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风裹着雨丝,落在林岚手背上,凉得像凌玥曾碰过她伤口的指尖。她站在那块没有名字的墓碑前——凌玥的身份敏感,没法立真名,只刻了片简笔画的羽毛,是她按信上的图案请人补刻的。白菊还立在碑前,花瓣沾了泥,却没完全蔫掉,像有人特意选了耐冻的品种。
“名单不全”那行字,她拓在手机备忘录里,看了三天。字迹瘦硬,起笔处有明显的顿笔,像握笔人指节受过伤;白菊的根带着湿润的黑土,凑近闻,有股淡淡的硫磺味——城郊化工厂附近的土壤才会有这味道,那里离凌玥说的“凌父旧部藏身处”不过三公里。
林岚把伞往墓碑斜倾了些,指尖擦过碑上的羽毛刻痕:“你早知道还有人,对不对?所以才留了铁盒里的假名单,把真的藏起来了。”
风卷着雨落在伞面,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低声应和。她想起凌玥信里写的“等我把名单送出去,就去找你”,原来不是托词,是早算好了会有意外——老鬼只是棋子,真正握着“蜂巢”核心的人,还藏在暗处。
回到警局时,天已擦黑。办公室里没人,只有她桌上堆着半尺高的文件——都是张科长死后,上面压下来的“核查件”,明着是查“蜂巢”余党,实则处处针对她:击毙张科长的流程是否合规?与“夜枭”凌玥的接触是否越界?甚至有人翻出她上次为救凌玥违抗命令的旧案,要重新调查。
林岚把伞靠在墙角,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她翻开最上面的文件,是份笔迹鉴定报告:墓园纸条上的字迹,与警局存档的任何一份“蜂巢”成员资料都不匹配。但她盯着那行字的收笔处看了很久——最后一笔的弯钩,和她父亲当年写“岚”字时的弧度,竟有几分像。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抽开抽屉,翻出父亲的旧笔记本——那是她整理遗物时找到的,里面记着当年办凌家案时的零碎线索,纸页都黄脆了。她翻到最后几页,父亲晚年手抖,字迹潦草,却在某页角落画了个小小的“蜂”字,旁边注了行小字:“余孽藏于‘巢’外,非警非盗。”
“非警非盗”?林岚指尖抵着纸页,突然想起凌玥信里提过的“孤儿院老院长”。老院长姓苏,当年凌父被抓后,是她偷偷把年幼的凌玥接去孤儿院的,也算凌玥半个养母。上次她去孤儿院查资金来源时,苏院长曾塞给她一块绣着猫头鹰的手帕,说“凌玥这孩子,总把心事缝在布里”,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手帕的针脚里,或许藏着东西。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刚到楼下,就撞见王副队。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脸色比窗外的天还沉:“林岚,你别乱跑了。上面刚下通知,暂停你所有职务,在家待查。”
林岚脚步一顿:“因为张科长?”
“不止。”王副队把纸袋递给她,“有人匿名举报,说你私藏‘蜂巢’核心名单,故意隐瞒关键线索。还有……孤儿院那边出事了,昨晚有人闯进去,翻了凌玥以前住的小屋,苏院长被吓着了,现在在医院。”
纸袋里是举报信的复印件,字迹刻意模仿了林岚的笔锋,却在“凌玥”两个字上露了马脚——那人大概不知道,林岚写“玥”时,总习惯在右半部分多描一笔,像给月亮加了道光晕,那是小时候父亲教她的,说“凌家那丫头的名字,得写得软和点”。
“是他们干的。”林岚捏紧复印件,指节泛白,“他们想逼我交出真名单,又怕我查下去,才先动手。”
“可你现在被停职了,没权限调人,也没法查案。”王副队叹了口气,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给你备了辆车,在后门。苏院长在市一院302床,你去看看她,或许能问出点什么。但记住,别留下痕迹。”
林岚抬头看他,王副队避开她的目光,只拍了拍她的肩:“我爸当年也跟你爸共过事。他说过,林伟这辈子没犯过错,只是太护人。”
车开出警局后门时,雨又大了。林岚握着方向盘,看雨刷器一遍遍扫过玻璃,模糊了街景,也模糊了眼眶。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孤儿院,苏院长给她递过一块桂花糕,说“凌玥那孩子嘴硬,你多让着她点”;想起凌玥在医院给她削苹果,果皮断了三次,还嘴硬说“是刀不好用”;想起火车站那枪,她扑过去挡,凌玥却拽着她往旁边滚,说“警察死了,谁给我翻案”。
这些碎片像散在水里的墨,慢慢晕开,染得心里又酸又胀。
市一院302床在走廊尽头,病房门虚掩着。林岚轻轻推开门,苏院长正靠在床头,手里捏着块绣了一半的手帕——就是上次给她的那块猫头鹰图案,只是这次她看清了,猫头鹰的翅膀下,藏着个极小的“苏”字。
“林警官?”苏院长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沉了下去,“你怎么来了?他们说……你被停职了。”
“我来看看您。”林岚拉过椅子坐下,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个青瓷茶杯,杯沿有圈淡紫色的痕迹——是用紫苏叶泡水留下的,凌玥以前说过,苏院长有风湿,总喝这个。“昨晚闯进来的人,您看清了吗?”
