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的回音》 第1章 弟弟 “噔噔噔,你有一条重要简讯,请及时查收。” 特殊的提示音响起,向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纪望疏拿着猫梳的手顿了顿。梳毛仪式被打断,班班不满地冲他“喵”了一声,从他怀里跳出来翘着尾巴走了。 他放下梳子,从茶几上拿过手机查看消息,发件人的姓名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哥,爸爸快不行了,医生说也就这几天了,你要回来看一眼吗?】谢止。 毫无预兆的一条信息,纪望疏盯着手机屏幕发愣,屏幕里上一条信息还是七年前,【哥,对不起】。 “望疏,发生什么事了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班班咬着江桥的裤脚从厨房走出来——是学心理的大学同学,最早发现他状态不好,坚持带他看医生的人。斑斑是从他们Pet Partners申请的抚慰猫咪。 江桥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询问他的情况,“斑斑突然很着急地过来,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纪望疏抬头,眼里还有未褪去的茫然, “谢止发消息说,他要死了,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纪望疏机械地复述着短信内容。 一直以来,父亲一词在他这里是和暴力、恐惧相关联的禁忌。 江桥坐到他旁边,轻轻地把班班放在他的怀里,用温暖柔软的触感分散他过度紧张的神经,“要回去吗?” 他的声音里带犹豫,“我……我不知道。”他看向江桥,“我应该回去吗?” 江桥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几秒,将该切好的水果递给纪望疏,示意他先吃,然后缓缓开口认真地说:“其实我建议你回去,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战胜恐惧的方法是直面他,你越逃避对他的恐惧就会无限放大,和他做个告别,也跟过去的自己做个告别。” 接着他插了一块水果放嘴里,边嚼边说:“从朋友的角度呢,我更建议你回去,他马上就要死了,抬手都费劲也打不了你,你没必要怕他,放心大胆地报复回去。顺便检验一下我们班班的工作成果。”江桥伸手揉了揉班班的头,“你说对不对呀我们小班班。”之后还不种了一句,“当然了,去不去的最终决定权在你。” 江桥看了一眼表,站起身准备出门,“我朋友要来,这几天不回来了,提前跟你说一声。” 纪望疏反复按亮手机屏幕,焦躁和不安像粘液一样裹挟着他。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他干脆放下手机,接着给班班梳剩下的毛,给自己一个缓冲期。天渐渐黑了,伴随着班班舒服的呼噜声,他的大脑放空,逐渐恢复平静。小猫已经舒服地睡着了,脚挨着他的肚子,无意识地踩奶。空调到点自动关闭,屋子里开始变得暖洋洋的,没有了制冷源,一切都会回到它最初的的温度。一年四季也是有阴有晴,有冷有暖。 拿起手机删删改改,纪望疏最后发出去了一个【好】字。 “噔噔噔”几乎是发出去的瞬间,消息迅速回过来,。 【哥!】 【你要回来吗,我马上给你收拾好屋子!】谢止 【我住酒店,不回家。】 【我搬出来了,你住我家好吗?哥,别住酒店了】 他正要拒绝,电话打了过来。 听着手机另一边传来一阵布料规律的摩擦声和急促的呼吸,“哥……”谢止带着小心试探的声音传过来,没有得到回应,他急切地说:“我已经搬出来了,我不住在那里了,你别住酒店了,住我这里好不好。我保证不会让你见到不想见的人。”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纪望疏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纪望疏说:“好。” 电话里,谢止的声音肉眼可见得变得开心,“耶。”刻意压低的庆祝声还是透过电话传了过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去接你。” “好。” “哥,我来吧。”谢止接过纪望疏手里的箱子,带着他往停车场走,一路上谢止兴奋得不停说着其他人的变化,不让这段路显得太长。“哥,我跟你讲,昨天王旭哥听到你要回来,非要跟着来,他现在在车里准备吓你呢。” “你不知道吧,王旭哥已经结婚了,他的小姑娘都已经三岁了,特别可爱。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还有颛清哥,他离开之后我们就很少见了,听说他现在当作家了。