叶菱双手包着书,手指轻轻滑过书皮,半垂的眼帘遮挡住了他的窥探。 她用刚才开启房门的那只手指捻起书页,将那个人放在左迹泽的面前。 那是和左迹泽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即便他们有着相似的样貌。甚至就连左迹泽自己恍惚间都以为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但是他不是他,他们不是一个人。 左迹泽忍不住伸手接过册子仔细查看,照片上的男孩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站在花架下冲着镜头微笑。他越看越觉得是在照一面镜子,越看越清楚的知道,他们俩是不同的。 他的面色雪白,就像那雪山之巅绽放的白莲;他的眉眼温顺,眸子里宛若有蜿蜒的溪水入湾般清澈明亮;他的唇角轻轻扬起,就好像天边自由自在飞翔的鸟;他的身躯单薄又让他像被关进华丽繁复的牢笼里,正苦苦挣扎。 左迹泽感觉自己捧着册子的手不住的颤抖,他的手指不小心的触碰到相片里的人,忽然之间,他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卑鄙的念头。 “他叫言梵。”叶菱轻声说道。 左迹泽抬头用渴望的眼神望向叶菱,他露出一份真诚的模样,妄图掩盖心底头那些阴暗的想法。 “小时候大家就都很喜爱他,觉得他乖巧,聪明,像是受尽了上天的爱护。我也喜欢他,他像是一道从天降落的光,让我想要去追逐。我喜欢看着他,无论是他发呆的样子,还是他握着笔或者看书时的样子。”叶菱背过身,视线落在了书架上摆放着的另一张照片上,久久没有言语。 第33章 第 33 章 “小姐,你下午是不是又偷偷溜去找隔壁的小少爷玩了?”寻寻将手里温热的水放在叶菱的手心,打趣的看向她。 叶菱半躺在病床上,因为紧张手指牢牢抓着玻璃杯,“寻寻,你不要告诉哥哥,我下次不会了。” 寻寻看着叶菱的表情,懊恼万分,她收起了笑容,回道“这没有什么的,小姐。” 其实寻寻知道,叶菱根本就没能够和那位小少爷说上话,她只不过是常常躲在病房外偷偷往里张望罢了。寻寻想要给她一点勇气,一点去敲响那扇门的勇气。毕竟他们差不多大,又遇到了相似的状况,或许命中注定的她们会相互陪伴、相互鼓励着面对病痛的折磨。 寻寻好几次想要把真心话说出口,但是那些想法就哏在喉咙口,每每对上叶菱的眼睛时就如水雾化散落回肚子。她害怕,她说出的这些话,对叶菱来讲算是帮助还是毒药。 最终她将那些话说给了陌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像是一个潜伏在叶菱身边的间谍,将在叶菱身边听到见到的所有事都悄悄的告诉陌清。寻寻看着这个小男孩一夜之间强大起来,他更加的沉默寡言,眼光也更加的锋利。他的病似乎并没有得到救治,反而在一天天的走向末路。但是在那间病房里的时候,他又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的流露感情,正常的忧愁和欢笑,让寻寻感到他已经扫清了那些阻碍。 但是这份健康还是带来了疼痛和焦虑不安,有些时候,特别是陌清站在房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叶菱的时候,那彻骨的伤痛就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心脏,这种疼痛可能更胜以往空洞无物的伶仃。 原本寻寻觉得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帮助叶菱,但是陌清会有办法。但她没有想到,原来所有问题都可以那么简单地就被解决。就在她汇报完这件事的当天下午,寻寻就在病房里看见了隔壁的那个小少爷,他跟在陌清少爷的身后,在叶菱有些意外的眼神下站定。 “你好。”小少爷礼貌的伸出手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看向小姐的眼神也那么柔和。 “你好。”寻寻看见小姐有些紧张的放下手里的书,伸出了一只手将他的手轻轻握住。 这一刻,寻寻仿佛看见了两位受上天眷顾的天使在人间相遇,他们像是双胞胎般契合。他们拥有同样雪白的肌肤、清澈的双眸,和看向人们时同样温暖的笑容。寻寻确信,是命运的指引使此刻的他们站在了一起。 寻寻没有猜错,叶菱的确非常喜欢这位小少爷,所以自从陌清少爷搭建了那座桥梁使他们走向对方后,他们就经常呆在一起。他们一起接受抽血,一起等待输液,一起吃药,甚至就连进入手术室都在同一天。虽然可能陌清才是更加关心她的那一个。但,他俩才是相同的人。 哪怕陌清给她的关心和爱护越来越多,他越来越温柔,甚至学会了温声细语的安抚和诱哄。可是寻寻还是常常在叶菱身上看见那个幼小的身影,她似乎依旧还是那个在浴室里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对她说,“以后不会了。”的小女孩。变的只是陌清一个人。 “小姐,刚才小林过来说言梵少爷今天要回家呆两天就不过来了。”叶菱放下手中的书,回头有些担忧的看向说这话的寻寻,似乎想透过寻寻将自己的担忧传达给隔壁的那位小少爷。 叶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面雪白的墙,她将手里的书本捏紧又松开,眉头蹙起又被抚平。叶菱的唇轻轻翕动,但寻寻却最终也没有听见她发出声音。 “沅沅。” 陌清在听说言家将言梵带回家的消息后就立马赶来了医院,他懂得叶菱的担忧,因为他一样清楚的知道言家那几个老家伙对言梵是个什么态度。言家本就已经岌岌可危,再加上言梵的几个叔伯都是朽木之才,各怀鬼胎。自从言梵爸爸去世以来,言家已经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这次突然要将言梵带回言家,打的什么主意已是司马昭之心。 “哥哥。”叶菱看向寻寻身后的陌清,忽然泪眼朦胧。 陌清心头一紧,大步走到叶菱床前,将她还在颤抖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没事的,别怕,哥哥会帮他的。” “阿梵才做完手术,医生说他应该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的。”叶菱抓住陌清的手,声音因为担忧而微微颤动。她扬起头,神情中带着些恳求,那双明亮的眼眸也沾着湿漉漉的雾气。 陌清早已经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他看着叶菱眼眶里欲将落出的泪水,心头又像是被蒙住似的烦闷。他拥过叶菱的肩膀,轻轻拍打她的背部,轻声细语“别担心,哥哥会帮他的。” 叶菱很快的收住眼眶里徘徊的眼泪,靠在陌清的颈边平静的回应。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询问“哥哥,我们应该怎么帮助言梵哥哥。” 陌清松开叶菱,表情依旧温和,他朝叶菱露出了一个微笑“晚上有个宴会,他们就是为了这个将言梵带回去的。所以我等会就在晚宴上把他带回医院。” 叶菱抓住陌清温热的手,小心的问道“那我能一起去吗?” 陌清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神情依旧平和“我很快就将他带回来。” 傍晚,陌清果然如约将言梵送回了医院。 可是这并不能阻抗他们的恶意和贪婪的心,言梵开始被频繁的带走。陌清一次次的从他们的手中抢过言梵,每一次陌清都在叶菱信任的目光下走出房门,又在信任的目光下回到病房。慢慢的陌清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松开言梵的手,他决不能将失望带给叶菱。 而言梵无法反抗拥有监护人身份的言家人,更无法挣脱身上名为言梵的枷锁。所以哪怕陌清一次次地救出他,言梵还是觉得压着他的枷锁愈发沉重。 陌清和叶菱没有办法一直是英雄,想要斩断链条就必须自己拿起长剑。言梵不是蠢货,他只是对金钱和权利没有**。可是他也不愿被当作傀儡,陪他们在台上演戏。 有时候做出选择是那么容易。那天晚上他站在宴厅的高台上,先是用微笑面向言家的所有人,可眉眼间满是嘲弄和讽刺的笑意,他抓着麦克,将视线投向了人群。“大家晚上好,今天举办这次宴会是有些话想要和大家说。首先为一直以来所受到的来自叔叔伯伯的帮助向各位道谢。” 言梵弯下腰,鞠了一躬。 “一年前,父母亲不幸在事故中去世,留下了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我从小就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导致常年躺在病床上,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太多。若是没有公司中其他董事和员工的劳苦奉献公司也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成绩,甚至不会有现在这样健康的我站在台上。”言梵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人群。对上台下言家人盯着他的火热目光,看见他们嘴角正慢慢扬起得意的笑。他的视线久久的落在他们之间,展颜一笑,神情柔和。 “所以,经过一番思虑,我决定将手中所持有的股权转让给公司其他的股东。并且,拿出我现有资产的30%建立心脏基金会,帮助那些同样被病痛折磨的孩童。” 言梵觉得随着最后一句话的出口,长期以来折磨他的病魔终于消散地无影无踪,身体从未如此轻盈和富有生机过。就连此刻周围的嘈杂也无法扰动他平静安和的心,那些刺骨火热的目光丝毫无法透进他坚硬的身躯。 看着熙攘的人群,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下周我便会召开董事会,正式将手中的股权转让给真正有能力的其他董事们。” 他看见他的那些叔叔伯伯听见他的话脸都扭曲了,他们红着脸,争相朝言梵涌去。但是言梵决定走这条路后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已经私下联系那些董事谈好了条件。毕竟比起台侧那几个腹满流油的所谓叔叔伯伯,董事们可是真心实意为了公司的。言梵已经无所谓事后谁会真正的掌控公司,他只知道无论是谁上位,他的这几个叔叔伯伯都将因为之前的所有贪婪和愚蠢付出代价。 在距离言梵几步之遥的几人被一排健硕的保镖拦住,沸腾的人群中言梵看见了厅堂入口处站着的两人。 像是黑暗污秽的沼泽之地所开出的花朵一般,那两人的轮廓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张开的花瓣中缓缓露出雪白的花蕊。世俗所有的侵扰都是对其的玷污。 远远的,言梵面朝人群外的他们咧开了嘴,无声的开怀大笑。 第34章 第 34 章 “菱菱。”一位穿着白色短袖面容清隽俊秀的男子推开病房的门走进来。他的嘴角带着温煦的笑,像是同时将光芒带进了房间般,使得叶菱的眼前忽的一亮。 “言梵哥哥。”叶菱放下手中已经翻得僵硬的书,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来啦。” 言梵双手藏在身后,往前走了两步,“我昨天回去的路上看到外面新开了一家花店,里面有很多新型品种。”他走到病床前蹲下,一束花缓缓从他身后探出。 “所以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带了一束。”言梵将花递到叶菱面前,繁杂艳丽的花朵在叶菱面前展开,露出它们漂亮的花蕊。 言梵从中抽出了一朵放进叶菱怀里后将花束立在了窗边的桌台上。“医生说你恢复的很好,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他贴着叶菱在床沿边坐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头顶的头发,用包含温柔的语气看着她接着说道。“刚好可以去看前段时间和你说起过的那位画家的展览。” 叶菱知道最近言梵因为家里和基金会的事情变得忙碌了许多,但是叶菱还是感到高兴。她能够感觉到言梵现在过得比以往开心,他终于可以自由的生活,像其他普通人一样肆意的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叶菱由心地为他开心,两个开心的人互相看着对方,纷纷笑了起来。他们没由来的低笑,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最真挚纯净的情感,所以他们张开双手又将温暖的怀抱给予。 “阿清已经给你办好了入学申请,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上学了。”言梵轻抚怀中女孩的后脑,像是一位母亲在轻吻自己那刚出生的幼儿,像画家爱惜他的手指,登高者珍惜自己矫健的双腿。 不久前言梵还如被困在牢笼里等待病痛将死神召唤的云雀,每天都仿佛能听见耳边临近的脚步。他不愿任何的事物扭曲他的心智,操控他的行动,或许夺走他的一切之后再闭上他的双眼。残酷的命运妄图抹去过往他所有真实存在的证明,去保留着那些说书人的嘴。 哪怕他已经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坠落,但躺在雪白监牢里他还是难以抑制得发觉自己的意识一天比一天模糊,疼痛和煎熬也让他怀疑自己能否支撑。 直到房门都打开的那一天。 言梵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见到陌清了,只是听说他的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接受挽留和哀求永远的离开了,而他还没有获得能够慰问陌清的机会,就在一场事故中失去了双亲,自己也被束缚四肢关在密不透风的病房中,别说走出医院,他甚至被剥夺了和外界交流的机会。 所以当他看见陌清推门而入时还有些恍惚,长久以来的混沌和麻木让言梵犹如置身幻梦,双腿漂浮,记忆紊乱。 “言梵。”陌清在门口处站立,面无表情的脸依旧和言梵记忆中的一样。 “我有事请你帮忙。”陌清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言梵的走神,也没有那些拐弯抹角的寒暄问候,直奔主题。 言梵缓缓从记忆中走出,他摸了摸自己湿润的额头,喉间发涩“竟然真的是你。” 陌清皱了皱眉,竟没再继续说话,向言梵的方向走近了些,看着他苍白的脸回答道。“是我。” 言梵笑了,笑中带着喜悦和苦涩。“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看我,我以为我们还不算朋友。” 陌清的态度冷淡,“可以是。” 愣了愣,言梵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陌清是有所请求。他和陌清虽不是朋友,但他了解这座高高耸立的雪山。得到他的认同实在太难太难了,所以言梵一直都不强求能够成为他的朋友。 “你说吧,如果我真的能够帮你。”言梵低下头,讽刺的轻笑。 陌清沉默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怎么开口。这倒让言梵觉得新鲜,他好奇的抬起头等待陌清将要提出的请求。 沉默过后,陌清直视他的眼睛,表情十分严肃。“请你和我的妹妹做朋友。” “妹妹?”言梵记得陌清分明没有兄弟姐妹,而且听说陌先生也是独生子女。 陌清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解释这个妹妹的来历,只是补充道“她和你一样在这家医院里。” 言梵心思百转,比起那些隐秘八卦他立马就明白眼前这是一个可以逃离的机会,他只会理所当然的抓住。“我答应你。” 陌清已经猜到这显而易见的回答,但是他并没有在得到答案后立马离开,而是目光深深的盯着言梵看,“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作为交换我会帮你的,或者你有其他需求我也会帮你。只是——”最后他用凶狠的口气告诫他“我警告你,言梵,不要试图利用她。如果你让她伤心了,我保证你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言梵望着陌清的侧脸,听见他的威胁并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没见,北境的冰川竟然都开始融化了,而他的心却反而正被寒冷侵蚀。世界忽的颠倒,这是多么的可笑。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紧紧去抓住这个机会,至少他要飞出这个牢笼。不过是哄一个小女孩,对他来讲根本不算什么事。 只是言梵没有想到,陌清口中的妹妹是叶菱。当他跟着陌清走进病房,看见那个小女孩靠在床边,窗外的光撒开一道裂缝坠在浅绿色的床单上,他曾怀疑的所谓生命力此刻好像又被赐予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看着这个孩子,他似乎懂得了为何连陌清这样的人都有了牵挂。“你好。”他走上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第35章 第 35 章 叶菱第一次注意到住在走廊另一边的病房里的哥哥是在一次CT造影时,他在她的前面进入检查室。对于叶菱来说,造影的过程并不好受,造影剂会提前打入头肩处的粉色滞留针内,穿刺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头晕头痛和恶心是日常状态,有时她还会控制不住的颤抖并感到呼吸困难。 所以当叶菱看见一个男孩面带微笑的从那沉重的门内走出来时,她很难不在意。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条纹病服,和送他出来的医生有说有笑,甚至看到站在黄线外的她时还颔首致意,面上笑容依旧。叶菱视线下滑,看见他脖颈间同样的粉色滞留针才确定他们经历着同一件事。 叶菱更加好奇了,以至于当男生同她擦肩而过时,叶菱的身体也跟着视线追随而去了。 “小姐?”寻寻担心的叫了一声,“怎么了?” 叶菱这才恍然回神,她望着前方的背影,摇了摇头,第一次抛去恐惧走进了那雪白的检查室,看见面前庞大的机器,她脑海里想的却是:那个男生躺在上面时,想的是什么呢? 第二次遇见他是在医院的公园里,彼时叶菱正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他忽然从她后头冒了出来。 “中午好。”是他先搭的话。 叶菱吓了一跳,她回头见是上次那个男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且她几乎没有跟陌生人说话的经验。“你...你好。”她紧张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言梵好笑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孩子,自上回检查室门口见过一面后他已经观察她有几天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言梵觉得这个女孩身上似乎缺少一种生命力,这个想法驱使他往前走了这一步。 “你在看什么?”对于她的紧张,男生恍若未觉,自顾自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还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叶菱也坐下。 叶菱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没...没看什么。” 言梵有些无奈,他自以为自己算是随和,“我应该不可怕吧?”话说出口言梵就反应过来了,这孩子应该不是害怕他,而是平等地害怕所有不熟悉的人。 言梵兴趣更甚了。“平常一个人在医院里呆着,很少遇到同龄人,我觉得我们应该有话题聊的。”