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留影石化为的齑粉,如同冰冷的雪,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新生的绿草上,落在每个人沉重的心头。
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许久,最终被阿禾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打破。他不知何时醒了,看到了影像的结尾,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剧烈地颤抖。万年的等待,等来的不仅是归人,更是如此血淋淋、颠覆认知的真相。
贺玺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业火玉佩灼热的触感。先祖贺清音被来自“自己人”的秩序之力从背后贯穿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回放。愤怒、悲凉、还有一种被巨大谎言愚弄后的荒谬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一直以为,昭雪之路,是向外界证明清白,对抗明确的邪恶。可现在,他发现他们所要挑战的,可能是构成这个世界根基的“秩序”本身,是那个姬遇曾经代表、如今却显得如此虚伪不堪的庞然大物。
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从姬遇方才扶过他后背的位置,挪开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姬遇的眼睛。
姬遇依旧维持着那个近乎石化的姿势,只有袖袍下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贺玺那个下意识的躲避,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冰封心湖最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刺痛。
他承诺的“守护”,在如此丑陋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因为他所出的源头,正是施加伤害的元凶之一。
危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这下……可真是捅破天了。”他看向姬遇,眼神复杂,“姬大尊者,你这回,算是被自家老巢背刺得结结实实。”
螭吻庞大的身躯动了动,龙首昂起,金瞳扫过这片新生之地,又望向灰暗的天空,苍凉的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嘲讽:“秩序……呵,不过是胜利者书写规则的遮羞布。真正的公义,往往诞生于规则的废墟之上。”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所以,”贺玺终于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像被淬炼过的寒铁,锐利而冰冷,“我们面对的,从来就不只是寂灭道。还有那些披着秩序外衣,行龌龊之事的……仙界定规者。”他的目光第一次,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掩饰的隔阂,看向姬遇,“尊者,现在,您还确定要守护这片‘该守护之物’吗?哪怕……与您曾经的‘秩序’为敌?”
这句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刺。这是信任在巨大冲击下产生的裂痕,是本能的自保,也是对姬遥立场的最后一次确认。
姬遇迎着贺玺的目光,没有回避。他看到了那里面的痛苦、怀疑,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不愿放弃的期盼。他缓缓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我的秩序,源于对天地运转、万物平衡的认知,而非某个势力、某条天规。”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过往遵循天规,是因我认为其能维系平衡。如今,既知这天规已沦为私欲与不公的工具,那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由他们共同创造的净土,扫过泪眼朦胧的阿禾,最后定格在贺玺脸上,一字一句道:
“破而后立,方为新生。我的道,从此由我自行定义。阻我道者,无论是寂灭道,还是仙界律法司,皆可斩。”
“斩”字出口的瞬间,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气势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不再是以前那种冰冷无情的威压,而是带着决绝的意志与锋芒,仿佛一柄尘封万古的神剑,终于出鞘,誓要斩尽世间不公!
这股气势冲霄而起,甚至引动了这片新生之地的灵气共鸣,草木为之摇曳,那几株由贺玺亲手培育的嫩芽,更是散发出莹莹光辉。
危止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好!这才对嘛!规规矩矩有什么意思,把不公的桌子掀了,才痛快!”
螭吻龙瞳中也闪过一丝赞许。
贺玺看着这样的姬遇,心中那层刚刚凝结的冰壳,悄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姬遇没有辩解,没有安抚,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颠覆自身的立场,重塑自身的“道”——来回应他的质疑。这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需要时间来弥合。但至少,他们前进的方向,再次统一了。只是这条路,注定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更加血腥,更加艰难。
姬遇重新坐下,看向危止:“木箱里的其他东西,可还有线索?”
危止收敛笑容,正色道:“有几块骨片,记录了一些零散信息,提到了几个当年与贺氏交好、或在云梦之乱后表示过质疑的家族或散修名号,或许可以尝试接触。另外……”他拿起那枚带有噬生幡气息的金属残片,“这玩意儿的炼制手法,很特殊,不完全是寂灭道的路数,倒有点像……仙界工殿早期的制式。”
工殿!仙界负责炼制仙器、构筑仙宫的核心部门!
线索再次指向了仙界高层!
姬遇眼神一寒。
就在这时,螭吻忽然昂首,金瞳望向东南方向,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有强大的气息正在靠近,速度极快……并非寂灭道的死寂之气,也非寻常仙族。是……战仙的气息!”
战仙!仙界司职征伐、战斗力最强的群体!
是敌是友?
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
贺玺握紧了拳,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又白了下去。姬遇一步踏出,已挡在贺玺身前,周身气息凛冽,那柄刚刚出鞘的“剑”,已对准了来敌的方向。
真正的狂风暴雨,甚至容不得他们喘息,便已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