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也罢?”江涟瞬间拧起了眉,口腔中似乎带着血腥味,那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尚还年轻,便也别和我这个老人家计较了,夜已深,还请回。”司马朝阳下了逐客令,这个语气比这天还冷,像是冰锥一样,一下又一下扎着江涟的心。
江涟松开了圈着他的手:“那你想我如何做?”
司马朝阳颔首,避开他的目光,说:“主动请命留在大韩做质子,我们大韩并不会亏待你。”
江涟说:“我已二十有八,五子之中,只有我并未娶妻,又该何偿?”
听到这句话,司马朝阳的睫毛一抖,重新抬起那双浅茶色的眼眸看向前方:“这简单,朝中王公大臣也有适龄女儿,请命皇上也自是好办,哪怕看不上世家子女,你也大可以去挑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我也会帮你说话,”他转身正准备抬脚时有顿了顿,又继续说,“也就是除了大韩长公主和已婚之人皆可,公子,你看如何?”
江涟盯着他那双长而锐利的丹凤眼,那声公子一出,江涟恨不得冲上去堵住他的嘴,真想叫他说不出话来。江涟缓缓放开了双拳,故作轻松似的一笑,想尽办法也要为难他,说:“如若公主不行,那太监王爷将军皇子又或者是……”江涟的尾音拖得很长,又靠近他一步和他四目相视,说:“御前大总管,这些也有未婚的也可?”
司马朝阳面上依旧不变:“如果真要如此,我自是可以向皇上请命。”
这种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心里生出一股无明火,似是可以烧上头顶的那种,令江涟内心燥热不已,但看见那张脸又说不出什么气话了,只是微微附身轻吻了一下他的脸侧,说:“那麻烦了。”分开之后留下了那么一句简短的话语,便就开了门出去,合上了门之后他们最后对视一眼,直到很久,没有穿鞋子的脚冷得麻木了,他才抬手擦了擦脸,又坐到火盆边沉思。
明明四周温暖,却总觉得五脏六腑冷的可怕。那一吻像火一样烙印在了脸上。干涩却又柔软,喷洒在脸上的气息温热,吻却是冷的。
司马朝阳贵为九千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江涟这样的是第一个,没脸没皮,像条狗一样踹开了又会摇着尾巴贴上来,或许是今天所有事情都忙完了,他什么也没想,专注地看着火盆。
他又想起了大韩十年前和南蛮的那一场血战,司马朝阳如今仍旧恍如昨日。鲜血可以淹没马蹄,黑烟四起,空气里满是血的腥臭味,他带兵前去时看到此等场面半天没有动作,身上全是冷意,那厚重的云层把阳光给尽数挡了去。将军姜熙血战三日也只换得暂时的歇息,与其说是歇息,倒不如说是得了时间给死去的兄弟收尸,司马朝阳到了那里之后一言不发,下马帮着收,可是真的好多,他无措地停在原地看着那些依旧在忙碌的士兵不禁落了泪,那双还带着黑泥和血的手擦了泪,但弄脏了那张干净的脸颊。
经此一行也真是难忘,那一个山头恐怕都埋不完,司马朝阳脑中又浮现那个场面,就像是宿命般,他总会在半夜梦到后惊醒,哪怕是在十二月的隆冬,全身也都会被汗浸湿。
火盆蹦出的火花在他眼里跳跃。司马朝阳抬手,被袖子挡住的手腕很纤细,感觉只是在骨头上包了一层皮,他挽起衣服露出了一条红色的红豆骰子手链,他只是用手指抚过一下就起了身。
他必定不会让北汉脱离大韩的掌控,以免发生之前的悲剧。房间的火光熄了,什么声音也没了。
门口边站着的人也抬起眼皮离开。
呼延猛律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那三个女儿早在部落里成了家,想要交好只能做嫁女儿的事情,可韩烁不乐意,弹劾了那些大臣,再怎么说,大韩也仅有一个公主,他让司马朝阳给他另想办法。
“皇上大寿将至,北汉的单于收到邀请必会前来赴宴。北汉有五个王子,只有一个并未成亲,倒不如找个时机封个王爷借口说来增进交往,”司马昭阳说,“您只要抛出一条柳枝便可。”
“但是朕该怎么说?”韩硕倒觉得可行“要是一个不慎,他不领情,又该如何?”
司马朝阳回:“简单。如今您做寿他断不好拒绝,再者说您想着担心那二十八岁的王子迟迟未娶为由成一桩好的婚姻的话不仅对王子有益更是对两国建交有大用。”
韩烁想着封王好,比嫁女儿可不知好上了多少,大不了给座宅子拨些银两给个闲职,总比在外那不知何时会发生的战事要好上多少,哪怕在皇都里得个闲职整日无所事事,好了去了,韩烁接下这个做法,不过为了让呼延猛律应下还特意也欲封他为安边侯,挂个名的东西,韩烁多了去了。
司马朝阳醒来之后便去到韩烁跟前去听朝。
座下不仅有文武百官,各地前来送礼祝贺的人也会来。
韩烁落座,众人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招财,宣旨。”
鸿胪寺大人郑招财手执名册来到百官前,打开后便扯着尖细的声音宣读:“宣,北汉匈奴国大单于呼延猛律及五个王子进殿!”