他盯着低垂着头不知所措的女孩,很好奇她在熟悉的人面前会是什么样子的。 估计是这句话给了她一点勇气,言梵见女孩抬起头朝他很快的看了一眼,然后问道“你打造影剂的时候不会难受吗?” 这问题有些突然,言梵反应了一会儿。“当然难受。” 听见这个回答叶菱莫名有些开心,但很快她抿住了笑意。 言梵猜到了点什么,“要坚持下去哦。”他收回注视小女孩的目光看向她起先在看的那片湖光。 “虽然活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死应该更没意思。” 这一瞬间言梵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安慰这个女孩还是想安慰自己,只是他不喜欢女孩畏缩的样子,她的双眼这么澄澈漂亮,不该被灰色的阴影遮住。可是一些安慰能做到什么呢?他又不是释迦摩尼。这么想着言梵有点想回去了,他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在一个小女孩面前高谈阔论生命和意义着实可笑又可怜。 “哥哥。”小女孩却突然叫住了他。 言梵转头看她嘴唇张合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生病的孩子是不是在给爸爸妈妈添麻烦?” 啊,果然。言梵没有猜中对方心思的喜悦,反而有些许恼怒,他认为这不该是小女孩这个年纪该忧虑的,虽然他比她也大不了几岁,但他真的很讨厌过分懂事的孩童。“为什么要这么想?”他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尖锐了,“是他们将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他们该为你的健康负责。” 可叶菱听见这话反正更沉郁了,她又低下了自己的头,似乎在告诉这个哥哥,你走吧,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不如我们来比赛吧。”言梵这么提议。 女孩不解的重新看向男生。 “就比谁更快恢复健康吧。”言梵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能不能改变一点点女孩的消极的想法,可他觉得生命不该自愿坠落。 叶菱从未比过赛,她不明白比赛应该做什么,更不明白这场比赛代表了什么。她挺喜欢这个哥哥的,可能是因为他口中所谓的同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第一次和人有了交谈,但她觉得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能够说出一直以来不敢对别人吐露的话。这个哥哥有很神奇的能力,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他,信任他。 可是,“那不是医生的比赛吗?”她才是被治疗的那个不是吗? 言梵笑出了声,这个女孩单纯耿直的可爱,他决定给她支个招。“我们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可以帮上忙。” “比如每天在心里祈祷:赶紧恢复健康吧。” 看着在椅子上坐着面露迷惘的女孩,言梵笑的温和。“知道祈祷应该怎么做吗?在心底默默双手相握,反复的重复着这个想法。”他将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向女孩展示。 叶菱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了自己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小声的念道。“赶紧恢复健康吧!” “明天就恢复健康吧!”言梵在一旁狮子大开口。 叶菱呆呆的重复,“明天就恢复健康吧!” “哈哈哈。”言梵没忍住。 叶菱抬头看向笑的眼角弯弯的哥哥,“哥哥,明天就恢复是不是太快了。” 言梵一本正经地回她,“还好吧,毕竟祈祷一般都会打折,当然要挑最好的说。” 听罢叶菱双手合十虔诚的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让我和哥哥马上就变健康吧!”叶菱觉得这个哥哥真的很厉害,当她在心底默念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真的从中感到了力量,好像一切真的会变好的,哪怕以为被打了折扣不在明天,那可能就是后天,或者大后天,但总归会好的。 她的嘴角悄悄勾起。 “别当小苦瓜了知道吗?”言梵看见了她的笑容,“有时候笑不止会给自己力量,也会给身边的人力量。” 叶菱这才知道哥哥的笑容并不代表着舒服和开心,那个检查室外的笑只是因为他的勇气。 第36章 第 36 章 “他就像是我的另一个哥哥,鼓励着我、陪着我一起对抗因为生病的疼痛和沉郁。”叶菱的手轻轻抚摸过相册,像是在追忆着曾经的时光。“是他教会了我如何面对生活,可以说就是他教给了我勇气。” 左迹泽屏住呼吸,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个照片里和他相似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为自己那感到庆幸的情绪羞愧和厌恶,他害怕自己的面目被叶菱窥探,还是在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面前。所以他低下头,将视线从相册上移开,微微侧过了一点身子。 却听见叶菱将相册合上,放回书柜后说。“他在我小学的时候就搬去了国外,我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 左迹泽因为这意料外的答案而愣住,不知开心还是难过,“为什么?”难道他们闹掰了吗? “我不想再打扰他。”叶菱的目光还停留在紧闭的柜门上,似乎不欲多说。 左迹泽伸出手,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提不出一个问题,最后他也只能把话题又拉回自己身上。“我们是朋友的,对吗?不是因为我和他的相似,更不是因为你将我当成他。”他的手在半空停住,就如同左迹泽此刻悬浮的心。 叶菱的语气依旧温柔平和,她用她那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左迹泽,然后听见随着自己胸腔的震动发出的声音。“你只是你自己,怎么会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呢。” “可是,迹泽。”她的声音渐渐在耳畔明晰,“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无关其他任何人。对我而言,我们是朋友。”一位刽子手晃动手中的刀,冷芒刺伤了青年的眼,透进情感的迷雾中。 看着叶菱的眼睛左迹泽猛省得她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更无法为自己争取。因为他没有坚定的心智,也没有抢夺的手段,他的心灵更是被扭曲的情感占领,让他变得自私、恶毒、虚伪和颓废。他意识到自己从未给叶菱带去过幸福和快乐。 他像是才刚看清自己那廉价的感情,一厢情愿的、自我为中心的以为在洒热血,一味的提出请求。结果呢?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个号称很喜欢很喜欢并且喜欢了近两年的人,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动物,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兴趣爱好,更别说那些禁忌和伤口。自己不过是沉浸在那年夏天的虚像里,因为她施舍的一点温柔就开始幻想得到和占有。 从头到尾,不过是在自我感动罢了。想到这左迹泽的眼眶又被湿润的雾气占满,他的心又一次被自己牵动着战栗,掉下那因布满裂痕而瓦解的碎片。 可耳边象征着纯洁和美好的女神却还在低语“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仿佛神明真在为他的信徒送去祝福和光明的未来。 左迹泽知道这是对他的审判,是对一位在青年时迷失了方向的灵魂的循循善诱,也是对失去真诚的心的人的叹息和无奈。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走进了一座灰扑扑的房间,而是将一整个自己都放进了一个干净的水池里,所以他的头脑开始变得清明。全新的头脑似乎让他领会到某些事,也重识了好多人。真诚是多么重要的品质,真诚的人知道自己在表演真诚,而不真诚的人却给自己洗脑已经拥有真诚。 “迹泽,或许你思考过后就会发现我并不是你心目中喜欢的模样。”叶菱轻柔的笑了笑,目光中却藏满了疲惫和困倦。 左迹泽觉得明明自己的身体那么滚烫,而头脑却一片冰凉。混沌之中,他根本分不清究竟哪个声音才是真实,谁才是那个想要成为的自己。“其实我根本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远方的赞颂之词还在回荡,在左迹泽裸露的伤口处涂抹药膏。 他忍不住匍匐在地低声啜泣,“小菱。” 信徒将自己的额头靠在神的脚背上,用他撒过无数谎言的嘴来吐露以往所犯的错误——他说他迷失在了黑夜,自我不知何时何地被他丢弃。他用青年虽破碎但是干净的灵魂虔诚的忏悔,他愿神能够指引他归去的路,领他走出这黑暗的夜。 没有人愿意失去自我麻木的生活。但年轻的人,总是过早的时候就选择笃定某件事物,认定自己的心会坚定不移。或者说都不懂得自省,用冰冷的视角看待他人时还洋洋得意。 可我们无法改变过去,所以只能往前走。 叶菱也跟着蹲下,她冰凉的指尖触摸着左迹泽的头皮。在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她单薄而无力的躯壳像一个透明的艺术品,微弱的光从她的体内照出,随着他的呼吸而闪烁。 [这不过是你漫长旅途时短暂的停留,你总归会因为想起自己踏上这条征程的真正目的而重新出发的。] “迹泽,你还有好长好长的路可以走,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看到数不清的风景。所以,别去执着抓寻已经流逝的时间了。” 左迹泽最终还是收回想去拥抱的手,他将自己的头轻轻搭在叶菱的肩膀上。左迹泽额头不断渗出汗珠,他尽力控住了自己的情绪,但那些液体还是沾在了她的衣服和脖颈上,是不同于她冰冷肌肤的炙热。“可是我,可是…” 叶菱微微一笑,主动环住他的脊梁,“迹泽,总有一天你会忘记这种感觉的,你一定会忘记我的。他可能会使你短暂的迷失,可是你要利用它的力量走下去。它的痛苦会支撑着你。” 它可能会带给你一时的焦躁不安,但最终它会成为你的力量,帮助你走接下去的路。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总有一天你会战胜它的。” 左迹泽就独自蹲坐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眼前似乎为他播放起过往的片段——那个夏天,在流苏树下的惊鸿一瞥。还有那些夜晚的悸动和思念。那些所有自我感动的桥段不过是女孩一个又一个顺从和叹息声成就的,他只是将自己的世界包裹成了精致的礼盒,然后沉迷其中,以为那是因为爱情。左迹泽问自己,剥开那些修饰的外包装和滤镜,自己的内心也如同嘴中的那样喜欢叶菱吗?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却肯定,抛开那些华丽的表象,自己什么都不剩了。 左迹泽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颜星诺的身影,她的喜欢又是怎么样的呢?比起颜星诺她小心翼翼的守护和陪伴,自己对叶菱又做了些什么呢?左迹泽搜索回忆,却只看见一个得寸进尺的孩童,在构建出的温馨的小屋里拼命挥舞手脚。 [原来一切只是我自以为的情深不寐。]他藏起头颅。 —— 望失意的人尽快走出阴影、不安的人建起堡垒、落魄的坚守自我、迷惘的看清前路、被束缚的斩断铁链、得不到平静的最终能平定内心的战火。 第37章 第 37 章 叶菱早已将空间留给了左迹泽,她掩藏在墙壁的另一边。屋里没传来任何声响,只有微亮灯光下风的呜咽。 她靠着墙,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叶菱会觉得自己遗忘了许多的事情,但定神去想,所有的画面都那么清晰的烙在她的脑海中。而当她推开了一扇扇记忆之门,往事会如尾般随行,但她已经无法从中感到丝毫怀念或者悲伤,有的只是沉在海里起伏的呼吸。 叶菱并不希望自己总在追忆,因为过往的一切都不会被任何事物和人改变,只是那些往事却总频频在深夜的梦中浮现,她抗拒不了,所以烙印逐渐深刻。 “小姐,你怎么了?”寻寻从转角的旋梯快步走到叶菱面前。 叶菱转头看向她,轻轻笑了一下。“寻寻,迹泽会留下来用晚餐。” 寻寻颔首“好的,我会吩咐厨房的。”她向前走了一步,手贴着墙壁轻轻将叶菱的背扶住。“小姐,先去休息一会吧?客人这边我们会招待好的。” 叶菱直起身子,朝寻寻身上靠了一点,她轻轻牵起寻寻的手往回走,“就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吧。” “明白。”寻寻将叶菱送回房间后,用座机拨通了陌清的电话。“少爷。” “怎么样。”那边有声音传来。 寻寻握着话机,不由放低了声音“一切安好,不过小姐说今晚客人要留下用餐。” 陌清却似乎没有感到意外,他只是继续吩咐道“照顾好小姐,我这边的事处理完就回来。” 寻寻放下座机,回身时忍不住往楼上的房间望了一眼。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知怎么的鼻头酸涩。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大家都已经开始全新的生活。所有人没再去触及,更没有人去提起,她以为那段记忆已经慢慢的被遗忘。 原来不是的,原来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那一天。 陌清没多久就到了家。管家早就候在门口,陌清一进门就上前接过了他的外套。寻寻站在一旁,看着他松了松领带,拨开了颈间的衣扣,然后将他冷漠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沅沅呢?” 寻寻目光定在陌清身后的瓷砖缝隙间,回道“小姐在房里休息,我们还没有告诉她您回来了。” 然后陌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客人在哪?”寻寻转身,朝那扇陈旧的门看去。“在老的那间书房。” 陌清点了点头,“心一上次提到的那幅画我让人买到了,你等会把它挂到沅沅房间去。”寻寻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手里捧着的画,花朵在他怀中盛开。那人冲寻寻笑了笑,又赶紧挑眉示意她跟上陌清。 寻寻回头走在陌清身后,“还有你昨天说的那个玩偶,到了吗?”陌清踩上楼梯,往寻寻口中那间书房的方向走去。 “今天晚上就能到了。”寻寻露出了一个笑,在楼梯口停下,朝陌清弯了弯腰。“我去看看小姐。”陌清闻言回头看她,灯光在他的身后亮着,那浅光下他的表情温和了许多,“明天让邱乐送你回家住几天。” “谢谢少爷。”寻寻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 接着她站在原地看着陌清走到那扇门前,手臂抬起。 “咚”“咚” 陌清扭开把手,推门走了进去。左迹泽正埋着头坐在沙发上,听见敲门声缓缓抬起来头。“学...长。” 他清了清喉咙,站起了身,又重新唤了一声“学长。”黯淡的光线显得他的身姿有些单薄,淡色的衣领被眸底的情绪映上了黑色的影子。也许是他坐的太久了,站起的动作踢到了旁边的椅子,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陌清没什么反应,只是那双有些冰冷的眸子看向左迹泽的时候,左迹泽的脊背莫名的一阵刺痛。他紧张的压抑着呼吸,喉咙也是彻底的发不出声音来了。 “林千洛来找过你。”他忽的出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宛如一个没有温度的完美雕像,一举一动都是冷冰冰的工艺。这样的陌清让他觉得陌生和害怕,明明眼前的陌清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像是远方一道触不可及的光。 左迹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实话“是的。” 陌清坐了下来,拿过了沙发上被翻开的那本相册,随意翻动。“你觉得他是为什么要与你说那些话呢。”他手指轻轻擦过相纸,抬了抬眼。 左迹泽手指缠绕在衣摆的装饰链条上搅动,“他不是出于好心的。我知道。”他鼓起勇气说了出来“他想要利用我。” “可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左迹泽这么解释, “真相?”听到这可笑的回答,陌清轻嗤了一声。“你想要什么真相?沅沅是因为对你有好感才会对你好的?还是说你们之间是有可能的?” “我......”左迹泽震惊的看向陌清。 陌清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如今你得到你想要的真相了吗?”左迹泽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保持着沉默。 “左迹泽,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一个问题。”陌清却忽然换了一个问题,手里的相册被轻轻合上。他看着面前这个小他两岁的男孩,语气保持了尽量的平和“你的一生中,能允许哪些事物左右你的情绪?”这一刻,他的问题就好似海妖的歌,匍匐在海岸线的鱼群中,低声吟唱起那些蛊惑的咒语。左迹泽望着陌清,久久都无法将自己从空白里救出。 他手指敲打着相册的封面,“其实林千洛与你说什么都不重要。”陌清嘴角微张,将相册丢在了茶几上。“他没有骗你。”他看向左迹泽的目光犀利而冰冷,冷锋穿过左迹泽干涩的喉间。“连自我都分不清的人,又何须说谎话呢。” 左迹泽没有焦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陌清的脸上,他精致无暇的面庞下藏着刀,轻而易举就刮掉了左迹泽那仅剩的皮囊。在他面前,左迹泽就如同随时就会消逝在风中的砂石,左右摇晃,没有归处。 陌清盯着左迹泽忽地笑出了声,但是左迹泽却只感到一阵恶寒。然后在左迹泽的视线中陌清的眼里慢慢升起怒意。“左迹泽,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却那么坚定着自己喜欢沅沅呢。” “你的感情是摊位上摆卖的猪肉吗?吆喝叫卖后就肯定得有人要来购买?所以才会自顾自地袒露你那空空如也的胸口后,再装作受害者爬着找上门来哭诉?”陌清俯身抓起左迹泽的衣领,指尖发疼。“怎么,觉得是我们沅沅践踏了你那珍贵的情意吗?” 他咬牙松开手,心头的怒意未散只居高临下睥睨着跌在沙发上的左迹泽,不容他有任何辩解就结束了这场来去匆匆的会谈“吃完饭后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以后离沅沅远点,越远越好。左迹泽,没有谁要陪你演那感人肺腑的桥段。” 左迹泽望向陌清离去的背影忽的放声大哭,他哭不知何时迷失的自己、哭无法逆转的结局、哭努力付诸流水、也哭这些严厉的指责和冷漠。他哭,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竟还未找到要走的路。 第38章 第 38 章 “寻寻。” 寻寻轻轻关上房门,朝叶菱走去。“小姐。” 叶菱靠在沙发的一角,目光眺望向远处的灯塔,问“你想象中的未来是怎么样的?”