苏院长摇摇头,把帕子叠好塞进枕头下:“黑灯瞎火的,只听见他们翻东西,嘴里念叨着‘名单’‘铁盒’。凌玥那孩子……她是不是不在了?”
林岚喉结滚了滚,没敢说实话,只点了点头。苏院长别过脸,抹了把眼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回来,从枕头下拿出个布包:“她上周来孤儿院,塞给我这个,说‘要是我没回来,就把这个给林岚’。我当时骂她胡说,现在……”
布包里是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上刻着凌家的家训:“守心者,虽暗亦明”。林岚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纸,只有块巴掌大的玉佩,玉质普通,雕的却是只完整的猫头鹰,翅膀下藏着个极小的“巢”字。
“这是凌家的传家宝,当年凌振海被抓前,托我藏的。”苏院长轻声说,“凌玥说,这玉能照出东西。”
“照出东西?”林岚拿起玉佩,对着窗外的光看,玉质浑浊,没什么特别。她摩挲着猫头鹰的翅膀,突然想起凌玥信里写的“我爸当年藏的不是一份名单”——难道玉里有夹层?
她指尖抠着玉佩的边缘,果然摸到一道极细的缝。正想再试,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枪,眼神冷得像冰。
“苏院长,林警官,借玉佩用用。”为首的人笑了笑,声音很轻,却带着压迫感,“别让我们动手。”
林岚猛地把玉佩塞进口袋,挡在苏院长身前:“你们是谁?”
“‘蜂巢’的人。”那人往前走了两步,“老鬼是我们放出去的饵,没想到你真敢杀他。现在,把玉佩交出来,我们可以不伤这位老太太。”
苏院长突然抓住林岚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是根发簪,簪头是尖的,显然是早就备好的防身武器。“走!”她推了林岚一把,“这玉不能给他们!”
林岚趁机往后退,手摸向腰间——枪被停职时收走了,只剩王副队偷偷给她的一把折叠刀。那两人已经扑了过来,林岚侧身躲开,折叠刀“唰”地打开,对准为首那人的手腕。
“砰——”
枪声突然响起,不是来自那两人,而是窗外。为首那人闷哼一声,手腕中了枪,枪掉在地上。林岚一愣,转头看向窗外,雨幕里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手里拿着枪,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下巴线条很利落。
是凌玥?
她心跳猛地一快,可再细看,那人的身形比凌玥高些,走路的姿势也更沉稳,不像凌玥那样带着点猫科动物的轻盈。
“走!”风衣人喊了一声,声音是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得像磨砂纸。
那两个黑衣人见状,扶起受伤的同伴就往外跑。林岚没追,只是盯着窗外的人:“你是谁?”
