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陆应渊端坐在木椅上,随着漏壶滴答作响,那不安便如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勒紧。
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维持着储君应有的威仪,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尔滑动的喉结,却泄露了心底的惊涛。
他目光几次飘向外面,每一次收回,眼底的阴影便浓重一分。
一个时辰,在煎熬中终于捱过。
殿外终于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锦衣卫指挥使卫风,率先大步踏入殿内。
他身后,跟着两列神情肃穆的锦衣卫押着一人进来。
那人蓬乱肮脏的头发黏连成绺,遮盖了大半张脸,裸露在破旧衣衫外的皮肤布满污垢和隐约可见的陈旧伤痕。
他瘦得脱了形,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全靠两旁锦衣卫的拖拽。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长期被囚禁、不见天日的霉败气息。
“陛下,”卫风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臣亲自带人搜查太子府,于府内一间极为隐蔽的密室中,找到了此人。”
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锁:“他是谁!”
卫风侧身,伸手猛地将那囚犯低垂的头抬了起来,迫使那张污浊不堪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同时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严、砚、之!”
“嘶——”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抽气声。
群臣面面相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都城谁人不知严家公子严砚之?
那个曾经肥硕壮实、走起路来地面都仿佛要颤三颤的纨绔子弟,如今竟被折磨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然而,最令人心惊胆战的,并非严砚之外形的剧变,而是发现他的地点。
太子府!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方才林竹泣血控诉的一切,那场震动朝野的科举舞弊案背后,那真正的、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极有可能就是当朝储君,太子陆应渊!
在看清严砚之那张虽然憔悴变形,但仍能依稀辨认出轮廓的脸的瞬间,陆应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猛地窜起,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致命的差错,更想不通他倚重信任的孟章为何会办事不力至此,他只知道,今日,他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严、砚、之。”
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铁青着脸质问:“周府庶女周晴,可是你所杀?”
严砚之被囚禁折磨了数月,精神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此刻被天子威严的目光一刺,更是魂飞魄散,他匍匐在地,涕泪横流地嘶喊道:“是…是臣做的!是臣一时糊涂!臣认罪!臣已经受过惩罚了,求陛下开恩!饶臣一命吧!”
“你个畜生!”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声凄厉至极尖叫划破了公堂。
一直强忍悲痛的林竹,此刻再也无法抑制那蚀骨的仇恨与丧女之痛。
她双目赤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严砚之扑了过去!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的晴儿!”
她哭得声嘶力竭,瘦弱的拳头如同密集的雨点,不顾一切地砸在严砚之的身上。
“我的晴儿她做错了什么?!她那么善良,那么年轻!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啊!”
那悲恸的哭喊,每一句都像是淬了血的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卫风见状,眉头微蹙,立刻示意两旁的锦衣卫上前阻拦。
然而林竹情绪彻底失控,力气大得惊人,任凭如何拉扯也不肯松手。
无奈之下,一名锦衣卫只得抬手,精准地在她颈后一击。
林竹身体一僵,泣声戛然而止,软软地倒了下去,被一旁的侍卫扶住。
“严嵩。”
皇帝的目光转向一直跪伏在地、面如死灰的严嵩:“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严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从当初被迫答应替太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起,他就预感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已是一片死寂,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嘶声道:“老臣……无话可说。”
“严嵩!”
太子陆应渊见他竟然就这么干脆地认了罪,心头猛地一悸,当即厉声喝断,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严嵩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太子,眼中积压已久的怨愤与痛楚终于爆发出:“太子殿下!是您!是您以我儿的性命要挟于臣,逼迫臣为您在科举中舞弊!可您呢?!您又是如何对待我儿的?!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您竟然……竟然把他生生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老泪纵横,猛地转回头,再次向着皇帝叩首,声音泣血:“陛下!老臣罪该万死!但这一切,皆是受太子胁迫!是太子陆应渊,主导了此次科举舞弊!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饶,唯请陛下降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最重要的帮凶都已反水指认。
真相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赤裸裸、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一切混乱与不公的始作俑者,赫然就是当朝太子,国之储贰!
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查来查去,最终竟查到了自己亲自选定的继承人身上,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陆应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片刻的犹豫,他毅然出列,躬身道:“父皇!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关乎社稷安危与天下士子之心!舞弊案证据确凿,主谋之人更是……更是身居高位,若不能依法严惩,恐令天下寒心,律法蒙尘!还请父皇明正典刑,以儆效尤,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父皇!”
太子陆应渊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地重新跪倒在地:“是孟章!都是儿臣府上那个胆大包天的幕僚孟章背着儿臣做的!儿臣……儿臣只是被他蒙蔽了!是儿臣失察,用人不明!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他妄图将这弥天大罪,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失察二字。
陆应白心中冷笑,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和严嵩的指认下,他本以为皇帝即便想保太子,众目睽睽之下,也总该有所顾忌。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皇帝对嫡长子的维护之心,以及那份源于自身权威、不愿承认重大失误的复杂心理。
只见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扫过全场,最终沉声开口:“锦衣卫指挥使卫风听令!”
“臣在!”卫风踏步抱拳。
“太子府幕僚孟章,欺上瞒下,胆大妄为,试图左右科举考试,罪大恶极!即刻将其捉拿归案,严加审讯,按律处置,绝不姑息!”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掠过面如死灰的太子和跪地不起的严嵩,继续道:“其余一干涉案人等,包括吏部尚书严嵩及其子严砚之,一并交由刑部彻查!凡牵连此次科举舞弊之官员,无论品级高低,一律按律严办,以正视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浑身微颤的太子身上。
“太子陆应渊,御下不严,失察之过,难辞其咎。即日起,罚俸三年,于东宫禁足三月,静思己过!”
“另,此次科举举子岑回,才学出众,蒙冤受屈,着令恢复其榜首之名,准其参加殿试,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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