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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妈妈

作者:踏上归途的旅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王旭下午有事,把他们送回家后就先走了。


    纪望疏坐在沙发上,翻开妈妈留下的相册,一页又一页,满月的,一周岁的,哭着笑着,有一张他七八岁时候拍的照片,那时候他不会笑,拍照也板着脸,妈妈拿着玩具在镜头外逗他,他配合妈妈笑起来,抬手想要打掉那个玩具,每张照片都是抬起手的,妈妈给这张照片配了字,“你好,绚丽纷呈的世界,欢迎到来。”


    每年生日,妈妈都会带他拍各色主题的照片,把他像洋娃娃一样打扮,说是想要留下一些痕迹,以后再看就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过这样有意思的经历。纪望疏还觉得是为了可以留住照片背后的人和回忆。


    谢止在他身边坐下,“哥,我想和你聊一聊。”他手紧扣着膝盖,,局促不安的舔着嘴唇说道。


    纪望疏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对母亲的的眷恋,抬头冲着他笑:“晚一点好吗,谢止,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会。”


    谢止抿了抿唇,失落地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那我们晚饭的时候可以聊聊吗,你问什么都可以,我都告诉你。”


    纪望疏说:“好。”


    照片停留到了十四岁,本来几天后就是他的生日,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生日了。


    妈妈是他世界里的控温器,从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坠入冰窖。


    他抽出里面年份太久已经发黄的照片,准备去修复。


    只要一切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妈妈就从未离开,妈妈青春永驻。


    下午,他自己一个人把照片送到照相馆,给自己拍了一组照片,妈妈最喜欢的中世纪风格,那个未完成的计划。


    纪望疏站在省四院住院部的大门前,看着高耸的大楼,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哭声笑声,救护车“呜哩~呜哩~”的笛声。


    那张照片上的字好像有了声音,妈妈说:“你好,绚丽纷呈的世界,欢迎到来。”


    丁老爷子说的“不要怕,有爷爷在呢,高高兴兴地生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江桥说“战胜恐惧的方法是直面他。”


    朋友们“你尽管走,我们是你的后盾。”“逃出去吧,我们给你掩护善后。" “走吧,带着我那份一起走。”的声音互相交织在他脑子里回响。


    没什么可怕的。


    ……


    纪望疏站在病房门前,透过门缝,刚好看见医院的护工给他清理排泄物换尿垫,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动作算不上轻柔,一边收拾一边抱怨:“怎么又拉了,这都第五次了,你说你每天也没吃什们东西,怎么拉这么多啊。”


    他推开门进去,护工问他:“你找谁?”


    “纪甲。”纪望疏说。


    护工看着他面生,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啊,你就是他老婆说的那个七年没回来的亲儿子啊。”


    “嗯。”


    护工迅速的把东西收拾完,往外走,“那你们聊,不过他不太能说话了,有事到外边叫我。”


    “谢谢。”


    纪望疏努力控制想要逃跑的冲动,那些被酒瓶砸,被皮带抽,被竹棍打的记忆仿佛带着痛觉回到了他身上,他感觉浑身都很痛,整个身体被四分五裂,然后从新拼成了了摇摇欲坠的他,他步伐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看到了纪甲的脸,泛黄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形如枯槁,因为手术,头发被剃掉,脑袋朝上的地方缺了一块头骨,头皮陷进去成了一个会鼓动的深坑。眼睛因为看到他而努力睁大,但是依旧浑浊。


    看着曾经冲自己挥舞拳头的人,沦落如此,那一瞬脑子里所有的咆哮声都停下来了变成了纪甲“啊…啊…”的呓语声,说不解恨是不可能的。对,不需要怕,他再也没有能力对自己动手了。


    纪甲冲着他“嗯嗯啊啊”地想说什么,纪望疏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俯视着他,说:“见到我很震惊吗?听说你是被人打进来的,你也有这一天啊。“


    纪甲费力地想挥舞手臂,但也只是在床单上摩擦了两下。“嗯……嗯嗯……啊……”他疯狂的摇着头,情绪非常激动。


    纪望疏抽出一张干净的尿垫按住他的脑袋,“嘘,别摇了,一会把好不容易止住血地血管再摇开了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纪甲被吓住不动了之后,纪望疏松开手,尿垫散在他头周围。


    纪望疏说:“疼吗?绝望吗?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像一个生下来发现天生畸形,无法自理的废物。你说奶奶被你气死前有没有后悔生了你。”


    纪甲摇了摇头。


    纪望疏冷笑一声,“是吗,你觉得奶奶不会后悔,你知道奶奶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她说,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你以前很上进。只是一时遭受打击走了歪路,让我多担待,我那时候几岁来着,十岁吧。奶奶到死都在给你开脱。你当时干了什么,偷了奶奶的药费赌博,大闹奶奶的葬礼。”


    纪甲越来越激动,试图用越来越大的呓语声盖住他的声音,人之将死,其心也善,纪甲哭了。泪水顺着他凹陷的眼窝流出来,纪望疏把尿垫放在他眼睛下面,“别哭啊,现在哭有什么用。”


    要走了,纪望疏给他掖好了护工没盖好的被子,“你放心,你死后我不会把你葬在祖坟里的,我要把你的骨灰扔了,让你变成一个无□□回的孤魂野鬼,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没几天可活了,这几天好好想想,想想你这一辈子造了多少孽,亏欠了多少人。”