还有……” 纪望疏出声打断他:“我都知道,过年那会王旭带着她女儿来我这玩过几天,颛清现在跟我在一个城市,我们经常见面,这些我都知道。” “啊,是吗,原来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啊。”谢止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是啊,他们没跟你说过吗。”纪望疏说完没再管他,老远就看到穿着骚包红色皮衣正在冲着他们挥手的王旭,抬手冲他回过去。 王旭走过来抱住他,“好久不见了,今晚来我家吃,你嫂子给你接风洗尘。” 纪望疏往他背上给了一拳,“滚啊,少沾我便宜。” 谢止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手就放在后备箱门上,维持着关着门的姿势看着他们。 王旭终于想起他了,说:“对了,谢止也一起吧,我们也好久没聚了。” 谢止看向纪望疏,王旭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纪望疏。纪望疏看了他们俩一眼,脸上带着随你们意的笑,说:“看我干什么。” 谢止关上后备箱门说:“好啊,刚好结束了带我哥回家。” 路上,王旭趁着谢止没注意偷偷默默地给纪望疏发消息。 【你要回家住?】 “叮”一声,纪望疏开开手机,看了他一眼,回道【住在谢止哪里。】 王旭满脸问号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又问【你住他那里?你俩这是?没事啦???】 【没反应过来,顺嘴答应了。】 【哦…那你这嘴还挺顺的。】 他回头冲纪望疏输了个大拇指,纪望疏白了他一眼。 【对了,有个事问你,你们没跟他说过,你们跟我有联系吗?】 【嗨,你问这,当年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俩咋了,跟他不是很熟,也没聊过,后来他】 ……手滑了 【后来他怎…… 谢止突然一个急刹,纪望疏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靠背,王旭也吓一跳,忙问:“怎么了,怎么突然急刹车。” 谢止道歉:“不好意思,红灯没反应过来。你们没事吧。” 王旭说:“我没事,望疏你没事吧。” 纪望疏捂着左眼冲他摆摆手,“没事,就是手机磕了一下眼睛。” 谢止马上就急了,“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纪望疏拍了拍他的座椅背,指着前面的信号灯说:“不用,绿灯了,太晚了,直接去王旭家吧。” “好,哥你不舒服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嗯。”这下他们也不聊了,纪望疏靠着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王旭给他发了条消息,【看吧。】 什么跟什么啊,纪望疏没再回他。 谢止经常来对这一块儿很熟了,王旭带着纪望疏在单元门口下车先上楼,让谢止一个人去停车。 “哎,我跟你说,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谢止变化有多大……”王旭打开门把他往屋里带。 一进屋,小姑娘就跑过来抱住王旭的腿喊:“爸爸,你终于回来啦,妈妈说你去接漂亮叔叔了。” 纪望疏在他们当中算是长得比较秀气的,柔和的面部轮廓,恰到好处的五官,再加上他留了一头微卷披肩发,美得让人雌雄莫辨。 纪望疏蹲下来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陶陶,有没有想我?” 陶陶马上松开他爸爸的腿,扑到纪望疏怀里,“漂亮叔叔,我好想你啊,我还想吃你买的桂花糖。” “嘿,你这个见美忘爹的小丫头。”王旭捏了捏陶陶的脸,接着对着纪望疏说:“你们俩先玩,我去给你嫂子搭把手。” “好,你去吧,我陪陶陶玩。”纪望疏转头又接上陶陶的话,“可是叔叔忘带了怎么办,下次你来找叔叔,叔叔带你去买好吗?” “好呀好呀,谢谢漂亮叔叔。”说完,陶陶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老婆大人,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门铃响了,纪望疏开的门,谢止一看到他就喊了一声“哥”,纪望疏“嗯”了一声,两个人就不尴不尬的在门口站着。 这时候嫂子走出来,招呼他们,“都别在门口傻站着了,进来准备吃饭吧。” 饭桌上,王旭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饮料,举杯说:“我戒酒,小止开车,望疏和小婧不能喝酒,我们就以饮料代酒,敬我们久别重逢。” 一晚上都在唠家常,梁婧时不时给陶陶夹点菜。 “对了,望疏还没见过荆城这几年的变化吧,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后山开发了个温泉度假村,到时候你们一起去玩玩。” 