她顿了一下,“为什么你能够相信你想创造的那个未来会比现在更好呢?” 寻寻惊讶的扑倒在叶菱脚边,去抓她垂落在膝盖上的手,用极致平稳的语气回答“小菱。当然是更好,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不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吗?” 叶菱低头,手指捏紧,是啊,哪有什么不好?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爱她的家人、担心她的朋友、衣食无忧未来坦荡。难道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我知道,寻寻,我都明白。”可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手段罢了,未来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能有什么‘创造’。 寻寻看见那个小姑娘的那身沉重的盔甲在她面前脱落,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肌肤,她瘦小的身躯似乎还躲在狭小的水池角落蜷缩着。寻寻看见小姑娘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染上了忧愁,双手不安地却微微攥紧。 “我都知道,寻寻。我知道我应该忘记的,我都知道...”寻寻环住她瘦弱的肩膀,双手像在避开那些疤痕般的小心翼翼,她温柔拍打试图给予抚慰。“我都知道,可我控制不住寻寻,我控制不住...”寻寻看着后面墙上挂着的那副油画,低垂下眼。啊,小菱,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幸福敲响你的房门,房内的你就同时会感到痛苦,所以你才迟迟没能将门打开。你一定是因为害怕他们不愿意接受幸福的加入吧,你无法抛弃他们。可是小菱,你知道吗。我们更多的是希望你们都能走到门外来,我们多希望,你能相信,他们也是想要走出来的。 叶菱抱住寻寻,她刚准备将头贴在寻寻颈间时,就听见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房门被缓缓推开,在灯光的交界处,高大的身影屹立着,宛如是一座神邸塑像,在老旧昏沉的暗室里一点点亮起光。 寻寻也听见了声响,松开手扶住了叶菱的肩膀转过头。而陌清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搀起了她。寻寻借着力,站了起来了,退到了后面。她悄悄的摸了摸眼眶,看着空无一物的温热指尖,笑了。 陌清在叶菱身旁坐下,手掌顺着她的发丝往下,“寻寻,去把那副画拿来。” “你想要挂在哪呢?”陌清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另几幅画,似乎真的在思量那幅画应该摆放的位置。而叶菱小心的将手穿过他的腰间,靠了过去。“把《花架》换下来吧。”她轻声说。 陌清抬眼看了一眼挂在书桌上方的《花架》,低下头问道“周末要不要去看花?”他回抱叶菱,手指有节奏的拍打她的脊背。“茉莉已经开了。” “你去找迹泽了吗?”叶菱听着陌清有力的心跳,却没有先应答他的邀约。 “嗯。”陌清显然不想要对左迹泽的事多说什么,只吐出了个简单音节。 叶菱没有动,眉间露出疲惫“就到此为止吧。”她再也不想要装作平静熟稔的模样,总是笑脸相迎了。她只是不想要有人会受到伤害,她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如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的话,结局又该怎么去改变? 陌清只是深深叹息“你没有错。” 叶菱静静靠在陌清的肩头,闭着眼呼吸轻浅。 三人沉默而又和谐地吃完了晚餐,中间左迹泽也没再提出什么疑问,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碗。 结束后,叶菱站在大门口为左迹泽送别。左迹泽最后抬眼看向这个自己曾以为很喜欢的女生,他发现记忆中那被风吹拂的裙角隐在黑暗里,风声呼哧,老树早已枯败。 左迹泽盯着阴影下她那疏离冷漠的神情,心底的沉郁被洗净了一点。他迎着叶菱的目光,像在告别一个初见的人,左迹泽回以礼貌的微笑“再见了。” 左迹泽坐在回家的车上,叶菱和陌家的身影都车尾慢慢褪去,而车窗外的景色掠过一排排苍老的树木逐渐繁荣起来。华灯初上,络绎的行人沿着小道奔走。可是在左迹泽的视线里,他们短暂的出现后就跟着那些景色一齐消失了。 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眼前似乎放映起记忆深处被遗忘的那一幕幕。那年夏天的风在他的心头吹了太久,久到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心、从内心深处难以自制的喜欢她的。他一开始也是想要一步步接近,熟络,了解再到最后的追求的。但是不知不觉,也不知是哪一步踏错了,我只顾着朝你靠近,沉溺在你的恬静和包容中。然后不再思考,不再小心翼翼,甚至狡猾的想,我只要保持这个样子,我们终有一天会在一起的,当时他以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今想来不过是那些无法言说的卑劣在作怪,自顾自的开始的夏天,最终当然也是独自收场。 “同学,到家了。”司机转过身,对左迹泽说道。 叶菱站在大门口,望向载着左迹泽的那辆车驶进灯火通明的大道,道路旁郁郁葱葱的长满树丛和苍柏。她远远望着车的影子在灯照下快速后退,忽闪忽灭。夜里的风吹着她的额头,连着藏在衣袖里的手也感受不到应有的温热。叶菱觉得头脑昏沉,却又觉得这是她少有的清醒,这走神间,身边人的叫唤竟也没能听见,呆呆的在风中立了许久。 “沅沅,回去了。”陌清用毯子包裹住叶菱消瘦的肩膀,轻轻按住她的身体往里带。他搂着叶菱走过这条并不长的前庭,小心地挡在前方,一如以往。 叶菱盯着脚下的路,陌清身侧搀扶的手好像云雾缭绕,领着她四处飘摇。她轻笑着,微微扬起头去看陌清,他的侧脸清晰的印在迷雾上,双眼明亮。然后她忽地挣脱开陌清的环抱,往前跑了两步。叶菱回头对着陌清笑,肩头披着的毛毯随风飞起。陌清看见她在满夜的星光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我可以自己走的哥哥。”她又转回身,步履蹒跚的向前。离叶菱不远处大堂的灯火朦胧,整座宅子都虚浮着向她倒来。耳边那风声又灌了进来,吹进耳朵,她没忍住眼角溢出一滴泪,徐徐闭上了眼。 “沅沅!”陌清就感觉叶菱轻飘飘的就从他怀里溜了出去,然后冲他笑着说话。当陌清听见她又唤他哥哥时,脑袋里那一直隐在深处的不安终于浮现。哥哥,这声呼喊像一个瓶塞子,紧紧将瓶中的晃荡和黑暗堵在了里头,任由其在透明的玻璃里发酵。可就在陌清眨眼神游的瞬间,远处的身影正在倾倒。他张开手大步冲出,还是堪堪接住了叶菱迎着风倒下的身躯。 陌清接住叶菱的手不停颤抖,他对着叶菱不知何时褪去血色的面容一遍遍的低唤,可怀里人给予的回应只有那滴下落的眼泪。 “没事的,沅沅。哥哥在呢,没事的。”陌清抱着叶菱起身,一步步的继续往前走,语气坚定。他边走边吩咐手脚慌乱的仆人。动作沉稳的将叶菱送回了房间后,他半跪在床沿握住叶菱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恢复以往的神情后才开口。“寻寻,你去接一下医生,然后叫心一过来照顾沅沅。” 寻寻此时也顾不得太多,听见话就迫不及待退出房去。陌清在旁守了会,直到安排照顾叶菱的人到了才站起身,他轻掩上房门,双臂靠在房间外的走廊扶手往下看。 宅子又恢复了嘈杂,这样的场景总在循环上演。像是阴阳双面的镜子,一面是荒败而杂乱的残骸散落,而另一面是井然有序的精致与平和。而所有人都为了维持这短暂的平静生活,拼了命的守住自己的嘴,甚至只有笑这一种表情。大家都想要救叶菱。 陌清用手抵住额头,弯下了腰。他听着耳边那些喧嚣,心头的那口气仍旧迟迟无法舒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废弃工厂,回到那条长长的廊道。哪怕他付出了成倍成倍的努力、做了无数的备案和建设,到头来还是发现自己除了徘徊和焦急什么也做不了。刚刚叶菱冲他展露的笑容在眼前还未消散,陌清看着自己的手想到,他一直都死死的牵住叶菱的手,想要将她从那片黑暗中拽出来,但是。 黑暗是牢笼,它上满枷锁。无论叶菱多努力想要从中逃离,最终也只能在铁栏里看着牢外的我们。所以陌清知道那些软弱、焦急、痛苦等等所有不好的情绪,只会让笼里的她更加自责和惶恐不安。只有找到那把钥匙,才有机会救出她。 陌清深埋着头,或许那把钥匙一直以来他都握在手里,但是他害怕使用他,他害怕,打开锁扣后的叶菱得到的并非自由和康健,而是一个死去灵魂的躯壳。陌清用力挤压额头,痛苦自语“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楼下却忽然间传来一声问候,“陌清,你在这干什么?”陌清寻着声音低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光下屹立。 第39章 第 39 章 39 “哒” “哒” “哒” “你怎么了?”黑暗中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拂拭过我的额头,她轻而温柔的在我耳边唱起了歌谣。在她的声音中,我像是才找到自我,缓缓睁开了双眼。屋里似乎亮起了灯,但是女孩的面容却十分模糊,混沌中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否在光明中,眼帘已经自己合上。 “不要,不要...”睡梦中我听见有断断续续的声响,交杂着墙壁上挂着老钟指针转动的机械声,像有人在悲鸣。 我竖起耳朵认真去听,“哒哒”“哒哒”那年老的旧钟还在转动,它沉重的的拖着指针滑过数字,可那细小的哭声却停了。所以困意又上涌着将我淹没,寂静中我缩了缩身子。 快要陷入沉睡时,角落里的那声音却再次响起,“不要,别过来。不要...”我听见女孩正哭着哀求,那声音脆弱、无助、凄厉。仿佛深蓝色的海水在面前翻腾,放肆叫嚣着要将她吞噬。 我急忙的要起身,却发现自己飘浮在黑暗中,世界里只有虚无,哪里有什么在哭泣的小女孩。 “别怕,别怕。”可那双温暖的手又一次抚过我僵硬的背,我从她的掌心中感受到自己的心轻轻跃动,在那起伏中我听见了女孩的声音响起。“不要,不要打我,不要...” 那是从我喉咙里发出的哭声。 黑暗的世界忽的就一寸寸脱落,天翻地覆中我努力地伸手去抓头顶那一点微光,嚎叫着睁开了眼。 “哒”“哒“”哒” 我看见模糊而深沉的墨绿。 空气中带着黏稠而湿润的雾气,鼻尖都充斥着污秽的臭味。我的脚踩在泥泞的石板路上,偶尔有雨水打在我的额头上。 “叶子,叶子。” 脚步声在身后追着我,大声喊着我的名字。但是我却没有回头,明明那声音那么急切,那么温柔,好似带着缠绵的疼爱。 我却充耳不闻只是不急不缓的踩着水洼向前走,世界里就剩雨越下越大。 “叶子,你在哪?” 那人依旧穷追不舍,呼喊忽远忽近。应是雨声将这些情绪都化做雾散开了,所以我才会无视那温柔的呼喊行尸走肉般往前走。 “哒哒” “哒哒” “我会陪着你的。” “别害怕。” 她小心翼翼的拥上来,带着厚茧的手掌摸着我冰冷的后颈,用她低沉的声音安慰着我。而我选择温顺的趴在她的肩头,任由她的手掌不轻不重、没有规律的拍打着我的脊梁。 “哒哒” “哒哒” “哒哒” “我在呢,我在呢,别害怕。”炙热中,我隐约听见床边有人握着我的手,低声安抚着我。她包裹着我的手,在那单薄的手心里,我还听见她的脉搏正小心翼翼的跳动。 “我会陪着你的。”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你快走,快跑。”黑暗里伸出手臂用力的推开我,那力量将我抛的好远,远到我只能看见远方的一片昏暗和隐约传来的哭声。 我用手按住我静默的喉咙,又摸了摸温热的眼眶。 可那是谁的哭声呢? 我远远望向那条黑暗的小巷。 - “哒哒” 我幽幽转醒,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地面上。我看向那束光,头脑昏沉,全身无力。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坐起来之后,便听见有匆忙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且很快地在逼近。我见寻寻推开门快步上前神色沉重,一直都平坦的眉心此刻竟紧紧凑在了一起。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惊慌失措,所以连同着,我也感到不安。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寻寻几乎是冲到我面前的,她压住我的肩膀,似乎是想要让我继续躺着。但是她这样不加掩盖的担心和紧张只使我更加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寻寻?哥哥呢?”我握住她的手,对上她的视线。 但是寻寻对她这个问题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很匆忙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东西追赶着她。“我马上就让少爷来看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赶紧躺着休息!” 我挣脱手脚的桎梏,站了起来,“现在已经早上了,我已经休息好了!我要去找哥哥。”一边说着,我一边推开她往门口走。 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所以我感觉脚步有些沉重。我踉跄着还没走两步,寻寻就立马从后面揽住了我,“我立马就去找少爷,小姐!你先回床上躺着!你不要随意走动了!” 这样的寻寻让我觉得陌生又奇怪,我当即拒绝了她的要求,拨开了她的手沉默不语地加快了脚步。 我顺着走廊走到陌清的房门口,大声疾呼地拍打厚重的木门,然后紧盯着这扇迟迟没有被开启的房门。家里寂静的气氛让我害怕极了,我低头一路走来,竟没有看见一个人。这诡异的沉寂让整座宅子宛如变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呼吸时空气中像含满了粗糙的沙砾,我每次的喘气都听见喉咙有沙石从上掉落的敲击声。停下拍打后的寂静又一次将空气压缩,焦急的情绪冲上头脑,我控制不住自己越跳越快的心,推开门。可门内空无一人,我看着床上整整齐齐的被褥,热汗都随之冷凝。一把拨开挡在身后的寻寻,又跑到书房的门口。快速敲了两下门后,我就急匆匆推开,门内依旧无人。 心头那种杂乱的情绪几乎冲破枷锁跑了出来,沙石从平地堆砌而上筑起高墙顶在穹顶。我推开紧闭的每一间门,在崩溃的临界点中,我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原本就沉重的步伐更加艰难的往前踏,身后寻寻早就听不清了的叫唤此刻又隐约穿过耳膜,此刻一切忽然没有那么安静了,我好像听见高低的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面对这扇依旧紧闭的门我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一片明亮。不知何时筑起的高台立在中央,陌清和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对面一齐站在擂台上,正相互出拳。那高大男人挥舞健硕的手臂,带着一阵又一阵狠厉的风擦着陌清的脸颊蹭过,撩起他鬓边的碎发。我脱口而出的呼喊:“哥哥!” 陌清回头的瞬间,拳头也随之落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身子都被这力量掀起,跌落台下。 我赶紧跑过去,看着陌清四肢露出的青紫,不禁落下泪来。“你在干什么啊,哥哥。” 陌清已经挣扎着起了身,他看着叶菱冲他跑来,甚至感觉有一刹那的窒息。他赶紧站起来,先她一步跑到了她面前,双臂环住了叶菱的肩膀。“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陌清又惊又怕,送开了一点她,仔细的看着叶菱的脸。“头还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菱疑惑的看着陌清,手下意识摸上额头“头?什么头?我没事啊...”触手的却是纱布那凹凸不平的粗麻,还有手指触碰额头时一阵的火热。可是这却让我更加的混乱,我的记忆好像一副失去了一半版图的拼图,导致此刻脑海里空空如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陌清神色沉重,但他还是上前轻轻抱住了我“对不起,我又没能保护好你。沅沅,对不起。”印象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陌清,那么脆弱,浑身带着伤,身子微微发抖。 我又摸了摸额头,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而且看见陌清好好的站在她面前,我不禁松了口气。我笑着抬手回以拥抱,“没事的,陌清哥哥,我已经不痛了。” 可是以往都有用的安慰却没能使陌清平静下来,反而,他显得更加的难过,目光抑郁。 我只好在他怀里一遍一遍的拍打他的背。 今天所有人都变得好奇怪,宅子里也处处都透露出压抑的气氛。我紧紧缩在陌清怀里,心里头升起不安。陌清随即便提出要带我去医院,听到这个要求竟让我稍稍缓了口气,所以我笑着应下。 可一路上陌清面无表情,我侧头看着他坚硬的下颚线,发现他今天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冷硬的劲,像是回到了她刚来到陌家那时候。我十分不解,直到他推开了那扇门。 我看着中央的雪白病床上铺着白布,底下明显躺着个人。我停下了脚步。“哥哥。”陌清回头。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我听见我声音有些颤抖。 陌清牙关紧咬,最终低下了头“再见他最后一面吧沅沅。” 我摇了摇头,双脚却像被他的话牵引着慢慢朝着病床靠近“你在说什么呢,哥哥?那是谁?” 我一步步走近,然后双手不受控制的轻轻抬高,手指捻着床单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一个角,随着里面露出了一点青白的肌肤,我又掀开了一点。 透过医院昏暗的光,我顺着青白冰冷的额头往下看,那对眉毛安详的立在眉骨上,合上的眼帘中间是高耸的鼻子,再往下是失去颜色的嘴唇,唇角有一道长长的裂痕沿着颊边直到深处。我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是左迹泽。 怎么会是左迹泽?? 我控制不住抖动的手,想要回头去找陌清,但是我的目光却被死死锁在了那躺卧在病床双目紧闭的青白面容上。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昨天才见过面的男生,呜咽着问“为什么左迹泽会躺在这里?” 陌清更加疑惑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你说什么?沅沅?” 我捂住心口,泣不成声,手掌下的心脏被如刀的眼泪绞动,血液混着肉切断脉干剧烈震荡。 在世界的黑影落下前,我听见耳边陌清的话一句又一句逐渐模糊。“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沅沅,他绝对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模样。”“言梵他,他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已...” “寻寻!