    纪甲用力拉住他的袖子,纪望疏低头看着他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妈妈去世前的那一段时间,手指比他现在好不了多少。


    他甩开,纪甲的手无力的垂在床沿。


    “你知道吗,妈妈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她到死都一直相信你会变好的。


    绷住的最后一根弦断开,纪望疏在纪甲嚎啕大哭,机器报警的背景音中离开,身后医生步伐飞快地抛进病房。


    他一出来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谢止,谢止站起身,他们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离开。


    到了车上,纪望疏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吐了出来,他靠在座背上,目光涣散的的盯着前方。


    好一会他才开口,“我们去哪里吃饭。”


    谢止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发动车子出发,系统发出警报,谢止说:“哥,安全带没系。”


    “哦。”纪望疏拉开安全带,卡进卡槽里。


    到了地儿,是一个西餐厅,还弹着钢琴,他们坐在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纪望疏环顾四周,很显然这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哥,这里的炒饭加了番茄酱和沙拉酱,你一定喜欢。”谢止非常热情的给他推荐中西合璧的黑暗料理。


    就连土生土找的服务生也不理解这种东西居然也有受众。


    “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谢止问他。


    纪望疏答:“我没什么胃口,你随便点吧。”


    “那就再要一份青酱意面和一份奶油蘑菇汤,谢谢。”谢止说。


    服务生走后,谢止抬头看着他,深呼吸一口气,”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纪望疏歪靠着倚住扶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往常只看过王旭他们发来的照片,这次回来还没有好好的看过他。


    变壮了也变黑了,肩宽背阔,肌肉练的也不错,不是以前那个瘦的能一拳打退三步地竹竿身材。脸也长开了,以前浓眉大眼的,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凌厉硬朗。眼睛变小了,单眼皮让眼睛在视觉上更小了,眼神变冷了,没有以前亮。


    谢止被他看得发毛,一直到餐上来,才开口提醒他:“哥,先吃饭吧。”


    纪望疏回神,“哦,好。”他挖了一勺米饭放进嘴里,谢止眼巴巴地看着他问:“哥,怎么样。”


    纪望疏被这个味道震憾到,他挑了挑眉:“还不错。”


    谢止眼睛弯下来,嘴角带着笑,插了一口一边放嘴里,含糊道:“你喜欢就好。”


    “你这几年都干了什么,能讲讲吗?”饭吃到一半,纪望疏冷不丁地开口。


    谢止呆了一下,他以为纪望疏会先问他搬出来的事。


    他放下餐具,擦了擦嘴,正色道:“你走之后,我也去了赵总的补习班兼职,大三的时候,我跟我妈说我要专心备考,然后就搬进了你以前住的那个房子。大学学的遥感,考过了四六级和教资,参加了比赛拿了国家级银奖。现在在读研。”


    纪望疏盯着他局促的样子,开口道:“谢止你觉得我是在审你吗?”


    “啊。”谢止一时没反应过来。


    纪望疏手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撑着脸,冷冷地说:“你觉得我是要审你吗,你如果不想说的话,没必要提这件事。已经这么多年了,过去就过去了,我没什么必须要知道的,你爱说不说。”


    “哥,我没有。”见他生气了,谢止急忙辩解。


    他双手交握,语无伦次地说着:“哥,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想知道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不想知道。”


    “是吗,什么都可以说。” 纪望疏环顾四周,有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动,他压低声音说:“那你觉得这是合适说话的地方吗?”


    谢止知道这里不够**,他当时只想着纪望疏不会在外边发火,忘了纪望疏非常介意在外边讨论自己的私事。


    “哥,我……”


    这时候,一道恶心油腻的声音插进来,“呦,谢止,你怎么惹这位小美人生气了,哎呀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他话是对着谢止说的,但眼神一直盯在纪望疏身上。


    纪望疏皱着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回头问谢止:“认识?”


    “不熟,哥,别理他。”他站起来想要把人拉走。


    “哥?”那人又嘴欠地补了一句,“谢止,你艳福不浅啊,这就是你高中偷着写信的那个,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


    没等他说完,谢止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把他按在身下,拳拳到头,一副要把他打死的架势。


    纪望疏冲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开。


    他扳过谢止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谢止,你冷静一下,不要让情绪控制你,还记得我说过吗,不要在我面前打人。”


    谢止喘着粗气,眼睛逐渐清明,他不管不顾地抱住纪望疏,带着后怕和哽咽开口:“哥~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什么都听你的。”


    纪望疏拍着他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


    闹这么大,老板报了警,他们去警局做了笔录,接受了批评教育,出来已经十一点了。


    回到家,谢云站在门口抱着胸瞪着他们。


    谢止脚步一顿,“妈,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谢云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谢止打开门说:“妈,进来说吧。”


    谢云又问:“他怎么在这。”


    纪望疏没兴趣听他们说话,撂下一句“你们聊,就进屋了。”


    后面传来谢云歇斯底里的声音,“他怎么在这,他怎么住你家,这么多年不回来,他爸要死了他回来了,他就是来跟你抢房子的,你是不是傻啊,还让他住在你家!”


    谢止无奈又不耐的喊了一声“妈…”


    纪望疏关上房门,所有声音都隔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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