纪望疏说,“不太清楚,应该要一段时间。” “哎,对了……”王旭突然出声,“听说你回来了,颛清他们几个说协调好了假期,这两天都回来,到时候聚一聚。” “好啊,好久热门没这么齐了。”纪望疏说。 吃完饭后,大家一起收拾,梁婧也没跟他们客气,就随他们去了。 收拾完,陶陶已经睡了,他们也就告辞了。 路上谢止突然开口问:“哥,你的眼睛还疼吗,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我累了,快点回家吧。” 谢止把他的行李箱放在客房门口,“哥,洗漱用品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热水器往右拧是热水,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往主卧走,纪望疏突然叫住他:“你什么时候搬出来的?” 谢止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垮下肩说:“哥,你不知道吗?” 纪望疏冷冷地说:“我想听你说。” “太晚了哥,你早点睡吧,晚安。”说完他快步走到主卧,关上了门…… 纪望疏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走进房间,他简单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给医生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见到我弟弟了,我好像不知道我到底在坚持什么了……” …… 第2章 爷爷 纪望疏本身容易早醒,昨天晚上心里装着事基本上没睡着,不到五点他就去起床收拾东西,今天要去医院,在那之前他要先回趟家,把落在那里的东西都带走。 差不多七点,谢止出门看见纪望疏坐在沙发上打盹,听到动静他睁开眼,转头看着谢止,起身说:“你醒了,那我走了。” 谢止快步走过去拉住他,“你要去哪里…哥。” “你休息吧,不用管我。”纪望疏没有看他,低着头发消息。 “哥,我送你,这里打不到车。” 纪望疏冲他晃晃手机,“不用,王旭来接我。” “哥!” 纪望疏已经出门了。 谢止挫败地坐在沙发上,攥紧拳头,拿住手机给王旭打电话,“王旭哥,你说你有事来不了,我哥要去哪,我送他。” “啊,你哥说要回趟家看看还有没有他妈妈的东西落在那里。”王旭说,“不过你说晚了,望疏已经看到我了。” “望疏这里。”王旭冲纪望疏挥挥手。 “行了不跟你说了,我挂了啊。”王旭刚要挂断,谢止着急地喊出来:“等等,我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我妈随时会回去,我哥也不能在那里呆太久,我马上下来等我一起去。” 纪望疏坐上车,对着王旭说:“我们走吧,快去快回,今天有的忙了。” 王旭坐在车里没动,纪望疏疑惑地问:“怎么了?” 看到谢止下来,王旭给纪望疏示意,“呐,你弟说跟我们一起去,他知道那些东西放哪里。” 纪望疏皱着眉看着他,“你跟他说了?” “我这不是顺嘴吗。”王旭心虚地说。 “……” 谢止打开车门坐进去,小心地叫了一声“哥”,害怕他生气。纪望疏没有看他,看着窗外“嗯”了一声。 路程二十分钟,纪望疏一直盯着窗外看。谢止说:“哥,阿姨和你的东西,在你房间柜子的暗格里放着,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妈,到时候我帮你拖住她。” “谢谢你。”纪望疏毫无感情地道谢。 谢止知道他在生气,但他没法讲清楚那些事。说与不说,都是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谢止从遇见他就一直在找话说,不想让他注意力落在这件事上不开心,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样让纪望疏消气。 家在窄巷子后面的筒子楼里,车开不进去,下了车他们腿着过去。谢止不想给纪望疏再添堵,跟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 纪望疏环顾着四周,这里变化还挺大的,巷子口那个大爷卖早点的铺子变成了服装店,老板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哼着小曲“春风里惹人醉……” 王旭说:“你走后第二年吧,大爷的孩子从国外毕业回来要把他接走,一开始说什么也不走,后来还是他儿媳妇说自己怀孕了,需要人照顾孩子,他才愿意走。哈哈,老头特逗,他走之前到处炫耀,让所有都知道他马上要当爷爷了。 走到楼门口,情报组的老人们正坐在大槐树下聊天,看待他们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小止啊,又来看妈妈啦,你妈妈去打麻将了,要等到中午才回来啊。” “知道了,李婶。”谢止回复她。