寻寻!”我捂着胸口起身,在沉重的呼吸声中,门外的人推门而入。 “小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急切的跑到床前,帮着给叶菱顺气,另一只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我痛苦的眯着眼,侧头看了一眼心一,“寻寻呢?哥哥呢?”我似乎在昨夜的梦中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但是仔细去想脑袋里就有一把刀来回搅动,割裂那微弱的联系。 “啊!”我捂住头,那人模糊的身影在黑暗中忽闪忽灭,我越是探究,头脑越是疼痛。 “小姐,小姐!看着我,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想!”心一低伏下腰,将叶菱抗拒的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手掌轻轻的抚摸她僵硬的脊背。 我慢慢看向心一,眼前那残影终于完全散去。起伏中,我再次问道“哥哥呢?” 这时管家恰好带着医生匆匆赶来,随着灯光亮起,大家看见叶菱散落着头发,容色青白,目光涣散正艰难的喘气。 可我看着大家惊慌的表情相互寻找,所有思绪都变得异常迟钝,心中只剩下那一个疑问。困倦中,我从喉间挤出最后一口气“哥哥...”便又沉沉睡去。 第40章 第 40 章 “哒”“哒”“哒” “叶子,我叫你叶子好不好?”女孩亲昵的去抱住她的手臂,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身后照来的光都无法比拟其光辉。 她侧目看向女孩,看她耀眼的笑,也看她唇角的那一点痣。 “叶子,我们是朋友了对不对?”女孩笑弯了眼,双手微微抱紧,将身子贴了过来。 她面对忽然的亲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推开女孩,或者回应她。但女孩明显没有注意她的局促不安,而是依旧热情的拉着她往前走。 她望着女孩奔跑的背影,脑海里似乎有模糊的记忆苏醒。然后她想起女孩唇角那颗痣、还有那明艳的笑后,惊恐的抬起头,顺着女孩纤细手臂看去。不知何时落下的太阳躲在女孩身后,从她身旁散发出橘黄色的光,藏住了女孩的面容只露出她微扬的笑意。 突然的光线总是让人短暂的眩晕。 女孩牵着我的手柔软细腻,带着某种坚定而又温暖的力量。我不由主动去跟上她的步伐,仰起头直视远方的夕阳,在风中起舞,花丛中的花苞们也纷纷张开了双臂迎接。 花瓣也随着风飞起,我闻着那馥郁的芬芳,回身去看她。她就在身后等着,笑意温和,一语不发的注视着我。我却在花雨中逐渐放纵了自己,咧开嘴大笑着喊她的名字。 余晖透过她的长发,将她仅有的一点暖气挥散。“我们不是朋友吗,叶子?” 与她一起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在她的声音刚传来时,右手边顺势吹来了一阵夜风,我站定在草地上看向她。“你说什么了吗?” 女孩弯起眼,笑着过来拥住我,用她温热的体温紧压着我。然后踮起脚尖,亲昵的趴伏在我的肩头,呼吸声在我耳后氤氲。“我说,你怎么就是不长教训呢?” 她的亲昵不但没有让我感到痒,耳廓反而针刺般的刺骨,还未等我推开她,她的双臂就绕着脖子紧紧环住了我嫣然一笑,继续轻轻的在我耳边吐了口气“蠢货。” 骗子。我听着耳边娇柔的声音,心头升起一股怒气。我火热的手掌捏住她的手臂时,她的体温正极速冷却,然后像一个陶瓷娃娃在我怀里瓦解破碎。我最后只留住她轻飘飘的头颅,盯着她敛去笑容的冰冷脸庞,惊厥地将她抛了出去。 我同她一齐倒地,蜿蜒的裂痕在她脸上蔓延开来,可在那山崩地裂间,她却睁开了眼,唇口微张。“你怎么能把朋友丢出去呢,叶子?” 埋着头,我哭的撕心裂肺,像是正在冰消的其实是我。“你是谁!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我疯癫的将身下的花连根茎拔起,用力朝怪物的方向掷去,大叫着“你把她藏到哪去了?你把她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我还欲继续拔草,脚下的生命却缩起身子,枯萎凋零。我恶狠狠的瞪向那半个头颅,咬牙爬了起来冲她掐去。“你把姐姐还给我!还给我!”女孩扬起下巴,故意将半截脖颈送进我的手中,她在我紧握的双手下缓缓勾起了一个笑,重回那温柔活泼的样子。“不是你自己把她丢掉的吗?叶菱。” 叶菱,叶菱。 她再次落在地上,一片片的碎片迸发向四面八方的荒芜地,最后幻化成了一缕烟不见了。可她那声叫唤一直在耳边萦绕,仿佛一面招魂幡,引走了我的灵魂。 叶菱,叶菱。 我浑身湿透,头脑发胀,怔怔的跌坐在荒无人烟的空地。 这是谁的名字呢?她是谁?我又是谁? “哒哒”“哒哒”耳边钟声又一次响起,在这旷野之上它像是命运齿轮缓缓转动中发出了某种信号。我下意识想去找声音的源头,可明亮的日光又一次晃过了我的眼,就在我还在思索那熟悉的钟声究竟在哪听过时,世界已经落下了帷幕。 “菱菱。”魂牵梦萦的呼唤再一次响起,我下意识翩然回头答应道“言梵哥哥,你来啦。” 言梵就坐在我身旁,我侧过头就发现他正微蹙着眉担忧的看我。“没事吧?是不是累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我微凉的额头。 我盯着他的脸,捂住他的手忽然笑了起来。“没事言梵哥哥,我没事。”我握着他的手,摩挲他细腻指腹下坚硬的指骨,又摸他的手背,还有他比同龄人都要纤细的手腕、臂膀。我摸索着攀上他的肩头,头枕在他坚固的肩上,再忍不住大哭起来。“我好想你,言梵哥哥,我好想你。” 我抓住他的背,死死的抱着他。“你为什么走了?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突然离开了…我相信你,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明明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怀中的言梵依旧只是沉默,他的手垂在身侧,也并未去触碰叶菱。 我迷恋的缩起身子,不愿退出他的怀抱,却又渴望再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看向我时的目光。我小声啜泣,最终还是将自己剥离出他的怀抱。我抬眼仔细的看他,在他那隐忍的神情下,又挂起了笑容。“我没事,言梵哥哥,我不怪你的。你过的好吗?一定是开心的对吧?一定是开心的。你一定要开心,你要一直都开心。”我感到他的身躯越来越柔软,越来越轻盈,身后的光透过他的胸中照在了我的脸上。 我刚憋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可我不敢动,我不敢更用力点去拥抱,更不敢放开手。所以我只能让他在我的怀里消逝,如一条美人鱼化作了泡沫,在阳光下慢慢绽放。 在最后,我还是问出来那句我压在心底许久,一直都希望等到回答的问题,“言梵哥哥,要怎么样你才能让我去见你呢?” 言梵依旧没发出声音,但这次并不是他没有说话,而是他失去了声音。在那绚烂的光彩中,我清晰的看见他的唇瓣一遍又一遍的张合,重复着那个词。我学着他的口型,回味了好久,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我痛苦的追着他快速上升的影子,冲着半空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只是,我只是想要见你一面而已啊...” 可人怎么能抓住光、沙子或者梦呢。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但哪怕在梦中,你都没能给我一个想要的答案。 “回去,你究竟是想让我回到哪去呢?”我想起他在嘴边一遍遍重复的那个词,回头去看,身后有的只是一片黄土裸露杂草蔓生的蛮野荒外。 当在我发现这只是我的梦境时,世界就已经像个破裂的玻璃球慢慢显露出裂痕,此刻它正随着刚刚的泡沫一起,从里消融。而和困意共同袭来的,是沉闷和疼痛。 第41章 第 41 章 “沅沅,沅沅。”昏沉间,我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喊,那声音温和而低沉,带着我捉摸不定的陌生情绪。 我努力想睁开眼,脑袋却痛的厉害,在那一声声亲切呼喊中我努力辨认着声音的主人。“我的沅沅。”一个女人在她耳边轻轻念叨着,我似乎躺在她的怀抱里,所以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温暖。“我们的沅沅要乖乖吃饭,吃饱饱的才能好好长大呀。”她柔软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脸以及手臂,撩起我一阵的颤动。在她的温声细语中,我不再纠结去强行睁开眼,而是蹭了蹭她的怀抱,又贴近了些。 “啊,宝宝,你怎么不吃了。乖,再吃一点点。”另一双手轻轻托着我的脑袋,在我嘴边放了一个温热的东西,我感到世界微微摇晃。我皱眉,撇着嘴躲开了那温热。 “好好好,不吃了,不吃了,沅沅已经饱了,沅沅不吃了。宝宝可不能哭哦。”我感觉我的世界晃动的更厉害了,头晕目眩时,我又一次听见那个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过几天爸爸出差,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好不好?。”我感觉我的心脏猛地缩紧,我突然很想睁开眼看看眼前的人,她讨厌这样的混沌,而正当我挣扎着睁眼时那钟声又一次敲响了。 “哒哒哒哒哒”在我睁眼的一霎那,那坏掉般的钟在头顶响个不停,我迷惘的看向四周,一片黑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我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臭味,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脑袋里面有刀片搅动般一阵剧烈疼痛,我躺在坚硬的钢铁上屈着身子抱住头,底下的冰凉让我牙齿不住的寒颤。这究竟是哪?我感觉身子愈发沉重,并且口舌干燥胃里空空。我好像做了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梦,但身上的难受和痛苦那么真切,让我又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现实和幻象。 我朝上看了看,隐约看见一点点光从裂缝中遗落。当你伸出手去够时,那光亮竟像宇宙间的银河,越伸长手,它的光越亮眼。但最后随着那光亮一起映射出来的,却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一个凶恶男人粗粝的脸。我盯着他的脸,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我捂着头,仔细的回想这个男人的名字,在记忆深处,这个可怕的男人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求饶:“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我从指缝中瞥见那男人听了我的话后勾着唇,笑了。我的小腿忽然感到剧痛。“啊!” “我给你们吃!给你们喝!你们难道不应该报答我吗?!”黑暗的锁链落下,牢牢的罩住我。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这个恶魔!我怎么又回到了这个恶魔手上了?!我不是逃出去了吗?我不是,我…啊…对啊…我不是一直都在他手里吗?我怎么可能逃出去了呢?我怎么逃得出去呢。 捂着自己刚被铁棒敲击的小腿,平常能够忍的疼痛今天不知怎么竟没忍住小声呜咽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个恶魔,他把我囚禁在工厂里,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日没夜的打骂。每天我都好害怕,我害怕他张口,也害怕他那双巨大的手掌。耳边常常响起哭声,但是我知道,哭声越大疼痛只会越多,只有你不哭不闹,他才很快疲惫。想起这,我赶紧忍住哭,把喉咙里所有的声音都吞了回去。 “怎么能偷懒呢!啊?!人活着就得有点价值!你们应该感谢我给你们找到了价值!”他叫嚣着我听不懂的话,轰隆隆地击打着我的耳骨,可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躲藏住喉咙的痛呼。 但他还是听到了,所以我感到手脚炙热的疼痛,哪怕我咬紧牙关没有吱声也没能得到他的原谅。 直到远处忽然闹起了纷乱。 在那喧闹中,我依稀听见几个字眼,“着火了!着火了!”身前的人也听见了,丢下铁棍就往外跑。疼痛中我挣扎着起身,远处是耀眼的光亮,我望着那绚烂的色彩迅速蔓延、扩张、吞噬了黑暗,耳边似乎只剩下一个声音“快跑!快跑!快跑!” 恍然回神,我踉跄着站起身,一头冲进漆黑的小道。 我穿过森林,一直往前跑,只在路过溪水的时候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偶尔也会碰见一两个其他孩子,但是我们都知道,现在我们只能不管不顾的往自己心里的那个方向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但是我并没有感到累,甚至连腿的疼痛都消失了般,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力量,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涌。而我吸取着这股力量,不停的跑,不停的跑。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终于窥见了一缕光。 初生的太阳从天的另一边慢慢升起,这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我贪婪的呼吸着,跟着它往前走,我终于摆脱了那无尽的绿色。突然一个高大身影从身边行过,它挡在我的身前,我惊恐的往回退。车上下来一个陌生男人,他和蔼笑着,那双眼睛已经混浊不清。“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你爸爸妈妈呢?是不是迷路了?”我听见我用颤抖的声音尽量平静的回答他“我和爸爸妈妈来森林里砍木头,我调皮走远了,我现在要去找他们。”那男人半信半疑的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污泥,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孩,耐心的说“叔叔也是来砍柴的,我大概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里砍柴,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我背在身后的手抖个不停,“不用啦,我知道爸爸妈妈在哪的。”那个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我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突然大叫道“爸爸!”那男人果然回身去找,我毫不犹豫回头就跑,身后男人传来一声咒骂。 我奋力的跑,用我最快的速度往前跑,我不敢回头,只是看着初升太阳落下的光拼命向前。然后我看见远处一辆红色的大车逆着光驶来,我看见站在车身旁穿着制服的叔叔,心头涌起热血。“救命!救救我!”在晨曦的光照下,我体内的力量好像终于耗尽了,只感觉脚下一软,我的世界又回到了黑暗。 第42章 第 42 章 “她怎么还不醒?” “CT来看叶小姐的脑部没有问题,体内也没有发现炎症。可以确定就是心理原因导致的昏睡。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现在看来我之前的心理治疗没有什么成效,或许我还没能得到她的信任。 “她长期处于紧张焦虑的状态下,梦和现实交叉时产生的恍惚感很容易让她分不清梦和现实,更何况她本来就伴有幻觉的症状。我更担心的是,她自己也没有去挣脱开内心深处那些枷锁的力气和愿望。”医生查看着刚拿到的胶片和化验结果,叹了口气。 陌清看着躺在床上不时痛苦挣扎的叶菱,深吸了口气,蹲下了身子。“别害怕,沅沅,别害怕,哥哥在呢。” “陌少爷,其实我最近在整理数据的时候有新的想法。我在想叶小姐是不是在童年时留下过什么其他严重创伤?之前我们都认为她丢失了部分的记忆只是因为几年前的那场意外对她打击太大,所以自身的自我保护机制使她主动忘记了一些记忆。但是我上次进行催眠治疗的时候意外发现叶小姐对幼年记忆表现出的格外排斥和恐惧,处在十分抗拒和混乱的状态。所以我怀疑小姐的心结有可能就出在这。”中年医生翻看着手里的病例,皱着眉说。“我们最好还能得到一些她小时的经历,才好进行后续的治疗。” 陌清同样皱着眉头看着他,“沅沅是孤儿院里领养的,但是她究竟怎么变成孤儿的我们也不知道。” 医生推了推镜框,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从催眠时小姐所吐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她对于父母似乎并不感到排斥,甚至偶尔也能想起一些父母的事。而我翻寻一些资料统计了这种相似的案例,以及孤儿可能面临的心理障碍,但将那些特征套在小姐身上会有很强的违和感。所以我在思考另外的可能性......” “我们都知道导致可能的记忆缺失有非常多的场景:比如脑部淤血积压了部分记忆神经、药物、甚至是多巴胺传递出的某种神经元,但这些情况大部分都只会使人短暂遗忘,并只会影响近事记忆。基于这我的研究方向一直都在心因性的失忆,觉得病人是因为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而丧失的记忆,而这个严重的精神刺激就是病人曾目击到了其他人死亡以及自身受到了死亡威胁。正是这一判断导致我一直忽略了幼年的成长经历,忽略了幼年的创伤经历对其基因调节产生的长远影响。” 陌清皱了皱眉,不明白医生想表达什么。 “陌少爷有听过’个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这两个概念吗?”医生忽然停下了诊断,看向床边的陌清问道。 陌清歪着身子抬起头疲惫的点了点头,回应“嗯,这是荣格提出的假设。” “是的,荣格在弗洛伊德发现人类无意识的基础上研究出了分析心理学,‘无意识’可以说是荣格最重要的思想。在他的这个体系中心灵被当作人格的总体,并将其分为三个层次:意识、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其中意识是人格的外表,是唯一能够感知个体、帮助人摆脱原始状态使人拥有特殊人类尊严的部分,但这只是冰山显露的一角。而荣格认为无意识才是隐藏在显露出的八分之一冰山底下广阔且坚硬的剩余八分之七。而这八分之七的山体才是我们长期忽略的‘自我’。 个体无意识像是一个容器,容纳所有可能被意识忽视、压抑的内容,可当我们需要这些内容时资料也能够轻易的达到意识表层,影响显露的冰山一角,同时让我们对这种影响一无所知。其实我们存在于无意识中的一切情感、记忆、思维都是相连的,它们会产生联系并产生族丛,荣格称之为情结。情结是一种自主结构,具有内驱力,能够极大程度的控制我们的思想和行为。并且情结是具有积极意义的存在,它能够一定程度的将一段受伤的情感经历、精神创伤等当作有利的条件来丰富自身生活经历,从而充实人格。” 陌清皱了皱眉,“这个我曾经也研究过一段时间,自我情结与其他的情结会构成无意识的联系,这能维系心理健康,相反如果有其他情结妨碍或者和自我情结相竞争将会打扰自我的发展从而产生精神分裂的症状。沅沅的情况并不符合精神分裂的症状。” 