风衣人没说话,转身就往楼梯口走。林岚立刻跟上去,跑到楼梯口时,那人正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个信封,朝她递过来。
“凌玥让我交给你的。”那人说,依旧是变声后的沙哑。
林岚接过信封,指尖碰到那人的手套,是凉的。她抬头想再问,那人已经转身下楼,风衣的下摆扫过楼梯扶手,带起一阵风,隐约露出手腕上——有块和凌玥相似的胎记,只是形状更像片完整的羽毛。
回到病房时,苏院长正捂着胸口喘气,看到她手里的信封,松了口气:“是凌振海的旧部吧?当年凌家有批忠心的手下,凌玥说他们都藏在暗处,等机会翻案。”
林岚拆开信封,里面是张照片:凌父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两人站在凌家老宅的院子里,手里拿着块和她口袋里一样的玉佩。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玉分两半,合则见真。城西老宅,月满之时。”
她摸出那块玉佩,突然明白——还有另一块玉佩,藏在凌家老宅。两块合在一起,才能看到真正的名单。
“凌家老宅在哪?”林岚问。
“城西槐安路,早就成了废墟。”苏院长叹了口气,“那里被‘蜂巢’的人盯了十几年,凌玥好几次想去,都被我拦了。”
林岚握紧照片,心里有了决定。不管那里有多危险,她都必须去——这是凌玥用命护住的线索,也是她唯一能靠近真相的路。
离开医院时,雨停了。天边浮着轮残月,像块被啃过的玉。林岚走到停车场,刚拉开车门,就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个东西——是盒她常吃的薄荷糖,凌玥以前总笑她“警察还吃甜的”,却总在她口袋里塞这个。
她拿起糖盒,盒底压着张纸条,是凌玥的字迹,只有三个字:
“等我归。”
林岚的心脏瞬间被攥紧,眼眶一热。她猛地抬头看向四周,路灯下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有人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她吗?
凌玥真的还活着?
她握着糖盒,站在原地,突然想起凌玥信里写的“城郊候鸟保护区,春天有很多白鹭”。现在是深秋,离春天还有很久,可手里的糖盒是温的,像刚被人握过。
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往城西开去。车窗外,残月慢慢升起来,照亮了槐安路的路牌。废墟就在前面,断壁残垣在月光下像沉默的巨兽,门口隐约有黑影晃动——是“蜂巢”的人,他们果然在等。
林岚握紧方向盘,口袋里的玉佩硌着掌心,冰凉又清晰。她不知道凌玥是否真的活着,不知道老宅里藏着怎样的危险,更不知道“蜂巢”真正的头目是谁。
但她知道,只要往前走,总有一天能等到答案。
车停在废墟百米外,林岚推开车门,月光落在她肩上,像披了层薄霜。她摸出那块玉佩,对着月光举起,玉上的猫头鹰在光影里仿佛活了过来,翅膀下的“巢”字,竟慢慢渗出淡淡的血色。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像踩在落叶上。
林岚猛地回头。
月光下,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穿著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正慢慢朝她走来。
“你来了。”那人说,声音不再沙哑,清冽得像山涧的水,是她刻在心底的声音。
林岚的呼吸骤然停住。
是凌玥。
她真的还活着。
可下一秒,那人抬手摘下帽檐,林岚看清了她的脸——眉眼确实是凌玥,只是眼角多了道浅浅的疤,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意,像换了个人。
“这块玉,你带对了。”那人笑了笑,手里的玉佩突然对准她的胸口,“但你不该来。”
林岚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对方扣动了藏在玉佩后的机关——那根本不是玉佩,是把伪装成玉的微型枪。
“砰——”
枪声在废墟里炸开,惊起一片宿鸟。林岚猛地往后倒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那人弯腰靠近,指尖擦过她的脸颊,轻声说:
“林岚,我不是凌玥。”
黑暗涌上来时,林岚只觉得心口很疼,不是因为枪伤,而是因为那句“我不是凌玥”。
那她是谁?
凌玥到底在哪?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人说这句话时,眼里闪过的一丝痛苦,像被强行剜掉的伤疤,正在慢慢流血。
人隔千里终同月,心寄清辉共此宵。虽说没啥人看吧,但是如果以后有人看也行[让我康康]
也是祝我那个忠实读者中秋快乐;香江津门共清辉,桂魄分光到两乡。吃月饼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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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未凉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