众人注视门口呼延猛律和他那五个儿子进来跪在朝中:“孤家前来祝贺。祝大韩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过大单于了,朕领了你的祝福,朕也有礼送给你,”韩烁抬起右手,“朝阳,宣读圣旨。”
司马朝阳从袖中拿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两国交情日笃,大韩得北汉地扶持,百姓安乐,战事减少,特此封北汉国大单于呼延猛律为安边猴,赏黄金万两,小子呼延连自愿为两国建交留于大韩,特封为崇阳王,赐宅府一座,官居门下事中之职,赏黄金千两享无边厚禄,钦此。”司马朝阳看着他,合上圣旨:“大单于,还请接旨。”
呼延猛律抬起双手,有两个小太监来拿过,呈下去给了他。
“孤家领旨,想必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会更进一步。”
“快快起身去歇一下吧。”
既已接了旨,那便是一家了。那些想反对的人也生生忍了下去,可在韩烁看来似乎是折了呼延猛律的身份,对此次册封无异议的话那其中定有他所需的好处。
司马朝阳在深夜才回到月宫,刚推开了门便就看到了江涟,他没有说话,视若无物。
“如今你可还满意?”江涟撑起身,主动朝他靠近,伸出手想要抱住司马朝阳,司马朝阳避开:“当然天色也已不早,崇阳王还是快些回王府歇着才好。”
“外面哪有这里舒坦,大单于和韩帝说了,回头要给我一块可以自由进出王宫的牌子,别以为你用这一个法子就可以把我一脚踹远了。”江涟强硬地从他身后拥着他,在他耳边说:“别做梦了,我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我了。”
“现在如此又算什么?”司马朝阳挣开他,说:“泼皮无赖?可是奴家这里并没有王爷所求之物。”
“当然有!”江涟一把拉起他的左手,力气大得似乎要拧断纤细脆弱的手腕,那条红豆骰子手链也露了出来:“这个应该算是我的东西,你已决定和我一刀两断,那便还给我!”
江涟的双眼猩红,瞪着依旧一脸平静的司马朝阳。
两人目光对峙,一个波涛汹涌一个风平浪静。
寂静一阵,司马朝阳没有任何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咬着牙扯下了那条手链。
“当然可以归还,”司马朝阳的手捏着手链举在他面前,“还需要还些什么王爷大可以直说。”
他们无声对峙,似乎真的要算清之前的东西。
忽而一阵风起,冷风吹淡了江涟眼眶里的热意,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些伤心:“你还欠我吻和真心。”
“真心这个东西还不了,折成银子吧,改日再送去王爷府上。”司马朝阳避开吻不谈。
不论真心与否,吻都可以还,只是他不乐意,因为这个举动真的过分亲昵,带着爱和温柔,就像是动物一样互相舔舐伤口。
江涟伸手拉过他,二话不说就捧着他的脸用力吻上去。司马朝阳被江涟的牙齿磕到了嘴唇,血腥味四起。
司马朝阳没有推开他,垂落在两侧的手也没有动作,只是半垂着眼皮看着江涟,没有任何回应,江涟亲着也是无趣,放开了他给他抹开那半是涎水半是血的液体。
“这应该算是还了吧。”司马朝阳冷冷道。
江涟说:“这是我给你的,”他抬手用拇指一抹唇角,“下次主动的话叫还。”
司马朝阳转身,江涟也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并关上了门。司马朝阳又一次摸了自己的嘴,上边还带着微微麻的痛意。他蹲下身后披散的头发随着弯下的腰滑落在两侧。
黑亮如绸缎的头发像是一个龟壳,他胆小如王八,一但不知道怎么做他就会缩在龟壳里面。
司马朝阳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想起了往事。
随着草场上吹过的一阵风,耳边的呼唤被带来,温柔,宠溺,悠远的像是一个神话的开头。
司马朝阳那个时候二十岁已经在草原上生活八年之久,他在自己行冠礼的时候,第一次大着胆子走出了那个“特定范围”大小的地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草场的风很大,可以吹起他的衣袖,他独自翻过了那一座山丘,来到山顶时他见到了江涟。那一年江涟十三岁还没有司马朝阳那么高。两人四目相视,一言不发。一只海东青扑过来,江连抬手便稳稳接住了它,问:“你是什么人?”
司马朝阳回:“大韩人。”司马朝阳看着他的脸总觉得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还在思考时江涟说:“北汉五王子呼延涟,你近来一直在这里?”司马朝阳说:“并非,初次来此,如叨扰了王子,那我便退下了。”他转身欲走,江涟说:“明天再来这里,如果我见不到你人,哪怕我抓也会抓你来。”司马朝阳不明白是何用意:“为何?”
