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铺再次死寂。
贺玺蜷在柜台最深的阴影里,背脊死死抵着冰冷木板。那枚凝神玉符被他攥在手心,硌得生疼,一丝微弱的暖意艰难地渗入几乎冻僵的灵识,堪堪压住深处那疯狂躁动、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力量。
恐惧有了形状。是危止意味深长的眼,是扶楹冰碴般的审视,是姬遇深不见底的无波古井,更是那几个字,淬了毒般反复穿刺——“云梦之乱”“贺姓散修”。
日头西斜,光从窗棂爬入,拉出长长歪斜的影,像无声窥探的鬼魅。
他猛地吸了口气,挣扎站起。腿脚酸麻,扶着柜台才稳住。目光落在那包药材上。安神定惊,剂量精准,人间难寻的上品。
他生起泥炉,煎药。动作麻木。火苗噼啪,舔着罐底。草药的清苦气漫开,混着玉符那点纯净,勉强驱散些屋里的冷和绝望。
药煎好了。碗是烫的,蒸汽模糊了眼。他小口喝,极苦,却带来一种虚浮的暖意。身体稍弛,心头的巨石却悬得更高。
碗刚放下。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重,却如惊雷炸在耳膜。
贺玺猛地一颤,碗沿磕在柜台,发出刺耳一声。脸唰地惨白,刚咽下的药汁似在胃里瞬间凝冰。
来了。
他死死盯着门板,呼吸窒住,四肢冰凉。
门外静了一瞬。然后,一个小心翼翼、带着怯的女声试探响起:“贺……贺香主?在家吗?我、我有点事……”
是邻居阿玥。
贺玺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坠回一半,带来巨大的虚脱和眩晕。他扶住灶台,大口喘气,后背湿冷一片。
“在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稍等。”
他手忙脚乱将玉符塞进衣襟最深处,藏起药罐,这才深吸气,拉开门栓。
阿玥挎着小篮,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贺香主,没扰你吧?我娘夜里总惊悸,想来讨点安神香……”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顿住:“你脸色怎这般差?是不是不适?我改日……”
“没、没事!”他急急打断,侧身让她进,挤出一个笑,“就是没歇好。香有现成的。”转身取香,衣袖却带倒一罐苏合香,手忙脚乱扶住。
阿玥接过香包,仔细付了钱,却没走。她攥着篮提手,脚尖碾了碾地,凑近些,压低声:“贺香主,你,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贺玺心又是一咯噔,强笑:“为何…这么问?”
“就刚才,”阿玥声音更低,眼带后怕地往外瞟,“拐角那儿,有个穿银灰衣服、个子极高、脸冷得像冰的男人,在你铺子附近转悠,那眼神……扫过来吓人得很……他没找你麻烦吧?”
银灰衣服……极高……脸冷得像冰……
扶楹!
血似瞬间冻住。监视!从未停止!
他一阵眩晕,靠住柜台,低下头:“没、没有……可能是哪家护院路过……看错了……多谢关心。”声音干涩。
阿玥见他脸色愈差,眼神躲闪,不好再问,忧心忡忡叮嘱:“你一个人,定要当心。真有难处,千万别硬扛……”
送走阿玥,贺玺踉跄着冲去,“哐当”闩死门,背重重靠上门板,滑坐在地。
冷汗如浆,透衣冰凉。
监视。无处不在。
姬遇的沉默,扶楹的阴魂不散……像一张冰冷的网,正从容收拢。
怀里的玉符那点微末暖意,此刻像烙铁,标记着“所有物”,标记着“待审”。
刚才那点虚浮的暖,被更黑、更冷的恐惧彻底碾碎。
他抱紧膝盖,脸埋进臂弯,肩头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
贺玺背靠冰凉的门板,冷汗未干。阿玥的话像冰锥,反复刺扎——监视从未停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几乎要溃散的恐慌。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或许……可以试着占卜?虽然灵力低微,但或许能窥见一丝吉凶方向?他挣扎着起身,想去取那几枚温养已久的龟甲铜钱。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柜角的卜具时,身前空气无声无息地漾开波纹——
姬遇回来了。
依旧悄无声息,玄衣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那双法则流转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也扫过了他伸向卜具的手。
贺玺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动作僵在半空。
姬遇却并未质问,只是平淡开口,打断了死寂:“收拾一下。去个地方。”
“……去哪里?” “查证。”姬遇的视线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望向窗外某个方向,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又似乎只是例行公事,“与你有关,亦与净蚀源头有关。”
与你有关。四个字砸得贺玺耳鸣。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词——源头。姬遇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追查他?
不容他细想,那股熟悉的冰冷力量再次裹住他,空间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