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要要,大夫您扎吧只要能不痛——”男生抽泣着,鼻涕一把泪一把,这会就算跟他说把脚剁了就不痛了他也会同意。
旁边有好心人和赶来的工作人员给架起了灯和手电,在周围的嘈杂声里,祝俞安凝神静气,准备开始施针。
白知意那边已经用随身带着的酒精棉片在相关穴位进行消毒。
俩人配合得太默契,周围人都下意识噤了声。
几针下去,男生抽噎声停止,“卧槽,好像真没那么疼了!”
“那还不赶紧谢谢大夫!”女生拍了把男生脑袋,“谢谢大夫仗义相救,保我弟一条狗命。”
“谢谢大夫——”
“没事。”祝俞安起身,“后续还是要听医生医嘱,拍 X光确认有没有骨裂,路上保持冰敷,腿还是垫高,不要揉搓触碰和活动。”
船来得很快,祝俞安想伸手帮忙抬人,但女生轻轻松松就把男生抱了起来,甚至还抽了只手出来和他们拜拜。
“靠这臂力。”赵谨言感叹,“能打你十个。”
“你大爷的。”洛霜肘击赵谨言。
“后续有问题可以联系我。”祝俞安把名片递给刚赶回来的男生。
“谢谢医生,今天真是多亏了您们,要不他能疼昏迷。”带耳钉的男生抹了把汗,接过名片道谢。
身后跟着的男生也跟着道谢,“谢谢医生们出手相助。”
“没,没事。”小白挥挥手,“快去吧。”
人群目送着几个人坐船离去,祝俞安回头,看见绿毛底下一双亮晶晶的星星眼。
“哥你俩也太帅了。”洛霜跟在祝俞安身边往回走,毫不吝啬地小声称赞。
祝俞安伸手揉揉他脑袋,“看路。”
夜晚湖边光线确实不好,工作人员连连道歉,说已经和上级反映,之后会在湖边加装路灯。
“简直看得我激情澎湃!”洛霜还在小声夸夸,“我当年选专业怎么就没想着学个医呢。”
“你现在这个专业也不错。”祝俞安说,“报道真相,揭露不公,守护公平和正义,能帮助更多的人。”
洛霜被祝俞安的话说得卡了壳,半晌才讷讷:“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那现在呢?”祝俞安问。
“现在快被现实捶打成筋道紧实又圆滑的牛筋丸了。”洛霜开了个玩笑,但语气听着有些沉闷。
“那一会咱们就去吃牛筋丸呗。”赵谨言在旁边打岔,“该吃晚饭了。”
晚饭是在湖心岛的小餐厅吃的快餐,味道不错,但祝俞安发现洛霜明显有点食不知味,虽然举着筷子陪大家吃到最后,但并没吃太多。
几个人聊了会天,洗漱后各自回到帐篷,祝俞安和洛霜看见双人睡袋时同时愣了下。
祝俞安没说什么,反倒洛霜先不好意思了。
他没想到赵谨言买的双人睡袋这么小,这是要让他骑祝医生身上睡吗!
“哥,要不我去跟白医生换......”洛霜蹲在帐篷一角,手指头抠着睡袋。
“你想换就换。”祝俞安开了个玩笑。
“我不想!”洛霜飞快钻进睡袋,占据窄窄的一边,只露着双眼睛看着祝俞安。
帐篷角落放着盏小夜灯,橙色的光照在小孩脸上看着暖绒绒的。
祝俞安笑笑,也躺进了睡袋,和洛霜胳膊挨着胳膊。
祝医生躺过来的时候,洛霜感觉自己心脏跟大鲤子鱼一样噗噗乱蹦,但面上还强撑着若无其事。
赵谨言这天杀的,买的八成是大号的单人睡袋,勉勉强强能挤下俩人,但翻身的时候就避免不了会碰到身边的人。
身体僵着的时候脑子也停摆,洛霜看着夜灯散发着的朦胧的昏黄,感觉这会脑袋里也糊成了一坨。
白天心猿意马想的那点事,真正要落实的时候,洛霜反而有点胆怯了,祝医生的手就放在离自己一臂不到的距离,洛霜反而不敢贴了。
另一边祝俞安还在想洛霜晚饭时的食不知味。
“你心情看起来不太好。”祝俞安说。
“嗯?没有啊。”洛霜赶紧否认。
“吃饭的时候。”祝俞安问,“是因为我说的话吗?”
“对不起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洛霜嘴巴蒙在睡袋下面,说话闷闷的:“您当时说那句话我其实觉得挺愧疚的。”
“不明显,”祝俞安说,“为什么会愧疚?”
“因为我违背了自己最开始选择新闻专业的初心。”洛霜说,“并且还屈服于现实,打算转行。”
“那你的初心是什么?”祝俞安偏头看向洛霜。
“初心啊,”洛霜把盖在脸上的睡袋往下拉拉,叹了口气,“当然就是揭露真相追求正义暴打邪恶扫除一切不公拯救世界.......”
