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的星光
巨殿重归死寂,那柄耗尽最后执念的断剑黯淡无光,仿佛只是地上一块普通的顽铁。
贺玺瘫坐在地,姬遇的话语如同洪钟,在他脑海中反复震荡,撞碎了固有的恐惧,露出底下更汹涌、更陌生的波涛。
守护的意志?
继承那份未能完成的坚守?
他?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终日惶惶不安、只想藏起来的小调香师?他体内那令人恐惧的、需要被封印的力量,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
这个认知太过颠覆,几乎比他被认为是“魔头”更让他难以承受。因为后者只需恐惧和逃避,而前者……意味着他必须面对,必须承担。
眼泪无知无觉地流淌,不是为了悲伤,而是因为某种沉重的、被强行唤醒的宿命感。
一只微凉的手再次伸到他面前。
贺玺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姬遥依旧平静的脸。他刚刚损耗了一滴本命精血,脸色比平日更白,眼神却依旧沉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地不宜久留。”姬遇的声音打破沉默,“断剑意志消散,此地的时空褶皱也会很快崩塌。走。”
贺玺怔怔地将手放入他掌心,借力站起。这一次,姬遇的手没有立刻松开,而是握着他的手腕,一股精纯温和的仙力缓缓渡入,快速抚平他因冲击而紊乱的灵识和虚软的身体。
“前辈……您……”贺玺想问那滴精血,想问他为何如此,话到嘴边却哽住。
姬遇松开手,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淡淡道:“无损根本。”他转身,目光扫过这片即将湮灭的废墟,最后落在那柄断剑上。
他抬手,凌空一抓。断剑周围的泥土岩石无声地翻涌,将其彻底掩埋,形成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土丘。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诉,安息吧。”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超度,又像是告别。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力量裹住贺玺:“此地要塌了。”
空间转换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一次,他们没有回到那个死寂的巨殿入口,而是出现在了寂烬海边缘的另一处地方。这里怪石嶙峋,黑色的砂砾在扭曲的流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远处巨大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的伤疤,吞噬着一切。但至少,暂时没有立刻的危险。
脚刚落地,贺玺还未能从空间转换的眩晕和方才的震撼中完全回神,就听见姬遇冷冽的声音响起:
“出来。”
贺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后,转出一个身影。
绀青色长袍,手摇折扇,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是危止。
“哎呀呀,尊者真是好敏锐的灵觉。”危止笑嘻嘻地摇着扇子,目光却在姬遇略显苍白的脸色和贺玺未干的泪痕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来二位在这寂烬海里,收获不小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姬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你在此做什么。”
“看风景啊。”危止说得理所当然,“寂烬海虽然危险,但这光影扭曲的景象,别处可见不着。顺便嘛……”他拖长了调子,合上扇子,轻轻敲打掌心,“等等看有没有熟人需要帮忙。毕竟,这地方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他的语气轻松,但贺玺却莫名觉得,他等在这里,绝非巧合。
姬遇显然也不信:“看来你很闲。”
“非也非也。”危止笑道,“是关心则乱。毕竟,咱们现在可能……算半个盟友?”他看向姬遇,语气试探。
姬遇不置可否。
危止也不在意,目光又转向贺玺,笑容更深了些:“小兄弟,看来尊者把你保护得很好嘛。怎么样,感受到这地方的热情了吗?有没有听到什么……有趣的声音?”
贺玺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姬遇。
姬遇上前半步,挡在贺玺身前,隔绝了危止探究的视线:“与你无关。”
“啧,真是护得紧。”危止撇撇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道:“不过说真的,你们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那老家伙的残念彻底消散,估计某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已经感应到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姬遇:“他们费尽心思想引钥匙过来,现在钥匙不仅来了,还把锁给弄没了……你们觉得,下一步,他们会怎么做?”
姬遇眼神微冷。
贺玺的心也提了起来。幕后之人……
就在这时,姬遇忽然抬头,望向昏黄的天空。只见极高远处,一道极其细微、却速度惊人的银光,正撕裂云层,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朝着贺玺——直坠而下!
那速度快到极致,裹挟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决绝!
“小心!”危止脸色也是一变,失声喊道。
姬遇的反应更快。他几乎在那银光出现的瞬间就已抬手,磅礴的法则之力汹涌而出,化作一只巨大的纯白光手,抓向那道银光!
然而,那银光却在接触到光手的前一瞬,猛地自行炸裂开来!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无数细如牛毛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针,如同暴雨般四散射开!它们无视了姬遇的防御光手,仿佛拥有生命般,拐着刁钻的弧度,从四面八方,精准地、疯狂地射向贺玺!
这不是攻击,这是一场针对性的、恶毒的标记!
姬遇眸光一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寒无比!他猛地将贺玺往自己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在身前划出一个圆——
“净!”
纯白的光芒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如同一个绝对纯净的领域瞬间张开!
那些激射而至的银色光针,一触碰到这纯白领域,立刻如同遇到骄阳的冰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瞬间被净化、消散成虚无。
然而,就在所有光针即将被彻底净化的刹那,最后几根最为刁钻的光针,竟然在消散前,强行穿透了领域最外围的薄弱处,擦着姬遇的手臂外侧掠过!
嗤——!
姬遇的玄衣袖袍被划开一道小口,几滴鲜红的血珠渗出。
而最后那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点,却如同附骨之疽,眼看就要沾上贺玺的衣角!
千钧一发之际,姬遇甚至来不及再施法,直接反手用手背猛地一拂!
啪!
那点银色光点被他用手背硬生生拍散。
但在他拍散光点的同时,贺玺清晰地看到,一点极其微弱的银芒,瞬间没入了姬遇手背的皮肤之下,留下一个比针尖还小的红点,随即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银色光芒彻底消散,天空恢复昏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姬遇手背上那瞬间消失的银芒,和他袖袍上渗出的血迹,却清晰地昭示着刚才的惊险。
危止快步上前,脸色凝重:“是跗骨之蛆!这帮疯子!他们不是要杀他,是要标记他,让他在哪里都无所遁形你……”他看向姬遇的手背,“你被标记了?”
姬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迅速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异常的手背,面无表情:“无妨。”
贺玺的心脏却像是被狠狠揪住,看着姬遇袖袍上的血迹和那只为他挡下所有危险的手,声音发颤:“前辈……您……”
姬遇抬眸,看向贺玺,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深不见底,语气却平静得令人心慌:
“现在,你真正被卷进来了。”
“从此刻起,三界之内,所有觊觎那份力量、或与幕后之人相关的存在,都会感知到我的位置。”
他顿了顿,看着贺玺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落下:
“换言之——”
“我,即是你的盾,亦是你的饵。”
“欲动你者,必先越过我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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