江涟不答,只是垂眸沉思。司马朝阳看着他,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当风停,江涟抬起一双明亮闪闪发光的眼睛,像是夜空。江涟用孩童稚嫩的声音笑道:“等你来了就知道了,”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我该回去了,下次见。”
“嗯,”司马朝阳看着他,“下次再见。”
江涟离开,只是周围依旧没有再吹来风,似乎是该醒了。司马朝阳呼吸停了。
思绪被拉了回来。司马朝阳茫然的看向四周,低声骂了句傻子就站起身命人洗漱。
原先不懂江涟叫他每天都去那里是为什么,可每次都有不同的好吃的,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他被老师罚了,让他反思是对是错再吃饭,他脾气硬,愣是一天没吃一点东西,去赴约时他没有多想就狼吞虎咽起来。只是短短一个月,他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对于往日的粗茶淡饭更是挑剔。
后来不久,司马朝阳被韩烁特下诏书,他和老师花山月被一同宣召回京,再后来就没有见面了。再见面也是七年后年之后,那个时候江涟也不过二十岁。
转间眼看着十五年光阴转瞬而逝,司马朝阳十五年谋士,亲手提拔无数官员,宫中之务统筹,权力不断积累,成为了人人敬仰的九千岁。
许儿刚铺好被子开门就有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抱住了还未反应的司马朝阳在他怀里唤道:“父亲!我梦见鬼了!”司马朝阳抬手抱着他,温柔的说:“和父亲睡吧,父亲给你讲一个故事。”
“好。”那人甜甜的应了一声。
司马朝阳给他盖好被子,左手撑着头,右手轻轻隔着被子拍他的胸口,给他讲述着这个故事:“在很久之前有个孩子叫昭如,族人都说他聪明,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人。他能文、能武、弹琴、骑马、射术都不在话下,那一年他12岁……”
这个孩子便是司马朝阳的养子。司马朝阳给他取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王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之意。当时刚回京,在一个夏日深夜,司马朝阳听见了婴儿啼哭,当即抱养了他。面圣时也说了来历。韩烁觉得他慈悲心肠便就允了,当问到姓和名时司马朝阳回:“司马这个姓氏如今遭人诟病,那取我母亲的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就叫王玉吧。”韩硕觉得不错,安排了一个特别好的住处。没多久,司马朝阳便到韩烁身边,陪孩子的时间也少了,身边的宫女换了一波又一波。在十岁的时候碰到了十九岁的许儿,司马朝阳也觉得许儿事做得很好,两年时间就成为了数一数二的女官。
或许一切真的正好。司马朝阳开始忘却往事,也忘记了二十一岁的江涟。
但就是那么没有预料的像是从天而降的大雨,把司马朝阳的所有努力都冲刷干净。侍君不应有私念、私欲,司马朝阳不爱江涟,不念进来,以此来说服自己。如今看似乎是徒劳。
司马这样看着王玉的睡莲,最后用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吹了蜡烛躺下闭上了眼睛。
四周冰冷,如坠冰窟。
一阵大风刮过,司马朝阳抬手挡风,再放下时四周原本的一片黑暗开始出现了宫墙、宫女和侍卫,他们进进出出,似乎要踏破门槛。司马朝阳只觉得身体一片冰冷,可是握着拂尘的手上的汗似乎要滴下来,整个手像是洗过一样。他记得这个场景,是王玉七岁时高烧和意外摔倒的时候。
王玉那个时候起了高热,因为难受要去找司马朝阳,谁知宫女太监一个不留神他就摔到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水才捞上来,那个时候司马朝阳还并未知情,处理完公务的时候福顺才告知他。
那天的黄昏似乎格外冰冷,可好像也不是黄昏,因为那个时候正是深秋,风本就刺骨,司马朝阳听到消息的时候连忙赶过去,他没有发火,没有责骂,更没有罚,只是很平静的站在月宫门口看着,直到太医出来说可以进去之后他连忙丢下拂尘给抚顺就冲了进去。
他从来没有那么慌张和心痛,跪坐在一旁连碰都不敢碰,苍白的脸让人心痛万分,他落了泪,一遍一遍呼唤着玉儿。自那以后,司马朝阳多派了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看一看,也落下了一个习惯,就是每次见面都会摸一摸王玉的额头。
司马朝阳猛地睁开眼睛,呼吸略微急促,梦的最后一幕便是王玉苍白的脸,他不安的看向身边,王玉还在睡着。司马朝阳松了口气,撑起身把他踢了的被子盖好就起床。
天边晨光微亮,司马朝阳换了衣服整理仪表之后便就朝韩烁寝宫而去。
王玉已经十五岁了,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不让亲昵了,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司马朝阳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可也尊重他,还特意命人布置好了房间,他们也便就分开了。也不知听到了些什么,隔三差五便会说梦到鬼要和司马朝阳睡觉。
上完早朝之后,司马朝阳跟在韩烁身边,韩烁在前面说:“朕想和你详谈一些关于北汉的事情。”
两个章节我结合成一章来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前面这三四章总感觉好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