中年医生转身看向陌清,又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并不是认为叶小姐患上了精神分裂,而且从情结之间的自行活动和目的追求导致的神经症和分裂倾向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普遍的精神性质,可以说这是健康的。我想说的是,情结作为一种具有内驱力的自主结构,在叶小姐身上似乎不能使其成为养料。这是因为存在于其无意识这个容器中的内容过少?还是它们之间的联系没能产生族丛?目前叶小姐的问题似乎是那些曾经存在潜意识中的记忆和情感并没有浮现在意识表层,自我意识似乎没有在容器中行使它的控制权。或者可以理解为藏于仓底的引擎对船的航行没起到作用,那么现在这艘船是怎么在大海上旅行的呢?仅仅只剩没有方向的漂流吗?” 陌清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盯着医生,显然对中年医生刚刚说出的话感到十分震惊。“你的意思是个体无意识这个容器里的内容与意识之间的锁链断了?还是说那些经历没能成为她的养料?” 医生终于点了点头,他抬手取下了金边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面。“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人生就像一场游戏,你会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获取经验用来升级,你用于升级的经验中有些是分到你手里你清晰能计算的,而更多的经验是无声的是每时每刻都在增长的、是隐藏在你手里那些能计算的经验里不被你所知的。对于平常来讲,经验从哪里来根本就不重要,反正来了就能升级,就能打怪。可对于叶小姐来讲却不一样,她只接受落在手心里的经验值,虽然她也能升级,也能打怪,可是她这个账号就是被游戏管理员所遗忘的。” 陌清依旧紧皱着眉,“我之前去孤儿院里打听过,并没有查到有什么异常。而且你这目前都只是假设,没有任何的理论依据来支撑你的观点。” 听着他们的讨论,站在一边的寻寻还沉浸在纠结中不安的捏着拳头,不断的抬头垂眼,欲言又止。 医生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看着因为担心而明显已经慌乱了的陌清,表情平和了下来。“我只是提出一种猜想,具体的情况当然还需要叶小姐更多的情报来支撑我做出判断和深入研究。就如同我前面所说的,情结对人是具有很大程度的积极意义的,但是所有用于自我保护的垒都是慢慢筑起的,现在我害怕的状况是,叶小姐这种情况可能是由于在幼时受到的精神刺激,所以存在意识中的那个片段无法和个体相连接,使她无法分辨自我和非我。” “怎么可能,在言梵出事前我们沅沅一直都是好好的,没有发现有任何迹象啊…”陌清依旧有些难以接受,他去看叶菱苍白的脸,觉得头脑昏胀。 “陌清。”房门口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陌先生。”周围的人弯腰招呼。 “爸,你怎么来了?”陌清站了起来,直直看向他这位高大的父亲。 陌帆看了他的儿子一眼,目光投向那个躺在床上瘦弱的女孩身上。“我领沅沅回来的那天,寻寻就来和我说这孩子身上全是伤疤,我就去查了查。”这个一向冷峻的男人此刻也不忍的咬了下牙。“或许她潜意识里那些记忆还折磨着她。” 陌清踉跄的退了一步,侧头看向这个他快当作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妹妹。“怎么会,她当时才几岁啊…” 而众人看见那个平常面无表情,冷酷的陌先生走到了陌清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继续说道。“沅沅…是个好孩子,不过…”说到这,陌帆闭上了眼,“她的父母是被盗贼入室杀害的。”这是陌帆第一次讲出这孩子的身世,“她被卖给了一个工厂,那个厂子表面收留她们作童工,实际上在做人口倒卖的生意。寻寻看见的伤大概率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陌帆睁开眼,视线落回女孩脸上,声音轻了一些“沅沅大概在里面呆了半年那个工厂突然着了大火,沅沅和另外一些小孩趁着混乱逃了出来,沅沅在路上碰见灭完火正要回去的消防车,才被送进了孤儿院。” 陌清早就听不下去了,他痛苦的紧闭双眼,不知在哪句话彻底触动了他,眼泪从他冰凉的眼眶中溢出来。 “我问了孤儿院的人,当时沅沅听见自己父母已经去世了怎么都不相信,每天都闹着去找爸爸妈妈。在一次下雨天跑了出去,被找到后发了一场烧。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么多年,陌帆早就把这个女孩当作自己的孩子了。更何况当初她还拼了命的保护陌清。所以陌帆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查到的那些事说出来,甚至在他知道叶菱早忘记那些往事后由衷的感到了安心,他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忘记小时候那些痛苦的经历开始新的生活。 可惜有些事情真的是注定的,你怎么逃避也躲不开。无论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的或者正在发生的,只要是你的,你就得接着。 陌清在父亲讲到一半的时候就跪倒在了床边,他双手轻轻抓着叶菱的手,泪眼婆娑的看着还昏迷不醒的女孩。陌帆看着这个一向坚毅冷淡的儿子对着自己的妹妹不停的落泪得模样,也是眼眶红润。“阿清,我相信沅沅一定能挺过来的。你们都是坚强的孩子,她会走出来的。” 陌清也坚定的点了点头,他一直知道叶菱的坚强和不屈的勇气,虽然他总是希望叶菱能多依赖自己一点、多向自己露出她软弱的那一面。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远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了解叶菱。当叶菱那些血淋淋的伤口真的摆在陌清面前时,他发现自己才刚窥到她一小块的伤疤。陌清再次忍不住酸了鼻。 “沅沅,你一定能挺过来的。你一定能的!哥哥在等着你呢,沅沅,我们会陪着你的。”陌清握着叶菱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第43章 第 43 章 “顾文景!” 顾文景身躯猛的一震,僵硬的顺着声音抬起头,便看见一位短发的女生双手撑在自己的课桌前盯着他。他的视线扫过她过分瘦的脸颊对上了她的目光。 “外面有人找你。”那短发女生见顾文景回神,指了指教室门口。顾文景看了她良久视线才转向她手指的地方,便见安念站在门口,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 他控制不住的皱起了眉头,强压心头的阴霾冲安念走去。“有事吗?” 安念对他恶劣的语气毫不在意,她依旧用热烈的目光看着顾文景将自己在心中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小菱好几天没有来学校了,是不是又生病了?放学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吗?”可等安念说完后她却在顾文景脸上看到了预料之外的神情。 “看谁?”她听见顾文景轻笑了一声,可抬头却只看到他一边的唇角掀起,另一边牙关紧闭,那双平常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也全是嘲弄和厌恶之情。“别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了,安念。” “文景,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安念抿着唇,一副委屈的表情。 顾文景只觉得想吐,“误会什么?难道你家不是看中我爸的钱吗?难道你不是看中叶菱身后的陌家吗?”她听见顾文景的声音如一条冷血的蛇般在她耳边缓缓爬过,“为什么你们就非要缠着我不放呢?嗯?难道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安念想开口解释点什么,被顾文景打断,“啊,碰上你们这样涎皮赖脸的人真的让人上火。你们就这么喜欢犬吠吗?乞讨上瘾了是吧?” 安念面色刷地青白,抹了唇彩的嘴唇被她点亮,她双手一抬就冲着顾文景倒去,被顾文景迅速躲开。“哇!”他吓了一跳,但神情依旧冰冷。“怎么,现在是要明着讹我了?” “安念,你们一家人真的是太让人厌恶了,我看见你就生理不适,平常看在小菱的面子上没管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傻到上了你的当吧?”他发出不屑的轻嗤,“哈,喜欢。你们安家会有这种东西?” “不要再来找我了。”安念感觉肩膀压着千斤重,她看着顾文景离去的背影,气愤又不知所措。随着铃声响起,顾文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转角。 安念紧握双手,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够让顾文景这么的讨厌她呢?安念望着这条长长的走廊,觉得自己如同在黑夜里找寻一颗石头。她自认不会再有其他人比自己更了解顾文景了。无论是他那些喜好也好,从小到大的经历也好,甚至是顾文景自己都忘记的琐碎小事,她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安念低头见自己漂亮飞扬的衣饰,苦笑。“因为我姓安,所以我连喜欢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顾文景沉着脸从教学楼里出来,外面到处都洋溢着明媚的气息,只有柏树下还扎根了阴暗和潮湿。满眼望去,沥青路和花岗石路都是一片光明,如圣坛净土。只消站上去一会儿,神就能洗净你深处的不洁并降下谕知。顾文景环视四周普照的圣光,咧开嘴踏出了脚,他立在灼热中张开双臂坦然迎接。 “有种你就玩死我们。” — “顾少爷。”寻寻笑着面向顾文景,“您是来看小姐的吧?” 顾文景不着痕迹的审视了一下此刻挡在他面前的女佣,轻轻皱了下眉。“嗯,陌清学长在吗?” 寻寻依旧是摆着职业化的笑容,有些抱歉的看着顾文景,没有退让半步。“不好意思,小姐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不方便见客。如果您是找少爷的话,需要在客厅稍等一会。” 顾文景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才见这个女佣让开了半个身位,请自己进去。陌宅顾文景平时没有少来,所以他知道今天的陌宅与平常并无什么不同,就连里头这些佣人也都和以往一样的神情。但是顾文景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沉闷和紧绷。他抬头看了眼茶几上那株奋力绽放的鲜花,又回头望向楼上。 陌清正好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接过顾文景的视线,唇角抿了一下。他左手摸着扶手,一步步的往顾文景的方向走去,看上去如往常一样冷淡。 顾文景在看见陌清靠近的时候就站起了身,一直目视着陌清过来后便直奔主题询问道,“学长,我看小菱有几天没来上课了,是生病了吗?” 陌清刚坐下来,寻寻也端着茶水点心走了上来,他看着寻寻手里的茶盏,语气依旧冰冷“前两天感冒了。” 顾文景也并不像其他人般只是畏惧,所以听到陌清冷冰冰的回答还笑着继续说道:“小菱本来就比较瘦弱,就算是只感冒也的确得重视一点。”他也看向正在摆放点心的女仆,好似不经意注意到提到“这花是学长自家花园里的吗?开的真好。” 寻寻手上动作一缓,悄悄看了眼茶几上那株有了枯萎迹象的花朵,后背一凉。而陌清听见顾文景的话后只是随意扫了眼不咸不淡道,“喜欢我让人采几朵给你。”顾文景笑容愈发灿烂,正抬眸准备回应时,发现陌清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早不知何时失了耐心和仅存的一点点掩饰变得阴冷而可怖。顾文景嘴角的弧度不自觉的收敛,便听见旁边陌清冷冰冰地发问:“还有什么事吗。” 他知道自己向来不受欢迎,在这安静到连自己呼吸都能听清的空荡宅子里,顾文景感到了阴冷从脚底抓着他的裤脚爬了上来。能够让陌宅上下都如此死气沉沉,除了叶菱他想不到其他人,他强撑着笑,又礼貌的寒暄了两句才提出离开。 陌清冷眼站在一边,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唇角,“顾文景,老实呆着。” 顾文景被刺的心头一痛,他躲开陌清那骇人的目光,没什么底气的回答了他。“我会的。”其实他已经很注意地不在陌清面前出现了,他只是想要过来确认一下,因为陌清从来就不会主动告诉他这些消息,所以他才想要来确认一下而已。 可陌清的态度另他感到绝望,顾文景一路走到庭院才转头朝楼上望去,可除了雕梁画栋的石塑,他什么也看不见。 第44章 第 44 章 “顾少爷。”顾文景刚走两步,回头看向那个叫住他的女仆。她正双手捧着一束花,快步走到顾文景面前再一次挡住了他。“这是我们少爷送给您的礼物。”顾文景伸手接过那束害羞的花朵,看见那女仆正言笑晏晏地盯着他。“希望您会喜欢。” 他只觉得头顶的光烧的旺盛,顶着烈日,顾文景最后一次扬起了笑。“当然,替我谢谢学长。”炫目的光让他被迫眯起了眼“希望小菱的感冒能快点好,我过段时间再来拜访。”他没再停留的背过身离开,而他错过的身后,那位女仆脸上的完美笑意在逐渐破碎。 陌清冷眼瞥过花瓶里那朵颓废的花朵,叫来了刚进门的寻寻。“这朵花。” 寻寻脸上没有了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郁,但她还是出声打断了陌清“少爷!我会处理好的。”在陌清的注视下,寻寻低声道“我可以将它晒干保存起来。” 陌清沉默了一会,良久才点了点头站起身。寻寻在他身后抱起那花,亲昵的贴上它盛开的花蕊,低语“干花也很漂亮的。” 正准备离去的陌清慢慢停下脚步,仰头往楼上看去。“寻寻,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寻寻抱着花直起身,陌清的背影挺拔如松扎根在身前。“八年了少爷。”看着少爷高大的身姿,寻寻不禁想起八年前那个黑暗的夜晚。如果不是先生,这八年他们一家都将无时无刻不活在黑暗的笼罩下,可能永远都无法逃出生天。整整八年,寻寻不禁感概,她的父母还能剩下几个八年呢。 八年并不算短暂,但每早睁开眼寻寻还觉得它就在昨天,就在上一秒。仿佛那个雨夜过后的每一天都是在不断重复着相同的片段,上帝控制着陌宅每一个人头顶上的播放键,好让我们反复表演同样的戏码来满足神对艺术的追求。我们无可奈何,却也只能怪自己没看清合同上的条款就急忙忙地签下了这份从一开始就铺满陷阱的合约,然后眼前的路便只有一条,其余全是深渊和火海。既然无法支付高额的违约金,便只能听从指示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演下去。 “八年。”那位年轻的战士似乎叹了口气,像是忆起当年曾不顾后果拔剑时的意气风发,或者是懊悔于年少轻狂所以不懂彼时恶果的种子就已握在手中。寻寻没见他回身,所以猜想陌清高仰着头颅应该还是在望向叶菱的方向。“有时我也会奇怪。八年,它应该是足够幼兽长出獠牙,雏鹰学会翱翔了。”寻寻终于等到他疲惫地低下头。“但我怎么好像再没成长呢?” 寻寻扬起了笑。无论何人看巨像坍塌、勇士息鼓、国王落拓都应该哀嚎痛惜,不济者也应感顿足捩耳。可寻寻的确笑了。她注视陌清静默的后背,眼睛如一水晶杯,盛满皎月盈挂里的湖水,她微微摇晃,月在晶莹透亮的光里泛起涟漪温柔地挑出藏于湖底正享用佳肴的鱼。寻寻笑着,唇瓣轮廓都镀上月的光辉,齿贝也在鱼肚里熔化。 她当然感到悲痛,不管是巨像的坍塌还是勇士的偃旗息鼓或一位贤王的落拓,除此外她还接受不了猛兽被驯服、雄鹰被刺穿翅膀、壮年男子的虚弱和被青年放弃的健康身体。她是在笑,绝不是因为扭曲而幸灾乐祸,而是因发自肺腑的开心。虽然她不是医生,更不懂医理或者解读内心。但是她此时此刻却可以断定,陌清他康复了。她以往一直捉摸不定,惶惶不安。如今寻寻终于得到了这个答案。是,陌清是拥有比同龄人强健数倍的体魄以及比大多数人都聪颖的头脑,可上天还给了他一个残缺不全的内心。这个馈赠让他化身神龛里的像,无悲无喜,刀枪不入,仿佛就算脚下跪满朝拜的信徒也唤不到他垂眼。他孤独、寂寞,生命只留给他无望的等待。 她当然高兴。高兴他能够变成一个普通人,脱去坚硬的外壳,走下寂寥的高坛。他能够感觉到疼痛,开始害怕失去。他还将被剥夺获得无坚不摧的神力的机会。但一齐掉落在他怀里的绝不会只有灾难,还有光明。感到疼痛的同时他也会得到欣喜,难过的同时幸福的光也临至。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还会得到更多,比如雀跃,比如向往,比如爱。 寻寻闭上眼,眼前也浮现出陌清得到爱时的画面。她又忍不住勾起嘴角。 一切都会好的。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 “少爷。你当然长大了。”寻寻抱着花绕到了陌清面前,第一次忘记身份直视这位掌握力量和权利的少爷。“你真的已经成为一位可靠又强大的人了。” 寻寻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生存是无趣的,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然后等待所谓的意义降临,在天台的夕阳下,她就已经给自己的一生判下了死刑。直到陌先生推开了她家的门,直到她来到陌宅,她才像是终于找到了锚点,找到了生活。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才那么踌躇满志,她认为陌清只不过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生命的那个锚点,所以才会看不见生活的美妙之处。 可如今他终于找到了,也终于积极地去体会了,这让寻寻感到欣慰,她清楚的记得,在她第一次遇到夫人的忌日时,她以为她能看见陌清的脆弱或者不同时,陌清是怎样摧毁她的。她本想借此机会表现一番的,但这个小少爷却只是照例的起床先进行了三十分钟的体能训练,她安慰自己是因为时间还早,然后她等到陌清吃完早饭,发现上课的老师已经照常到了,她只好继续等待,等到他下课吃过午饭,他甚至连午休那二十分钟的音乐练习都没有落下。 他在寻寻都以为他不会去祭拜自己的母亲时,出发去了墓地,牺牲的是他一顿晚饭的时间。似乎也正是从这天之后她知道了他患了心理疾病,也从那刻开始,她不再企图‘驯服’他。 是的,驯服。寻寻曾经也有过这样远大的理想。 陌清看着眼前这个叫寻寻的普通女生,看见她那仿佛沐浴在晨曦的阳光中的笑容。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柔和,那么温暖,说话的语调轻又缓慢的同时却那么坚定。所以他做出了决定。 “寻寻。”陌清认真的注视着她,“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我相信你会比其他人做的更好。” 寻寻早有预料般静静的和陌清对视着,在他郑重的神情中,笑着回道。“我会的少爷。” 第45章 第 45 章 寻寻踏上了寻找过去的旅途。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她还是尽力的找寻那已经过去的蛛丝马迹、她找寻那些缠人的水草好像在找一只黄昏起飞的猫头鹰。她的第一站是曾收容叶菱的孤儿院,多年过去,这里再不似照片上的灰暗破败,它换了新的门匾看上去光鲜靓丽,可这里不会留有多少叶菱的痕迹了,寻寻知道。 但她还是计划在这呆一天。中午,她跟一群小朋友吃一样的餐食,大多数小孩看上去都挺开心的,脸上都带着他们这个年纪所独有的烂漫笑颜,让人发现不了藏有什么忧愁。