“祝医生您别笑我啊,当初有多大的雄心壮志,这会屈服于现实就有多打脸。”洛霜自嘲道。
“屈服现实不丢人。”祝俞安说,“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
“活着这件事确实就是挺不容易的,”洛霜眼睛盯着帐篷顶,“但其实我没觉得我不容易,之前采访的时候见过太多不容易。”
洛霜的采访经历挺丰富的,采访过烈日下吊在几十米高空作业的工人、街边看似叛逆实际善良的小混混、双目失明仍心怀善念做慈善事业的盲人......
祝俞安静静地听着洛霜说自己之前的采访经历,说到采访一家五保户的时候洛霜抽了抽鼻子。
“那个叔叔天生残疾,婶婶也重病在床,前段时间过世了,他们的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但智力停留在 6岁,名字叫做希望。
希望会很礼貌地打招呼,说哥哥姐姐们好,还会给我们拿他珍藏舍不得吃的零食,那个零食都已经过期很久了......
我们第二次去采访的时候,带了吃的用的,给希望买了漫画玩具和零食,他高兴又惊喜,因为那些在我们看来平平无奇又普通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是新鲜陌生的。
听人说我们是大学生,希望就问我:什么是‘大学生’什么是‘读书’。
希望平时看捡回来的漫画小人书,就问我这是不是读书,他的眼神懵懂清澈,像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他问我们读了书是不是就能当‘大学生’。我和摄像当时都绷不住了,轮班出去哭,擦干眼泪接着回来拍。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的生活是那样艰难,明明是和我同龄,如果正常的话希望也可以读大学,读很多的书,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真正成为自己和家人的希望。
但他的人生被永远定格在六岁,被永远限制在那个家徒四壁的小平房里,照顾重病的妈妈,帮腿脚不便的爸爸干活。唯一的朋友是家养的鸡鸭,但这些鸡鸭一年一杀,唯一的爱好是看书上的图片,因为他不识字。
他叫希望,他刚出生时也曾被寄托美好的希望,但最讽刺最可悲的是,他无法找寻希望,他也永远也成为不了希望。
他不懂什么是命运,也没有人能拯救他,甚至连他自己都永远不会有拯救自己、改变现状的意识,因为他对自己的境遇毫无感知。
只有我这个无能为力的外人,第一次觉得肩上扛着摄像机沉重如同人生,我们只能在镜头后面为不属于自己的痛苦默默流泪,并试图用镜头和手里的笔帮他创造希望。”
伸手动作太大,洛霜只偏过头在枕头上悄悄蹭掉眼泪,他话里带了鼻音:“不好意思祝医生,每次想起来希望我就总忍不住想哭。”
祝俞安没说话,慢慢擦掉洛霜眼角的眼泪。
“所以我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愧疚,面对世俗,我发现自己也只是个俗人,能够看到不幸但仍然成为不了英雄。”洛霜眼泪滚落,打湿祝俞安的指尖。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祝俞安摸摸洛霜的头发:
“先考虑自己的生活这不是过错。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还始终保持向善之心、始终怀有不忍之心,去共情和帮助,尽自己所能,这也不能不算是英雄。”
洛霜闷闷地“嗯”了一声,转头看看祝俞安,“哥我话匣子关不上了,你能再听会吗?”
“你说吧,我听着。”祝俞安侧过身,胳膊撑在脑袋底下看着洛霜。
小孩儿睫毛上还挂着一小滴眼泪,跟着眨眼一闪一闪。
洛霜又说了很多,他说采访比他还小的不良少年们,那群孩子年纪小,为了所谓兄弟义气打架斗殴,叛逆辍学,但又会因为捡到流浪小猫无法照顾,送去了流浪猫小院,自那之后就经常跑过去义务帮助小院,拿打零工赚的钱给小猫们买粮。
满背纹身凶神恶煞在外面“呼风唤雨”的不良老大被猫抓一下,不但不生气还夸小猫抓得准......
而这里面大部分孩子的父母都是外出务工的留守儿童,他们有的从小到大只见过父母两次,有的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多了个弟弟,而这个弟弟跟着父母在大城市生活。
采访只有两根绳子吊着的高空作业的工人,除了高空坠落的危险,他们还要面对的是触电、物体打击等风险,任何设备的微小故障都可能酿成悲剧......
洛霜说完这些,望着暗色的帐顶沉默了一会,祝俞安没有打扰他,在寂静的朦胧里看着洛霜的侧脸。
最后洛霜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自己做过很多次采访,越是看到众生皆苦,越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越是深入了解,越能感知到更多的痛苦。
深夜笔耕不辍的时候总会想问问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苦难,但也只能擦擦眼泪继续写稿。
哪怕不会有人在乎,也不会有人关注,哪怕力量微弱如寒霜,哪怕所做的一切如同挑雪填井,依然无力改变任何现状。但想到他们干裂粗糙双手上的笑脸和眼睛,就依然想要继续。
因为有人还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挣扎。
稿件和视频所展现出的只是冰山一角,而现实生活是海面下更为庞大的冰山,是普通人永远无法体会也无法想象的生命之重。
洛霜说,虽然自从学了这个专业之后总是因为各种拍摄作业抱怨,但也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这个专业。
能看见人世间的痛苦与温情,能看到人性的多面与复杂,能在网络潮流的裹挟里始终保持独立思考和求真的本能,哪怕过程是痛苦的是无力的,但起码是清醒而不是麻木的。
文中情节仅为剧情需要。如果有不适请及时就医,听从专业医生诊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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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心