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一边的纪望疏,“哎,这是谁家的孩子,还留着长头发,不伦不类的。” 谢止想上去制止他,纪望疏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带着他往楼上走,后面传来他们的议论声。 “纪甲的亲儿子吧。” “这么多年没回来,他爹快死了,到知道回来了,估计是回来争房子的吧。” “听说,纪甲和谢云这么多年了都没结婚,房子估计没她的份啊。'' "哎呦,这么可怜,伺候那个畜生半辈子什么也得不到。” “哎听说当年他们兄弟俩差点……” 看他们越说越远,李婶出来当和事佬,“行了行了,当年纪甲差点把他儿子打死,他儿子不管他也是活该。” “可怜了谢云他们母子俩了。” 住他家对门的老头冷哼一声,“哼,她可怜?他跟纪甲半斤八两,每一个好东西。” “哎,怎么说,讲讲。” 老头没理他们,拍了拍屁股上楼了。 纪望疏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茶几上啤酒瓶子东倒西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食物已将放在桌子上长毛了。 纪望疏深吸一口气,忍着恶心快步走到卧室门口,转动门把手,是锁着的。他刚要踹门,谢止用钥匙给他打开了。 他走上去打开柜子,里面是他和谢止上学时候的衣服,他没有心思细看,打开柜子的夹层,从里面拿出来了妈妈留下的首饰和照片。 纪望疏转身往外跑,撞上了站在后面的谢止。 他一把推来谢止,跑出门颤抖地把东西塞到王旭怀里,对着门口地垃圾桶就吐了出来。 纪望疏的脸色唰白,脸和脖子上都是虚汗,头发被浸透贴在身上。 他使劲扯开领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往下倒。 “哥!”谢止手快扶住了他,坐在台阶上。 王旭有点吓懵了,他知道纪望疏不想回家,但也没想到过会这么严重,这叫什么来着,应激反应,这么严重吗? “怎么样了,望疏。"王旭蹲下来看着他,“我们先走吧,要是还有什么忘了拿的让谢止来拿,你就别来这里,行吗?” “行,再有什么,我自己过来吧,哥,你就别来了。”谢止焦急地说。 纪望疏轻轻摇头,“我没事……” “都这样了,你就别逞强了,你都要吓死我了。”王旭说他。 “我真的没……”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事。”对门老头端着一碗葡萄水出来,没好气地说:“低血糖了吧,你们现在小年轻一堆坏毛病,现在早上不吃饭,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几个人都转头看着他,他把碗递给纪望疏,“给,喝了,然后进来给我把碗刷了。”说完就回屋了。 王旭摸了摸口袋,然后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今天先到这吧。有事了再来。” 喝完,纪望疏身上的汗慢慢下去了,他起来准备把碗送过去,谢止接过去,“我来吧,哥你歇会儿。” 纪望疏坐在台阶上,他看着自己失控颤抖的手,懊恼的把头埋进膝盖里,抓着自己的头发。 谢止看到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一片冰凉。 “哥,对不起,我…我当年不是……” “来,早饭买来了,不知道你们吃啥,我买了以前上学经常吃的清汤面,饿死我了。”王旭一边往楼上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王旭把饭塞到他们手里,手撑着膝盖喘气,“哎我去,自从搬到新家好几年没这样爬过楼里。” 三个人厚着脸皮去老头家吃了早饭,纪望疏想不到还有什么没拿,他们就准备走了,等他们都走到门口,老头叫住纪望疏:“等一下,望疏留一下,你们先下去,我有点事跟他说。” 谢止站在门口没动,老头开始赶他。“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王旭把他拉走了,“你不用担心,丁老爷子挺好一人,就是嘴毒。小时候我们都挨过他骂。” 等着纪望疏的时候,王旭开始跟他聊以前的事。 “哎,你来的时候,望疏已经不在家住了,你可能不知道,小时候纪叔叔喝醉了经常打人,每次他妈妈都会把他关到门外,等他打完了才开门让他进来。一开始丁老爷子没在意以为是正常吵架。后来是一年冬天,望疏和她妈妈都挨了打,他妈妈用着最后一点力气把他关在门外边。他就穿着一件毛衣,在外边冻半晚上,顶老爷子打完麻将回家,望疏已经开始失温了,老爷子这才意识到不对,打了120,还报了警。但是太迟了,他妈妈已经去世了。后来,他爸坐牢的那几年都是老爷子管着他。” “这几年虽然他没回来,但是隔三岔五的给老爷子寄东西。老爷子特好玩,生气望疏不来看他,每次逮到我都要我拍几张他把东西扔到垃圾桶变的照片发给望疏,然后自己再拎回去。”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们估计要聊上一会了。” * 老爷子拉着他坐在沙发上,上下左右地打量他。 “怎们这么瘦,自己在外边不好好吃饭吗,钱不够花给我说,我一个人退休进也花不完,死了也是便宜别人。” 纪望疏打断他:“爷爷,您身子骨这么硬朗,不要老说死不死的。” “到年纪了,过完年我都七十了,你爸比我年轻,还不是要死了。” …… “…行了,不提他了,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 “不清楚呢,等给我爸办完后事再说。” “哼,这么多年也不来说看看我老爷子,白养你这么多年,白眼狼。” “爷爷,我不是给你买了很多东西吗?我一直想着您呢。” “东西和人能一样吗,再说了你那些东西我都扔了,不算数。” “可是王旭说,您让他拍完之后,又拎回去来啊,您明明收了,怎么不算了。”纪望疏装傻。 “嘿,这臭小子告密。”丁老爷子不服气,“下次见面揍他。” “打了他,可就不能打我了,可别说我说的啊。” 说够了,老爷子正色道:“你不管你爸,那是他罪有应得,但是谢止妈妈虽然也可恨,她毕竟这几年替你照顾了你爸爸,于情于理这房子你得留给她养老,你要是实在缺钱,我把我的房子给你。咱们不跟她争这个,行吗?” 纪望疏点点头,他握住老爷子的手,“爷爷,我没想要他的房子,我这次回来就是要亲眼看着他死,然后把我妈妈的遗物带走,他的东西我一点也不会碰的。” “好,”老爷子很赞同他的做法,“既然这样,到时候清算遗产你不想出面的话,我就给你管了,你不想见他们,那就不见,凡是有我老头子。你就过好自己的日子,有空回来看看我老头子就行,别一走多少年不来看我,我没几年活了。” 纪望疏抱住他,红着眼眶,哽咽地说:“不会的爷爷,您一定长命百岁,我以后每个月都来看你,不忙了就赖你家。” 老爷子呼噜了一把他的头,“行了,去吧。高高兴兴得,没什么过不去的,不要怕,有爷爷在呢。” …… 第3章 妈妈 王旭下午有事,把他们送回家后就先走了。 纪望疏坐在沙发上,翻开妈妈留下的相册,一页又一页,满月的,一周岁的,哭着笑着,有一张他七八岁时候拍的照片,那时候他不会笑,拍照也板着脸,妈妈拿着玩具在镜头外逗他,他配合妈妈笑起来,抬手想要打掉那个玩具,每张照片都是抬起手的,妈妈给这张照片配了字,“你好,绚丽纷呈的世界,欢迎到来。” 每年生日,妈妈都会带他拍各色主题的照片,把他像洋娃娃一样打扮,说是想要留下一些痕迹,以后再看就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过这样有意思的经历。纪望疏还觉得是为了可以留住照片背后的人和回忆。 谢止在他身边坐下,“哥,我想和你聊一聊。”他手紧扣着膝盖,,局促不安的舔着嘴唇说道。 纪望疏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对母亲的的眷恋,抬头冲着他笑:“晚一点好吗,谢止,我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会。” 谢止抿了抿唇,失落地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想争取一下,“那我们晚饭的时候可以聊聊吗,你问什么都可以,我都告诉你。” 纪望疏说:“好。” 照片停留到了十四岁,本来几天后就是他的生日,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生日了。 妈妈是他世界里的控温器,从那天开始,他的世界坠入冰窖。 他抽出里面年份太久已经发黄的照片,准备去修复。 只要一切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妈妈就从未离开,妈妈青春永驻。 下午,他自己一个人把照片送到照相馆,给自己拍了一组照片,妈妈最喜欢的中世纪风格,那个未完成的计划。 纪望疏站在省四院住院部的大门前,看着高耸的大楼,听着时不时传来的哭声笑声,救护车“呜哩~呜哩~”的笛声。 那张照片上的字好像有了声音,妈妈说:“你好,绚丽纷呈的世界,欢迎到来。” 丁老爷子说的“不要怕,有爷爷在呢,高高兴兴地生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江桥说“战胜恐惧的方法是直面他。” 朋友们“你尽管走,我们是你的后盾。”“逃出去吧,我们给你掩护善后。" “走吧,带着我那份一起走。”的声音互相交织在他脑子里回响。 没什么可怕的。 …… 纪望疏站在病房门前,透过门缝,刚好看见医院的护工给他清理排泄物换尿垫,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动作算不上轻柔,一边收拾一边抱怨:“怎么又拉了,这都第五次了,你说你每天也没吃什们东西,怎么拉这么多啊。” 他推开门进去,护工问他:“你找谁?” “纪甲。”纪望疏说。 护工看着他面生,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啊,你就是他老婆说的那个七年没回来的亲儿子啊。” “嗯。” 