饭后有一个钟的午睡时间,她同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睡在一个房间,那个女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衣领洗的有些泛白,靠近的时候还隐隐能闻见一股奶香味。和这个女孩一起住的几个小孩都相继被收养了,但这个女孩活泼可爱,寻寻看不出原因。女孩开心的抓着寻寻这个一日室友的手叫着姐姐,而寻寻坐在她的床头,看孩子因亢奋泛起红晕的白皙脸蛋,她牵着寻寻的手,纠缠着要寻寻给她讲一个故事。 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寻寻微笑着盯着她。 下午院里会带着孩子们做些游戏,而一些适龄的孩子就得去小教室里上课,应该是学前的课程。一切都很美好,天气明朗,孩子们的笑脸更是明艳。可寻寻却没有笑。在看见那些孩子在阳光下奔跑玩闹的同时她的心也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她感觉不到一点的轻松,反而觉得这里的空气稀薄而冰冷。除了名字,这个孤儿院没对自己的往昔留下一点留念。 她不愿再看,离开那些笑语一个人在院里闲逛,然后她穿过小径,看到僻静角落里的一个小屋,门没有上锁,但寻寻还是废了很大的劲才打开。这里应该荒废了很久,寻寻推开门时竟带动了粉尘漫天飞舞,往里望去能发现头顶长满了一张张网。寻寻打散面前聚集的尘埃,抬脚朝屋里走去。 其实这间屋子不大,里面除了三张床板什么都没有。但寻寻还是发现了东西,除了漫天飘扬的灰尘外这间屋子里充斥着这个东西。寻寻摸着老墙,看着指尖下孩童青涩的笔画。那些蜿蜒曲折的线条自由的行驶在墙面上,五彩斑斓地,变成这间灰沉沉小屋里唯一的颜色。寻寻盯着这些美丽的画作,仿佛也看见了叶菱蹲在角落里独自绘画。 她的小姐,童年时从来没有美味可口的食物,也没有舒适的床被,更别说干净的衣服和无忧的嬉戏玩闹,而书和故事对她来讲更是遥远不可及。她的小姐,哪怕在得到了富裕生活以及和谐家庭时也没有露出笑,依旧一脸平静,而她当初竟然还以为她的小姐是天性沉默,如同少爷。她的小姐,那个如同天使一样善良纯洁的小姐。谁会将这样一个悲惨黑暗的命运套在一位年幼无知的孩童身上呢? 寻寻屈膝下蹲,她强忍住外涌的泪水,用手捂住眼睛。她还不能哭,她还有任务要去完成。她想着,站起了身,退出了这被尘封的时光,最后看了眼墙角那彩色的气球,收回了准备关门的手。 就让它随风而去,去找自由吧。 沿着来时的小径往回走,她遇到了正到处找她的副院长。这位副院长在孤儿院工作了三十几年,她自述时说起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勤勤恳恳劳作了大半辈子直到前两年才终于荣升院级。寻寻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上面布满了被岁月打磨的坑洼,暗沉发黄的肌肤早已失去光泽。这让寻寻选择暂时相信她的话。 寻寻最先问的,并不是关于寻寻的童年,她问孤儿院近几年年均的孤儿总数,这是她当上副院长后理所当然会知道的。她回答的很快,“这两年都在70到90之间浮动。”寻寻点了点头,“收养率呢?” 院长笑了,“68%。” 寻寻大概看出来了,“残疾或者先天缺陷的占多少呢?”这个问题有些敏感,所以这位年老的院长沉思了一会才模糊道“一半一半吧。”说是一半,但就寻寻观察来看远远没到这个比例,所以寻寻还在等她的解释。 孤儿院,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狠心抛弃,能有多少孩子是真的因为失去双亲走投无路才变成孤儿的?片刻后,寻寻听见这位副院长轻声的说道,“一般身体有缺陷的孩子能推的我们都会推给另外的收容所,他们的器皿和辅助工具都比我们要多,治疗手段比我们完善,对有缺陷小孩的照顾也比我们规范化。”寻寻却笑了一声,这些都是对外的说辞罢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给自己的市场定位就是被收养率最高的孤儿院,如果同其他孤儿院一样收容那么多有缺陷的孩童,他们怎么拿到这个称号。 “我记得你们近几年又申请重新装修扩建过吧?”寻寻继续往下问。 她连连应是,“您应该也看见了,图书馆和教室那栋楼就是新建的。” “孤儿院一共扩建过几回?” “从我在这工作开始,这间孤儿院比较大规模建设一共是四次。”老院长回忆了一会,“第一次是我刚来没几年的时候,那年台风,吹倒了好几座屋子,还死了个孩子。”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向天边,叹了口气,“那些年,屋子都是木头搭的,雨大些屋里就到处放桶啊、盆啊的接水。更别提台风了,平常大风刮一下都摇摇晃晃的。也是因为死了个孩子,市里给我们批了一笔钱,院里就重新用水泥砌了房子。”寻寻没有催促她,而是等着她慢慢的叙说,但老妇人在此戛然而止。“第二次就是六年前了,那年是因为陌先生给我们院里捐了一大笔钱。”副院长朝她看来,寻寻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这就是小姐被陌家领养的那年,的确听说先生给院里捐了钱。“现在我们活动的广场、还有孩子学习、工作人员办公的那块地皮和楼都是当初陌先生捐钱盖的。”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广场上的那些儿童游戏器械,“那些是五年前一个慈善机构捐钱买的,捐的也不少,就是用那些钱加盖了图书馆和教室,还配了一间医务室。”五年前,寻寻脑海里有东西一闪而过。“还有就是去年,从海外汇来的钱,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对方就说这是捐给院里的,我们就用这钱置办了些衣服和日常用品,把宿舍和门头翻新了一下。” 寻寻低头想了一会,“五年前的那个慈善机构,还记得是哪家吗?”应该是因为当时她还没有接触到这些核心信息所以她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说得先回去查一查,并许诺明早寻寻离开以前会来告知。寻寻也没有纠结,她没有忘记自己真正想问的还没得到答案。“没收到陌先生捐助前,院里的条件怎么样?” 面对寻寻的问题,这位副院长好似早有准备。她从手机里翻出了几张照片,递给了寻寻。“我大概知道您这回过来是想问些什么。这些是六年前院里的一些照片,还有我找出来的关于叶小姐的照片。” 寻寻从她手里接过手机,第一张是六年前孤儿院的食堂,说是食堂,不过是搭了一个棚子,里面摆的都是些破旧的、形状各异的桌子和板凳,应该也是他人捐赠的。第二张应该是孤儿院的大门,好像还是从报纸上拍下来,当时的大门还是铁栅栏,那时候这种铁门顶上的钢铁都会被磨的尖尖的。一旁的木板上刻着还算工整的几个字:阳光孤儿院。 寻寻手指贴着手机屏幕往左划,她立马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小姑娘,这应该是她刚被救出来的时候。照片里的叶菱穿着明显大了好几个号的病服,她靠在床上,听话的抬起头看着镜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帮她清洗过了,所以小脸上除了伤疤外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张照片寻寻看了很久,她盯着照片里那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不敢再往前想。她的手指继续划动,然后她看到了好几张房间里的照片。和她刚刚看到的那间屋子里的摆设差不多,不过有些是上下铺,有些甚至是通铺。 她划着手机,沉默的一张张看着里面的照片,她最后又看到了两张关于叶菱的照片,一次是那年孤儿院的合照,她的小姐站在最边上,这次没再听话的看向镜头,而是歪着身子只给拍了半张脸。另一张只有一个背影,她蹲在花丛边,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果然,这些照片上的小姐无不例外的都没有在笑,反而从骨子里透着疏离和沉默。 第46章 第 46 章 叶菱的童年并不美好,这一点寻寻在她来到陌家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可除去这些以外呢?除去那命运的磨炼以外,她有过开心的时候吗?她有过反叛的时候吗? 寻寻抬起头,向这位一直以来都在这间孤儿院工作的妇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会有小朋友离家出走吗?” 显然这个问题不在副院长事先准备好的内容里,“我们不管什么活动都会点一下人数的,有少了孩子会立马去院里其他地方找的,我来这么久没有一个小孩失踪过。” “小菱就曾经逃出去过一次。”寻寻看着这位院长。可她看上去甚至早已忘记了发生过这么一桩事,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你不记得了吗?” 她回想了很久,中间寻寻还提醒了她前后几个时间点。好在她的记忆力还没开始衰退,半天还是想起了一些那天的事。“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是不是下大雨的那天?那天兵荒马乱的,我实在记不清是什么情况了。”她扶着头,似乎在尽力回忆。 “那你还能想起当时你是让谁去找的吗?”寻寻看她费劲脑汁的样子,应该是真的不记得了。 这副院长倒是立马就想起来了,“记得记得,当时小菱是她在带的!而且她现在也还在孤儿院工作,我把她叫过来。”说着,她点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号码。“老秦,你现在到办公室来一下。”她挂断电话,表情带了点惶恐。“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忽然问起这么久远的事情,不安是正常的,但寻寻不愿意透露太多,“没事,就是随口一问,有此听小菱说起过这事,今天正好碰到您便问问。” 院长稍稍放松了点,露出了年长的长辈们常会展现出的那种笑,问:“说起来小菱被陌先生收养也六七年了吧,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小孩小时候就长的漂亮,现在应该很讨人喜欢吧。”说着说着,她才终于放松下来,表情也不自觉地跟着心动了。“多亏还能遇到陌先生,让这孩子能有个安稳的家。” 寻寻垂着头,没有看这位和蔼妇人的脸,只静静听着老人忍不住的絮叨。“小菱是个乖孩子,小时候就是院里最听话的孩子。只不过遭了那些事,也难免冷淡一点,大家都明白她只是需要时间来习惯。老天还是有眼的,这不就遇到了陌先生。” 最听话。这话在寻寻听来如此刺耳,虽然这年老院长浑浊的双眼里充斥着客套的笑意,她明明连小菱离家出走过都不清楚。 寻寻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轮廓,但她听着耳边缓缓的叙述,还是抱着万一的心态问了。“小姐…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小菱,她小时候就长的像个娃娃一样,当时我还纳闷,这样漂亮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孤儿的。”中年妇人脸上布满岁月的荆棘,那双眼睛也暗淡无光,让人不知她在看何方。“然后才知道,她竟然是被人贩子卖给了一个开厂的老板。那个老板专门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女娃娃,先让她们厂里干些杂活,多半就是等机会再转手卖掉。那年他的厂子着大火,那老板买卖孩子暴露被抓后只供认说是为了买些孩子给他做工,警察也没找到其他证据,听说最后法院也没判几年。”她年老松弛的肌肤上竟裂开一道沟壑,那条裂痕越来越长,像是要剥落出一块碎片。“我们都不敢想,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小菱和另外那些孩子长大后会怎么样。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长的漂亮反而是灾难啊。” 寻寻握着拳的手不住颤抖,她闭着眼,忽然感觉一阵头晕耳鸣。她不知道这件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要知道这件事,她更不知道这些话她要不要向陌清转述,如果要转述她又要怎么开口去说才能不去碰这个血淋淋的伤口,她要跳过哪些细节才能让她张开嘴时不会发出铁锈的恶臭?或者,其实陌先生早就知道了真相?或者,少爷也已经从先生那些只言片语的概述中窥探到了些许残酷的真相?她不禁想到那日陌清异常的情绪涌出和问她的那些略显突兀的话。 这些是少爷想让她知道的吗?她还应该继续追寻下去吗? 她感到迷惘,她没有把握,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加残酷的现实在后面,而自己在知道了小姐所有的过去之后还能表演好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吗?她还能再陪在她身边吗? 他们真的能帮到小菱吗? “王副院长。”一位看上去年纪比副院长稍小些的妇人站在门口轻叩了叩门。 王副院长朝她招了招手,介绍道。“这就是老秦了。老秦,这位是从陌家来的,想向你了解一下在六年前叶菱小姐在孤儿院期间有一次跑出孤儿院的事。你仔细想想,当时是什么状况,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位姓秦的妇人看上去有些拘谨,她站在沙发前,双手紧握。“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小姐逃走的具体情况,秦女士,请你仔细想想。”寻寻的思绪被叩门声拉了回来,她很快的稳住情绪,对着秦女士冷静的说道。 “对对对,老秦你先坐,你好好想想,我记得那天是你去找的小菱。”王副院长指了指一边的沙发。 秦女士顺从的坐在了一边,“时间有点久了,我只记得个大概了。那天下的暴雨,院里有好几个孩子胆子比较小,所以我们好多护工都忙着哄孩子,然后就听见有个护工说小菱不见了。我们俩在院子里找了两圈,结果回来就看见小菱淋着雨站在大门外,我们就赶紧把她带回来了。那天雨那么大,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外面淋了多久,反正我们找到她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后面另一个护工就带她回去换衣服了,我见人已经找到了也就没在意。不过后来小菱连着发了两天的烧,可把我们吓坏了。” 寻寻想到叶菱刚到陌家那晚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些疤,有几道明明就是新添的!想到这,她的语气冷了点“你们就没有发现孤儿院里有些护工有打骂孩子的情况吗?” 王副院长和老秦都惊讶的睁大了眼,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王副院长站出来说“这我们真的没有发现有谁是有明显的施暴的意向,我们员工在入职前都要做一些心理检查的。不过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打小孩的情况出现,毕竟小孩子嘛,亲生的都难免会偶尔被打个一两次。” “不过,无缘无故的我们是绝对不允许出现体罚孩子的!如果叶菱小姐真的在小时候遭到了我们院里护工或者其他的欺负,我在此先代院里向叶菱小姐道歉。”王副院长郑重地向寻寻鞠了一躬。寻寻看着她已经年迈,有些佝偻的背,轻轻扶起了她的身子。“王院长,我说了,我只是来了解一下小姐在孤儿院的生活的。小姐也并没有怨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希望你们能尽可能的多关心一下这些孩子们。毕竟童年时候收到的伤害,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严重也更难治愈。” 老秦也在一边扶着王副院长,她有些难过的看着寻寻,哽咽的说“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院里大多数孩子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都能开心快乐的长大,都能幸福…如果我发现有孩子被欺负,我一定第一个和那个人拼命。我们怎么会忍心她们受到伤害呢。” 寻寻不知老秦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且此刻纠结这些毫无意义,她只是希望能事无巨细的知道关于小姐的事,只有这样,她们才可能从中找到那个困住他们小姐的水牢。 她的小姐就好像一棵老树,越是长大,根就越是深埋地下。 第47章 第 47 章 最终她还是没有多在孤儿院停留,而是准备去一趟那位救下叶菱的警官的家,她还想去一趟那个森林,那个经历过大火后存活下来的森林。临走前,那位兢兢业业为这家孤儿院奉献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人将两张老照片放进了寻寻的手里,泪光闪动的看着她说道,“您别介意老秦刚才那些话,她唯一的孩子很小就没了,丈夫觉得她怀不上孕就和她离婚了。她这辈子都献给了这院里的孩子了,如果说院里谁是对这些孩子最好的,除了老秦我也想不起别人来了…” 寻寻想起那位母亲如同铺满米粒般粗粝的脸,握着老院长的手将照片收下了。她告别孤儿院,车在傍晚时分阳光还没完全散去的道路上驶远。她坐在后座,透过身后模糊的玻璃窗最后看了眼孤儿院外的那块门匾,上面画着幼稚而烂漫的图案,颜色明亮而温暖。寻寻无声地盯着迅速缩小的大门,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车辆缓慢而快速的通过笔直的柏油路,驶进繁华的街道。寻寻听到耳边挡不住的喧嚣热闹,侧目而视陈列着的一间间商铺,里头摆满了玲琅的物品,头顶照着微弱温和的光。寻寻忽然想起了幼时那段艰苦的时光,那时的她站在繁华的街道,看到橱窗里精致可爱的商品总是忍不住驻足观望,那时的她也曾委屈、羡慕甚至嫉妒那些怀里抱着玩偶无忧无虑笑着的小孩。她也会想,为什么我不能再去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偶熊或者芭比娃娃了呢,为什么同样是小朋友,她却不能去学校里上学或者和朋友一起玩乐,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那样普通的家里呢? 但每每怀着这样的想法回到家,推开那扇沉旧的门,寻寻就感到无比的内疚,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孩子。她当时还庆幸,爸爸妈妈没有窥探人心的魔法,无法知晓她那些阴暗的小秘密。如今寻寻却明白了,爸爸妈妈在她落地那一刻就被赋予了读懂孩子心声的魔法,只是他们没有拆穿我,反而一遍遍的告诉我,你不是一个坏孩子。 寻寻想,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善良的,她只是因为被身边各种各样人给予了足够的爱,所以也没有去成为一个坏人。那么小菱呢?她是否也是因为得到了足够的爱,才让她能够保持着那样一颗纯净的心努力活着的呢?想了很久寻寻都没有办法让自己把这个结论说出口。 那个孩子真的有得到过爱吗? “寻寻,我们到了。”司机大叔回过身,朝后座还在发呆的寻寻说道。 寻寻朝窗外看了一眼便下了车,小区的道路很窄车门只能打开一半。寻寻从车里钻了出去,抬头看了眼面前的这栋老建筑,心头升起了些许怀念的感觉。“给你,小区里估计是没有地方停车了,我得停到外面马路边去。”大叔从后备箱里拿出准备好的慰问品,看了一圈周围冲寻寻说。 寻寻点了点头,看了眼腕表,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估计要一会,你先去吃饭吧。