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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池鱼

作者:海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延顶着瓢泼大雨向前走,身边隐隐有“挞挞”的脚步声,伴随着倾盆雨瀑,脚底茫茫开出一朵朵素色水花,顷刻间又被后来人步履踩灭。


    “你家在哪儿啊,一个人回去安全吗。”小延听见季府磷的声音上下摇晃,像一条起伏的波浪,又像罐子里颠簸的石子。


    “往这儿躲。”雨势越发大了,小延拉起他的衣服冲向一片檐角,滴滴答答的雨水像一串帘幕贴着小延汗津津的后背流淌,两个人像被圈禁起的牛羊,一动不动,这才勉强不被冲刷。


    “喂,你来不来。”


    小延抬头,这才发现季府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神情飘忽不定,即使被淋成落汤鸡也依旧能衣袂飘飘,黑色帽檐晃动的幅度很像一条被渔夫握在手里垂死挣扎的鱼,一股沉重的阴气泄漏出来。


    “他是活的吗。”没有对身份来历的好奇,脱口而出的冒犯让他有点慌张,道歉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季府磷却是大大咧咧地搂过小延的肩膀,“那肯定的,我还能捞着个尸体到处跑来跑去?”


    仔细看一看黑衣人的脸,白的吓人,尤其在夜色的衬托下。小延曾经在话本里见过些短小的志怪小说,因着自己住的小小村落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画本往往也是粗制滥造,几乎没有什么颜色,黑色的轮廓和粉白的人脸占据了大半纸张。看到他的一瞬间小延就想到了画本里常去祸害百姓,迷惑侠客书生的妖精,都是清一色的面粉脸,实在瘆得慌。


    五官倒是清丽,眉眼像用毛笔勾勒出的细丝,干净利落。转身时背影有些落寞,放在人群里怕是会被掩埋。


    黑衣人僵硬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没有什么情绪,好像满的装不下,又好像空荡荡一片。


    小延努力和他对视这才发现对面的人甚至眼神都没有聚焦:“你好?”


    “好。”非常平淡的口吻。


    小延本也没有与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深交的想法,萍水相逢,这样狼狈的场景适合清清净净的。季府磷还是各种牢骚发个不停,“你说这雨怎么还不停啊,你住哪儿啊,你看这人是不是阴测测的。”


    小延冷冷撇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一步,“你自己带着的人你还嫌弃?”


    “切,我又不是喜欢他绑着他,我那不是一冲动把人打了吗,本来还想跑来着,结果这人一直跟着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烦死了。”季府磷搔搔半个月没洗的头,一脸苦相。


    雨势渐小,天气依旧冷得叫人心寒:“你自己打人你怪谁。”


    季府磷一下就激动了,他一捶青灰墙体,愤愤道:“是他先动的手,我才不屑挑衅这种骨头架子。”


    “行。”小延无奈苦笑,伸手拨弄近在咫尺的雨帘:“雨小了,我要走了。”


    实则不然,倾盆大雨依旧淅淅沥沥,白雨碎珠配合踢踏脚步击打地面,再弹进小延的裤腿,凉丝丝的触感一股脑撞上热腾腾的皮肤,顷刻间便蒸发了。


    天色已晚,他原本就是自己偷溜出来,再耽搁不好交代,如果能在李生前赶回旅馆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样想着,小延心里越发急燥起来。


    “不行,我走了,再晚危险。”远方传来阵阵浑厚的钟声,佛寺遥遥在望,天气潮湿,香火应该也不怎么旺。


    “哎——”季府磷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还真走了。”他从手边提了块不怎么湿的坼砖,深浅不一的灰包裹着橙黄的内陷,活像撅着屁股挣脱线网的鲤鱼。垫在屁股底下凉丝丝的,就是特别膈屁股缝,“愣那儿干什么,来啊。”


    黑衣枯骨幽幽荡过来,头不动,却一个劲儿转眼珠子,上看看下看看,好像挺抗拒和季府磷站在一块儿的,直到一小块冰雹一样的球体,打钟般给了他一下,他才慢吞吞移到距离季府磷一个拳头的矮沿下,半边肩膀甚至还被雨淋得抽动起来。


    “我真懒得说你。”季府磷翻了个白眼。


    “我有名字,以后不要叫什么枯骨的了。”声音沙哑,语速平缓,像苍白纸面上淡定滚动的脱帽钢笔,很有细水长流的美感,尽管水源隐隐有枯竭的意思。


    “什么要不要,你本来就只有骨头。”季府磷用一根手指快速抹匀了鼻子下的鼻涕,“所以你叫什么。”


    “林彧。”


    “名字还挺斯文,谁给你取得。”


    “我爹,家里原来做点生意,父辈的都很敬重文化人,专门请了镇上教书的老先生取的,说是希望我好好念书,做一个学识渊博,满腹珠玑的人。”


    季府磷脸色变了又变,而后回归沉重:“那你父母却是希望成真了。”


    他没听懂最后一个词是什么意思。


    林彧脸色也精彩的很,这个季府磷在讲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将视线弯折,无论如何不愿对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街边的人家早已生起火,架起锅,开始准备晚饭,玻璃窗内跳动的火苗和隐隐的饭香勾得人欲哭无泪,猫儿狗儿都不愿露头的天气居然也呈现出一片祥和安宁。直到夜幕降临,潜伏在城市角落的鬼火拧成一股蓄势待发的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马蹄敲打地面时扬起的水花弄脏了香甜的烤红薯,呆呆坐地的二人被提着衣领拖行,扔在一块小刺丛生的木板上,血肉模糊地抽搐。


    鬼火占领了城市,点燃了城市,无数人哭嚎着被赶出家门,粮袋子里的米被劫掠一空,茅草做得房子就点燃,砖瓦造得就推掉,蝗虫将稻田团团包裹,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大笑。


    小延被火堆烧到头发时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脑子却还飞快转着。我是不是要被杀掉了,那我娘该怎么办呢,她一个没了丈夫儿子的妇人,在这种世道下怕是会很艰难吧。李生怎么样了?现在是不是很着急呢。不行,我还不能死,不回去的话,怀里的钱就便宜了这些土匪了。


    脚踝有点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现在还在抖,他轻轻揉了揉,没断。


    环顾四周,杀红了眼的大头兵没有盯着死人看,火舌张牙舞爪的在他耳边舞动,小延拍拍烧焦的发丝,一点点爬向身旁的小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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