护工迅速的把东西收拾完,往外走,“那你们聊,不过他不太能说话了,有事到外边叫我。” “谢谢。” 纪望疏努力控制想要逃跑的冲动,那些被酒瓶砸,被皮带抽,被竹棍打的记忆仿佛带着痛觉回到了他身上,他感觉浑身都很痛,整个身体被四分五裂,然后从新拼成了了摇摇欲坠的他,他步伐僵硬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看到了纪甲的脸,泛黄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形如枯槁,因为手术,头发被剃掉,脑袋朝上的地方缺了一块头骨,头皮陷进去成了一个会鼓动的深坑。眼睛因为看到他而努力睁大,但是依旧浑浊。 看着曾经冲自己挥舞拳头的人,沦落如此,那一瞬脑子里所有的咆哮声都停下来了变成了纪甲“啊…啊…”的呓语声,说不解恨是不可能的。对,不需要怕,他再也没有能力对自己动手了。 纪甲冲着他“嗯嗯啊啊”地想说什么,纪望疏拉来一把椅子坐在他床边,俯视着他,说:“见到我很震惊吗?听说你是被人打进来的,你也有这一天啊。“ 纪甲费力地想挥舞手臂,但也只是在床单上摩擦了两下。“嗯……嗯嗯……啊……”他疯狂的摇着头,情绪非常激动。 纪望疏抽出一张干净的尿垫按住他的脑袋,“嘘,别摇了,一会把好不容易止住血地血管再摇开了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纪甲被吓住不动了之后,纪望疏松开手,尿垫散在他头周围。 纪望疏说:“疼吗?绝望吗?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像一个生下来发现天生畸形,无法自理的废物。你说奶奶被你气死前有没有后悔生了你。” 纪甲摇了摇头。 纪望疏冷笑一声,“是吗,你觉得奶奶不会后悔,你知道奶奶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她说,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你以前很上进。只是一时遭受打击走了歪路,让我多担待,我那时候几岁来着,十岁吧。奶奶到死都在给你开脱。你当时干了什么,偷了奶奶的药费赌博,大闹奶奶的葬礼。” 纪甲越来越激动,试图用越来越大的呓语声盖住他的声音,人之将死,其心也善,纪甲哭了。泪水顺着他凹陷的眼窝流出来,纪望疏把尿垫放在他眼睛下面,“别哭啊,现在哭有什么用。” 要走了,纪望疏给他掖好了护工没盖好的被子,“你放心,你死后我不会把你葬在祖坟里的,我要把你的骨灰扔了,让你变成一个无□□回的孤魂野鬼,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没几天可活了,这几天好好想想,想想你这一辈子造了多少孽,亏欠了多少人。” 纪甲用力拉住他的袖子,纪望疏低头看着他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妈妈去世前的那一段时间,手指比他现在好不了多少。 他甩开,纪甲的手无力的垂在床沿。 “你知道吗,妈妈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她到死都一直相信你会变好的。 绷住的最后一根弦断开,纪望疏在纪甲嚎啕大哭,机器报警的背景音中离开,身后医生步伐飞快地抛进病房。 他一出来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谢止,谢止站起身,他们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离开。 到了车上,纪望疏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吐了出来,他靠在座背上,目光涣散的的盯着前方。 好一会他才开口,“我们去哪里吃饭。” 谢止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发动车子出发,系统发出警报,谢止说:“哥,安全带没系。” “哦。”纪望疏拉开安全带,卡进卡槽里。 到了地儿,是一个西餐厅,还弹着钢琴,他们坐在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纪望疏环顾四周,很显然这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哥,这里的炒饭加了番茄酱和沙拉酱,你一定喜欢。”谢止非常热情的给他推荐中西合璧的黑暗料理。 就连土生土找的服务生也不理解这种东西居然也有受众。 “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谢止问他。 纪望疏答:“我没什么胃口,你随便点吧。” “那就再要一份青酱意面和一份奶油蘑菇汤,谢谢。”谢止说。 