结束我给你电话。”然后司机见她走进房子里才上了车。 看了眼楼道间被时光消磨地已经有些看不清的数字,寻寻慢慢停下了攀爬的脚步,轻轻叩响了一侧的房门。门内很快就有人回应,随后寻寻便看见了来开门的女人。她围着围裙,看样子正在准备晚餐,看见来人并不认识倒也还是说出了寻寻的来意。“你好,是找老刘的吧?” 寻寻知道自己选了一个并不完美的时间来拜访,但她不在乎。“你好,抱歉打扰您了,我之前与刘警官联系过,想就刘警官以前参与的一个案件了解一下情况。”女人笑了笑,将寻寻迎了进门,低头看见她双手提满礼盒有些责怪“你怎么还带东西来了?”这次轮到寻寻笑了,她把东西卸下,礼貌而不失亲切的对女子寒暄“空手来也不好意思,不过是一点水果和零食。” 女子腼腆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着寻寻到客厅坐下,又端来了水和一点水果。“你先坐一会,老刘马上就回来了。”她转头去了趟厨房,出来时关上了厨房的透明推门,才在沙发边坐下。“你正准备做饭吧?我帮你一起吧?”寻寻看见了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对女子说。 “不用了,不用了,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等会你也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餐吧?”女子依旧和蔼而大方,说着她俯身把那盘水果朝寻寻推了点,继续招待道“先吃点水果吧?”寻寻也不扭捏作态,随意拿起吃了点。“谢谢。” 女子放回盘子,“不知道小姐姓什么?”寻寻吞下嘴里的水果,笑着回“我姓江。” 两人没聊两句,就听见有开锁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老刘回来了。”女子起身去门口迎。 寻寻抬眼,果然见到一位穿着警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她也站了起来,朝外走了两步。 那头女子正接过丈夫的外套,跟他解释“江女士到了。” “你好,刘警官。”寻寻适时出声,伸出手和对方轻轻握了握。“你好,坐吧。”刘警官收回手,指了指寻寻身后的沙发。 两人坐下,刘警官就转头对女子说“老婆你先去做饭吧。”女子微笑着点了点,走开了。寻寻看着女子的背影完全被烟雾缭绕,这才转头看向刘警官。“刘警官,不好意思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你。”刘警官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翘起了腿,看起来不像女子那般拘谨。“没事,我先冒昧问一下,江小姐是谁的家属?要问的是哪个案件?” 寻寻喜欢这样的开门见山,她打开自己的包翻出了自己的证件和资料,递给了刘警官。“这是我的证件和相关的情况说明,我想问的是八年前岐山伐木场买卖儿童的案件,不知刘警官还记不记得照片上的这个孩子?”寻寻仔细观察着他看资料的样子,耐心的等待这位青年警官的回答。 刘警官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抬眼对上寻寻的视线,不太确定的问,“这孩子是不是叫元元?”寻寻用力的点了下头,位置朝警官那挪了挪,“你还记得这个孩子?” 刘警官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照片上,慢慢说了起来“这案件本身不复杂,不过因为这个案件我们后面端了好几个贩卖人口的组织,找到了很多失踪人口,所以印象还算比较深刻。这个案子原本只是因为不规范用电导致的事故,因为本身是伐木厂,火势非常容易扩散。很快森林里就有伐木工看见了冒起的浓烟,给警局打了电话。当时的人啊,也分不清110、119有时候急救电话都往局里打。我们听报案人说起火的是一个工厂,联系过消防队之后,我带着另一个警察就先到现场去了。”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我们还没有到工厂,就遇到了好几个乱跑的孩子,费了好大的劲安抚住了,便从他们嘴里知道他们都是在那个工厂里工作的,都乘着大火想要跑走,原本我们只以为是招募童工,查了后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被卖到那个厂子里的。二十一个孩子,最大的不过15岁,最小的甚至才5岁!当时这个案子市里非常重视,社会上影响力也很大,其实我们赶到厂子的时候火势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便想在附近查看有没有什么人被困住了。” 他抬起头,朝寻寻看来。“然后我们就发现了元元。” 寻寻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呼吸一滞,“她难道没有跑掉吗?” 刘警官摇了摇头,“她在找东西。”刘警官将照片拿了起来指了指照片上的一个地方。“就是这个东西。”寻寻双手接过照片,朝刚刚他指的那个地方看去。她仔细看了好久,才从照片中露出来的一点形状分辨出那是什么。“平安锁。”寻寻忽然明白了小菱找它的理由。 刘警官点了点头,“这应该是她父母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他想到后来的事这么说道。 寻寻抱着那张照片,又想起了那个雪夜,她满身伤痕的站在她面前,双手紧张地握着这块平安锁。她又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她看过来的眼睛还是澄澈而又明亮。 “好在消防队及时赶到了,把她从火海里救了出来。我们把她送去了医院,然后在她身上发现了很多伤痕。我们经过调查后得知当时她已经在工厂呆了半年了,我们当时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她的父母。”刘警官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烟,从里面弹了一根出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放了回去。“没事刘警官,你抽吧。”寻寻看他习惯性的拔出香烟,低声说道。 刘警官看了寻寻一眼,最后还是没有点上烟,把烟收了回去。“但是她父母早在她一两岁的时候就死了。她的父亲在H市工作,然后他们一家三口都来到了h市。某个晚上一伙盗贼入室偷盗,父母在抵抗中死亡了。工厂老板说这孩子是他在街上拐来的,可当时她已经五岁了,我们也不知道中间那几年她在哪。后来我们查了他们家的情况,家里只剩个老人,但是也不在了。我们只好把她送到隔壁城市一所环境比较好孤儿院去了。”讲完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说道“不过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孩,总归是少有再回到父母怀抱的。”警官从口袋里拔出手,拿起茶杯饮了口茶。 而寻寻只是抓着手里的照片,久久都没有再说话。 很久之后,久到身后锅碗瓢盆间的碰撞声都落了幕,中年警官才叹出了一口气。 “江小姐,你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看到最多的是什么吗?”中年警官再一次拔出了那根烟,只不过这次他终于点燃了它。寻寻看向他,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我看到无数的人在锅上煎熬。”他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雾气盖住了他的双眸。“他们在痛苦中等待着一个转机。” “守得云开才得见月明。”他又吐了一口烟圈,继续说道。“要是想要斗争,那就得要熬!无论你遇到的是什么事情都要熬过去。你要一直一直熬着,直到正义降临那一刻。只有你相信,相信了光明才会降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布满沧桑的脸上仿佛埋着一颗种子,而他的双眸中蕴含着土壤。“那个孩子熬过一个又一个黑夜,才终于等到了光明。可能这个光明很短暂,今后也还有很多的黑夜。可她还是要熬过去,无论还有多少个黑夜,只要熬过去,等着她的就只剩光明。” 他略显浑浊的眸子看向那一个个缓慢消散的烟圈里,“每个人生来都是在熬,有的人熬成一碗清水,有的人熬一锅浓汤,而有的人选择熬干自己......” 第48章 第 48 章 “少爷,该吃饭了。”心一站在房门口,小声提醒道。这段时间,少爷总是守在小姐房间里,埋头研究那叠厚厚的资料,每次都忘记吃饭,大概也忘记了睡觉。 陌清坐在床边,正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往电脑里记着什么,听见心一的话伸手捏了捏鼻梁,闭上眼应了一声。他侧过头看着还在睡梦中无法醒来的叶菱,心头升起了一阵阵的无力感。他最近总在想,人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生来便存在的还是磨难后长出的,外力催成的或者内心中迸发出的。好像无论何时,人们总是会不自禁地不断地去追求那些自身力量够不着的东西,就像是为此才会活着。他将手里的资料收好,站起身去往餐厅。 求生是我们的本能。人类在任何时候都应该被允许快乐。陌清想要跟叶菱这样讲,任何时候,我们都有笑的权利。他忽然觉得他早该将那些他从来没对叶菱讲过的话说给她听。他想要叶菱知道,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件事。他想告诉叶菱,她就像是上天给予他的礼物,像是天使用亲吻和光诞下的孩子。她的出现仿佛掉落黑夜里的一颗璀璨的星,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闪闪发光。她的笑是清晨收露时绽开的绮丽花朵,阳光正是从那一刻冉冉升起。她从诞生之日起就应该以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为目标而活着,上天一定只会将这个最重要的任务发布给她。 迷迷糊糊中,陌清觉得自己听见脑中响起来一个声音。那人站在河的对岸,对这边的陌清布道颂词唱起歌来。“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人啊,不要抬着高高在上的头颅去赞扬劳动和热情,或者是勇气的无可战胜。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人啊,不要用热血和生命灌溉我脆弱敏感的躯壳,不知道我曾如柳絮纷飞的美丽。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的人啊,是否明白阴影里黑暗褪去余下的只剩不知疲倦地左右摆动,风也不会来光顾空荡荡的田野。活在清醒之子恩泽下的人们啊,你那双明亮的眼睛,本该留在黑暗里…” 陌清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河里,那湛蓝色的水画满了整个世界,交织了痛苦,挣扎,迷惘等等情绪的河水涌过头顶。他在不断下沉间发现了身边同他一起沉落的叶菱,她也睁着眼睛正朝陌清看来,那双宛若埋葬了无数星辰的眼瞳在一片幽寂的水底熠熠发光,长睫翩跹于水中落下一道迷人的弧影。她全神贯注的盯着陌清看,如以往相同的澄澈的眸子里如今却好像在看一个贸然闯进的陌生人。 河水好冷,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的极致冰冷。陌清朝前方伸出手,将人影拽进自己的怀抱。他感觉自己怀里的温热,紧靠着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 陌清感觉自己好像哭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影,嗓音发颤。“沅沅,我害怕。”他紧紧抱住她,“我好害怕。”他双唇相合,沉默不语地抱着怀里的人,“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将话留在了随水流漂走的泪里。 他想,可能未来某天他会在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醒来,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打开窗,就能看见窗外的一片花海。所有都和理想有关的生活,却似乎所有都和理想无关。 然后才会发觉,缺少的不是小船也不是海风,而是你。 你开始在我生命中不断缺席不断逃避不断不断不断,一直不断地消逝。就像我从海岸的沙滩上小心翼翼捧起的那把沙子,无论你怎么闭合双手,怎么努力不希望它从指间的缝隙里溜走,可总是会有细小的沙子会逃脱束缚回归沙滩。你害怕,你的挽留于她而言或许是另一个牢笼。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陌清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他偏过头看向依旧沉睡不醒的叶菱,擦了擦额头的细珠。陌清起身走往窗边,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他想起梦中那人唱诵的歌,歌中那些隐晦不明的词汇似乎在暗示着他。陌清放空大脑呆呆的站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内,眼前那幽蓝的微芒在海岸线闪烁不明。“我曾如柳絮纷飞般美丽…” 他第一次认识言梵是在什么时候呢?陌清走回沙发头枕在椅背上认真回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没能想起太多关于那场宴会的记忆,反正那只会是一场普通的交际活动,彼时言梵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成为那个有些特殊的存在的呢?陌清再次陷入回忆。这次他想起来了些许片段,在那些虚假阿谀的人群中言梵的存在的确稍显不同——在参加宴会的子弟中他的礼仪无疑是最好的,他总是温和的笑,少言,每次说的话却得体又到位。看着他直挺的脊背,陌清明白就算被湍流的人群合流,他也会笑着无视周围的劝诱和排挤,坚定的走着自己的路。所以比起那些乏味的一致的人,他和言梵倒能够聊上几句,也仅此而已。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言梵的存在变得不可或缺了呢?陌清想不出那个特定的时间,他只是清晰的知道,在那个幼小的身躯挡在了他面前时,他内心那些杂乱断裂的线就连上了。因为叶菱,他主动朝言梵伸出了手。也是在一次次朝言梵伸出手后,陌清才真的开始认识他,也逐渐看见言梵那藏在脆弱易碎的外壳下坚定锐利又柔软善良的心。他和沅沅真的好像,看着两人陌清有时也会感慨。 但是叶菱却没有像言梵一样于柔软中长出尖锐的獠牙,神只将世人认为的那些美好品质刻进了她的内心,丝毫不顾她可能因此遭受的残酷命运。 饶是陌清也总在深夜无人时想起那段记忆,那段充满忧虑的,略显青涩的记忆。曾经他也以为美好的篇章刚刚开始,结果故事不知不觉已经在谱写终章。回忆里,叶菱和言梵在庭院里相视而笑,花圃里的花在他们的笑容中盛开,张开繁杂艳丽的花瓣,就连普照的阳光也好似更加明媚灿烂。 他怀念,三人结伴走在乐园的时候,言梵与叶菱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两人脸上都挂着温暖如风的笑。于当时而言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天,如今再想起却已经成为无法触及的美好。 陌清颤抖着闭上了眼,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过往的记忆如魅影掩藏在身后的黑暗里。他每往前走一步,那漆黑的布条就随之拉长,铺满他回头的路。他感到害怕,害怕这种种的预兆,害怕无可抵挡的命运。梦里唱响的歌谣还在心头萦绕,已经如锚定进了他的心头。 “阿清,去休息休息吧。”陌帆轻扣了扣房门,将陌清的思绪从泥潭中拉了出来。这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不知是不是应该为他的成长而感到欣慰。他的孩子如一根竹子破势而生,如今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陌帆想着,走近了些,心头涌起冲动,所以他在陌清身边坐下,“当年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一刻都不敢离开的守在旁边。”陌清诧异的回头看他从小就尊敬仰慕的父亲,不知该接些什么话才好“爸爸...” 陌帆却打断了他,看向他继续说道。“会害怕是正常的,阿清。没有人会愿意失去亲人。但是,我们要学会面对,也要学会承担。”这位一直以来冷毅坚硬的父亲轻拍了拍自己的孩子,终于吐露出了自己奋力逃避的那些痛苦记忆。他视线落在陌清身后还沉睡着的叶菱身上,轻声叹息,“那孩子终究也要学会面对。” 屋内只有一盏小夜灯在发着微弱的橘光,于这昏暗的卧室里,少年乌青的眼下闪过晶莹,在沉寂许久的黑夜里按响了一声音符。 其实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去拥有幸福,只是,幸福它狡猾而任性。所以你一不小心,它就从指间溜走。 第49章 第 49 章[番外] 风卷汀沙,拔起荒芜地上的杂草。 叶菱感到有风迎面吹来,但是她回头去看又没有发现风的痕迹。她已然发现自己被困在漫长的梦境里,周围又是杂草丛生的蛮荒地,到处都是被裸露的黄土地,有些草甚至被斩断了根茎被不知从哪来的邪风带着随意飘摇。她都不知道自己顺着远方那白茫茫的虚无走了多久,她觉得疲惫,但身子却如同被打上了发条的机械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她不知自己要去哪,脑袋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混沌而麻木。 自己为什么不停下来呢?她明明已经走了那么久,四肢都酸痛难忍却依旧坚持的往前走。又走了好久好久,叶菱脑袋里终于忍不住浮现出了这个问题。然后她看着远方空无一物的苍白,又开始思考第二个问题,我是为什么要去那里呢?前方是空白、是无止尽、是没有意义的循环,去到那样一个地方我能得到什么呢?第三个问题随即浮出。 她抬起左腿,往眼前那块裸露的黄土踩下,接着抬起了右腿踩下,脚下那株小草无法抵挡地倒下。她就这样朝着那块庞大的白色未知物走着,有时左脚压坏小草,有时右脚踩上黄土,有时很长一段时间路上都是生机盎然,有时百步里都没有一丝绿色。她踩到过泥泞湿润的黄土,也迈过正蓬勃长大的嫩芽,她遇到流浪而死的枯草,也见了蜿蜒伤痕的土地。她不知道自己记下这些脚步是否有用,她只是想通过这个往自己的脑袋里塞些什么,她不喜欢脑袋里空空如也,像是自己也融入了远方的白色。 又过了很久,她忽然发现,她记不起了自己的名字。我是谁呢?她向自己问起了第四个问题。这个问题马上就挤掉了那些脚步占满了她的脑子,她不再在意脚下踩到的是土地还是绿草。甚至自己将要去往的那片苍白她也不再关注,她只是按设好的规则往前走,可脑子里那个疑问徘徊着,使她迷茫。所以第五个问题当然会一起出现,他们就是一起出生的。 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也随着迎面袭来的风往回望,那是自己来时的路,上面印着自己那深浅不一的脚步。可是当自己将视线放远,并没有如愿的看到答案,那里没能写着自己来时的地点,更没有自己的名字。它站在尽头仿佛屹立不倒的一块望不见头的白色幕布。它俯瞰着满地的疮痍,从没有给予过她回应。 她望着后方没有尽头的白色,前后比对,甚至都没能发现两个白色有任何不同。