服务生走后,谢止抬头看着他,深呼吸一口气,”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纪望疏歪靠着倚住扶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往常只看过王旭他们发来的照片,这次回来还没有好好的看过他。 变壮了也变黑了,肩宽背阔,肌肉练的也不错,不是以前那个瘦的能一拳打退三步地竹竿身材。脸也长开了,以前浓眉大眼的,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凌厉硬朗。眼睛变小了,单眼皮让眼睛在视觉上更小了,眼神变冷了,没有以前亮。 谢止被他看得发毛,一直到餐上来,才开口提醒他:“哥,先吃饭吧。” 纪望疏回神,“哦,好。”他挖了一勺米饭放进嘴里,谢止眼巴巴地看着他问:“哥,怎么样。” 纪望疏被这个味道震憾到,他挑了挑眉:“还不错。” 谢止眼睛弯下来,嘴角带着笑,插了一口一边放嘴里,含糊道:“你喜欢就好。” “你这几年都干了什么,能讲讲吗?”饭吃到一半,纪望疏冷不丁地开口。 谢止呆了一下,他以为纪望疏会先问他搬出来的事。 他放下餐具,擦了擦嘴,正色道:“你走之后,我也去了赵总的补习班兼职,大三的时候,我跟我妈说我要专心备考,然后就搬进了你以前住的那个房子。大学学的遥感,考过了四六级和教资,参加了比赛拿了国家级银奖。现在在读研。” 纪望疏盯着他局促的样子,开口道:“谢止你觉得我是在审你吗?” “啊。”谢止一时没反应过来。 纪望疏手肘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撑着脸,冷冷地说:“你觉得我是要审你吗,你如果不想说的话,没必要提这件事。已经这么多年了,过去就过去了,我没什么必须要知道的,你爱说不说。” “哥,我没有。”见他生气了,谢止急忙辩解。 他双手交握,语无伦次地说着:“哥,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想知道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别不想知道。” “是吗,什么都可以说。” 纪望疏环顾四周,有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动,他压低声音说:“那你觉得这是合适说话的地方吗?” 谢止知道这里不够**,他当时只想着纪望疏不会在外边发火,忘了纪望疏非常介意在外边讨论自己的私事。 “哥,我……” 这时候,一道恶心油腻的声音插进来,“呦,谢止,你怎么惹这位小美人生气了,哎呀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他话是对着谢止说的,但眼神一直盯在纪望疏身上。 纪望疏皱着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回头问谢止:“认识?” “不熟,哥,别理他。”他站起来想要把人拉走。 “哥?”那人又嘴欠地补了一句,“谢止,你艳福不浅啊,这就是你高中偷着写信的那个,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 没等他说完,谢止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把他按在身下,拳拳到头,一副要把他打死的架势。 纪望疏冲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开。 他扳过谢止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谢止,你冷静一下,不要让情绪控制你,还记得我说过吗,不要在我面前打人。” 谢止喘着粗气,眼睛逐渐清明,他不管不顾地抱住纪望疏,带着后怕和哽咽开口:“哥~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什么都听你的。” 纪望疏拍着他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 闹这么大,老板报了警,他们去警局做了笔录,接受了批评教育,出来已经十一点了。 回到家,谢云站在门口抱着胸瞪着他们。 谢止脚步一顿,“妈,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谢云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谢止打开门说:“妈,进来说吧。” 谢云又问:“他怎么在这。” 纪望疏没兴趣听他们说话,撂下一句“你们聊,就进屋了。” 后面传来谢云歇斯底里的声音,“他怎么在这,他怎么住你家,这么多年不回来,他爸要死了他回来了,他就是来跟你抢房子的,你是不是傻啊,还让他住在你家!” 谢止无奈又不耐的喊了一声“妈…” 纪望疏关上房门,所有声音都隔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