她第一次尝试放慢脚步,直至最终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不知措施的盯着脚下的黄土。周遭到处都是破败,都是苍白,举目看去,没有一处是她的归处。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叶菱掩面抽泣,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孤独感将她压倒,她头一回发现,自己走了那么长的路,却连自己在哪,将去何方一概不知。慢慢的,就连自己是谁都忘却。她孤身来到这样一个杂草丛生,黄土遍地的世界,只有偶尔吹来的风告诉过她如何发出声响。 可是她原来以为自己能够走到终点的,哪怕有时感到疲惫,她从未想过,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没有尽头的。 从她希望知道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起,叶菱就明白了,这些苍白和破败的景象,都只是因为自己。她被困在了这里,却不是任何其他人将她困在了这里。 叶菱重新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走着。她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往回走。可能来路也如往途般没有止境,但是她还是数着脚下的小草和土块往回走。风卷起了沙硕,将白布披上了一件罩衫,她仰头迎着风沙往回头。 即便这只是一个梦。 第50章 第 50 章 安念在颜星诺家门口不停的踱步,时不时往里张望。对于这位朋友,安念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上她了,无论是发出去的消息还是电话,都没能得到她的回应。在昨日又一次听到电话那头冰冷的沉默后,安念来到朋友家的门口。 听见门铃声一次次逐渐在门板内消逝,安念愈发焦急。她舒了口气,面对这毫无回应的沉寂,显然她也做好了准备。 “星诺!我知道你在家。”她一边捶打着门,一边大声冲着里头喊叫。“星诺!你开门!我有事情要和你讲。”安念继续敲着门,大声叫着颜星诺的名字。安念清楚的明白这位朋友会被什么东西触动,而此刻她就是握着那东西来的。“你开门,我要讲的是关于小菱的事情!” 果然,没一会儿她听见门板内传来动静,安念乘胜继续大声冲里头叫唤“小菱也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了。你就不想知道...”话语未落,门就从里打开了一条缝,紧接着颜星诺露出了半边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安念。“星诺。”安念喜笑颜开,上前握住了她开门的那只手。 颜星诺不自在的抽回了手,转身进了门。安念跟在她身后拉上了厚重的家门,看着颜星诺明显消瘦的背影,露出了关切的神情。“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请了这么久的假?给你发消息也不回复,我很担心。”前面的颜星诺停下,坐在沙发上,没有去看安念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有些冷淡的问道。“你刚刚在外面说的有关小菱的事是什么。” 安念见她透着颓废的面容,隔着一个身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说这几天连陌学长都请了长假。”安念小心的观察着颜星诺的表情,才接着往下说,“感觉这次小菱的情况挺不好的。” 安念假装没有看见颜星诺交叠着颤抖的手,滔滔不绝的向她讲述着最近身边发生的事,东拉西扯间,她不经意间就提到,“前段时间迹泽也消失了好久,不过昨天好像已经回来上课了。他看上去瘦了好多...你没事吗......” “你去看过小菱了吗?”颜星诺又一次打断了安念,目光不知落在何出,语气说不出的无力。安念皱起眉,盯着颜星诺佝偻的身躯一时失神。没听见回答的颜星诺疑惑的转头对上安念的视线,以为她没听清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去看过小菱吗?” 安念这次很快的就回答了,“没有,陌学长守着,我一个人可不敢随便去。”她上前握住颜星诺的手,关切的问道,“星诺,你是不是直到小菱和左迹泽之间发生了什么?”安念聚精会神地盯着颜星诺的表情,将她的迷茫看在眼中,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颜星诺还是没有接受这份关怀,她拿回自己的手,说出了安念此行的最终目的。“明天我们一起去小菱家吧。”说完,她就站起了身,回头看了一眼安念。“那我们明天见吧。”像是没有发现颜星诺的疏远,安念笑着接下了朋友的逐客令。“那明天我来接你。” 颜星诺听见自家那扇沉重的门关上时发出的声响,回了房,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长久的铃声后,传来一声问候,“你好,请问你找谁。”颜星诺轻声的说道,“麻烦帮我找一下小菱。”电话那头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便又向颜星诺抛来了一个问题。“请问您是?” “我是小菱的同学。”颜星诺捏住手机,似乎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下句话。 “抱歉,小菱小姐最近不在家里,等她回家后我会告知她再联系您的。”那头依旧温和有礼,这句话说的那么流畅和自然,就好像在这之前已经这样回绝过了无数人。 但颜星诺知道,她今天必须得听见小菱的声音,或者是她熟悉的那个负责照顾小菱的女孩子,“那请问寻寻在吗?” 那头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的颜星诺得到了她的回答。“不好意思,寻寻也不在。” 颜星诺咬了咬牙,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委婉的拒绝,但是,她选择说出陌清的名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但是如果前面的人都不在的话,就帮我叫陌清学长吧,或者平常负责照顾小菱的任何一个人。你们一定也不希望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去拜访小菱吧?”然后她又补充道。“我是小菱的朋友,我只是想要知道我明天是否应该去看望她,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看望她。” 电话那头发出交头接耳的声响,最后颜星诺听见他们得出结论,“那请稍等,我们去通知少爷。” 随后就是很长的静默,应该是那头保持了通话去找陌清了。颜星诺握着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走动,紧张使她的手掌中间冒出汗珠,她不自觉地咬上自己的手指。但好在陌清没让她等多久,大概十分钟后,颜星诺就听见手机里响起了自己的名字。“颜星诺。” “是我,颜星诺,陌清学长。”因为陌清接听了电话,颜星诺松了口气。也不用等陌清再问,就立马说出了自己来电的原因。“学长,我和安念明天会来拜访。”颜星诺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但是陌清却没有接着她的话回答她,她只好发问。“我们,应该来吗?” 陌清依旧没说话,在这沉默中,颜星诺却闻到了异常的氛围,所以她也没有说话。双方诡异的陷入了一场无止境的坠落中,在这样的默然下,颜星诺心底的那种悲哀忽然就涌了上来,没有任何缘由的。 “颜星诺。”坠落中,陌清又叫醒了颜星诺。“在你眼中,沅沅是个怎样的孩子?”陌清只觉得自己在反复的徘徊中寻找答案,所有的解法都没能解开谜题的他如今只剩下排列组合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一直以来陌清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自己对叶菱的这种保护,他希望她能够像平常那些女生一样和朋友玩乐,但他也害怕,她会在那样的情感中受到伤害。所以他保持着自己冷漠甚至有些威慑的位置,以此来告诉接近叶菱的人,哪些地界是不允许被踏进的。 他从没有将她们当成过叶菱的朋友。 “小菱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颜星诺慢慢开口。“她总是会选择伸出手帮助,而不是视而不见。她会认真的听大家说话,从来不会质疑或者嘲笑别人,哪怕她听出了我们话里的谎言和编造。我从没听她讲过谁的坏话,她对所有人都那么有礼貌。”颜星诺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见那些,“我总觉得,小菱干净的就像爱莲说里描述的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但是。” “她越是平易近人我就越觉得她难以接近,因为看着她我就明白,无论我们如何的亲近,她都不会对我完全敞开心扉。” “你知道吗?陌清学长,虽然你和小菱看起来都一样的不沾尘世,但是我知道,你们是开在两座山岭上的雪莲。” “所以你认为沅沅没有把你这位朋友放在心上?”陌清问。 颜星诺拔高音量,“当然不是!”她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只是不懂得怎么和别人交流,但不是觉得你们不好的意思,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也不是想要指责你们,怎么说呢...” 陌清听着颜星诺的这些描述,却是轻轻的笑了,“颜星诺,虽然沅沅看上去对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但你是不一样的,沅沅是将你和安念当做朋友的。我知道。”陌清抚了抚额,“沅沅也不是不想对你敞开心扉的...” 颜星诺垂首坐在沙发上,只是小声的问,“我们应该来吗?” “来吧,毕竟你是沅沅的朋友。”陌清最后对颜星诺说,“你会见到沅沅的。” 第51章 早餐 结束和陌清的通话后,颜星诺犹豫着还是拨通了另一通电话。耳边响起熟悉的铃声,很快的便被接起。“星诺。” 颜星诺听见自己喜欢的男生亲昵的唤她的名字,心里却一点欣喜的感觉都没有,反而有点同情起了左迹泽。“嗯,是我。”颜星诺也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她想她以后绝对不要再向喜欢左迹泽一样喜欢其他人了。这样的喜欢真的太累了。 她曾经也想过,哪怕只要左迹泽拿出对待叶菱百分之一的感情来对待她,她就满足了。只是要一点点的回应,颜星诺觉得自己就还能坚持下去的,可是这个人没有,也好在没有。他是个自愿被蒙蔽的,明知小菱和他是不可能的,他却选择蒙着眼睛前进,像是一个靠导盲犬行走的盲人,只认定被指引的那条路。颜星诺低笑了一声,对左迹泽说道。“左迹泽,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小菱并不喜欢你的,对吧?” 听着左迹泽的呼吸,她继续说道,“可是你还是一意孤行,你不愿意放弃的理由是什么呢?”颜星诺忽然觉得好笑极了,为这个自己喜欢的人,也为自己这么喜欢他而感到可笑。或许他们是一样的人,都坚持着毫无意义的事,喜欢一个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人。丢弃自我,给自己捏造一张陌生的脸,就为了吸引对方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喜欢吧?”颜星诺笑着,眼泪却潸然落下。她按着自己跳动的心,脑海里浮现出曾干过的种种蠢事,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缓缓呼出了口气,“左迹泽。”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麻木,“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她不要再踩着别人的脚印去走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路了,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烈日下焦急的等待,也不喜欢试探的交谈和口不对心的隐藏。她只是喜欢他而已,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像一个害怕被责怪的孩童一样看人的眼色行事呢? 就因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欢?即便对方是一个自私自利,意识被扭曲的侵占者。 “我不要再去追求一件没有结果的事了。”左迹泽第一次感觉颜星诺的声音那么轻柔,如一阵缥缈的风,在耳边消散。“我放过你了。”他听见这预料中的结果,竟然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平静。他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让人压得喘不过气的氛围,可他惊诧的发现,自己不知对颜星诺说些什么才能弥补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 可颜星诺太了解左迹泽了,她注视他太久了,当然也知道造成这沉默的原因。她不想折磨他,她又不恨左迹泽,“你什么都不用说,左迹泽。你也不用对我感到愧疚,你没对我做什么不是吗?”颜星诺打这通电话来就是要结束这场幼稚的游戏的。“我们都忘掉这些,开始新的生活吧。” 左迹泽尝试着还想开口,就听见颜星诺又说,“你最近有去看过小菱吗?” “前段时间见了一面。”左迹泽没料到颜星诺会突然提起小菱,心里头冒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颜星诺却还在追问,“具体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左迹泽皱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会,回答道“上周日,在小菱家里见的。怎么了吗?”颜星诺往常很少会在他面前主动提及叶菱,今天却步步紧逼地追问,让人感到反常。 “你...”颜星诺却陷入了沉默,不知该怎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左迹泽还是一头雾水,自从那天在陌家和叶菱见过那一面后,他花了快一周的时间才整理好自己,最终决定试着按叶菱说的那样,忘掉她。 “你上回见到小菱的时候,她...她的身体看上去怎么样?”颜星诺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左迹泽下意识就想要生气,但冷静下来后,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回忆起叶菱那些残忍的话和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啊....”左迹泽怎么也想不到那天叶菱的异常,她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虽然面容很苍白,身形瘦弱的像随时会倒下,可小菱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左迹泽感到疑惑,他绞尽脑汁去回想那一天叶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甚至每次的呼吸。但他什么都没能发现,哪怕那天小菱离他那么近,哪怕自己亲手破开了她心头的伤口,他依旧没有在她的神情中发现一丝不适或隐忍。他再一次地在她面前陷入了自我沉溺,彻底的。 “你知道什么?”左迹泽痛苦的扶额,手指紧紧抓住头发,“告诉我,星诺。你知道了什么?”左迹泽咬着牙,无力感一次又一次地涌上心头,可只有这次让他感到了令人作呕的厌恶。 啊。颜星诺心头悬挂着的那柄剑终于掉了下来,她听着左迹泽的疑问,认清了现实。他直到最后都只顾着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并未真正去了解小菱。他于叶菱的见面,看起来就像是话剧演员找到了唯一的观众,肆意表演着、吐露着不解灵魂发出的呻吟。 他不是真的喜欢的小菱。 颜星诺很快的得出了这个结论,同时的她得知了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现在只会爱他自己而已。 “左迹泽。”颜星诺忍不住笑出了声,“能麻烦你今后离小菱远一点吗?”她的声音冰冷,在突兀的笑声中挥出了一把刀。“不要再利用别人的善良了。” 左迹泽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冷淡的语气。“左迹泽,我一直都很好奇。” “你究竟喜欢小菱的什么呢?那所谓的一见钟情何以让你如此纠缠不休?” 喜欢叶菱的什么呢?左迹泽其实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最终答案是空白的。他得不出答案来,他们的相见如此匆匆,却让人如此难以忘记。 挂掉之前,颜星诺沉沉的叹了口气。“左迹泽,或许你只是迷恋上了那一刻的感觉罢了。你在看小菱就好像在看一个影子。” 又是整夜的未眠,颜星诺看着窗外的天光从黑墨里慢慢爬出,初升的旭阳发出夺目的光,透过层叠的云朵在颜星诺的眼前绽开。颜星诺看见对面楼的卧室还拉紧窗帘,门外就已经有声响传来,像是妈妈已经起床为爸爸准备早饭时会发出的声音。颜星诺听着门外的声响起身坐起,揉了揉眼角,感觉眼睛干涩而肿胀。 “星星醒啦,早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颜妈妈站在冰箱前,刚好看见从卧室出来的颜星诺便笑着问道。 颜星诺看着妈妈从冰箱里拿出了几样东西,转身又进了厨房,走上前去。“妈妈,我中午要出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来。” 颜妈妈惊讶的回过头,看见自己女儿眼下的青黑,皱着眉询问道。“要去哪?”看见妈妈担忧的眼神,颜星诺笑了笑,“去找小菱玩,晚上要回来吃的,就算不回来也一定先给您打报告。” 听见叶菱的名字,颜妈妈显然放心下来,继续忙着自己手头的早饭,“好好玩。” 颜星诺低声应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颜星诺也不想让父母担心的,但她只要想到那天篮球赛时看到的左迹泽的表情,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叶菱。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叶菱的错,可是她却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小时候看见掩耳盗铃的故事时颜星诺总是嘲笑里头的傻瓜,但是越是长大,她竟是越能够理解他,或许他是自愿去当那个傻瓜的。就像自己也自愿在当一个假装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傻瓜。 颜星诺从冰箱里拿出冰袋敷在眼下,坐在餐桌旁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妈妈,整夜的烦闷忽地一扫而空,勇气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